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 但陈茶还算镇静。
大概是临近绝境时越能看清本质。
她没有多大的本事,不是话本里凭一举之力改天换地的英雄,也不是能飞檐走壁救济天下的大侠,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长着好看点。
即使陈茶不想承认,但齐国太子有句话说得对。他们既然享受了普通人得不到荣华富贵, 就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算她有飞檐走壁的能力, 能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京城,也不一定能找到进度条忽然缩水的原因。
她只求尽力,生死不论,坦荡于心。
但陈茶从齐国的驿站出来后,又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
明明驿站修建得如此马虎,对待百姓却可以毫不犹豫地露出赤裸裸的欲望。
陈茶几乎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大周的百姓沦落为齐国铁骑下的亡国奴……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她想拼尽全力。
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唤回她的思绪。
朗月清风般的少年稳稳地走下来, 先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然后道:“陛下听说公主临走匆忙,特让臣先来一步。”
“有心了。”
陈茶和艳丽女子同时在心里闪过一丝庆幸,终于不用担心在这家驿站过夜了。
随后走下一个俊秀青年,他拱手道:“两位公主千岁,在下姓李,此次随燕大人一同回京学习。”
“原来是李大人, 本宫对你有印象。”陈茶记起来在船上侃侃而谈的青年, “难为你一路舟车劳顿。”
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一路上和燕贤弟谈论许多,受益匪浅, 丝毫不觉疲惫。我刚听燕贤弟说,不远处有一家新建的学堂,不知是否有机会一观?”
陈茶向来是甩手掌柜, 但学堂还真是个让她头疼的事情,于是颔首道:“那就请燕公子引路了。”
乡间的路不好走。
尤其是不久前刚下了场雨,仍然有些泥泞。
艳丽女子单手提着裙角,眉头死死紧锁,忍不住埋怨道:“真不懂你们,一个破学堂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就不要跟来咯。”陈茶正低头注意着脚下的路,头也不抬道。
“本公主想跟就跟!”艳丽女子撇嘴,她又不傻,他们都走了就留她一个人,如果再遇上打劫强盗怎么办。
上次她吃过亏了。
陈茶依旧敷衍:“随你……”
艳丽女子却在此时脚下一个趔趄,控制不住地往前跌。
陈茶眼疾手快拉住女子,气死人不偿命地调侃道:“不要总仰着脖子看人,容易跌跟头。”
女子又气又羞,脸红了一片。
偏头却看见一群小童正嘻嘻哈哈地走过来。
腰间都挎着个布包,稚嫩的小脸上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森林里初生的麋鹿,他们用那双麋鹿般的眼睛打量着忽然闯入森林的陌生来客。
这群陌生来客的模样和装着让小童们觉得新奇又隐隐畏惧。
“你们是谁?”其中一个圆脸小童胆子大,他上前一步,脆生生地问道。
其他小童连忙扯了圆脸小童一把,偷偷道:“小壮别说话了,万一惹到麻烦,这些人一看就是……”
被叫做“小壮”的圆脸小童扭过头,大声反驳道:“先生今天教了我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为什么不能和他们说话?”
小童们张大嘴巴,对他们而言,先生的话只比圣旨低一级,还没有能力去反驳权威。
陈茶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圆脸小童,觉得小童显摆的模样很像远在朝廷里的精神小伙:“听说你们这儿新建了学堂?”
