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陈茶不知道钱账房和王昊的脑洞已经开到十万八千里。
她正在思考怎么在二十天里解决一座城的全部资产。
单是府里存款已经足够她头疼, 何况是一座实打实的城。
小桃见少女左手抻着下巴，空余的一只手搅拌着红豆粥，没有焦距的目光似远似近, 似喜似悲，时而皱眉, 时而叹气。
她忍不住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少女似乎才回神, 抿唇道：“……五虎城的事情。”
“战争都结束了，公主还担心什么？”
“担心钱花不完……不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城主。”
小桃开解道：“既然城民选择相信公主，公主也要相信自己。”
“本宫才去过五虎城几次，一点情况都不了解就坐上一城之主，也太荒唐了。”
陈茶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样。
“可是现在城中事务皆由副城主代理，公主你只是挂个名头，其实出不出现都没有区别, 更别谈需要了解了。”
小桃分析道。
“推不掉吗……真是个烫手山芋。”
陈茶瞧着总资产一栏明晃晃的数字, 舀起最后一勺粥。
秉承着专业的事情要找专业的人来做的原则，她准备有空收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前朝廷收进来的败家人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近来，朝廷。
从内奸事件被揭开之后，众大臣表面募捐学堂却暗中洗钱的事情也被一并查出, 其中牵连一众高官贵族, 朝廷终于褪下最后一层遮纱布。
许多平时自称两袖清风的官员，私底下一掷千金却毫不心疼, 钱从哪里来，当然不止是朝廷按例的俸禄，而是多年搜刮民财全进了自己荷包。
朝廷像一湖深水, 远远地看着觉得清澈平静，真走近了，却发现水藻攀着暗石，淤泥裹着沙土，浑浊得不堪入目，只要待得久了，没有谁是完全干净的。
藤蔓扎进湖里，一条缠着一条，安平公主不小心拽出一条，却不能连根拔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混迹朝廷多年的老狐狸。
公主没动这些老狐狸，不过是以私人的名义邀请这些人的子女去隔离区体察几次民情。
第二天老狐狸们就主动找到安平公主，话绕来绕去，最后才道出目的——别让他们的子女去隔离区送命。
安平公主说她从没说过这种话。
老狐狸们气得牙痒，安平公主确实没明说，但年轻人冲动又爱较劲，看见自己的同龄人做他们做不了的事情，走哪里都有百姓欢迎，而自己却只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顿时感到不平衡，情绪一上头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只一心想去帮忙。
见少女依旧眉眼弯弯的模样，狡猾又让人生不起气来，再加上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老狐狸们只能先低下头请罪，然后再求少女帮忙。
话说到这个地步，安平公主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满口答应下来。但她没有把这些钱留给自己，而是统一发到了各地官府和衙门。
各地百姓都陆续收到一笔神秘的银子，官府没说从哪里来，只说是上面发下来的补偿。
没有什么比实打实的银子更具有说服力，民间对朝廷有了明显改观。
老狐狸们一边捂着荷包心疼，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子女上了新式学堂。
原来安平公主说的帮忙，就是告诉他们的子女，要先学好知识才能为国分忧，像他们的父亲拿出多年存款修建学堂，以供天下学子读书，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
老狐狸们莫名其妙被安上一个好官的名头，看着子女们敬佩的目光，满腹牢骚只能不情不愿地咽下。
也算变相完成当初的口号——“募捐新学堂，创造新辉煌”。
老狐狸们经此一事元气大伤，大多退居二线，没有他们的压制，朝廷中的年轻官员纷纷崭露头角。
绝大多数的年轻官员曾在新科举制中受利，九成都是安平公主的拥护者，年轻轻轻又喜欢新鲜稀奇的玩意，所以安平公主的许多想法正中他们下怀。
例如学子无论男女皆可报名参加时疫的救助，当时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在许多人眼里，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为礼教不符，而且救人是大夫的职责，学子不好好读书，做这种事情是不务正业，自降身份。
老狐狸们，特别是注重传统的老学究们，坚决不同意这项举措，和大力支持该政策的年轻官员们辩论许久，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就在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忽然爆出来内奸事件，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一直被他们视做下一代宰相的燕乐恩还有一重身份。
