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听他这阴阳怪气，长溯下意识就想反驳。但紧接着意识到，似乎，人家也没说错。
医者狭长眸子，斜睨着他，毫不客气冷笑：“假惺惺，把人折腾成这样，还送来治什么病。”
长溯兜头撞见莫名敌意。可他之前从未和药王谷打过交道，结仇更不可能。但目前为着白霄尘，他也耐下性子：“他到底怎么了？”
医者指尖纷飞，低头正忙着扎针。
他姿态认真，嘴上却极其敷衍：“没什么，急火攻心罢了，睡会儿就好了。”
长溯十分狐疑：“当真？那你方才所言何意。”
对方没理他。
白霄尘之前疼成什么样，长溯不是没看见。又道：“他似乎中了诅咒，烦请……”
却被立刻打断：“什么诅咒，你看错了。我号脉没号出来。”
长溯皱眉：“不可能。不若你再……”
医者似是很不待见他，不耐烦道：“既然不信我，还来我药王谷看什么病？”长袖一甩，多一眼都不看他，开始指挥小人参精们把人抬进屋里。
“好了，你可以走了。”
长溯虚影一闪，转身拦在塌前，气势不再压制，语气轻飘飘：“你让谁走？”
毕竟是魔域一霸，名声正盛的永夜城主，作起威来，还是挺吓人的。
对上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医者终究有些犯怵。咳了声，面不改色地改口：“我是说，他这病还差一味药源，需要你赶紧去找……嗯，对，那药目前在人界大昶皇城，一个大妖手里。妖界向来散乱，各自分区而治，我也没路子去求。你……速去速回吧。”
长溯全程十分怀疑，总觉得对方瞒了他什么。
但既是火蟾蜍引荐，必不能假。而白霄尘在他手里，几针之后，面上立刻泛出血色来，医者上心的模样，也不像是要害人。况且，眼下并无他法。
长溯：“他能撑到我取药回来吗。”
被怀疑医术，医者当下不满：“你若没送到药王谷则不好说。但既人送到我手里，阎王殿便绝对领不走。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你且放足了心。”
话既至此。
长溯立刻将人抱去屋里，置于塌上，将其领口小心拢了又拢。他轻轻抚着那人鬓边发际，低声：“等我回来。”
白霄尘仍在昏迷中，自是无法回应。
长溯起身，大步到屋外：“劝你别耍花样。”他沉声警告，“药王谷素有医德，我且信你。可若他有半点闪失，我踏平你药王谷！”
冷冷言罢离去。
医者快被气疯了，冲那背影捂心状：“哎呦呦，我好害怕呀！”直接一个白眼。
瞅着对方背影走远，他踱到塌边，熟练掰开白霄尘嘴，往里塞了一整瓶药珠，拍拍他脸：“醒醒，醒醒。”
那药对症得很，不多时，白霄尘幽幽睁眼，人还躺在塌上就忙要起身：“劣徒无礼，容在下代其道歉……”
却被按了回去：“你这身子骨还是省省为好。再者，魔域中人，算什么你徒弟！他既愿效力于那食肉啖魂的九幽之主，做那臭名昭著的永夜城主，便早同你没了关系！还需你道哪门子歉？！”
闻言白霄尘脊背一僵，坐在那里兀自失神。
他这副样子，看得医者更加心烦。自觉失言，但他才不会承认。回屋倒杯水，塞给他，神色犹豫：“你……方才听见了？”
白霄尘垂下眼睑：“多少听见几句。只是没力气醒来。”顿了顿，“谢枫长老赐药。”
百枫摆摆手：“还是老方子，上次存货你没吃完，倒不费事。”
百枫样貌年岁轻，神态却一派神在老成。他眯起眼，意味深长瞅他：“你说说你，我不让你离开，你非要走。早知今日，你还离我药王谷么？脑子轴了，非要回你那玉绡山自生自灭！最后兜兜转转，不还是得被送回我这？”
顺着烟杆缓缓抽了口，哼笑，“这下满意了？活该自己找罪受。”
这通冷嘲暗讽的，白霄尘也不恼，只轻轻一笑：“叫枫长老看笑话了。”
此间十一年，白霄尘大半都是在药王谷蹉跎过的。这里医修多，人家帮他度过病痛，每每麻烦颇多。便是百草百枫师兄弟二人，是为了替老谷主还恩情才照顾他，这么多年下来，也该还清了。
故而白霄尘对药王谷，心中是万分感激的。
百枫长长烟杆在榻边磕了磕，烟灰落下，立刻有只小人参精不知从哪冒出，用须须清扫干净，又隐于泥土。
“你们这师徒俩啊，我真搞不懂。”云雾缭绕间，百枫啧啧站起，“不过，眼下他被我支走了，你若不想让他找到，我这便扭了护门大阵。”
白霄尘微愣：“不会有麻烦吗？”
“当然有。北疆魔域哪是那么好得罪的？更何况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永夜城主。”
百枫转头，冲他阴恻恻咧嘴一笑，“故而，你死后啊，别指望我让你尘归尘土归土，我得留着你尸体，他魔修众将若敢打上门，”扬了扬手中烟杆儿，眼冒精光，一字一顿。
“——我，就，鞭，尸。”