小壮用力地点头,他伸手指着身后,眼睛亮晶晶的,问道:“漂亮姐姐你们是去学堂的吗?我可以带路。”
燕乐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包点心,摸摸圆脸小童的脑袋,声音清越干净:“麻烦你了。”
小壮盯着手里包装精致的栗子酥,眼睛里露出惊讶和渴求,他咽下口水,道:“爹娘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你是用劳动换来的,是你应得的。”燕乐恩含笑道。
小壮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温柔又好听的声音 ,感觉是羽毛拂过耳膜,掀起一阵酥麻,而且面前这些人长得又好看,肯定不是爹娘说的专拐小孩子的坏人,于是呐呐地点头。
而周围小伙伴眼神都落在他手中那盒栗子酥上,明晃晃的羡慕。
小壮不自觉挺起胸膛。
一行人在小壮和几个热心小童的带领下成功找到了学堂。
学堂是重新翻修过的,这点从上面锃亮光滑的红砖白墙上就能看出,几间房子成“回”字型连在一圈,中间是一块平整开阔的土地,小壮说这里是他们下课后玩闹的地方,有时候老师会带他们一起扎马步,蹲梅花桩,据说学的好的人可以在科考时候加分。
所以他们都练得尤其起劲,几个小童说来就来,当场做了几个拳法架势,居然也有模有样。
但对于女孩子来说,这里只是她们在做完女红后从教室的窗子里偏头看一眼的地方。
她们不会参与到这里,甚至还不敢踏入这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阻隔开,男孩占领的“回”的三道门,只有一扇是开给女孩的。
小童们说起这些的时候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鄙夷。
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女孩和他们一起上学,认为女孩占据了属于他们的那个门。
陈茶推开门。
彼时那扇门里还有十几个未归家的女孩子。
她们低头端详着绣样,眉头紧紧地皱着,一个板着脸的中年女子正背着手审视女孩的作品,长着老茧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银针,声音也尖细得像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去蹭男孩子的课!今天绣不好谁也别想放学!谁让你绣一只鸳鸯的,这个不合格,重绣!”
被“点名批评”的女孩眼圈一红,针几乎扎进肉里。
其他女孩齐刷刷得抖了下,她们更小心地对待手里的一方绣帕,丝毫不顾指腹上被戳破的水泡。
“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能持家能相夫教子才是王道,别以为上头让你们过来是为了学东西,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
中年女子见女孩埋着头一声不吭,数落得更起劲了。
“你哪来那么多鬼话?”
中年女子先是一愣,怀疑自己听出了幻觉。
她看向面前同样惊讶的女孩,确定刚刚那句话不是女孩口中冒出来的。
中年女子回头,目光锁在一身红衣的盛装少女上。
少女无疑是嚣张的,因为她漂亮得不可一世。
一种上位者的气场让中年女子几乎不敢直视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折射出凛然的锋芒。
银针比不过宝剑,就像野花比不过牡丹。
中年女子注意到红衣女子身后的一群人。
个个衣着不凡,气质卓然,绝非常人。
她只能将目光落在几个小童上,装腔骂道:“你们把什么人都带进学堂了!小壮,是不是你干的!”
她挥手,作势要撵人出去。
陈茶没有动,她直直地盯着中年女子,一字一顿道:“你有什么资格待在这个讲台上?”
中年女子像是被踩到痛脚,脸色变得难看:“你说什么?”
“你让夫子这个职业蒙羞。”少女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势惊人,“你站在这里,应该传授给女孩们知识,而不是教她们如何去讨好未来的丈夫。”
中年女子高声辩驳:“这儿哪轮到你个小丫头说话?这门课是刺绣,不就是教给她们如何做好女红吗?”
陈茶摇头:“刺绣是教给女孩一个谋生的手段,让她们即使不嫁人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但在你的言语里,却把它当成一个维护婚姻的工具。”
陈茶垂眸,视线落在女孩的绣样上,上面那只鸳鸯娇羞灵动,走针细腻,能感觉到女孩精湛的绣功。
不合格的原因仅仅是其他人的鸳鸯都是成双成对,只有女孩的形影单只。
“她绣得不好吗?”陈茶望着中年女子,目光灼灼,“即使是宫中的绣娘也不及她,这儿不合格的只有你。”
“这儿我说了算!”中年女子气急败坏,“我说她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你凭什么说她绣得比宫里的绣娘好?”
陈茶笑了,她上下扫了眼气得双眼发红的中年女子,淡淡道:“你真看不出来?”
少女的气定神闲反而让中年女子冷静下来,她仔细打量起这群人的衣裳,忽然心头一震,冷汗夹湿后背,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