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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是金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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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千里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的电影是《绝美之城》。

    那个暑假郝千里什么都没干,把这部141分钟的电影一分钟不落地小心咀嚼、细细品味,翻来覆去地玩味其中的意象。不过她文化水平有限,看得个一知半解,要让她概括,这两小时就讲了四个字——罗马绝美。从那以后,罗马就成了郝千里的罗马。

    这颗向往的种子埋了多年,终于在今年开了花。

    郝千里去年九月时,申请了一个总部在罗马的国际组织实习,恰好是在五到八月的美丽夏季,恰好是国际私法和航天法的交叉项目,面试她的又恰好是她国内导师的同窗,也是她国外项目的校友。一切都恰好得像命中注定,连录用的通知都发在元旦那天,郝千里当时觉得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幸运。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什么叫“命运馈赠的礼物在暗中都标好了价格”。等郝千里的罗马之行从空中楼阁变成了在建工程,她那一腔不值钱的热爱很快就被值钱的房子和机票给耗干了。

    从荷兰这边的大学城搬到罗马,好比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一样的难租,不一样的辛苦——前者是房源少到令人发指,后者是房屋质量罄竹难书。郝千里从收到录用通知以来,在租房网站上看过了斗兽场旁边的棺材房,真理之口隔壁的地下室,甚至还有梵蒂冈附近一家律所楼上的“开放式”公寓——从大门进来,向左走是事务所,向右走上楼梯就正对租客的床。

    郝千里从一开始想找个漂亮的房子,变成想找个离总部近的房子,最后被一众离谱的选择逼得只想找个靠谱的房子。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她终于签下了个通勤一小时但水电齐全包,迷你一居室但电器俱全,不算理想但好歹靠谱的房子,只是每次打开租房软件,订单界面写的都好像不是“您的预订已接受”,而是“您对生活已妥协”。

    更大的问题在于出行。战场在乌克兰,但是战火烧的却是欧洲人的钱包。郝千里小小一个留学生,不比别人家底厚耐造。她看着燃油费疯涨后翻倍的机票,只恨不能骑自行车骑到罗马去。而且五月中旬的星期天她刚打完模拟法庭决赛,隔天的星期一就要去上班。当时投简历时还得意于这样恰好的规划,如今只想穿越回去耳提面命自己留一个月来徒步迁徙。

    郝千里作为航空私法老师的爱徒,竭尽所能地发挥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尝试了多式联运——看看能不能坐会儿火车坐会儿飞机,欧盟消保法——看看有没有学生优惠和价格保护,以及遵循朴素的市场规律——货比三家,最终发现,在从周日到周一的那个短暂窗口里,她要么老老实实坐荷兰皇家航空的直达班机,要么就得辗转颠沛于荷兰、比利时、奥地利和意大利——这样不停奔波一整晚,能省个十二欧。郝千里咬咬牙选了前者。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还不算保险和吃喝玩乐,钱包就已经瘪得让郝千里心疼。至于实习工资……对不存在的东西真的很难评价。

    在除夕夜赶完作业后,郝千里本想着重温旧梦,兴致勃勃地又打开了《绝美之城》——五分钟不到,开头那个日本游客刚倒下,她就累得在床上昏过去了。电影里罗马上流社会的王还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屏幕这头的郝千里已经睡得人事不省,梦里还在算里程折扣。

    转机发生于她朋友给她发的一个推送,里面列出了留基委给国际组织实习提供的奖学金,金额不算丰厚,但终于让她可以多出点闲钱,这才有了带许雨和彭辛出行的计划。奖学金算上郝千里平时省的钱,刚好够许雨和彭辛来回的机票。不过这么一来,原本租的那个一居室就过于拥挤。郝千里想带许雨她们体验的是半个月的罗马假日,而不是三个人的小偷家族。

    看到许雨她们确定要来的消息后,郝千里把酒店软件、民宿软件和租房软件都看了一遍,很快发现,前两个租半个月就要倾家荡产,而短租一个月下来才会让她入不敷出,四舍五入,算个半价。只是再短也必须租上一个月,等许雨和彭辛半个月后回去,她一个人住着不仅浪费也负担不起。不过这种事,难不倒因郝全时有时无的生活费而在贫困线沉浮多年的郝千里。她发扬拼单名媛的共产精神,转手就发了个“求个在罗马市中心合租姐妹”的告示在朋友圈里。

    此时已经是东八区的初四凌晨,郝千里想得挺美——这个点不会打扰到国内的朋友,属于是广告定点投放,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同道中人。但是等她吃完晚饭再来看,除了几个稀稀拉拉的点赞和几句对她近况的关心外,一无所获。

    其中有个问“?姐妹去干嘛啊”的头像还格外眼熟。等她例行公事地回了句“去打工”才发现,这不是安吉瑞吗?

