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白霄尘酝酿整整一路的情绪，统统聚在一起，转化成而的愤怒，与对方过分到诡异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你杀了他们？……”他迅速上前，不敢置信地哑声质问，“临走之前，你究竟是怎么答应我的？！”
白霄尘平日极少生气，他的怒火大到至此，已是稀有。长溯闻声回头，静静看着他，看了会儿，又静静答道。
“我没有。”
白霄尘瞳孔微缩，他没说话，而是同对方擦肩而过，在长溯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头冲入玉绡山灵脉旁的冰室内。里面迎面便见堆成了山的尸体，玉绡山下村民有，剑宗弟子也有。不用探查便知，这些人早已断绝了气息。
白霄尘万万没想到，如今徒弟对着自己，竟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谎。他眼前发昏发聩，反手指向那处，咬牙坚持道：“好，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长溯紧随他身后而来，外面逆光背着他，他站在门口，神情模糊在光晕里。
他没有说话。
不辩解即是默认，白霄尘几乎快崩溃，脑中传来难以抑制的尖锐的疼痛，“他们都是一条条人命啊……他们不只是前来寻求庇佑的百姓，还有你的师弟，你怎忍心？……”
“长溯，你告诉我，你怎忍心？！”
而对方默默站着。
过了许久，终于，长溯慢慢出了声，嗓音极近沙哑：“我为何不忍心。难道死更多人，你便忍心了吗。”
“可分明还有机会！”白霄尘抽出那卷画卷，用力拍在对方身前，“事情完全没到最后一步！毒发还有时日，再坚持坚持，所有人都能得救！可你为何，就这样统统放弃他们？！”
长溯静站在那里，只微微垂头，轻声道：“再坚持坚持，呵，我为何要坚持。再拖下去，如果我也因此染上蛊毒，”他缓缓抬起眼睑，问，“师尊，便是这样，你也不许我弃了他们吗。”
白霄尘瞳孔倏地缩起，但又迅速恢复，沉默片刻，望着对方，不免悲声：“我乃剑宗宗主，你是掌门首徒，他们心目中的大师兄。”他目光恍恍，“若真是剑宗上下皆出了事，我又有何脸面，继续苟活……”
“师尊，你总是这样。”而长溯似是牵动着嘴角，僵硬扯了一下，“师尊你总是为了那些外人，变成这个样子。”
“你记着这个，惦着那个，却独独忘了，你曾经承诺过我些什么……这么多年，我都忍着，没有说。师尊，这些年，你一直很忙，很忙，忙到我根本见不到你。如今，没有外人，你终于能好好看我了，……”
白霄尘惊然打断：“长星长宿他们，对你来说，也是外人吗？他们那么尊敬你，每日喊你大师兄，恭敬行礼，我不在，你于他们而言如兄如父，甚至比我更像师尊！取他们性命之时，你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心痛吗？！”
长溯眼中光芒闪动了一下，道：“当然不是。除了我们两个，其他的自然都是外人。”
“师尊，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你招他们进来时，我恨死你了。我也恨死他们了。他们为什么要插入我们生活，那时候，我看着你一个一个弟子往门内领，我那时，恨不得他们统统下地狱……”
“混账！”白霄尘怒火上头，气愤冲破了他的理智，一掌轰了过去，“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我教你的，全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打完后，他自己也惊了。
但怒意让他坚定了下来。
那一掌力气大到，长溯连连退后十几米才停住。他维持着被打的姿势，歪着头，血滴答滴答，顺着他唇角，一点一点滴落在土地里。
四周寂静至极。
他忽地笑了一下，嘴角弧度更大了：“师尊，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了，你好久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了……”他慢慢大笑起来，却又被血呛到，开始咳嗽。
他撑着膝盖，艰难站起身，似是还想朝白霄尘靠近。
“师尊，你为了这些人，你为了这些外人，第一次打我，你从来，都没打过我……重话都没说过。”
他一边靠近，一边如自暴自弃般，继续放声大笑。
“那个会温声对我说话对我笑，哄我睡觉，视我为唯一珍贵，说好要相依为命的师尊，他去哪儿了呢？”长溯突然声音发厉，眼底隐隐冒出红光，大吼道，“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白霄尘怒火未消，而这对话驴头不对马嘴，他手都在发抖。“混账！我问你可曾知错？！”
谁知长溯竟也似发了狠，咬牙死不退让：“不曾！我又没错，为何要认？！”
