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白霄尘蜷成一团,脚腕锁链叮当。他浑身骨头如被放在锉刀上磨,一阵又一阵。用力挣了挣锁链,根本无法挣开。过去发作,起码还有人在旁边施针擦汗塞药丸,帮他渡过。而这次,徒弟一去不复返,行动还受限,竟是空前难熬。
他胸口有团腥味的温热团聚,马上就要喷薄而出,却死死咬着唇。
脚步渐远,周围陷入安静,耳边只余嗡鸣混乱的声音。无法呼吸的感觉又袭来,黑纹如有生命般猖獗,那股熟悉的阴冷痛感席卷他全身。
白霄尘在床上缩成一团,冷汗如瀑,手脚皆受束缚,他只能蜷起腿,将自己埋在衣袍里,生生扛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
意识逐渐混沌。
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不然,他真的不确定,是否还能瞒得住……
长溯坐在墨玉门槛上,跟前翻倒一地酒坛子,盯着地上仔细拿绒帕包好、碎成块渣的蒸糕,呆呆看着,良久,鬼使神差拈起点儿,填进嘴里。
却无论再怎么品,都品不出当年味道。
庭院间莲叶稀疏,青莲乃道门圣物,在北疆魔域极难养活。他精心照料,池底埋了半座灵矿,才将这娇贵物堪堪催活,还都是叶子,花骨朵都难开一朵。
他那擅长讥讽的左护法曾笑他:“尊主哇,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强求?”
长溯仰头猛灌了口酒,狠狠擦了擦嘴。
强求……他怎会不知何必强求?他多少年前,情窦初开那时,便知道那人是他这辈子的无法强求。
若要顺应己心,便是违背伦常,逆天而为。
那时他十五六岁,身体初长成,抽条般洋溢蓬勃朝气。一日路过集市,便听大群人围着那书摊,说什么柳腰酥|胸,年轻人好奇,凑近一瞥见,便脸红了。那上面,分明活色生香的春册。
偏生旁边有人拿肘子碰他:“呦,小道长,脸红啦?你是哪个观的,模样真俊俏?就知你们门上定清心戒律,管得严,不如来一本,回去长长见识!”
旁边人都哄笑起来,接连撺掇。
一窑姐儿瞧他嘴痒,这小俊道士,面皮忒薄,逗起来可太好玩啦!拂着沾满脂粉香的帕子:“小道长害羞作甚!北城一心庙有奴家老相好,也见识过,那厮枕下压了不止一本册子!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不妨一观。”说着就要拉他共赏。
若非长溯心中谨记师尊所言不得同凡人动手,早一剑荡开了。可听到这儿,却不得不正色争辩:“吾乃正经道士,非是你口中妖僧,休要坏我门名声!”
“好好好,不坏不坏。我等连你师从哪门都不知,如何能坏?不若,你告知我等,我们朝你师父讨教讨教,如何教出这么个纯情小子?”
一提到白霄尘,长溯俊脸又想板起来,可再严肃,也难掩羞然。最后面红耳赤,在众人哈哈哄笑声简直逃一般地离开了。
回到玉绡山,那时诺大山岭只他们师徒二人隐居,山中开辟一方简陋洞府,名为“天在水”,洞府内常年阴凉,曲涧幽深,嶙石藤蔓,灵气四溢。开阔洞府门口躺着弯莲池,白霄尘正坐在池旁喂鱼,听见进门动静,回头:“溯儿回来了。”
瞥见什么,闲适问道,“缘何面有焦色?”
