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白霄尘在无尽病痛中度过了十一年，受了整整十一年的罪，身子骨极其不好，常常动辄就陷入长达几个月昏迷中，把百草师兄弟二人吓得半死，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直到第十一年某日，白霄尘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他侧坐在草庐窗边，看着日复一日相同不变的景色，他突然间，特别想回玉绡山。
“这个季节，首徒峰莲池里的青莲该开了吧。”他自言自语轻声道。
正在杵药的百草听见了，动作顿住抬起眼，于是他便知道，白霄尘要离去了。
可回到玉绡山的白霄尘，被怒火连天前来报仇的长溯捉走了。白霄尘喜于能再见到徒弟，却又痛苦于对方已堕魔，与他两个阵营。
他想将其拉回正道，却已知，他再也没有半分权力来训导这人。
白霄尘在极度纠结中无比痛苦。
他撑着破败的身子，恶源诅咒发作时还不敢叫对方看见，只能故意冷落他、远离他。把长溯逼到发狂时，他也很难受，简直是相互折磨。
他不知这个状态要持续多久，总之，继续呆在长溯身边，绝不是什么好计划。他允诺对方十日之期，好好陪他十日，想做什么都可以，到时候放自己走。
长溯答应了。
可就在这个关头，长溯去了趟大昶皇城，这么多年来白霄尘拼命掩盖的秘密，终是暴露于世。
得知当年灭国真相的霍长溯，霎时间全世界都快崩塌了，他跑去白霄尘那里，逼问他，折磨他，和他发生了不|伦之事，要让他还债。白霄尘彻底崩溃，他不懂，徒弟为了羞辱自己，何苦用这种手段。于是霍长溯便更怒更气。
终于一日，白霄尘再也经受不住。
他愿意付出自己一切来偿还对方，要他的命也在所不惜，却万万不能是这样不堪入目，有违天道伦常的方式。
于是，在百枫的帮助下，他逃离了北疆魔域。
他们一起被药王谷护山大阵转移到了安全隐蔽的山林中。药王谷的医修们大都不喜吵闹，大家听命代谷主令的百枫长老，近年内不再外出，无聊之际，索性举办起什么炼药大赛，同门切磋，近日来搞得热火朝天。
而白霄尘坐在窗边软塌上，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年间的平静日子。绿萝垂红墙，热闹隔在篱笆外，似乎离他很远很远。离开药王谷的那段时间，虚幻得宛如一场梦。岁月无声流逝，直至他生命终结。
一切终是回到了原点。
只是百枫看着他眉心愈发鲜红欲滴的禁断相，十分担心，本来每日三次的问脉，生生能增加到三十次。百枫捏紧他腕子，神情肃穆，眉头皱得能夹物：“不妙。情况不妙啊……”
而白霄尘反倒十分平静。他身体差了，衣袍拢得多了些。探出另一只手抬掩唇角，微咳几下，轻声问：“枫长老，近来外面情况如何？”
百枫松开二指，站起，没好气摆了摆袖：“还外面，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转身去拿医案本，映着门外阳光，眯起眼，提笔唰唰记了几大页，才反应过来，背后那处沉默一片。
心里暗叹一口，侧回身，“我知道你想问那人情况，可既已决定离开，这外头的尘世间便再与你无关。”
“再者，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如今身子这个样，说句长话都带喘的，你又能管得了什么。”
白霄尘目光发虚，坐在那恍恍出神。
沉默许久：“枫长老，你说我该如何。死，放不下。生，活着难。”
百枫最不爱看他这个样子，那么大个人，总感觉下一瞬就要飞没了似的。他烦躁从腰后掏出他那宝贝青玉烟杆儿，手上刚掂量摩挲上，想了想，又别回去：“别想那么多。世道艰难，谁人不是在苦苦挣扎。”
他本随口一说，谁知白霄尘垂眸坐那，瞧模样竟似还想了会儿。然后，忽地抬眼，眸色放软，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下。
“……你说得对。”
