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江面上溅起一个巨大水花。
年轻人扑腾两下, 被呛了两口水,居然渐渐下沉。
“段大人!!”
小桃急促地呼喊道。
侍卫们立刻跳进江中,幸亏靠近码头的水不深, 他们很快摸索到年轻人掉下去的地方,然后手麻脚乱地把年轻人拖上岸。
年轻人手脚软散地瘫在地上, 双眼紧闭, 歪着脑袋,不省人事。
匆忙从附近赶来的老郎中蹲在年轻人面前,翻眼皮,掐人中,压胸口,一番折腾下来,段更终于悠悠转醒。
在侍卫的帮助下半坐起身,哇得一声吐出许多水, 咳嗽得惊天动地。
“大夫, 他怎么样?”
陈茶紧张地问道。
老郎中捻着胡子,气定神闲:“现在没什么事,但这位公子不适合坐船,以后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旁边又没有人及时救上来,可不好说了。”
“大、大夫……我今天是例外!我其实水性特好, 特别适合坐船!”
段更闻言警觉地抬头, 插话道。
老郎中不满地瞪一眼,抚着胡子苦口婆心:“公子, 不是老夫说你,你晕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干嘛还要勉强自己呢?”
“可……小爷想出海……”段更声音低下去, 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道,“好不容易让我爹答应,船千辛万苦地造好,连航线确定了,小爷不能不去!”
大夫摇了下头,劝道:“不能拿命开玩笑!”
段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少女,恳求道:“公主……”
少女扭头,望着远处的水面,一时没说话。海洋,是未知,是恐惧,是自由。那里一片平静,又深不见底,埋葬着无数年轻的生命。
陈茶曾亲眼目睹父亲离世,也经历过最亲近的人深陷危难,甚至体验过利刃穿透身体的冰凉,正因为见证人世的无常与荒诞,从而更感到生命可贵。
对段更这样拿生命做赌注的行为,陈茶并不赞同,但她也知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她无权干涉。
只问道:“你觉得自由和责任哪个更重要?”
“自然是……”
段更话到嘴边忽然顿住了。
从前最羡慕无拘无束的自由,是因为心中没有牵挂的东西,现在居然有些放不下了。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不是世人口中的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能做出实事,能帮助百姓渡过难关,能让他爹谈起他时脸上有光。
如果没有少女的信任,同僚的帮助和他爹在背后扫清障碍,他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切都太顺利,如同镜花水月般,而越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越不珍惜,他总是玩笑的心态看待如今拥有的一切。
因为从小晕船得厉害,加上水性不好,所以从不被允许接触与水有关的一切。后来他偷偷买船想出去玩,被他爹发现后差点把腿打折,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他望着头顶的帘子,觉得海洋与自由同义。
从此以后,他对海洋有一种执念。
但现在他再次躺在地上,回想起当初,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迫切想要逃离的渴求,柳条抽在腿上确实疼,但比起落水后来自四面八方的窒息感,几乎不值一提。
所以从落入水中的一瞬间,他对海洋的执念已经随着肺里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消失殆尽。
他仍然想出海,原因却是他亲眼目睹了一艘巨轮从无到有的过程,见证无数人为此付出的努力,更不想辜负少女对他的信任。
段更想到这里抬头,没有躲避少女琥珀色的眼眸:“公主,我还是想出海,不是为自由,是为责任。”
少女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没有多说什么:“好,不过你要在上船前,先学会游水。”
段更本来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惊讶地张嘴,喉管里含着的一口江水呼噜一声被咽下,紧张地一蹦而起,弯腰低头抠嗓子,干呕好一会。
最后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清水漱两口才缓过来,眯起眼睛笑得阳光灿烂:“多谢公主成全!公主不会和我爹说这事吧!”
“如果你快点换身衣服,再请我喝点烧酒的话。”陈茶佯装思索了一会,说道。
被江风一吹,湿透的衣裳像件沉重冰冷的盔甲压在身上,段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抽着鼻子道:“公主,你这辈子的酒钱,都可以记在小爷头上。”
离桥还有一段距离,走过去并不远,但为照顾某个刚落水的晕船人士,众人先去了附近的成衣铺。
店老板是个年轻女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上身套枣红小袄,下身着云纹马面裙,正端坐在店里拨算盘,见一行人进立刻迎上去,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
“公子,这是最近刚到的蜀锦,昨天就被抢得只剩这最后一匹,如果大人喜欢,妾身这就给您包上。”
“只有红的吗?”段更挠头问道,“我想找个颜色和我身上这件差不多的。”
女人极力推荐道:“现在多流行红色!大人您去街上瞧瞧,保准眼前一片红云!不瞒您说,这块布本来妾身准备留给自己做裙子的,要不是看大人您有缘,妾身还舍不得卖呢!”
“那是女孩穿的……”
段更被说得有些犹豫,摇摇脑袋道。
“谁说男孩子不能穿裙……咳,不能穿红色!”
女子言之凿凿,她托起那块布,将细腻的花纹展现给众人,称赞道:“瞧,这纹理,这走线,这质感,和大人您多配!”
