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醉汉挥舞着臂膀, 高声喧闹，企图吸引几个无辜过客，但门前越发寥落, 偶尔经过的行人也匆匆掩面而逃。
女人担忧地盯着醉汉，紧抿着唇, 眼睛一眨不眨。
“你可怪本宫扰了你的生意？”
陈茶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抬手揉着太阳穴，问道。
“如果能让父亲戒掉恶习，妾身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损失几天生意。但公主不知道，他对赌博有着怎样的执着，妾身实在怕他做出无法预料的事情，伤害公主的名誉。”
陈茶手指微曲轻叩着桌，抬眸支使两个做家奴打扮的侍卫：“你们去看着他。”
人高马大的侍卫站在醉汉旁, 醉汉茫然地抬头望一眼, 不着痕迹地抖了下。
陈茶这才收回目光。
她起身，伸手抚过布料上精细的花纹：“名誉如同衣衫，当人们需要时，会赞叹其华美，不需要时，就成了累赘。本宫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裳, 冷暖自知, 何需他人质疑。”
容貌清绝的少女侃侃而谈，琥珀色的眼眸像一汪透亮的湖水, 流露出一个帝国公主的自信和骄傲。
女子竟看呆了一瞬，忘了言语。
少女转了一圈镯子，不急不缓道, “哪怕有亲情这层遮羞布，也不能美化他的行为。刚才，你为什么不躲开？”
“他毕竟是我父亲……而且他曾经是个很好的商人，是母亲的离世让他耽于博戏，终日混沌。”女子垂下眼帘，有些伤感。
“那是他自己怯懦，你为什么要替他承担逃避的代价？”少女目光如炬，追问道。
女子沉默几秒，回身望向曾经让自己引以为豪的父亲，正手舞足蹈地试图吸引路人的目光，她眼眶红了：“妾身没法阻止他，但也没法丢下他，只能忍耐。”
“可你的忍耐正在助长他的恶习。”
“妾身……妾身知道，”女子绝望跌坐在地，手臂垂下，露出青紫的淤青，她喃喃问道，“安平公主，妾身该怎么办？”
“离开他。”
少女的声音如泉水清澈。
“离开他……去哪儿？”女子茫然地抬头问道。
“去哪都可以。”
“但如果妾身离开这里，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店卖了，再挥霍一空，”女子不忍道，“这家衣铺……是我母亲留下来唯一的遗物了。”
“不，他不敢。”少女牵了牵嘴角，“因为本宫的人在这里，他动不了。”
女子呐呐愣住，她跪下朝少女行了一个大礼：“公主，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您需要妾身做什么。”
“你不用这么紧张，”少女将女子轻轻扶起，“本宫可以资助你在江都开一家成衣店，如果他如你所说是个好商人，自然会去江都找你，如果他对你母亲还有一点情，本宫可以帮他重开这家店。”
“妾身多谢安平公主！”女子眼中含泪，哽咽道，“公主，店铺叫什么名字呢。”
陈茶一窘，她咳嗽一声，问道：“你看着办，顺口就行。”
女子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妾身没有文化，不会取。”
陈茶摆正脸色，认真道：“别骗我，你上过学堂了，你识字。”
女子终于不再推脱，她思索片刻，问道：“公主，您觉得‘品如’两字如何？”
离开成衣店，陈茶先去酒馆点了两壶烧酒，后派遣侍卫打点赌场事宜，最后看天色不早了，一行人才沿着江边走向原定的地方。
段更陪着喝了不少烧酒，被江风一吹，酒劲上来了，忍不住问道：“公主，您为什么要帮她？”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她需要，而且本宫有能力帮她。”
陈茶在做这些事情时甚至没有开败家潜力值，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该这么做。
“可惜这些银子，白送给赌场了。”
段更摇晃着醉醺醺的脑袋。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这点银子算什么？”
少女的话飘散在温柔惬意的晚风中。
段更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真的有些醉了。
江上正泛着三三两两的船只，船帆高高扬起，少女走在落日的岸边，夕阳在背后泼洒出灿烂的颜料，江风扬起她蹁跹的裙帏，像红蝶振翼，又像海棠浮水，天地间失了颜色。
远处正在商谈的人们望见少女，忘记了前一秒在说什么；做活的工匠们望见少女，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不知有谁率先认出，忽然喊道：“是安平公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不可置信地望着朝他们缓缓走开的少女，每一步都踩在心坎上。
安平公主居然来看他们了！
众人纷纷跪下，激动高喊道：“臣等恭迎安平公主！！！”
声音是如此的洪亮整齐，眼神是如此的惊喜热切。
陈茶从不知道，自己偶然一次心血来潮，却能让这么多人由衷地欣喜。