百枫目光凝在他脸上，足足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嚎道：“我的天道大老爷，您可别再冲我笑了！”连忙搓胳膊捏骨头，“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白霄尘微微挑着眉尖瞧来，神含不解。
百枫哪里敢再看，嗖地站起：“好好养着吧。”说罢上前拍拍他胳膊，把病案册卷成卷，夹于腋下，埋头出去了。
头顶阳光顿时倾泻，与屋内阴凉幽暗形成鲜明对比。百枫提过很多次，病人最好找个敞亮点的地儿瘫着，可白霄尘就是不听说。
百枫以前道他和气柔软，凡事冲人未语先笑，心想好歹是美名远扬的一方仙首，而相处年岁久了，谁知道这家伙竟是个阳奉阴违的。尤其在这事上，总偷摸着爱往那凉处钻，咋劝都不听。
好几次把百枫气得直跳脚，说他这上哪竟能被惯坏成这样。
他安抚好白霄尘，出了草庐，迎面便是药王谷几个内门弟子，形色匆匆奔来：“长老！……”
“嘘。”百枫作噤声状，他眼神示意院内，将他们引到一旁僻静处。
打头那弟子满腔焦急要说的话，喉咙一滚，又咽了回去。率先询问：“扶鸾真人今日病情如何？”
百枫可算能掏出青玉烟杆儿，讥笑道：“怎么。这还得掂量着他病情才能说？”
枫长老嘴巴厉害不是一天两天，弟子们讪讪摸头，心道可不是嘛，传回来次消息吐次血，吐次血枫长老近日便白忙活了，他一白忙活又要拿旁人撒气……
百枫等得不耐烦：“唯唯诺诺，你们不用说我也知道，无非是铺天盖地找人抓人。”
弟子们点头：“还好我们谷内弟子都及时召回来了。只是可怜一些修医道的散修，莫名受了无妄之灾。”
百枫：“放心，且不说龙骨祭渊里那老龙还能将他们挡上一挡，那么多修真门派也不是吃干饭的，离找到我们这里还差得远，不必担心。”然而，他突然想到什么，话间忽然沉下，“只是……”
弟子们哪能不知道这最严重最应该担心的问题，一个个都哭丧起脸来：“只是，谷主他，还在外面。我们近日还是联系不到谷主，枫长老，这可怎么办啊！”
百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近来除了照顾白霄尘，他每日都在担心师兄。自护山大阵扭动前，百草就与谷内失去了联系，百草比他稳重，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遭遇什么意外。
若真是游历遇见密境什么的，来不及和谷内通信，倒也罢了。可眼下北疆魔域永夜城主跟疯了似的，要是被魔域之人抓到，那才真叫后果严重不堪设想。
小人参精惨叫：“这可怎么办啊……”
百枫眉头倒竖，瞪过去：“当日说到底是因为谁？瞧你们个头小，让你们给我望个风，这都能给吓得掉把须。不然我们药王谷怎会被那一帮魔抓住证据！真是白养你们了，出息！”
小人参精们抱着他裤脚哭嚎连天，抖抖搜搜，摇着叶子说好话，求长老不要把它们丢进锅子里炖补汤。
照惯例作威作福了一把，百枫这才稍微舒畅些。只是，想到还在外不知漂在何方的百草，心脏又是重重沉下。
“师兄在外，我实在放心不下。”他眉头紧皱，急速规划着对策，立刻安排吩咐众人，“明日我要出谷一趟去寻人，你们照顾好真人，口风紧点儿，他若问起，便说我在闭关炼药，半月便出。”
他压低声音，严肃冲那几个弟子和一地仰起脑袋的小人参精们再次强调，“随你们怎么对付，泼皮耍赖打滚儿都行，一定要把人给我看住，绝不能叫其知道我……”
“我与你同去。”这时风中清淡嗓音传来。
百枫闻声一惊，猝然回头。只见花草丛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仙尊袖袍逶迤垂地，身形单薄瘦削，茕茕立于风中：“事皆因我起，无缘由他人替我承担背负。”
他脸色十分苍白，说话时力气都显真气不足，漆黑浓睫抬起，越过绿丛看来，晶莹瞳仁透出些无悲无喜的光芒。菱唇轻启，语气虚弱但坚定，“枫长老，让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