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的故事
詹德利用手指敲着桌子，看着同桌张惠舔雪糕。
“你为什么不给我买一个？”詹德利问道。
“你想吃自己去买啊，我又不是你妈。”张惠叼着雪糕说道。
行，咱们的交情也就这了，詹德利心里想着。
其实他挺喜欢跟张惠打闹，这让他身心愉悦，感觉像是回到年轻时候的状态。
太阳正在蒸发他们的青春，微涩的汗水味混合在果香的洗发水味中，还夹杂着某些人的脚臭味，笔与纸碰撞的声音跟三两句悄悄话混在一起，少年们的一句话就让少女们红了脸。
前座的一个微胖女孩，折了纸飞机，打开窗户，朝纸尖哈口气，将飞机掷向空中。
洋溢的笑容，露出的小虎牙，是那样的好看。
詹德利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下午自习，陈慧琛穿着碎花长裙，抱着一大坨卷子走进来。
“这是今天自习课任务，把这套模拟试卷写完，晚上英语晚自习我会给大家讲解。张楠来给大家发一下试卷。”陈慧琛将试卷放到第一排一个女生桌上。
那就是英语课代表张楠。
桌子上放着可爱的皮卡丘卡通杯，头上戴着粉红色发卡，看起来很小只。
詹德利突然想起来，高中某次活动，让大家去市区的某个剧场参观演出，张楠坐在他旁边。
本来詹德利对台上的表演不感兴趣，昏昏欲睡，结果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楠，瞬间就精神起来。
只因张楠坐在座位上，脚却碰不到地面，在安静的剧场里，詹德利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晓前因后果的张楠很气愤，面对正在嘲笑她的詹德利，张楠掐着腰，抬起气得圆鼓鼓的脸看着詹德利，义正言辞说:“我不矮！”
詹德利听到她说的话，反而笑得更开心:“我晓得了，你不矮，你不矮。”边说詹德利还弯下腰，看着张楠红扑扑的脸。
“你看，我只要弯下腰，就跟你一样高了，哈哈哈哈。”
“我以后都不跟你说话了。”张楠哼哼着，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其实高或矮，瘦或胖，都无所谓。”
詹德利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因为那都是独一无二的你。”
其实詹德利很喜欢这个女孩，上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也善良，当时校园的板报上还贴有她去敬老院帮老人的照片。
詹德利觉得，她未来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但是当你跟她见面时，她还会用可爱的笑容跟你打招呼:“你好，老同学。”
不会让你感觉到遥远。
可是现实却并不如他所想那样。
在前世的某次同学ktv聚会上，他听一个男生聊起她。
那个男生高中曾追求过张楠。他说:“你们知道吗？张楠两个月前跳楼死了。”
同学们满脸的不可置信，都说他在骗人。
男生说:“当时我听说时也不相信，可是了解过后发现是真的，我认识一个张楠的亲戚，他亲口承认张楠已经死了。”
说完，他还一脸神秘的对大家说:“你们知道张楠为什么要跳楼吗？”
“为什么啊？”一些爱八卦的女生脱口而出问道。
当然，还有小数人说:“人家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不太好吧？”
当然，大多数还是好奇，同学们都放下酒杯，想听一听。詹德利却举起酒杯，闷闷地喝酒。
男生看到大家期待的样子，心里暗爽，其实早在来之前，他就在不停揣摩这个故事，他知道大家肯定会好奇这件事，那么他就要把这件故事讲得有趣，让大家都满意，都记住他。
于是男生清清嗓子，面色深沉的说:“是这样的，当时张楠在公司工作了短短两年，就爬上副经理的职位，看起来很优秀，明明工作时间这么短，却比一些工作四五年老员工的职位还要高，看起来很优秀，其实……”说到此，男生还颇有深意的停顿一下。
“诶呀，你快点说。”有人按捺不住地说道。
“对了，你快点说，你该不会要跟那种说书人一样，整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吧？”另一个人也说，人群里传来几道笑声。
男生见大家的好奇心完全上来了，也不再拐弯子，继续说:“其实吧，她是爬上了人家公司领导的床上。其实吧，也是挺优秀的，毕竟床上功夫厉害也是一种本事。”
有几个男生忍不住笑了，眼里的龌龊丝毫不掩饰。