但在安平公主和董夫子的力排众议下，流言很快被压了下去，燕乐恩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是平淡谦和的模样，而且挖出了薛成背后的庞大关系。
在老狐狸们人人自危时，他再次站出来，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过去，以亲身经历证明，读书不一定要在学堂，知识也不全在书本。
老狐狸们的把柄被少年捏着，这时候哪里敢反驳他，于是捏着鼻子举起赞同牌。
这项决策于是顺利施行。
在老狐狸们以为这已经是忍受的极限时，安平公主突发奇想，想把“飞机”运到五虎城。
如果在平时，安平公主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能被老狐狸们追着骂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口，但偏偏子女们吵着闹着要去隔离区玩命，自顾不及哪有什么心思在朝堂上，连“飞机”是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通过了。
后来看到原型，后悔得肠子都悔青了。
造孽啊！
索性退居二线，眼不见心不烦，陛下不在，朝廷随毛孩子们糟蹋去，等出了问题肯定还要求他们回来。
结果等着等着，朝廷怎么样不知道，五虎城的捷报倒是隔三差五地传来，时疫居然也被控制住了，他们这才发觉事情不妙，再想回去接手却发现朝中大局已经完全被他们口中的毛孩子掌握住。
最后，真把自己搞成了二线。
说到底，都是薛成那个叛徒害的，如果不是他，安平公主怎么会查到他们头上。
此时薛成陡然惊醒，他打了个喷嚏，天牢里很昏暗，空气都透着湿冷，他抬头看向唯一的小窗，只有一丝残存余晖落在脚下，他本可以抓住，却选择了背面的阴影。
建康元年十月十一日。
阳光灿烂，秋风和煦，陈茶觉得是个适合踏青的好日子。
好久没去吴江，不知道燕乐恩把桥建得怎样。
她先去朝廷转了一圈，没遇到燕乐恩，倒是看见了精神小伙，正抱着藏宝图对着船的模型傻笑不止。
陈茶看到简直要捂脸，她终于明白御史为什么放心不下精神小伙，有时候看起来，的确不太聪明的样子。
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段小爷，燕公子人呢？”
精神小伙听到少女的声音立刻回头，摆出招牌的一口白牙：“公主来啦！燕兄弟和李大人一起去吴江了！”
陈茶心中一乐，这不正和她意吗？
于是邀请道：“我要去一趟吴江，一起去吗？”
精神小伙连连摆手，满脸写着抗拒：“多谢公主好意，小爷还是算了！”
陈茶以为精神小伙是因为上次被马车颠吐产生了心理阴影，遂安慰道：“今天不坐马车，吴江离的又不远，坐船很快的，保证没事！”
精神小伙咽下口水，嘴唇阖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少女拉着走了。
船上。
陈茶掀开帘子一角，一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抱着块栗子酥慢慢啃。
吴江不愧是被当地称为“小楚国”，鱼米之乡，水库遍地，从源头流下的江水既充实了水库，也灌溉这一片肥沃的土壤。
打渔的人站在小船上，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一身蓑衣一顶斗笠，一手撑桨一手撒下渔网，手臂挥出去的动作利落干净，让人轻易感受到肌肉中蕴含的力量。
陈茶看得津津有味，半个身子都探到船外，伸手捞起一把波光粼粼的江水，仿佛在金面上捞起一把流沙。
虽然秋天带着寒意，但江水确是暖和且温柔的。
陈茶渐渐感受到一种原始的快乐，她久违地放空思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心里眼里只有面前一江水。
“公主，快别玩了，这船不稳，段大人都晃得要吐了。”
小桃的声音把少女的注意力拉回船上的年轻人。
“小爷有点晕……”
精神小伙面色有些白，双手牢牢抓着坐垫，坐得异常笔直。
陈茶皱了下眉，问道：“你不会晕船吧？”
精神小伙艰难地摇头：“不，只是早饭没吃，现在肚子有些饿。”
陈茶将信将疑，掰了一半的栗子糕递给精神小伙：“喏，送你了。”
段更咽了下口水，道：“公主你吃吧，我现在又不饿了。”
陈茶只好收回手，咬了一口栗子糕，含糊不清道：“随你，反正过一会就到了，让燕乐恩请客。”
精神小伙强打脸色笑了笑。
终于到了地方。
艄公把船停在码头，招呼着两位客人。
红衣少女精神抖擞，一蹦一跳地从船上跳下来，后面跟着一个蔫了吧唧的年轻人，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脸色苍白得仿佛刚在水里泡过。
陈茶站在码头上望向年轻人，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正色道：“小桃，你赶紧去附近找个大夫……”
话音刚落，年轻人脚步一个趔趄，然后噗通一声，掉进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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