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建康元年九月二十七, 巳时。
以最快的速度道别，少女脸上的绝望让所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的公主府夜里起火了，殊不知陈茶盯着不断减少的进度条, 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
“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长身玉立的男子虽不能理解少女的焦急, 却依旧许下承诺。
少女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玉狮子颈间雪白的鬃毛：“没什么, 就是忽然想回去了。”
“你不带走它？”
“现在还不行，”陈茶示意男子看她怀里睡得安稳的白团子，“我不能确定能养好，一个就够折腾的。”
陈茶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忍住蠢蠢欲动的手。
这匹玉狮子被它的主人养得太好了。浑身雪白，修长高雅，轻灵有力。良驹认主，至死不渝。
陈茶逼着自己移开目光：“你知道有什么东西烧钱最快, 几天能花掉万两金子？”
楚子遇眉头微蹙, 思索半晌道：“一般不可能，但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陈茶燃起希望的火花。
“散财行善。对于穷苦百姓，一切能帮助到他们的东西都可以算是善事，让他们衣能蔽体，饭能饱腹，屋可住, 书可学, 病可医。”
每个君主心中都有一副理想国的蓝图。楚子遇说这些话时眼里有光。
陈茶默默记在心里。
“不过要记住一点。”
“什么？”
“行善听起来容易，但实施起来会出现许多措手不及的问题, 最后的成效取决于落实的程度，尤其要注意地方官员的作风。”
陈茶毫不客气地当起甩手掌柜：“这些是我哥要考虑的问题，我负责出钱就行。”
楚子遇顿了会, 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想花钱在这些事情上面？”
他听说少女开了十七天的创作大会，每天纯消耗近万两，不给自己添置衣裳首饰，也不留着随意挥霍，只想把钱投入开拓和创新上。
这种想法出现在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身上，她周围的人居然都不觉得奇怪。
陈茶瘪嘴，要不是背着个败家系统，又不准让钱财私用，她柜子里的珠宝早就该换三批了，偏偏还不能和人透露败家任务，只能打个哈哈：“烧钱快呗，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如都散了，免得太重了压垮自己。”
陈茶现在就被忽如其来的进账压得喘不过气。
“哎呦，你们说完了没，某个花瓶赶紧走吧。”
裹着披风的艳丽女子不知听了多久，声音清脆。
“来都来了，怎么给本宫带了这么多东西？真是受宠若惊。”
陈茶见艳丽女子身后的下人抬着几个箱子，沉甸甸得颇有分量。
艳丽女子指着后面的车厢，指挥下人道，“你们把东西放到后面。”
陈茶一脸懵逼：“真给我送礼？”
艳丽女子翻了个白眼：“这是本公主的行李！”
“行李？”陈茶懵了，问道，“你行李放我马车里做什么？”
“当然是和你一起回周国。”艳丽女子理所当然道，“本公主这次才不会走小道呢！”
陈茶被女子一通操作搞得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道先从哪里问起，就在她组织语言的时候，艳丽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了一下男子，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
剩下两人相顾无言。
楚子遇打破沉默：“离开也好。”
陈茶点头，心里却想着才不是，如果不是她哥的胁迫，她恨不得在这里待一辈子。
“等一切安定吧，她会回来的。”
陈茶望向远处，长空万里，一碧如洗。
路上，艳丽女子看着面前有一搭没一搭打瞌睡的红衣少女，忍不住道。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回齐国？”
少女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绝望：“我更想问你为什么不留在楚国。”
艳丽女子撇嘴，烦躁地揉揉脸：“好吧，我无论在哪里都显得多余又荒唐，回齐国受气，留在楚国又给他添麻烦，最近那几个便宜哥哥们又开始搞事，我哥这次回去，估计要下狠手了。”
其实不用女子说陈茶也知道，只有先处理好后院才能毫无顾忌地打扫前厅，而且按照系统的进度来看，只要四五天就能处理干净。
陈茶头疼地按着太阳穴，白团子奶声奶气地“喵呜”一声。
“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
“你……”艳丽女子没想到少女忽然关心自己，目光不由得有些动容。
“其实我也自身难保，但你无家可归又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收留你，你可怎么办呢。”少女声音莫名伤感。