剑修本能发作，白霄尘铿地祭剑挑起便来，熟悉剑招扑面袭去，长溯自然也掌心厉光闪现，抬手挡下。
对招转眼便起。
冰室逼仄，大概是打得不畅快，二人默契转移战场，又回到剑宗山门底下。
当世两大剑修高手对战比试，放在平时，该是精彩异常。可此刻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二人皆处于暴怒之中，互不相让。白霄尘没了平日里宽让徒弟的适可而止，而长溯也分明起着要打败师尊，证明自己正确的倔强。
山林间银光阵阵，气吞山河，剑气滔天。
转眼已过百招。长溯一个金丹圆满、元婴初破的年轻修士，能在白霄尘手下走这么多招，不可不称之为绝世奇才。
但差距过大，长溯终是不敌。
白霄尘趁其前腹面门大开，足底踩竹，一个反弹旋身，直直举剑朝对方刺去。长溯来不及侧身，完全是避无可避之势。
瞳孔映出剑影，长溯周身一凛，转眼仅在方寸间。
隔在剑宗平日练剑时，认输便是，胜者自会收招。然而此番，长溯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认输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他既没有攻击，也没有躲，而是出乎意料地，直接剑柄脱了掌，似是就此放弃所有抵抗。
甚至双臂大开，摆出一个似是想要去迎面拥抱那人，却又纰漏大绽的姿势。
白霄尘瞳孔骤缩，下意识就要立刻回剑。可亦是电光火石，他不知想到什么，要收的剑身，又硬生生拐了回去。
高手过招，眨眼之间，便已招起招落。
于是，等反应过来之时，天下名剑悟生的银白剑身，在长溯万分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已穿透了他的心口。
血如决堤般漫了出来。顺着剑柄落回白霄尘手掌，热乎乎黏了他满手。
他眼中剧震，但又坚定地握住了。
长溯双眸睁大，看着自己心口，又艰难抬眸看向白霄尘。“你……”他缓缓抬手，似是想去够到什么，可是却没力气了，还没触到，便支撑不住，复又垂落下来。
最是顺势无力躺下了，头也歪侧在地，身下血淌得越来越多。
那双黝黑眸中，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光芒，和着如今不甘死去之色，统统渐次褪去，最后彻底失去神采，只徒劳映着空洞。
此间重归寂静。
而白霄尘前一瞬还满目的怒容，此刻如同转眼凋零的夜昙般，迅速撤去，只剩下满目恍恍然的无措苍凉。
“溯儿……”他跌坐在地上，他想摸向青年俊朗分明的面庞，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他俯着身，如锻青丝垂下，唇角边血淅淅沥沥，滴在青年脸侧，“对不起，为师，为师只能这样做……”
他满眼痛苦之色，“莫要恨我……”
“不，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好好活下去，那你还是……恨我吧。”
“溯儿，对不起，可我，我没别的办法了。”
他咬破自己指尖，按在地上泥土里，二人身下阵法旋转出阵阵光芒。
“溯儿啊……”他俯跪在已没了气息之人面前，声声唤着对方名字，然后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牵起对方骨节日渐长开的冰凉左手，清瘦脊背颤抖着，凄凉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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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百草和百枫赶到时，看到的便是疼得在地上狼狈翻滚的白霄尘，黑雾爬满了他如玉面庞，意识已混沌不清。他启动了邪术，恶源诅咒已是深种到他心脉之上，便是药王谷最优秀的年青一代弟子，也无力回天。
而白霄尘昏迷足月，醒来第一句话问的便是，他徒儿呢？
百草师兄弟二人皆愣了。他们不认得长溯，看黑衣青年心口剑穿，便只带走了白霄尘。
白霄尘拖着病体，便要去找，被他们阻住。可即便是药王谷派人去打听，万莲剑宗掌门首徒这个人，宛如人间蒸发一样，丝毫踪迹都不得寻觅。
而再次有音讯，便是他已叛入魔域，得九幽之主器重，称霸一方，名声鹊起。
白霄尘病情严重，道体破败得宛如沉木皑皑。十一年间，昏迷的时间占大多数。好不容易醒来，百草二人斟酌着告知其这一消息。
那日，青丝白衣的仙人独自在窗边无言坐了许久。
从正午到子夜，日落月出，冷月洒满他的眉眼，霜寒沁满雪白袍袖，而他人通体比霜寒更加凉薄。
直到翌日朝阳探出第一丝光亮，普照大地，百草来看他病情，白霄尘应声缓缓起身，谁知却是眼前发黑，身形趔趄间，喉间一口血哗地喷出。
紧接着双目闭上，倒地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