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霍长溯心口处像被什么砸了一下。
他想也不想踮足飞下城楼，下意识向前疾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住。他用了很大力气定住脚步，静等着那人向他靠近。自从对方主动现身，他的视线就再没从其身上移开过。
群魔让道，白衣仙尊袍袖推逶走到城墙前方，一言不发扬起面，看也不看霍长溯一眼。霜花压满他的睫毛，他分明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压着千言万语。
静静望着被吊着那人，启唇哑声道：“……放了他。”
熟悉声音再次入耳。分明这人只消失一段时间，霍长溯却觉得似乎隔了几辈子的光阴。
白霄尘继续往前走，
霍长溯皱起眉，大步上前，正要拉住他。对方却猛一转身，狠狠甩下他的胳膊。霍长溯被打得一愣。趁这个档口，那道白衣身影迅速翩然旋身飞起，直冲城楼那人形冰块而去。
切断绳索，揽住冰凉沁骨的躯体后，白霄尘眼中痛意便再忍不住。他连带抓住空悬的那只断掌，抱着人齐齐落地。
“百草，百草？……”
白霄尘一边唤着，抓住他手腕就要输送真气过去。却连对方手都没碰到，怀中人面覆冰霜却像是突然破裂开来，倏地睁开眼，冲他展示出个竟显妩媚的笑容来。
察觉不对，白霄尘下意识就要松开。而对方自他怀里展身而起，踮足尖后退，慢慢变换成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模样。
姝央如水眼波投来，立于一旁，掩唇笑了起来：“扶鸾真人风姿，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此生还没见过比仙尊更俊的人。只可惜，美人恩难消，我若再不现真身，我们尊上得把我皮扒干净了。”
愕然看完这变故，白霄尘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耍了。
他倏地转身，冲向不远处的霍长溯：“你骗我？！”
他和百枫在修士聚集的闹市听闻消息，立刻大老远风雪交加赶来，谁知竟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白霄尘平日极淡然的人，此刻也觉得丹田处郁气横生。
“百草在何处？你究竟有没有抓住百草？……”
这时，不知从人群哪个角落里小声冒出一句急切，声声唤他：“真人，真人！”音调熟悉，白霄尘一愣，赶紧寻声望去。
只见一布袍青年被几个魔修押在中央，拼力扭动挣扎着冲他喊叫。一见白霄尘望来，那人顿时精神了，用力撞开周围魔修的束缚，猫身一钻，撒丫子就往他这里跑。
那人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百草！
百草一连小跑过来，扑到他跟前，激动得几乎都快哭出来了，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说什么百枫以前说得真对，魔域实在是太可怕了。白霄尘满腔歉意，连忙就要安慰。
而霍长溯眼看着俩人顿时黏在一块儿，黑着脸就大步过来。谁知白霄尘立刻警觉，唰地转身将百草护在身后，盯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这副防备之姿，霍长溯简直快被气笑了。他甩开袖摆，笑容阴冷地抚了抚掌：“你们倒是感情好，竟反衬得我像个恶人了。”
几步之遥处，白霄尘抬眼冷冰冰看着他，唇角轻微扯了下：“难道不是么。”
霍长溯动作僵住，眼中寒冰唰地铺开，视线挪去他身后之人，讥讽：“你看他可有少半根毫毛？”
而闻言，白霄尘竟真的侧身向后，柔声问道：“他可有动你？”俨然跟要替他做主似的。
百草方才被霍长溯远远一盯，就嗖地将身子全然躲在白霄尘背后，一动不敢动。此时听这话，稍稍大着胆子，把脑袋探出一点点，犹豫道：“……他凶我算不算？”
于是霍长溯背后略僵地看着白霄尘脸色沉了下去一点。
百草视线在二人之间梭回一圈，直起腰，干脆掰起手指开始数落：“对了还有，你徒弟还让手下绑住我，暗无天日关了我好多天，还冲我吼，拿大铡刀吓唬我，说要砍我手……”说着他还无限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手，紧紧捂在怀里，“老天爷，我那天真的以为我此生不能行医了……”
