第184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3)

    “所谓怀柔之策,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欲革除恩荫门客之权，不妨先对职事官三服之内亲族子弟抚以厚禄, 以示圣眷。”

    “许以厚禄？”赵楹闻罢, 嗤笑一声，话音沉沉不辨喜怒, “举朝七万三千名冗吏，这十年来几乎将国库虚耗一空——爱卿不妨说说, 这额外许给世家的俸禄, 该从哪儿来？”

    “官家息怒。”温恪条分缕析，平静地开口，“举朝七万三千名荫补官不假，但其中符合职事官‘三服之内’的, 不过十之一二。微臣以为, 取缔恩荫的第三步, 在‘考成’。”

    “——清查冗官胥吏门第出身，明法度，振朝纲。凡尸位素餐、磨勘不合格者, 若出职事官三服之外, 一律贬秩左迁、薪俸降等。”

    赵楹若有所思，凝神望着榧木棋盘上一盘玲珑棋局。

    “职事官虽实权在握，但其至亲子弟若飨以额外恩笼，自然感念官家恩德, 必不会对新政强加阻挠。”

    黑白玉子胶着缠斗，相互掣肘，在方寸大的纹枰上处处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如此一来, 门客谒于世胄，再难谋得一官半职；远亲攀援家主，亦无处共享荣华富贵。”

    “微臣出身世家，最清楚门阀世胄所仗不过一气同声，攀附图援，进而党同伐异，牵制朝局。可世家内部一旦有了高下分别，日久便生龃龉，利益不均，自成离心。”

    “更何况，”温恪顿了顿，微微一笑，“恩笼职事官三服内亲族所多出的薪俸，同其余六万冗官每年羡耗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一旦冗吏得以贬秩裁减，国库必将日渐充盈。”

    八宝云龙纹银熏炉里，点着一盏南海登流眉香。

    淡青色的烟霭细细氤氲，君臣推心置腹，不知不觉间，一谈便过了晌午。

    官家爱才心切，竟连午膳都顾不得用，只草草传唤了三道点心，又特意点了一例红梅珠香，一例御膳豆黄，赐与温恪。

    絮絮谈话声中，间杂着静静的落子声，纵横十九路纹枰与东州一百零八郡遥遥相照，一幅让皇帝期待已久的、改元新政的宏伟蓝图随着错落棋子一点点变得

    明晰，终于跃然浮于眼前。

    “谦以纳士，俭以足用。世家分权，还政于君。”

    ——答。

    最后一枚官子落定，白棋大势已去，化为散沙，溃不成军。

    赵楹凝视着棋盘，默然良久。

    一种前所未有的昂然斗志忽然席卷了他，一颗心勃勃跳动，双目湛然，神光熠熠，连敛在龙袍大袖下的手，也因激动而不住地微颤。

    “……爱卿好计策。”许久，赵楹缓缓舒出一口气，目光越过玲珑棋子，落在温恪身上，“取缔恩荫，离间世家。凡此种种，却无异要你与临江温氏一刀两断。”

    官家眯起眼睛，似在考量他心志之坚：“如此断腕成仁，与自己的血脉恩亲就此势同水火——爱卿不曾后悔吗？”

    “不破不立，不止不行。”温恪目光坦然，微笑着行了大礼，“倘若这点微不足道的牺牲能为东州百姓换来一个承平盛世，微臣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好！”赵楹抚掌大笑，“高居庙堂，心怀天下，如此襟怀，自当嘉赏。”

    那目光冲破一切，带着少年特有的恣意，像是深冬雪化时，一点破笋而出、迎风傲立的新芽。

    他等了这么多年，已很久没见过这样清透而锐利的眼。

    初生牛犊不怕虎，赵楹只盼着这一腔锐气能搅破这朝堂一潭蚊瘴横生的死水，决堤千里，滔滔直下。

    ——更何况，温恪更是当朝宰执的独子，临江温氏的少主人。有这一重的身份在，若擢他出任崇明司司丞，推陈改制势必顺利得多。

    举朝上下，没有人，是比他更合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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