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这句话她已经憋了许久。
被一刀砍死的绝望萦绕不散, 那种空洞又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无数次午夜梦回，冷汗浸湿后背, 一片漆黑寂静中，心跳声格外明显。她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还在苟活着。
自从和系统确认了齐国是导致周国灭亡的源头, 陈茶下意识地审视对面的罪魁祸首。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频繁，让男人误以为是觥筹交错间的暗送秋波，男人抬眼朝她勾起唇角，陈茶连客套都不愿意，冷着脸嗤笑一声。
后来男人有意提起楚子遇在周国做质子的经历，陈茶攥紧手心，她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为了大周也要忍住。
但待到男子再出言讽刺而完全不顾身旁脸色苍白的艳丽女子, 还将她视做一个势在必得的物品时, 她终于忍不住了。
凭什么他认为亡国后她就能苟活？一个空有美貌的亡国公主和阶下囚有什么区别？
陈茶不想自己的生死拿捏在别人手上，哪怕是系统也不行。
她现在无比坚定，她想做制定规则的人，不是遵守规则的人。
“哦？？”
蟒袍男子微顿了一下，尾音上扬，似乎颇有兴味。
“世上不顺遂事十之八-九, 失去的往往比得到的多, 殿下或许能得到您想要的结果，但比起轻而易举获得的成功, 本宫更敬佩为了梦想披荆斩棘的过程，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明知不可为而为的胆量。”
陈茶越是愤怒的时候, 语气却越显得平静。
蟒袍男人眯起眸子，声音低沉醇厚：“你的意思是本王过于顺遂了？”
众人在一瞬间感到齐国太子身上积攒多年的威压，无人敢抬头再多看一眼。
“殿下为什么要对号入座呢？本宫却记得齐国官道修建并不是很顺利。”
少女的声音也越发冷淡。
众人在心里咂舌。
周国公主太敢说了。
在坐的谁不知道齐国太子因为官道工匠罢工的事情被他那几个兄弟出其不意摆了一道，在民间的威信力都大不如前。
否则齐皇早该退位给齐国太子，面前的男人不该穿着蟒袍而是龙袍。
“您瞧，说了不是您。”见蟒袍男子阴沉的脸色，少女轻飘飘地道。
声音不大，但讽刺力十足。
大殿里一时落针可闻。
众人像被定住了，紧张地直咽口水。
“家妹自幼被我们惯着，经常口无遮拦，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玄衣男子瞪了少女一眼，佯怒道。
“好……”
良久，蟒袍男子终于松口。
他凝视着红衣少女薄唇轻启：“你还小，本王不会和你计较，不过很快你会明白，你现在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可笑。”
这是在警告她？
可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忍让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最终的结果都是国破家亡，她没法心平气和地面对罪魁祸首，尤其在提前知晓了结局的前提下。
所以她准备这次败家任务结束后就再不接任务。
离开了系统的限制她可以把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大哥，不用为了任务四处撒钱，也不用担心完成不了任务的惩罚，她可以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集中在如何抗衡齐国。就算结局不变，她起码是清醒地站着死，而不是稀里糊涂地跪着活。
她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只要她能在仅存的六天里完成剩下的进度。
上次看还是42，现在一半起码有了。
众人见到红衣少女敛目低眉，美人伤愁谁不怜爱，于是不满蟒袍男子的苛责，但碍于男子的地位，只能将同情的目光放在少女身上。
少女却在此时抬眼，眸光很亮，亮得像是满天星辰坠落入琥珀色的海里，花瓣似的红唇清晰地吐出一个“不”字。
此时，大周京城。
虽是入夜，工部副员外的房里却依旧闪着烛光。
他正借着烛光在看面前呈上来的图纸。
想起这两天的事情就来气。
好不容易以为自己挑了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结果这个软柿子机灵得很，洗干净小脸后露出两个小酒窝，每天扬起一张干净又漂亮的小脸和人打招呼，一口一个叔叔爷爷，嘴甜地不得了，现在整个工部现在都把她当宝。
不知怎么地还和段家那小子攀上了关系，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切，现在谁不知道她的靠山是段更，段更背后靠山又是安平公主，于是对这个新来的小工匠越发尊敬。
他只能含恨盯着这小丫头片子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不过幸亏他看了图纸，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在船上装置热武器？
工部副员外简直觉得胡说八道，船是木头做的，火炮一轰岂不是整个船都要烧起来？
就看这小丫头片子和几个年轻工匠天天演算得一本正经，一会改材质一会设计，折腾得不亦乐乎。
工部副员外胸有成竹地押了一口茶。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敲门，一进门就说：“薛兄，我都问过了，他们没意见。”