她微微仰头，认真凝望着眼前即将建成的桥梁。高大而巍峨，横跨两岸，长虹卧波，桥的尽头隐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连接了天地尽头。她只这样看着，心中就生出无限的骄傲和感动。
“本宫要谢谢你们，是你们让大周出现这样一座雄伟的奇迹。”
少女的声音传得很远，自有一种空旷悠远的味道。
起风了，工匠们眼睛有些酸涩，被江风吹得泛红的鼻子抽了抽。他们想到夜里冰冷的江水，想到家中的妻子儿女，想到在这座桥上付出的汗水和泪水，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曾经也修建过官道，是安平公主待他们的真诚让他们再次汇集于此。他们只是普通的工匠甚至农民，没想过得到什么，更从未想过，能从公主口中，亲耳听到对他们价值的承认。
“都起来吧！待桥建好，每人赏银百两。”
“多谢安平公主！”
工匠们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江面上。
“你们也起来吧，本宫正好有事问你们。”
陈茶望向面前的年轻官员们，一张张鲜活的脸，有些她见过，有些她不熟悉，但都代表了一个王朝最朝气最有生命力的那部分。
“安平公主请说。”
少年人眼眸如星，目光明亮。
“如果，有一笔天降横财，你们认为该怎么花？”
陈茶顶着众人期待的眼神，问出了最令她困扰的问题。
一群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约而同地陷入思考。
安平公主不可能问他们这么简单的问题，所以其中必有深意。
有人问道：“安平公主，您指的这笔横财属私还是属公？”
陈茶犹豫了下，虽然这些钱名义上属于她，但系统规定不能用在自己身上，所以不能当做一般的私有物，于是犹豫道：“公……公吧。”
少女的话让众人立即想到了南蛮送来的草药和矿产，对大周来说，确实是一笔天降横财。
年轻人心里有了把握，继续问道：“安平公主是因为这笔横财来得太突然，所以心里不踏实吗？”
“对！是这个道理！”少女点头。
“安平公主可以放心，大周有能力承担起利益带来的后果，即使脱离那笔横财，依旧能立于不败之地。”
年轻人露出锋芒，如同宝剑出鞘，终不失少年意气。
“大周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掌握自主权，外力帮助是一时的，却不是长久之计。”
有人附和道。
“对，我们要有自主权。不仅是财务自主，还要外交自主和军队自主！齐国已经欺负到大周的头上，我们绝不能再让五虎城的困境再次重演！”
有人义愤填膺。
……
“那依诸位大人看，具体该怎么做呢？”
陈茶头有点晕，打断官员们的谈论，她不就是想要把五虎城那笔钱花出去吗？怎么说来说去把她给绕糊涂了。
是她酒喝多了吗？
众人愣了一下，然后议论纷纷。
“我们必须培养自己的草药，开发自己的矿场！即使南蛮不再进贡，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说得对！还要扶持自己的品牌，让齐国奸商无可乘之机！”
“朝廷要专门设立一个部，让兵器的制造延续下来，只有真正具备和齐国抗衡的军队，我们才能挺直腰板质问齐国，对大周构成的种种罪行！”
“不，即使现在，我们也有理由质问，关于时疫，关于五虎城，有证人证据，齐国必须承认！”
……
众人集思广益，言语中颇有指点江山的激昂慷慨。
陈茶有些醉了，脑袋并不清醒。虽然不懂，却听得津津有味，她偏头看向沉默却难以让人忽略的少年，问道：“燕公子，您觉得呢？”
眉目清朗的少年敛下眸子，平静道：“大人们说得都对，但微臣认为现在最紧要的是稳定民心。”
少年的话像一盆清凉的水，对着众人迎头泼下，从刚刚的冲动中清醒过来。
周国刚经历了战争，即使是胜仗，也消耗许多的民力，百姓此时最需要的是调养生息。
“桥墩如果不稳，桥梁建得越高越容易倒塌。所以在下认为，安抚将士才是目前要解决的问题。”
众人赞同地点头。
“安抚将士……将士又何时归来……”
陈茶轻声呢喃，不知在问谁。
远处跑来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那人飞奔着，越来越近，众人终于看清，是个内宫太监。
陈茶忽然有一种预感，没有来有些紧张，心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好像要从胸膛逃出去。
内侍噗通一声朝少女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安平公主，陛下……”
“陛下，怎么了？！”
她不自觉拔高音量，手颤抖着，复又紧紧攥起。
内侍喘着粗气，继续道。
“陛下他……他突发恶疾，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忙啊，更新慢了一天，给宝们道歉鞠躬！本章评论发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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