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窗外天已有亮色,鸡鸣破晓,长溯慌忙卷着衣服就跑了。
白霄尘快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糊涂了。也要下床,却看见徒弟掀起的薄被上,留了一小滩黏腻水迹。可怜白霄尘自幼清心寡欲,所修功法皆是主清心,灭欲念,离开师门前,也无人给他普及过丝毫相关知识。故而一时也不知此为何物,从何而来。
他没多想,拿去洗了。
等长溯一脸仓惶跑来,看到白霄尘已在院中晾晒之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什么也不敢和他一床了。他迅速支了个木床,当晚就抱被褥搬去了隔壁洞府。
白霄尘简直满头问号。问徒弟吧,还死活不肯说。
“真是长大了啊,徒大不由师了。”白霄尘睡前躺在床上,端是百般无限感慨。
可这晚上,长溯是不必尴尬了,可白霄尘却不习惯起来。自捡到长溯那日起,他都是和对方一起睡的。小时候徒儿又香又软,还不折腾,任由他抱,乖得跟只小猫儿似的。再长大些,那也是小火炉小棉袄,冬天暖和,夏天还主动帮他驱蚊扇风。
此番徒弟长大了要求分床,反倒是白霄尘这既当师父又当爹的,心里空落落的。
翻来覆去到半夜,白霄尘忍不住,抱着枕头摸去了隔壁。黑灯瞎火的,长溯惊醒间以为进了毛贼,吓一大跳,差点儿误伤他。
“师尊深更半夜来,不怕危险吗?”长溯板着小脸问。
白霄尘径自点上烛火:“你这里有什么危险的。”瞥他一眼,无比自然地指挥道,“你往那边挪些。”
他未穿鞋,光脚站在地上,袍下露出莹润脚趾,只散乱披着薄薄一层单衣,长发柔顺披散在身前。橘红灯烛下,给通体清冷融上了层暖意。
不知为何,长溯又想起来那日册子上说的两点殷红茱萸,最适合一亲芳泽,他脸腾地红透了,气道:“徒儿身形渐长,那张床装不下我们两个人,诸多不便,师尊何不理解!……”
话未说完,白霄尘自顾自坐到他身边:“我瞧你新做的这张,就不错,地方够大。”
长溯惊弓之鸟般,差点儿弹起来:“不行!”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
那人坐在氤氲灯火下,直直望来,抱着枕头衣裳凌乱,眸里露出几分可谓天真的无辜之色。仿佛很是想不明白,一向听话的乖乖徒弟,为什么一朝之间,不喜欢和他亲近了。
清凌凌的双眸看来,疑惑道:“溯儿,为师近来做错什么了吗。格其非心,师者亦然。若为师有错,溯儿大可直接指出来。”
长溯清楚听见自己喉结重重滚动一下。
他不敢再说话了,猛地朝里卧倒,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不说话便是答应了。白霄尘便吹了灯,也躺了过来。要命的是,还试图挨着他。长溯脊背都要僵了,哑声警告:“别动。”
背后声音继续无辜:“可是,以前一直就是这样的啊。”
长溯微弓着背,被逼得快崩溃了。对方还要凑上来和他贴贴。长溯再也忍不住,猛然翻身而起,抓住那人肩头。
发丝垂下,落在身下人旁边,千丝万缕,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仿若暗示的命运。
那人眼睛微睁看着他,受惊了般,账内昏暗,却依旧能看见里面闪着点儿颤动的光。
长溯心抖了下,努力硬稳住声线:“师尊,徒儿已经长大了。”
“嗯,为师知道你长大了。”白霄尘跟着恍恍点头。
“……”长溯顿时没了脾气,看他几眼,重新翻了回去。
白霄尘躺那儿眨眨眼,忆起方才徒弟略略发红的眸底,有些可怕,不敢再去动他。他翻了个身,双腿卷了卷被子,合上眼,利索陷入梦乡。
听见背后平稳呼吸,长溯快要被气笑了。明日若还这般,他怕是别想着白日下山捉妖除邪。
然而接下来几日,他那好师尊花样百出地来缠,分床睡计划,孩子竟一次都没有实行通。多次之后,长溯只得做罢,拿了本清心咒垫在枕头下,睡前念一遍,正式向白霄尘宣告投降。
谁知,彼时百般嫌弃,竟是后来万般求之不得。待万莲剑宗建立起之后,别说同床共枕了,长溯想见白霄尘一面,都是无比困难。
到最后,那人赠他穿心一剑,而后,彻底在修真界失了踪迹。
一别十一年。
重逢后,长溯也从未想到,竟会是这般样子。
他狠狠捏着手中细小的槐花花苞,宛如蹂|躏般,碾成尘齑。
他在做什么?他这是在做什么?
苦苦挣扎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朝这个人讨句回答吗。可目前看来,他能讨个什么东西。
他好不容易见到了他,而那人,心心念念还是要走,还是要离开他。
他早该明白,爱恨之间的无数次徘徊,当真都成了笑话。他夜里无数次辗转,还妄想着,或许有误会呢。
岂料只是他一厢情愿。
当日他便该知道,那人什么都解释不了。
白霄尘,他的师尊,当年是当真想他死。明明说好要护他一辈子的师尊,是真的想他死。
哪怕重逢那日,也是劝他不要再为祸修真界。
他怎会后悔呢?心怀天下的白霄尘,怎么会后悔呢?他要后悔,怕是也只是后悔当年离开之时,没有拿剑刃逆着转一圈,确保他这个根子都坏了的魔头死透彻了再走吧!
念及于此,长溯手都在发颤。
酒坛砰地碎在脚下,酒水蜿蜒流出。
他手缓慢举起,艰难捂在自己心口,那处有一道狰狞伤疤。里面痛意是如此明显。他尘封多年不敢触及的痛苦,铺天盖地回来了。当年的疼,仿佛又生生经历了一遍。
恨死了。
他真的……恨死这个人。
更恨死自己了。
永夜城城主殿,重重殿宇庭院深冷,尽头两扇雕花古门随风轻轻摆动。门口黑影一闪,一只暗纹足履毫无声息踏入。
卧房层层帷帐内,静静侧卧一白衣人,一动不动。光线昏暗,只见那人腰身纤瘦,凌乱墨发下,露出一截雪白后颈,上面冷汗黏腻。
这人缓缓靠近,面容完全隐入一团黑雾之中,不得真容。他俯身,拱手抱拳,声音恭敬:“晚辈特来拜见万莲剑仙。”
可并无得到回应。
“真人?……”这人抬起视线,试探问道。
依旧没动静,几乎察觉不到气息波动。
他站那看了会儿,慢慢上前,伸出手,拨开腻着半干汗水的发丝,接着,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双眸紧闭,气若游丝。面容雪白似月,却体内黑气澎湃,眼下乌青两团,放在这张脸上,着实狰狞。
略挑起眉。竟是中了诅咒。
诅咒发作岂是那么好挨的,而这人额上虚汗一阵一阵往外出,看来是万分痛苦,可一动不动,竟是连半死挣扎之力都没有。
神秘人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见其着实无力反抗,才轻声叹道:“前辈啊,何故至此……”
叹息飘散空中。此间殿宇被保护得严实,半个服侍之人都没有。他冷色指尖,轻抚着对方的脸侧,沿着下颚一下一下,端是无比轻柔。
却忽地手腕一转,指间夹了三根长长银针,窗外极光映来,针尖闪动着幽幽寒色。
静默半晌,银针稳稳没入浓密发间,对准头顶百会穴,就要进入。
“白霄尘!——”门外传来一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