艳丽女子忽然被戳中泪点，她死死地咬唇，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还这么小，走路都不稳，我怎么放心……”少女幽幽补充道。
“走路不稳？”艳丽女子愣住。
“它昨天还在我床上摔了一跤。”少女点头，她指着怀里的白团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欸，你怎么哭了？”
艳丽女子死死地盯着少女无辜的眼睛，嘴角抽搐着冷笑一声，扭过头去。
“怎么又生气了？”陈茶不解地嘀咕，“你和你哥都好爱生气哟。”
艳丽女子愤怒地扭过头，恶狠狠道：“不要说他！我不想听到我哥的名字！”
马车猛地抖了一下，剧烈的震感让两人头晕眼花。
陈茶只听到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半晌，艳丽女子忍不住说：“你压着我头发了……”
“抱歉，”陈茶直起身，朝帘外瞅了一眼，无奈道：“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不仅听到了你哥的名字，还要经过他的驿站。”
艳丽女子也从榻上爬起来，掀开帘子一看。
外面一家驿站有一个显眼的名字——大齐驿站。
陈茶抱着白团子下车，小桃说是因为马车出现故障，不得不找家驿站临时歇脚。
这个地方是齐楚交界处，车夫已经在找人修理了。
如果和大哥他们一起走，遇到这种倒霉事还能找个备用马车，但她走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失策了。
都是那个见鬼的进度条害人！
陈茶叹了一口气，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她朝身旁的艳丽女子道：“本宫身上没带银子，你请客。”
两人进去，里面没什么人。
地方也不大，或许是光线的原因，空气中漂浮着一层细小的尘埃。
艳丽女子咳嗽起来，她掏出一张绣帕掩住口鼻，只留下一双细长娇媚的眼睛：“这里灰怎么这么……咳咳……没人吗？”
前台坐着个男人，完全无视了她们，聚精会神地低头看什么。
陈茶一行人走到面前了，男人才注意到动静，一抬头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东西，猛地站起身，使劲揉揉眼睛又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磕巴道：“您……您是安平公主？！”
“你认识她不认识我？”艳丽女子觉得奇怪，明明本国公主站在面前，一口报出的却是少女，根本不合理。
“额……不是认识，是听过，听过。”男子紧张地口齿不清，将手里的书往后藏了藏。
艳丽女子不满地眯起眼睛，男子越发忐忑：“请……请问两位需要什么？”
女子扫见那本《京城美人图鉴》露出的边角，心中五味杂陈，她道：“两间上房。”
“一共三十两银子。”男子脱口而出。
“三十两银子？！”女子蓦地瞪圆眼睛，伸手指着楼上，“就这要三十两银子？”
这次离家出走让女子知道了许多事情，她曾为了躲避他哥的追查，有几次晚上住过普通客栈，也就四五两银子。
但面前这个客栈，不仅地方窄小，楼上的扶梯都有一层厚厚的灰。
连普通客栈都不如，还要这个价钱，怪不得没人来。
但想到这是他们齐国的服务区，艳丽女子咬了咬牙，改口道：“先上两盘下酒菜，还有一壶清酒。”
“还有一盘小鱼干。”陈茶一手盖住白团子的脑袋，生怕它吸足了这里的灰尘，出去后成了灰团子。
见少女开口，男人的表情松弛许多，谄媚道：“一共三两银子，小鱼干就送给公主您了。”
陈茶淡淡地颔首。
两人挑了张稍微干净的桌子坐下，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等上菜后还是双双沉默了。
一叠油炒青菜，饱满的油盖过了全盘的绿色，更像是油淹青菜。另一盘花生米，那几个花生米像是经过千里跋涉，透露出一种奄奄的颓丧感。
陈茶倒了一点清酒，然后两人眼看着酒慢慢沉淀，恢复浑浊。
唯一不错的小鱼干都在白团子的面前，陈茶托腮看着吃得正香的白团子，试探问道：“如果拿走你的一条小鱼干，你应该不会像欣和公主那样生气吧。”
艳丽女子脸色变了又变，终于丢下无处落下的竹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错了，你不仅是个花瓶，还是个傻子。”
陈茶抬头，疑惑地看着女子。
“所有人都知道，要赚钱就要用最少的成本拿到最多的利润，连我哥都知道要节约成本，你怎么傻到拿自己的钱去做免费的服务区？我听人说，你一直在亏本啊，你能得到什么呢？”艳丽女子不解道。
陈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笑，揉揉女子的脑袋，她看着认真舔毛的白团子，笑道：“千金难买我高兴，我得到了快乐啊！”
艳丽女子定定望着红衣少女，忍不住摇头笑：“傻子。”
她抬眼环顾面前灰扑扑的客栈，一切都显得暗淡无光，但少女笑起来，就仿佛将整个春天的明媚一并捎来了，璀璨鲜艳惹人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