工部副员外嗯了一声，望向胖子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胖子点头，从袖口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打开，上面留着七八十个人的名字，他攥着纸担忧道：“这个请愿书真的有用吗？”
“你还有其他办法吗？”儒衫男人斜了胖子一眼，冷冷道，“如今朝廷里新人势头如此猛烈，我们如果不行动就会被他们取而代之，到时候那些人随便找个理由抄你的底，就算你家里有十八个小妾都藏不了你的脏钱！”
胖子被儒衫男人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不自然地理了理头上的官帽，问道：“还是薛兄聪明，想到趁着陛下不在把钱洗干净。但我们七八十个人，这里的钱怎么都有百万两银子，陛下看到这个数字会不会怀疑……”
只是随便捐点，这里的钱都是笔天文数字。
位置越高，贪到的油水就越多，这么些年下来，哪家手里没有个万两银子，说起来都是他们的养老钱，谁都不愿意拿出来。
但这次科举上来的人实在太狠了。一种是像燕乐恩那样的天才人物，感觉天下没有他不会的东西。另一种是像段更那种看起来是不务正业，但普遍家境优越的官宦子弟。
这种人因为从小接触的就是核心圈层，所以很快时间就能上手职务，对于官场上的那一套显然了然于胸，圆滑又会做人，甚至能利用那一套东西来搪塞他们这些老家伙。
最可恨的是这些人因为是新科考选上的，几乎九成都是安平公主的忠实拥护者，每次安平公主想出一些他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点子时，这群人就拼命为安平公主找借口打掩护。
像这次十七天的创作大会，他们本来都快成功劝说陛下放弃了，结果这群人站出来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总而言之就是创作大会是大周推销产品，发掘人才，吸引外邻的绝佳手段，除了废点钱没毛病。
硬是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和安平公主一样，最大的爱好就是烧钱。
偏偏这些人因为家挺背景雄厚，让他们即使想要使绊子都放不开手。
一天天憋屈得要死，为了重新夺回对朝廷的话语权，以工部副员外为首的老官们偷偷发起了一个叫“众筹修学堂，迎接新辉煌”的募捐活动。
活动到现在已经得到了六七十名朝廷大臣的支持，除了像御史和董夫子那种稳坐钓鱼台的老杆子，其他或多或少受到影响的人都出了一份力。
他们的计划是等陛下一回朝就把请愿书交上去，让陛下在感动之余想起朝廷最需要的还是他们。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少人想要借这个机会把自己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的人设稳住。
胖子看着这些人附在后面的数字都眼皮直跳，只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点我早就想到了，”儒衫男人怡然自得道，“数据是最容易暗箱操作，我早就在户部买通了关系，把安平公主那一部分的钱先搁置着，然后把我们的钱全抵上去。所以现在修建的学堂都换成我们的钱。反正已经木已成舟，就算是安平公主本人也不知道这招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乾坤所在。”
然而陈茶的确不知道，她只是从早上起来就直勾勾盯着镯子上不断跳动的进度条怀疑人生。
她问了系统。
系统又搬出那一套“外界干扰”的歪理邪说糊弄她。
什么外界干扰能把42的进度跳到22！
这已经不是干扰的问题了，这就是想让她死！
起码二十万银子在这一两天居然凭空回来了！！
脑海中残存的模糊记忆又浮现在眼前，她只想回到过去一巴掌拍死昨天刚放完狠话的自己。
“公主您醒了？夏太医特地给您留了解酒茶，您先喝点吧。”
小桃推门而入，见红衣少女正半坐在榻上，乌黑顺滑的长发披散开，几缕微卷的发梢落在胸前，白皙精致的小脸满是迷茫。
少女见她进来，漂亮带着雾色的眼睛望向她，陈恳问道：“小桃啊，你说一个醉鬼说的话有人信吗？
小桃果断摇头：“自然不能。不过公主说的话，我们都信！”
陈茶不服气，凭什么都是醉鬼，她要被排除在外。
她问了小桃。
“因为公主您是在陛下，楚皇和齐国太子面前说的呀。我们不信也得信。”小桃歪着脑袋想了会，给出一个理由。
“那本宫最后……最后和齐国太子说的……”少女牙疼般问道。
“噢，这事啊！”小桃摆摆手笑道，“没说啥。”
陈茶松了一口气。
“就是说让他等着瞧罢了。”小桃将解酒茶放在桌上，道。
陈茶面如死灰：“本宫真这么说？”
小桃点头：“差不多这个意思吧，公主当时说完后，那个齐国太子脸色可难看了。”
少女闻言眼神失去聚焦，一下倒回床上。
现在话已经放出去了，周齐之间表面的和谐维持不了多久。她如果完不成这次的任务，剩余时间只有一天，那岂不是再过两天齐国要直接打过来了？
以齐国太子阴晴不定的性格和手段，还真有可能……陈茶想到这里太阳穴隐隐作痛。
就当是一场梦，醒来很久还是觉得很心痛。
陈茶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吩咐小桃：“快收拾行李。”
小桃不解道：“这么快就回去吗？”
陈茶沉重地点头：“如果再不回去，很可能我们都会客死异乡。”
小桃张大了嘴，半晌赶紧端起桌上的醒酒茶递到少女面前，担忧道：“从昨晚回来就说胡话了，怎么到现在还没醒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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