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黑暗地牢里，潮湿阴冷，百草双眼蒙住，手脚紧缚于刑架之上，又被喂足了阻塞灵力的药，一颗吞下去，他便再没法和药王谷传信。他被绑了许多天，却连谁把他抓起来了都没弄明白。直到有一日，地牢下一阵急促脚步率传来，身后又轰轰隆隆的压抑喧嚣，似是跟了许多人。
为首那人气势汹汹，疾步到跟前，一把拽下他眼前遮挡。
光线猛然入目，百草适应不了，眼睛眯起侧避过。而匆匆一瞥间，这掳人过来的土匪头子模样映入脑海，竟莫名有些眼熟。
身形颀长健硕，墨黑缎封束腰，五官样貌长得有些过分精致了，是个俊气如松的青年，只是眉眼间阴郁多得似能流淌。
还未想起在何处见过，而那人狠狠揪住他衣领，用力提起来，开门见山地冲面低吼：“白霄尘呢？白霄尘被你们藏在了何处！”
分明还年轻，气势却说不出的摄人逼魄。
一听这话，百枫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
是了，当年他和百枫前去玉绡山救走白霄尘时，可不正是同他们以为已是死尸的长溯有过一面之缘？
但对方已堕魔，如今乃北疆魔域一城之主，而他又是和白霄尘同一个屋檐下十一年的人，百枫当然知道该站在谁那边。
历来被盘问次数多了，他眼中熟练地涌出些茫然：“你是指，万莲剑宗的扶鸾真人？阁下该是抓错了人，我并不知晓。”
而站他紧对面的霍长溯，闻言后，眼中却慢慢涌出近乎疯狂的奇异光芒：“扶鸾真人真实名讳非亲密者从不得知，便是剑宗许多亲传弟子，也未必清楚。”他嘴角咧开，松开他，笑容白森森的，“不如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百草背后升起一股巨大的寒意。糟糕！
“好，真好，我看我并未抓错，相反，我找的就是你！”连续奔波数十日，霍长溯终于寻得自己想要的，可他却仍如困兽般地左右踱步，猛地侧头，寒光自眼梢里闪过，“你是药王谷那位新上任的谷主吧，你可知，本座平生最恨的便是药王谷，白霄尘投奔谁不好，反倒竟去找你们寻求庇护，真是猪油蒙心，狼虎不分！”
察觉到什么，他倏地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顿了顿，“我瞧上去，颇为眼熟。”
百草僵得靠在柱上一动不敢动，断续回道：“哪，哪里，熟？……”
霍长溯笑着，极有逼迫力地紧盯他，盯了会儿：“你可知百枫？”
百草脊梁处猛地一抖。
“你认得他，对不对？”霍长溯目光浮在一旁，似是陷入什么回忆，“我带他去药王谷求药之时，百枫看我时，便是你这副表情。当日我不明白，后来近日才琢磨出来，怕是他们早认识，早接上了头。”
他想着那人，语气温柔绻然，却闻者毛骨悚然，“我一心念着他，担心着他，怕他死，却谁知，原来，他们把我当傻子耍呢。”
视线一转，笑了，“你也见过我，我说的可对。”
百草这下哪里还有在其眼皮底下说谎的力气。
“你可知，在魔域凡是见过我真貌的，要么都为我所用，归附于我，要么……”
百草牙齿都忍不住微微上下打着架，问道：“什么？”
声音犹如死神降临，“要么，全都死了。”
他轻轻笑了：“你想选哪一种？”
明显加重的威势，几乎有如实行地压在他脊梁上，百草几乎胸腔几乎闷出血，连忙诚实道：“我都不选，行不行……”
霍长溯眼底蓦地红透：“不想死，不想死就招来，白霄尘究竟被你们转移到了哪里，此刻在何处？说！”
霍长溯近日找人已找得暴躁到了极点。他很早以前在玉绡山时，就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自堕入魔域后，性情更是嗜血暴戾，脾气差极坏极。
姝央说得对，此番大动干戈地找人，着实不算什么理智之举。引得许多仙门注意讨伐不说，魔域其他两城，也开始蠢蠢欲动。得亏永夜城主残暴威名在外，震慑尚存，不然又是一场三界大乱。
可霍长溯已管不了了。若不是九幽之主按着，他几乎都想奔去祭渊斩断那老龙神魂的头颅，带领魔修大军倾巢而出，碾碎三界每一个角落，他不信找不到白霄尘。
他眼下浑身气息过于□□了，扑面而来的混沌魔气，百草看着都觉得惊心。这人状态极差，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诉求撑着，真同魔域那些彻底泯灭人性的疯子没二般了。
百草想起白霄尘，这毕竟是他徒弟，胸中也难免涌出一些悲悯。加上大概职业病发作，他憋了会儿：“你魔气入体，急火攻心，再不冷静控制，便要心脉紊乱，神识蹦碎了。”终是忍不住，几乎心惊胆战地道，“你既是道修入魔，便更要注意……”
死一般的沉静弥漫开来。
