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白霄尘卷着素白衣袍，足履都没来得及穿，便一头奔出了门。此刻夜风凉凉拂面，才茫然涌出举目无去处的荒凉之感。
他正准备下山去看看情况，而没走几步，中途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群百姓围上了，直呼救命。
这副场景白霄尘最近已看了太多，他本该继续如往常一样劝慰大家，可不知为何，此刻他竟然张不开口。
恍惚站在人群中央，耳边嘈杂都仿佛隔了层结界。
而这时，他胳膊上骤痛。立刻低头看去，只见他被割了几刀，还有腿上。紧接着，血从伤口流了出来，众人连忙接到容器中。
他一时失神，却不曾想，方才见他不应，众人的态度已经截然变了。几人直骂他骗子，叱责他：“你不是仙尊吗，为什么救不了我们？为什么还不给我们治好？！”
白霄尘闻声僵住了。
还有人高呼：“我都看见了，他用血救治了他剑宗弟子们，却不救我们的命。分明就是藏着掖着，偏心自己人，拿我们当牲畜！”
“满嘴口口声声什么道德仁义，以为他是什么菩萨救世，实则还不是同那帮修仙的一样！”
“修仙的多金贵啊，了不起，哪里能看得起我们凡人！”
“……”
白霄尘如当头有重物狠狠锤下，呆滞站在那里，半晌僵硬动弹不得。满身上下都带着，他曾全力护着之人反过来赐予他的伤口。
于是，长溯奔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时间，他眼睛里像是有什么再也压不住的情绪，被全部点燃了。一把拉过还在呆滞的白霄尘，护在身后：“你们敢伤他？”
“之前硬按着不让动你们的是谁？而你们，竟然敢反过来伤他？！”
许是长溯表情气势过于震慑人，又或许这些人听出竟是要放弃杀死他们的意思，一个个血也不取了，吓得当下仓皇转身就逃。
长溯眼中红光大盛，甚至杀气隐隐浮出，正要抬步追去。
白霄尘站在旁边感受得真切，他大惊，连忙紧拉住对方，喊道：“溯儿！！”
对方胳膊一定，眼中清明几瞬，但仍处于怒气之中。长溯冷心笑面，似是在看不见之处，暗暗下了什么决定。
他一面吩咐赶来的长星等人，一定要把人连夜全部捉回来，不然逃出玉绡山，范围扩大到人界各地，才是真的麻烦。
又转回头，问道：“师尊，你师门呢？”他视线状似无意地落在白霄尘伤口，眼中却泛起几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师尊以前不是要向我证明，昆仑仙麓绝非传说吗，师尊何不回师门求助？”
这话一出，白霄尘立刻被提醒，不禁懊恼怎忘了这条路：“对，对，我怎就忘了，还有师尊师叔他们……我这就出发，这就去。”
事况紧急，白霄尘第二日就出发去师门求助。
长溯前来送别他，而白霄尘记着对方煞气阵阵，竟莫名有些担心，怕他会大开杀戒。
“溯儿，他们昨日，也是太害怕了。换位思考下，乃人之常情，你……”看着他面，半晌犹豫得竟是说不下去。
长溯又哪会不知他心里所想。笑着上前，为他拢了拢外袍领口：“师尊放心，我向师尊保证，不动他们。一切我都等你回来。”
话倏地被挑白了，白霄尘睫毛一颤，难免有几分为自己不信任徒弟而生的羞愧之情。
并且，他也了解自己徒弟，长溯虽然行事乖张，但从未骗过他什么。眼下语气坚定，也不像是会出尔反尔阳奉阴违的意思。
他便安了心，前往昆仑仙麓。
殊不知，他刚转头，没走多远，身后望着他背影的徒弟便立刻变了脸。笑意尽数收敛，本就黑漆漆的眸中变得如同无波古井，幽深无比……
一路上，白霄尘害怕出现老谷主离去那般情况，中途一直和长溯联络。他每每听见对方声音，都觉得心安，可频次一高，却在无形中惹恼了对方。长溯认为白霄尘在怀疑他监查他，明显有些不高兴。白霄尘便不敢再打扰他了。
而这次回师门求助，白霄尘其实是忐忑的。
因为昆仑仙麓有个传统，生者一旦离了宗门，至死方归。
当年白霄尘抱着产子后虚弱将死的师妹回来，可原来山门伫立的地方，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整座大山都如同被生生搬走般，彻底消失了。
白霄尘惊惧到了极点，他跪在昆仑仙麓原来的地界，朝天空苦苦大喊，连声哀求师尊师叔们救师妹一命。
秋空寂寥，回荡着他一道道绝望呼声。可他跪了很久，求了很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便这样眼睁睁看着师妹在他怀里失去呼吸，身体渐渐僵硬冰冷。