“行吧,多少钱?”
段更招架不住女子的攻势,妥协道。
“本来都卖二十两银子,看大人你有缘,给您打个九折,给十八两就行。”
“啊?”
段更掏钱的手顿住,眼睛瞪得溜圆:“小爷在京城都没见过这么贵的衣服。你不会看我们是外地人,所以才狮子大张口吧?
“原来大人们从京城来的,怪不得远远看着就显贵气,身边这位小姐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和庙里供得公主像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女人本想岔开话题,夸着夸着忽然发现不对劲。
她细细地打量着眉眼弯弯的红衣少女,目光忽然凝滞住,她脸上忽然浮现出类似于惊讶,狂喜,震惊等情绪,不可置信地询问道:“您……您是安平公主?”
见少女颔首,女子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她嘴角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激动地口齿不清:“公主,您能来小店,是妾身的福气!”
陈茶噗嗤一笑,玩笑道:“还打九折吗?”
女子赶紧摆手,脸上飞出两道红云,道:“如果公主不嫌弃,送给您都行!”
听到这话,段更忍不住为自己鸣不平,嚷嚷道:“你不是刚说和小爷有缘吗?”
“有缘也比不上安平公主对妾身的恩情,”女子扬笑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公主为吴江减税,我家小本生意才能开得没有后顾之忧。还为我们建了学堂,我现在还能教人算术呢!”
“那也不能把外地人当冤大头。”段更嘟囔道。
“如果您早说和安平公主一起来的,妾身断不会说这话。只是妾身最近手头有点紧。”
女子俯身歉意道。
“手头紧?”
一听到女子的话,陈茶的败家雷达立刻探出头,期待地问道。
女子没想到少女会忽然问这个问题,微愣了会,抿唇道:“妾身父亲好赌,欠了赌场一大笔欠债,如果这个月再卖不掉这些衣裳,必须把铺子典当才能偿还。但因为最近天气不好,许多布料压在箱底颜色都暗沉了,自然难卖出去。”
话音未落,门口走进一个摇摇晃晃的老醉汉,大拇指和食指中夹着张条据,叫嚷道:“快拿一百两银子,老子要赶紧回去赢钱,快点!”
女子无奈咬唇,脸上显露出纠结的神情,摊手道:“这个月的钱已经给你了,我没钱。”
“老子这叫投资赚钱,你懂个屁!快点拿钱,我知道你昨天刚卖出一批布料。”老醉汉大着舌头,高声叫嚷道。
“你除了拿咱家的钱送给赌场,还做什么了?”女子被醉汉的不要脸气到失语,赌气道,“我把钱捐给官府建桥也不留给你糟蹋!”
“不孝女!有钱不给老子,你把钱投到水里能听到响吗?”
醉汉挥舞着手臂,涨红脸,气愤不已,径直跑到柜台想翻地契。
女子惊叫一声,飞扑到台上,用身体牢牢护住。
醉汉掰不开,手里的酒瓶高举,瞬间要落下来。
女子紧闭眼睛。
然而等了一会,预想到的疼痛却没有落在身上,她听见醉汉哎呦的叫唤声,赶紧睁开眼。
只见醉汉双手被束缚在身后,挣脱不开,于是扭过头骂道:“老子教训自己的女儿,你们这些人插什么手?”
“我教训自己的百姓,你回什么嘴?”
红衣少女眼神平静,斜睨了醉汉一眼。
“你管老子?你当你是公主哦!”醉汉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嘲笑道。
“爹!这位真是安平公主!”女子被醉汉的话吓到,急得直掉眼泪。
“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儿都要拿钱!”醉汉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别想借公主压老子,老子不信!”
“要怎么样你才信呢?”
少女整以暇地望着耍酒疯的醉汉,有点好奇地问道。
醉汉眼珠子转了转,大声道:“除非……除非你给老子一百两银子,老子就信!”
“也不是不行,”少女拖长调子,转了一圈手腕的镯子,“只要你凭自己的本事一天招揽到一百个客人,本宫可以给你一百两,如果你达不到,就去船司免费干一天活,怎么样,敢不敢赌?”
少女说完拿出一张银票。
“一天一百两?”
看到银票,醉汉立刻醒酒,双眼放出狼一样精明的光,生怕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声道:“我赌!”
“爹,这不可能……”
女子试图劝服醉汉,但此刻醉汉满眼里只有那一百两即将到手的银票,粗鲁地推开女子,然后扛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吆喝起来。
路人看到这个满身酒气,衣衫不整的老赖坐在店门口,纷纷加快步子离开。
换好衣裳的段更从里间出来,探头问道:“公主,您真给那赌鬼一百两?”
少女笑意盈盈:“赌徒为了钱而拼命揽客的模样,很让人期待啊。”
段更不懂少女的恶趣味,只摇头道:“依小爷看,他拿到钱肯定会去赌场,到时候还会找他女儿的麻烦。”
陈茶笑道:“本宫打算把赌场包下来。”
段更张了张嘴,立刻看向门口毫不知情的醉汉,为他未来的日子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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