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若是有九幽之地魔修在此看见，绝对要吓掉眼珠子了。整个北疆都知道，永夜城主从不让人近身，而眼下竟容一人如八爪鱼般缠上来。若是位窈窕佳人便也罢了，偏还是个男的。
进出城行人指指点点，连连摇头。世风日下啊，俩大男人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白霄尘知道这样不妥，但他不敢放手。
他将人抱了个满怀，双臂紧紧缠到对方背后，而手心处，却是一道咒符悄悄按在长溯背上。还加覆有那枚龙形玉佩，在符咒加持下，隐隐流转光泽。这气息隐匿符生效较慢，并且是十几年前的存货了，朱砂有些掉色，不知效果如何。
头顶巨龙火灯笼般的俩大眼睛还在四处梭寻，白霄尘不敢托大。
直到再三确定没问题了，白霄尘连忙如虾子般弹开。
他几乎都不太敢看对方正脸，埋着头转身：“溯儿，走吧。”
长溯还自个儿僵硬着，而这自然无比一声唤，却几乎叫他眼眶瞬间湿润了。就仿佛是，他还是多年前被师尊带来城郭游玩的那个少年。过去十几年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几乎就想说：“你回来吧，我们一起回玉绡山，重建天在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可以忘了那一剑之痛，数十年间的挣扎，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愿意回来……”
白霄尘走了两步，才发现徒弟没跟上，停步侧身回望。
长溯默默垂着眼：“你……何时醒来的？”而一出口，话却变成了这般，“药王谷那人答应我什么，他叫你一个人跑出来？”
白霄尘：“与枫长老无关，是我自己过来的。”
“你毕竟魔域中人，偌大皇城，皆是脆弱凡人。”
白霄尘瞥下眸，掩住神色，喉咙似是异常艰难地滚动了下，“我不可能……容你一人在此。”
“……”
分明还处闹市，四周却弥漫开令人窒息的寂静。
长溯死死箍住他手腕：“既然无碍，取那灵药也没必要了，现随我回去吧。”
可白霄尘一躲，脱口而出道：“我不跟你回去。”
长溯：“你说什么？”
白霄尘披着单薄白衣，下面消瘦单薄，迎风立着，衣袂飘飘，竟有几分形销骨立、羽化成仙的意思。
顶着对方怒火，他却丝毫不惧，只静静望回，与其对视半晌，才道：“北疆呆着太难受了，又黑又冷，灵气稀薄……”
本该是供奉起来、高坐庙堂的仙人般的人物，此刻低垂着眉眼，睫毛又黑又稠，衬得唇瓣更苍白。他本有一剑破天、万人敬仰的能耐，而这拒绝的话，却同他说得极软极轻。
“……我不想回去。”
长溯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示弱，一腔邪火扑灭了个干净。
他整颗心像被浸泡在海水里头，又苦又酸又涩。
他愣愣看着眼前这人消瘦身形，忽然想到百枫说的，又想到火蟾蜍说的。他当真，在折磨这个人吗？
是，他是恨白霄尘，他不甘，他意难平，要为当年的自己讨回个公道，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无论怎样，这都是他的师尊啊……是他此生唯一最珍贵的人……
珍贵到，哪怕被这个人伤害、被这个人亲手捅了一剑，也不舍得他受半点儿苦痛。但实际上，白霄尘与他重逢之后，似乎一直在受伤。
他明知他元婴黯淡成那般，还拿话激他气他。
明知他刚从龙蛇那里捡回一条命，受了寒，经了风，还锁他独自在卧房。
便是他再恨白霄尘，却也始终记得，师尊养他长大，教他修炼，磨他品性。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便是恩情与一剑之仇彻底抵消，他也不该这样对他。
更何况，他还，他还是如此……
长溯恍恍站在风中：“师尊。”
他许久没有好好唤他一句师尊。
白霄尘心尖一颤，似有所感，缓缓回头。
只见面容俊美的青年，整个人被笼罩在一派无助的迷茫中，黑色发丝在眼前轻轻晃着：“师尊，我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见他这副模样，白霄尘亦心里疼得厉害。他想上去，如往常那般，轻轻抚摸他脸侧，可他不敢。
如今他们立场不同，可便是没有正魔身份对立，他们之间，亦仿佛隔着一条无尽的深深鸿沟。
看了半晌，白霄尘阖下目：“你想要什么？”他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无比沙哑，“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啊！
——长溯在内心大喊。
可事到如今，他仍不敢说出口。他怕一说出口，就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他不久前，还在想着，要与这个人不死不休。而此刻对方这般脆弱之姿，却轻易将他的一切坚持，都砸碎了个稀巴烂。
原来白霄尘在他身边，受的一直都是折磨。
他真的要妥协吗。
如果对方不愿意，他真的愿意放人离开吗……
白霄尘叹了口气，轻着声，再次重复那句：“逝者不可追。”
“……”
过了很久很久，长溯惨然一笑，“好，我明白了。”
白霄尘久久看着他，突然道：“十日。”
长溯：“什么？”
白霄尘：“我好好陪你最后十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你夙愿。此后一笔勾销，桥归桥路归路。再次相见，正魔两立，拼生斗死，皆不必手下留情。”
他最近诅咒发作越来越频繁，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撑不了再长的时间。
“一个月。”
长溯倏地抬眼，幽幽看着他，“十日太短，一个月。”
这又不是买菜，还能讨价还价。白霄尘从来不惯孩子。
白霄尘：“七日。”
长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