他这徒弟自小就极为镇定,小大人似的,便是天塌下来了,怕是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可长溯完全不想提及这茬儿。
放下剑,埋着头过来,夺过白霄尘手中鱼食:“师尊,鱼不是你这般喂的。你便是再喜,这玩意儿要被撑破肚皮了。到时你便又要伤心,念他个三天三夜往生咒,伤心伤身。”
长溯一边收拾一边簌簌叨叨,“师尊若是真喜欢,明儿我给你捉俩雀儿回来,起码轮着祸害。”
白霄尘半卧在藤椅中,怔了怔,似是讶异徒儿这做派,便笑了。他生来长了副善相,笑起来甚至好看,煦如暖阳,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拍了拍掌,净了手,重新躺回那藤椅,徐徐摇着,“不要雀儿。我听溯儿的,不喂了便是。”
长溯清扫时路过椅脚边,被那人褪了履袜的脚尖扫了一下。那截儿小腿半掩于绡纱之下,温润纤细,白得炫目。不知为何,他就想起来今日在那书摊前听到的,忍不住悄悄瞥去,比了一下,可不是比瓷器名玉还要上品……
长溯跟被扎了似的,登时撂下扫帚,立马回屋。
白霄尘疑惑望去,今日徒弟状态不太对。他扶着椅靠起身,披了外衣跟去。“溯儿,今日下山游历,可有何见识?”
这便是身为师尊,要考察弟子了。
长溯跪于案前,直起身,面有愧色:“徒儿无能,今日无甚收获。”
他往常都能处理收拾几个妖物,今日被那春册打扰心神,打斗间,竟叫妖物频频溜走。
白霄尘观其神色,心中有了计较。却不知他那徒弟见他轻拢外衣而来,眼下盛夏,蝉扯了嗓子叫,本就闷热,外衣也就轻薄。隐隐见那朦胧轻衣底下,细瘦腰线,紧致柔韧。
于是长溯连忙低头,脸又红了。
他此时简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浮现出匆匆一瞥的仕女裸图,经发觉,上面那绝色倾城佳人,容貌还没眼前人来得惊艳。
可紧接着,又觉得自己极其荒唐!
师尊仙人般的人物,该是被世人敬仰高高供奉起来,岂能和那肮脏册子上比!简直就是玷污!
于是白霄尘就站在那里眼看着徒弟乖乖跪坐那里,脸色跟跑马灯似的轮番变化,精彩极了。他心中刚有的计较,顿时也不确定了……
当晚,长溯如往常一样入睡,却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梦。
仍是那张懒卧芳兰间的贵女图,只不过,华丽繁复服饰,变成了一袭纯白轻衫。那人骨架也大了些,但仍旧纤细颀长,冰肌玉骨,瓷器做的人一般。那人似乎在笑着,朝他招手。长溯如中了蛊般迷迷糊糊过去了,便被牵住了手。
那只手细白修长,指尖在他掌心有意无意扣弄,带着无限旖旎。长溯登时心头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而那手还带着他,慢慢靠近了自己胸脯,那里领口大敞,隐约透出两点红。
妖……这是妖吧。修道人的本能让长溯挣扎欲清醒,好破业障。可他眼下无法挣脱,只任由对方带着,摸上了那方肌肤。
紧致顺滑,肌肉纹理流畅,明明如玉般微凉,可触上去,却如天雷勾地火般,让人心头火热。
长溯大惊。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努力想去看这人面目是谁,可那人面前竟如笼罩上迷雾,他拼力都无法看清。
衣带解开,那手还拉着他继续深入,顺着往下带。
长溯脊梁淋漓出了满背汗,呼吸都急促起来。他脑中急转,当即咬破舌尖,隔着棉花的疼痛袭来,而终于,他也看清楚了那张脸……
那人眉目清俊,有一双温和丹凤目,眼尾略略勾起,含蓄清贵,此刻正满目担忧。
那人拿手背摸摸他额头,又在自己额上贴了贴,嘟囔道:“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
长溯一下子抓住了他手。
反应过于激烈,白霄尘眉梢挑起:“溯儿?……你哪里不舒服?”
梦里就是这只手,一模一样……长溯又如被烫到了般,连忙放开,眸中神情翻江倒海地异常复杂。
他、他竟然、竟梦见自己师尊……
这是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