    郝千里看了眼时间,已经中欧时间八点了,男明星凌晨三点不睡美容觉,在这儿刷什么朋友圈?

    郝千里没能等来同道中人,隔了一会儿却收到了这位修仙人发来的关切问候:“姐妹,你去罗马打什么工啊?不用上课吗?”

    郝千里这专业的课程设置与众不同,短短一年,还硬了塞个实习进来。不过她懒得解释,开玩笑回了句:“没钱了,去中餐厅洗盘子,上网课,半工半读。”

    安吉瑞又开始了他的纠结输入法,不过这次没犹豫多久,他就发了句“我能给你打个电话吗?顺便有点宣讲的事想问你。”

    郝千里看到是正事也不好拒绝,回了个“嗯嗯”就给他打了过去,却不小心拨成了视频电话。

    安吉瑞没一会儿就接了。

    一看见他的脸,郝千里就想感慨,有的人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一般人,比如郝千里自己,熬夜到了三点,必定油光锃亮、眼下青黑、眼球充血再加上满脸疲态,活像刚去地府油锅里打过卡。而安吉瑞这小子却是“越夜越美丽”,双目炯炯有神,皮肤紧致光洁,发丝还带着点水光,看着像个出浴美人图。

    郝千里不由得问了句:“怎么这个点才洗澡啊?”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忘了加句问候,语气有点过于亲昵,不太符合她的成熟社会人形象。

    幸亏安吉瑞好像也没注意,他回得相当自然:“嗨呀,嘞不是出来玩了迈,和兄弟伙打游戏一打豆勒个点了。”

    郝千里又被他带跑:“你跑哪点儿切耍了哦?”

    “跑隔壁九寨沟了。”安吉瑞咧着大白牙,笑着回道,一边拿起手边的毛巾开始搓起了头发。

    郝千里也放松下来,把手机往电脑开着的屏幕上一靠,抓起旁边装满热茶的马克杯拿来暖手,从正襟危坐变成窝在椅子里,盘着腿摆出个唠嗑的姿势,对安老师的放假计划感慨了一句:

    “安逸安逸。”

    安吉瑞嘿嘿地笑了起来,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过来看着她问道:“你没出切耍迈?还是你们不兴放春节哦?”

    郝千里听了有点郁闷,春节被包在四十天寒假里,按理来说应该是个悠长假期,她却琐事缠身,在宿舍里被困到现在,不由叹气道:“唉……放是放老,结果事情拖拖拖到现在,还没弄完,都要开学(xio)老。”

    安吉瑞看她捧着茶叹气,语调沉重,活脱脱一个小老太太,便笑得更厉害,等笑完又想起来一开始打电话想问的正事:“哎呀,莫愣个嘛,你都要切罗马了,那不是安逸惨了哦……切干啥子啊?”

    郝千里听了只觉愁云惨淡,心想自己房子还没着落,到时候许雨带着彭辛,三个人一起露宿街头,说不好真要去人家后厨当杂工混口饭吃。她想着,嘴角连着肩头都塌下来,整个人像被泄了气。

    安吉瑞看她这样子不像玩笑,把毛巾往旁边一放,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拿近了,盯着屏幕问道:“啷个了嘛?你未必真哩是切打工迈?”

    郝千里不知道自己的怨气已经外溢到了屏幕那头,看他这么严肃,倒也不开玩笑:“没有,别个打工还有工钱拿,我切实习打白工,顺便把妈……”

    这里她差点顺口接上“……老汉接过来耍”,却突然顿住,意识到彭辛再怎么算都不是她“老汉”。

    她抿了抿嘴,改口道:“……把妈妈和幺姨接过来耍。”

    安吉瑞没听出有什么值得郝千里这么愁眉不展的,打算再问:“勒不是巴适得很迈,你啷个……”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郝千里一直在说自己没钱,搞不好不是句玩笑话。

    安吉瑞自己临毕业刚出社会时,和郝千里听他采访里表现的轻松不同,是实打实地吃过工作没着落、生活没定式,月初就得为月末做打算的苦的。只是那时的他总羡慕别的同学仍在读书,还可以向家里伸手拿钱,却没想过,郝千里之流不过是推迟了直面生活的时间,该打工时照样得打工,缺起钱来大家都是一个鸟样。

    于是他便不问了,转而用自己当年做兼职的丰富经验帮郝千里想起了办法:“切整点儿外快撒,你不是会意大利语迈,到时候周末当地陪不是容易得很哦?”

    这搞得郝千里倒是诧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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