百草这才注意到，这魔头背后一大群魔，忽然间没一个敢吭声的。他是戳到什么忌讳了么……
“哦？”那人笑得嗜血，一下子瞬移到他面前，先发制人，一把捏住他右手腕，语气幽幽，“目前看来，的确医者能救我。”
百草不知为何这人脑回路突然拐到这里，但这听起来像句好话，他颤巍巍回道：“好，好说……”
“世人皆道，医者仁心，尤其药王谷，人人皆有饲身喂虎之志。”他缓缓拎起这只手，目光如毒蛇，黏腻又缓慢地抚过他指腹间，“听闻药王谷弟子皆需蚕丝悬脉十年之久，方能初入门道，经过如此磨砺，满手鲜血淋漓，却也仅寥寥数人选拔过关。医修行世，通身最宝贵的，怕是就这一双手了。”
不知为何，百草觉得对方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砧板上的一块肉。而霍长溯仍在继续，“而你这，长时间扎针问脉炼药，方落下这般薄茧。不错，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医之圣手。”
“不如医者救救我，让我继续活下去。”
百草哗地出了一背冷汗，脑中登时升起极强烈的不祥预感，他全身瑟缩了下：“你，你想做什么。”
“这么漂亮的手，我也不舍得。可是，世上唯一能救我的药不见了，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帮我寻回他。”
“医者一只手，换得我活下去，你会愿意成全我的，对吧……”
他当然不愿意！
百草双眸睁大，还未出声，便见霍长溯脸色倏然一变，下令：“来人。”
一柄弯刃重刀被扛了上来，他右手被用力按在身侧铁架，百草陷入极大惊恐，拼命挣扎，叫道：“不，不要！……”可永夜城主令出即行，对方没给他时间。
黑袍青年眼神都不波动一下，似是怕血溅来地退后一步，静静出声：“动手。”
锋芒寒光在百草恐惧绝望的目光与惊叫中，横斩过空，金石相撞，轰然断下。
-
北疆魔域永夜城前吊起了一个人。那人布衣简装，浑身挂满长冰霜花，几乎没人能相信这么年轻一人，竟是医术冠绝天下的杏林圣手，药王谷史上最年轻的谷主。
他旁边还悬着一块冰坨，仔细看去才知，那竟是一只人掌！
见者心惊胆寒之后，无人不叹一句可惜。大好天才医修，却年纪轻轻，右手已断，再精湛的医术也使不出来了。
这个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速传往龙骨祭渊之外，飞速传遍三界，仙门百家无不愤怒滔天。
而那位永夜城主似是特意专门让全天下通传。后果怎般不在意，重点是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最好深山老林里的鸟雀虫鱼，只要成了精的，都得能听见。
而城楼上之人还在被挂着。那人断臂潦草地被染血的白色长布吊挂在胸前，北疆严寒，城外水滴成冰，更遑论高处风大，他面唇已发紫，加之内力无法运转，就怕失血死不了，先被冻死了。
霍长溯自然不会让他死。他命人每日喂其一颗丹药，不多也不少，正好能吊一口气。
可魔域九幽地界一直没什么消息传来。霍长溯有些急躁了。
于是最新消息又火速传开。说是三日之后，若是还没人来救，那就下次挂在他旁边的就不是一只手了，而是这位年轻谷主的头颅。
百草被抓已是很早之前的事情，而霍长溯向来是个急性子，他又压着满腔火气，等待了三日。
三日一过，刚大早上，他便登楼，楼下无数魔物魔修兴奋高呼喝彩，喧闹异常。
霍长溯独自迎风而立，风雪灌进他袍底，呼呼作响。他目光缓缓放远四周，扫过城楼下每个人的面上，他不知那人在不在这里面，或许就真是隐蔽了气息，在暗处看着他呢。
时辰已很久了，群魔情绪激昂，他终于拉起弓，缓缓朗声：“师尊，我知道你在附近，你当真不救他吗？”
他不紧不慢搭箭，瞄准了那人垂落脖颈，“再不出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不再犹豫，长箭嗖地飞出。
“住手。”
这时，一声不算大但极其清晰的声音，瞬间被他捕捉到。
一豆淡蓝灵力沿着箭头对冲过来，以极精准的角度，用最小力气打下。
铁箭跌落，霍长溯背后猛然僵住，他唰地侧身。
只见满天雪砾风沙中，几乎看不见的茫茫天地交线间，出现一个身影，背负霜寒而来。分明裹着厚厚衣袍，可依旧显得身影伶仃。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脚印瞬间埋在他身后暴风中，踏雪无痕。
兜帽掀起，墨发翻飞间，露出一张精致至极的脸，憔悴苍白，却风华不减。宛如盛开在雪山之颠绝艳孤傲的冰花，清高不可指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