白霄尘知其不着调，只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而眼下，立刻就要决定的是，真要再次藏起来吗？药王谷打斗实力不行，保命跑路手段却是一个赛一个，不然也不能在北疆魔域搜查下，稳妥收留他十一年。此番若是护门大阵一开启，转了道场，就又不知隐藏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去了。
他时日不多，故而，方才长溯离去，可能就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白霄尘腿边手掌无意识攥了起来，衣袍起了褶皱。
“我记得，方才您遣溯儿去寻什么灵药？”白霄尘突然想起此事，侧首询问，“我的药中，有这一味药引吗？”
百枫利索回答：“自然没有。”
白霄尘：“那……”
“是我自己想要。”百枫用脚尖拨了拨药圃中灵草，“近来那大妖猖獗，死伤好些人，那些凡人天天去大昶皇朝我药王谷门派驻扎地，可劲儿闹腾，百草师兄在外游历，有事缠身回不来，频频传信让我去解决此事，我被问得烦了，此番顺带让他除了那大妖，正好。”
白霄尘顿时颇有些苦笑不得。
对方一眼睨来：“怎么，借你徒弟之手除妖，心疼啦？”
白霄尘：“心疼倒没有。且不提他是正道抑或魔修，只以能力论之的话，以溯儿的本事，降除一只妖物，还是不费事的。”
百枫眼瞧着这人说着说着，怎还带上了股子自豪骄傲味儿。忍不住抖了抖胳膊，顿觉肉麻。
“况且，那妖为祸百姓，便是枫长老不特意差遣，我也会……且慢，”白霄尘忽然唰地坐起来，“枫长老口中大妖，眼下是在大昶皇朝？是在皇城内？”
百枫见其反应过大，但还是如实道：“对。”
“不好！绝不能让他进皇城。”白霄尘立刻就起身，“我得赶紧过去。”
百枫根本阻拦不及，任他快速奔走。这人重伤刚醒来，就又去这么折腾，百枫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骂道：“劳碌命，当真是劳碌命！”
白霄尘一路掐诀使符，用最快速度，到了大昶皇城城南门口。远远便望见，皇城上方盘旋一条金色虚影大龙，威猛庄严，气势澎湃。那便是大昶皇朝的一朝气运，护佑一朝子民百姓。
城门守卫森严，严密十分盘查，白霄尘掏出一腰牌，给守卫示意。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带刀守卫，一见他这令牌，面色一变，登时就要敬拜。白霄尘忙阻住，他不想招致过多注意，尤其不想引来大昶刚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只匆匆埋头往城里奔。
他站在城内，神识飞速扩大，搜索半晌，却未查得长溯气息。
怎么回事？是徒弟将自己气息全然密闭了吗？那就麻烦了……
正无序着，忽然，他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
长长入城队列中，有一气息内敛的黑衣年轻男子。但便是那人再如何刻意降低存在感，白霄尘也能立刻认出，那就是长溯。
白霄尘一路用着秘法赶路，加上他本就没晚出发多少时间，紧赶慢赶，谁知二人竟是前后脚到达。
而此时眼看着那人低头疾步，迈着长腿，就要一脚跨入，正式进入大昶皇城地界。白霄尘心轰地一下提了起来。
他忙往那边跑，可还有些距离。偏生此时，头顶气运巨龙似乎察觉到什么，鼻孔龙息一喷，长须甩着，那巨大龙头，就要缓缓朝他们此处扭转。
白霄尘心里陡然一紧，急忙加速奔去。
而长溯此刻正满腹心事要算计。
取一大妖灵物并不算什么，但偏偏是在大昶皇城内。当前大昶皇朝统一人界百姓，皇城内有千万人念力加持护佑，在别人道场，他不便大规模施法。再者，白霄尘情况紧急，他欲以最快速度回到对方身边，亦不想多生事端。
他行事向来厌遮遮掩掩，打斗也都是光明正大，做得坦荡。但经过此番算计，便只能智取，若把那皇帝引来，发现魔域势力渗入，又要纠缠半天。白霄尘没时间给他耗了。
于是北疆魔域堂堂一城之主，头一回掩盖了自己身份和行迹，欲速战速决。
他双眉紧锁，刚糊弄完守卫，踏入城门时，却迎面一抹身影朝他奔来。
清清淡淡的气息越逼越紧，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过去几十年，他都有这道气息、这个人陪伴，是深深扎根在他生命中一切的刻骨习惯。而陌生是，他哪怕难舍，却也清楚认识到，在很多年前，这个人便早已不属于他了……
此时对方扑来，他浑身僵硬到不行，明明可以轻易躲开，却似是完全无法拒绝般，双臂不受控制地张开，让人进了他怀里。背后被对方双臂环住，长溯整个人都呆滞了，头脑轰地发白，一时间什么反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