他越说到后面，白霄尘脸色就越难看，再往后，双目幽幽看来，无言将黑袍青年笼罩。
“你看我做什么。”霍长溯此刻几乎想摔东西，“笑话，本座若想杀他，他能好端端蹦跶到现在？！”
白霄尘视线缓缓收回：“是啊，原是我不知好歹，我们倒该谢谢，永夜城主不杀之恩了。”
霍长溯登时一噎，狠狠瞪向他：“在你听来，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放了他。”却被打断，白霄尘直直朝他走来，抬目静静和他对视，“你拿百草来威胁我，如今，我来了。所以，放了他，我同你回去。”
这人越靠越近，准确说，对方好久都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了，清淡气息夹杂冰霜冷冽，直直就往他鼻子里钻，搅得脑子几乎都快转不动。
霍长溯忍不住盯着他眉心血红相坠，心想的却是，竟不知从何时起，这人单是一靠近，就叫他心脏直跳血脉沸腾。
“你跟我回去？……”他下意识重复道。
白霄尘微微垂落眸，依旧平静：“对。”
“以后，不逃了？”
白霄尘：“……对。”
一听这话，霍长溯才反应过来，顿时清醒几分。“师尊，你又骗我。”他笑了下，“师尊心里怕不是正想着，下次离开要如何筹备，才能不被我抓到吧。”
抿了抿唇，白霄尘仍坚持：“左右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放了他，此乃你我之事，与他无干。”
二人又开始打囫囵，霍长溯还没回什么，白霄尘身后插来一道声音：“年轻人啊，还是要多听你师尊的话，我劝你啊……”
然后被霍长溯一记眼刀过去射闭了嘴。
“若不是看你还有用……”他磨下后槽牙，连连冷笑，“该是我劝你看清楚，这里既不是你药王谷，更不是玉绡山。在我地盘，想命活长些，就少说两句。”
于是百草重新乖乖缩了回去。
这挽缠事算是无解。霍长溯甩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发现后面人没有跟上，侧头冷冷道：“还不走。让我八抬大轿抬你进去？”
自然是对白霄尘说的。
白霄尘脊背一僵，远远望了望那幽深城门，高耸城主殿参差檐尖屹立在远处尽头。静看了会儿，他拉着百草，抬步缓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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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又回到原来的城主大殿。只是这次，还多了个得时时刻刻裱紧他的百草。
没过多久，霍长溯换了套衣袍，就转而来看他。百草见这魔头过来，本来缩在白霄尘身边，此刻如兔子般嗖地跳走了。
而霍长溯似是心情不错，调整得还挺快，耀武扬威般问道：“师尊可知，你此番输在哪？”
未等白霄尘回答，他便自顾自在桌旁坐下，执壶给自己添了一杯，笑着继续，“师尊看似超然一人，却牵绊太多，弱点太多。你顾忌这个，又想救那个，实则最后谁都救不了，连自己都搭进去。十一年前你就是这般，十一年后亦然。”
他摇摇头，“白霄尘，善过即蠢，这么多年过去，你却半点长进都没有。”
白霄尘静静打坐，呼吸均匀，自始至终眼都没睁：“是啊，我也不知为何，我这般善过即蠢之人，却教出一个狼心狗肺的。”
霍长溯额角青筋砰砰直跳，咔地捏碎了掌中瓷杯，把角落里百草吓得直接一个抖擞，以为这人又要发疯。
“没关系，”他缓缓笑了，若无其事地拍拍手，抖落碎渣，“师尊，起码你这次回来了不是？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他抬步靠近，站在白衣仙尊跟前，这人静坐修行时，圣洁得叫人想顶礼膜拜。他倾下身，巨大阴影将其笼罩，侵染，而对方面庞在暗处依旧莹润夺目。
霍长溯看了片刻，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发丝垂落交缠，贴在其如玉耳垂边呢喃轻声，“白霄尘，来日方长，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一直这么嘴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