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4)
“朕虚中以求治, 实赖股肱之臣。为筹改元新政，秘设‘崇明司’。崇明者，崇雅黜浮, 启明推光, 超然六部之外，直隶含香殿下。司中所擢人才, 不拘品阶门第，从今往后, 皆为御前近臣——”
“可这崇明司司丞的位置, 朕却迟迟想不到称意的人选。”
温恪微微一怔，赵楹却展颜笑了：
“温恪听旨。”
官家沉沉下令，一旁的心腹内侍立时奉上一只掐丝珐琅海水江崖云龙匣，宝匣周身嵌满珠玉卷草, 正中錾着“奉天诰命”四个璀璨金字。
“臣温恪接旨。”
温恪连忙正了衣冠, 肃容跪下。
阶下少年丰神俊逸, 濯濯如春月柳，赵楹将他从头细细打量，越瞧越觉得称意。官家微一抬手, 御前近侍将“奉天诰命”宝匣打开：
“正六品大理寺正温恪, 公忠体国，麟趾超群，擢贴正五品崇明使，例赐绯服, 并银鱼袋，兹以彰恩。”
赵楹话音一顿，曼声开口：“崇明使执新政之牛耳，如今新政在即, 只怕世家处处掣肘，自然须多行方便。”
温恪心头一跳，倏然抬眸，却见御前近侍苏朝恩向他微微一笑，手捧宝匣，快步行至自己面前。
“温爱卿，朕便例外开恩，特赐你一道‘崇明令’。执此令牌，可自由出入禁中，百官见令，如晤天子。”
赵楹这话无异于激起惊涛骇浪，温恪目光垂落，难以置信地望向珐琅宝匣，匣中盛着的，赫然是一方宝光灿灿的金令牌。
令牌两翼，錾着一对神威凛凛的赤火麒麟，光焰缭绕间，拱卫着崇明令正中八个玉筋篆字——
“天子信宝，以命殊方”。
这一枚皇帝信玺，入可召令百官，出可号令四夷，其威信之高，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怕他的生身父亲、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温有道，终其半生，也不曾有机会将这枚“皇帝信玺”握在手中。
权柄愈大，责任便也愈大。
何况自古最难消受帝王恩，多的是王侯将相权倾朝野荣极一时，最后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凄凉下场。
“小温大人，如此圣眷，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御前近侍苏朝恩含笑催促，温恪薄唇紧抿，久久不能言语。
仿佛这匣中盛着的不是一方羡煞九州的至高权玺，而是一颗寒光凛凛、阴险狡狯的毒牙。
“温爱卿，缘何不接旨？”
赵楹长眉一挑，却见温恪神容一肃，长拜在地：
“官家知遇之恩，微臣永世难忘。然温恪才疏学浅，少不更事，官家如此重托，臣不胜惶恐，唯恐辜负圣人厚望。朝中英才荟萃，崇明使一职，还请官家另擢贤达，臣……愧不敢当。”
含香殿静得出奇，似乎连银熏炉上细淡的香霭，都凝滞了一瞬。
赵楹似乎心情很好，一向威严冷峻的面容都显得格外温文和煦：
“爱卿是在介怀这道‘崇明令’？”他见温恪默然不语，了然一笑，“既如此，也罢。朝恩，将匣子收起来。”
“诺。”
苏朝恩恭恭敬敬退立在旁，温恪心下微松，又听官家笑叹：“爱卿辛苦献纳良策，却不贪恩，也不求赏，倒是教朕犯了难。朕素来赏罚分明，从不苛待贤良，温爱卿不妨说说，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赵楹望着含香殿琳琅满目的陈设珍玩，悠然呷了口茶：“爱卿出身临江温氏，寻常金银阿堵物自然瞧不上眼。前些日子，柔佛进贡了一匣百年的极品崖香——君子佩沉檀，这匣极品莺歌绿，想来与卿相衬。”
官家言罢，随手拨了拨银熏炉。淡青的烟霭倏忽一散，温恪敛息，长拜在地：
“微臣……别无所求。唯请官家允臣一道恩赦。”
“哦？”赵楹手中的银香箸微微一顿，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如今新政尚无眉目，爱卿这就未雨绸缪向朕讨要一道恩赦？”
“正是。”
温恪神容自若，答对如常，可敛在袍袖下的手微微攥紧，到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大殿一时静无人声，几乎落针可闻。良久之后，传来官家一声轻笑：
“好，朕准了。”
午后，天光明净。蓊郁的林木间隐隐透来几声蝉鸣，晴空一碧如洗，两只翠鸟啁
啾着掠过树梢。
“小温大人！可算把你盼来了。”
沐苍霖在宫墙外左等右等，好容易才盼来了温恪。他见温恪眉宇间一派轻松，隐隐猜到了什么，由衷地替他高兴：
“官家对你这般爱重，那崇明使的差遣定非卿莫属了！从此便是御前红人，再也不用受那帮乌龟蛋的鸟气！小温大人，我猜得可对？”
四顾无人，沐苍霖嘿嘿一笑，拍了下温恪的肩头，哥俩好道：“春风得意，圣眷正浓——真他娘的扬眉吐气！要不是老张身陷囹圄，我们仨真该去状元楼好好儿喝上一杯，不醉不休！”
“官家的圣旨，我不曾接下。”
“啊？！”沐苍霖愣怔当场，不可置信道，“这……如此机缘可谓千载难逢，抗旨……却是为何？官家他……他可曾降罪？”
沐苍霖不知该忧心温恪忤逆圣意，还是该痛惜探花郎错失良机，这一连串的疑问连珠炮似的抛过来，温恪却轻描淡写地笑道：
“放眼举朝文武，能人辈出。论资排辈，这堂堂崇明使的殊荣，尚轮不到一个出仕不过半年的晚辈。若我莽撞接下圣旨，他日又当如何服众？”
“那也不能……”沐苍霖磕磕绊绊的，才舒展的眉头又倏然皱起，十二分地替温恪意难平，“新政的一砖一瓦都是你亲手画起，就这么将功劳拱手让给不相干的人？”
“这算得了什么。官家今日，可是许了我比这更大的恩赏。”
“什么恩赏？”
温恪不知想起什么，神情一派轻松。他微笑起来，偏头轻声道：
“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恪儿的“秘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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