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长溯独自饮酒醉，喝着喝着，却没由来心慌。
他以为是那道心口疤痕，情绪激动时在作怪。可随着时辰过去，却愈发觉得不对。一口气硬灌半坛酒，没压下去不说，竟是心狂跳如擂。
师尊……是师尊！
他立刻松开酒坛，起身就往外冲。“白霄尘！”还未进城主殿，便长声唤着。那人身影一映入眼帘，就觉得不对。
他这师尊虽散漫，向来讲究无为而生，却也算注重自己仪表形态。此刻那般凌乱俯在床上，绝对异常。
轻缦拂过，毫无痕迹。若是放在平常，长溯定能发觉出些不同寻常。而他此刻已经注意不到了。
“白霄尘？”长溯走到白霄尘旁边，轻轻推了推他。
自然给不出任何反应。
接着，他便看见了那发丝下隐藏的乌青咒痕。长溯瞳孔骤缩。连忙抱起人，欲故技重施，可真气催动丹田竟已不起作用，长溯这才慌了。
“白霄尘！白霄尘你醒醒……”
他拼命喊着，可对方却如同神识沉入海底，什么都听不见、感受不到了。长溯心脏如同紧紧揪住。他不懂，为何他仅仅离开半天，之前还能同他争吵，还广施阵法、坚持要离开的师尊，为何便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白霄尘……”
被拼命呼唤的白霄尘早已深深陷入无边混沌。他其实不想清醒，诅咒发作，着实太疼。他又向来怕疼。道体的自我保护，叫他无法醒来。
可在这粘稠的黑暗中，如同隔着万丈深海，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
“白霄尘！你不能死！你欠我的还没还，你别想死！……”
那人唤得焦急，大概是在拼尽全力救他。
但对不起啊。他想。着实是没有力气了，让你白耗灵力了，实在抱歉。
“师尊……你醒醒，你看我一眼，求你……”那人似乎快崩溃了。
是，溯儿。
叮——
平静识海像被一锤子敲下，带来一丝清明。
白霄尘顿时有些慌，他此刻神识混沌，神思错乱，潜意识间，把对方当成了当年那个孤零零的、全身全意需要他的小孩子。
溯儿，是溯儿。溯儿别怕，师尊在这……
他似在海底卧着的一尾鱼，本欲安然魂归大地，如今却努力拨开重重迷雾，重返水面。
……
长溯救人救了大半个时辰，他喊来左右两位护法，要他们立刻招来北疆魔域的所有医者。而可怜的护法尊者懵了，魔域向来弱肉强食，生杀掠夺皆凭实力，生存法则残酷，败者，自当自生自灭，哪里会有什么魔医？
长溯简直快疯了。
而这时，怀中人手指微蜷了下。长溯立刻察觉，如同溺水者渡得第一口气息，他忙抓住那人的手。
只见一双浓睫无力颤了下，轻轻抬起，里面透出些亮光，极其微弱。
可这足以让长溯欣喜若狂了。
而紧接着，白霄尘意识稍微回笼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疼痛。方才他昏迷，痛便痛着，而如今醒来，便得生生受下了。灵识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他浑身冷汗一场接着一场冒。
长溯惊诧看着他在床上蜷缩起，痉挛般痛苦翻滚，力道之大，险些按不住他。
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怕他伤到自己，长溯俯身过去，死死将其手脚按在床上：“师尊，师尊！……”
“疼……”身下人含糊道。
白霄尘双目紧闭，浑身像水里捞出来一般，衣物汗津津地紧紧贴在身上。他疼得厉害，四肢现又动弹不得，无处泄力，便死死咬着唇瓣。下一刻，唇边就流下血丝。
长溯看得心惊肉跳。
对方在不断呼痛，长溯急忙换了姿势，重新将人紧紧环抱住，箍住他手脚。同时手掌放入他口中，防止他再祸害自己唇舌。而很快，虎口处便鲜血淋漓。
不行，这样下去绝不行。
魔修皆无办法，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招来殿外守着煎药的火蟾蜍。火蟾蜍本不愿，也不敢，被逼得没办法，长长舌头吐出，颤颤巍巍搭上白霄尘的脉，又颤颤巍巍地收回，说：“道体沉珂，没救了……”
长溯大怒。
吓得火蟾蜍忙改口：“赶紧送药王谷吧。趁还有点气儿。”
舌头卷出一片红玉叶子，“药王谷行踪神秘，尤其近几年，世人皆寻之不得。但我毕竟给他们吐了多年丹火苗子，你且拿着这个信物，赶快去玉州救人。谷主百草那人还不错，你就多说说好话，脾气别这么臭，姿态放低些，应该会帮你的。啊当然了，前提是你千万别碰上百枫那个坏东西……”
长溯顾不上那叶子上面满是粘液，接过后，抱起白霄尘便化成了一道虚影，往龙骨祭渊而去。
赶路期间，长溯整个人无比错乱。
他寻了这人十一年，说是报仇，说是恨，可他却清楚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白霄尘好好的。
他连重逢时看这人一眼，心底都会雀跃，血液都在沸腾。
对方此刻静静躺在他怀里，他的心软得都要化开了。
以前头脑混沌，被仇恨蒙蔽，而如今，看着这人奄奄一息的模样，生死当前，他神识深处那个念头，竟是越来越清晰——
绝不能放他走。
白霄尘更不可以死。
便是相看生厌，相互折磨，他也要同他，在这烦扰尘世间，纠缠到底……
一天一夜急速赶路，终于到达青州，药王谷这片峡域。此番再过祭渊，同龙神对战，他也不是铁做的，背上伤口密密匝匝，已经无法愈合了。
浓黑血浆顺着长腿往下淌，脚下草木大片被腐蚀，冒出滋啦响声。
药王谷顾名思义，满是医修丹修药修，他们普遍战力不强，故而门派防御阵法极为精妙。便是北疆魔域一城之主的长溯，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轻易破开。
他将掌心叶子埋入泥土，不一会儿，土壤中映出点点红光来，那片叶子迅速舒展，从小土包里长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人参。
小人参精抖抖头顶叶子，刚仰起脑袋，却吓了一跳：“怎么不是火□□？你是哪个？”说着就要重新钻入地底。
长溯抬脚一踩，地面轰地一声，人参精随着黑土被凌空抛起，长溯将其一把抓住，道：“正是他给我信物，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你们谷主。”
小人参叫道：“你这么凶，还满身魔的气味！我若是带你进去，是要叫我们谷被你连窝端吗？！”这小玩意儿还挺有骨气，扒着他手指，小嘴一口咬下。
长溯皱眉，正要说什么。而这时，他们所处这片荒野，悠远传来一道年轻声音：“来者即是客，莫要无礼。”
被硌得牙疼、正眼泪花花的小人参精懵了，抬起白嫩嫩小脸：“长老？……”
“请他们进来吧。”
长老既然这么吩咐，小人参精不情不愿，变身成一团莹莹白雾，给他们自一枯木树洞开了道。长溯抱着白霄尘，俯身自里面进入，一步一换景，这上古护卫大阵果然天衣无缝，自含蕴法。
亮光再起之时，别有洞天，入目是一简易草庐，除了巴掌大的地盘，其余隐在迷雾中。一青衫医者手执青玉烟杆斜倚在门前，样貌年轻，似笑非笑瞅着他。
如此重重提防，长溯本以为对方要故意刁难，谁知青衫医者一见他怀中之人，表情微变，疾步过来，单刀直入捏住白霄尘手腕。
皱紧眉探查片刻，放下，斜眼看来：“你们是仇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