……
而这次果不其然，他面临了同样的对待，依旧被拒之门外。
跪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作用。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长溯给他通信，语气沉重：“师尊，场面失控了，玉绡山下村民纷纷皆要逃跑，我和长星他们前去阻止，师弟们被感染得越来越多……”
话中境况极其严重了，可他语气里，却泛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镇定与沉静。
白霄尘几乎是胆战心惊。
“师尊，”长溯轻声问，“你那边如何？师祖他们可否能给出救命办法？”
白霄尘对着玉玦，哑然张着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怎能告诉对方，他连师门都进不去。况且，他如今不单单是求药受阻，而更是，在和长溯对抗。
若是他这头说最后一个办法求药无门，直接认输，放弃，那么长溯那里会怎么做？
不是他不信任对方。而是如今他不在剑宗内，天高皇帝远，自一开始就是长溯掌管门派，身为大师兄的长溯，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违背他一人的意思，处理掉其他人……
而这时，白霄尘听见对方极轻极淡地笑了声。
他心脏宛如一下子被抓紧了：“溯儿！”可那头瞬间切断了通信玉玦。
白霄尘心急如焚，主次有分，就要立刻往回赶。正要离去，却突然发觉，他方才跪立之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古旧画卷。
白霄尘大喜，连忙就捡起：“师尊！师尊这是在指示弟子的解决之法吗？”他双手都在颤抖。打开一看，发现十分熟悉，是多年以前师妹画的。
那时正值贪玩年纪，还是少年人心性，画中潦草画的是昆仑仙麓师兄弟们流行的一种喂鸟游戏。
昆仑山上生活着一种白羽青尾的灵鸟，它们从不在地面吃东西，而是习惯口衔食物，飞到高高天空中后，再吞掉。
这本是灵鸟的一种习性，也没什么。但修炼清苦，师兄弟们无聊耍坏，将食物穿上长长的五色彩带，或者别的什么亮眼东西，让鸟儿衔到高空中，再远远望去，十分漂亮。若是鸟群众多，场景便更加蔚然壮观。
白霄尘自然也和大家干过这事，往往这时，师妹霄雅便笑着托腮，在一旁看着大家欢闹，一边将这热闹场景绘成画卷。
可白霄尘想不明白，这个许多年前的儿时游戏，和解毒有何关系。时间又紧急，他不得其解，便继续哀求师尊解惑，却再无回应。
他看着那画卷，几欲干脆跪死到这里。师尊他们既能心软第一次，或许就有第二次，就能帮他到底了呢。往日里白霄尘绝不可能做出之事，人命当前，他却不得不折下傲骨，这般去做。
而这时，耳边隐约传来求救的声音：“师、师尊，救命，救命啊……”
这声音极小极小，若不认真听，白霄尘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他仔细分辨之后，大惊，是长星！
“师尊，我好痛……师兄、师兄他，……师尊，我，我不想死……”
“师尊救我……救我们……”
白霄尘悚然至极，他大喊：“长星，长星！！”
指尖凝力，神识放大，可四周根本没有长星任何气息。只可能是，长星同他师徒之缘，死前一缕残败神魂飘至他神识之中，给他传信。
白霄尘轰然站起，也顾不得在昆仑仙麓继续死磕硬跪了，化作一道虚光，急速朝万莲剑宗方向奔去。
数日之后，筋疲力尽双目通红的白霄尘终于到达玉绡山地界。
刚一踏入，他就觉得异常。
静，太静了。便是往日危难之间兵荒马乱，也是炊烟阵阵，喊话交织，是有生气的。而此时，只余空灵鸟鸣虫啁，仿佛他一走再一回，整座大山之间，连半个活人都没有了。
不祥预感陡然而生，巨大的惊恐将他包围。
白霄尘捏紧了掌，继续朝剑宗方向而去。没多久，便在门派入口，满天细碎盛开的白槐密云之下，远远望见一人。
青年人锋利如刚出鞘的剑，黑色劲服包裹着一具精瘦的躯体，肩宽腰窄，充满带有侵略性的力量。他单手负后，微微仰头，视线虚虚笼罩着剑宗巍峨山门。
白霄尘竟没注意到他何时已长得如此高大俊美了。
那人猝然回眸，眉目锐利，嗓音又沉又磁，如往年无数次唤过那般，带了点愉悦道。
“师尊，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