詹德利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男生。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人家领导是有家室的，最后人家老婆发现了这件事，直接去公司找上张楠，扇了她一耳光，打闹了一番，最后把张楠从公司赶走，这件事闹得很大，很多人都知道，最后张楠扛不住压力，跳楼自杀了。”
说完，男生还不忘补充一句:“现在看来，当初没有追上她，反倒是一种幸运，不然一个绿帽子就戴上咯。”
男生说完，身边人开始讨论起来。
男生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而听到这句话的詹德利慢慢站起来。
没人注意到詹德利，只有张惠看见了，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张惠连忙起身走到詹德利身边，拉住他说:“别冲动，这么多人呢。”
詹德利摇了摇头，挣开她的手，径直走向正在热闹讨论的人群，抬手给了正沉浸享受中的男生一拳。
打完也不给男生反应的时间，推开门离开已经变得寂静的房间。
男生捂着被打的脸，看着詹德利离开的背影，恍然大悟的说道。
“我明白了，我想起来当初詹德利好像也对张楠也有意思，果然啊，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
男生刚说完，一声清脆的“啪”在他脸上响起。
张惠上前给了他一巴掌，并说:“你真是个杂碎。”说完也推门离开，留下两脸红肿的男生。
在后来的一两个月，詹德利在网上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有三四的女生在网上实名质控某公司领导对其进行性骚扰，在网上引起热议。
最后经过警察的调查，发现该公司领导确实行为不端，多次对公司女职员进行性骚扰，把女生灌醉领进酒店开房，并拍下照片跟视频威胁受害者，而他的妻子知道这些，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诬陷是女生主动勾结男人。
明明这件事跟詹德利没有关系，他却莫名一口气，感到莫名的轻松。
在他心中，张楠不应该是那个男生口中描述的样子。
某天，詹德利在路上乱逛，突然走到一个墓园。詹德利想起来，张楠就葬在这里。
不知为何，詹德利走了进去，找了半天找到了张楠的墓碑。
明明有那么多的墓碑，可女孩的墓碑在詹德利的眼里却显得孤零零。
女孩确实孤单。
很小的时候双亲便不在了，去了遥远的天堂旅行，从小被奶奶拉扯大，到了大学，奶奶也离开了她，飞到了宽阔蔚蓝的天空。
詹德利想，也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女孩正跟许久未见的亲人幸福的生活。
墓碑上，是女孩灿烂可爱的笑容。
女孩没怎么变，依然很可爱，很年轻。
永远年轻。
墓前落了些灰尘，詹德利仔细将灰尘擦去，就像女孩的裙摆上沾了些脏东西，他轻轻拭去。
詹德利对着墓碑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希望你生活在一个干净的地方，一生远离肮脏。就像花朵一样，从泥土里诞生，在纯净的空气中生长，只有在死亡时才会落入泥土。”
最后，詹德利在墓园里摘了一朵野花，还被园区里一个老人看到说了一顿。
詹德利将野花放到墓碑前，为许久未见的女孩送上真挚的祝福。
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因为试卷发到了詹德利的桌上。
詹德利笑着看着女孩干净的脸，就像看到清澈的湖泊。
张楠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哼了一声说:“我当初说过了，我之后不会再理你了。”
詹德利心想，小家伙还挺记仇。
“可是，我有挺多话想跟你说。”詹德利说。
张惠撇了他一眼:“你真是什么话都会说。”
……
晚自习下课，灰蒙蒙的天空下起小雨，还恰巧赶上放学。
雪上加霜的是，今天轮到詹德利留下值日。
这就是命，躲不掉的。詹德利看着天空，捂住额头叹气。
张惠高兴的向詹德利挥手:“我先走了啊詹德利。”
詹德利看着张惠的笑容，心想你高兴个屁。
平常晚自习放学，大多数人都会在教室里写上一会作业，只是今天下雨，老师都让大家早点回去，太晚路上不安全。
跟詹德利一起留下的是同班的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詹德利有些印象，高中时候爱化妆，不知道被老师没收了多少化妆品，也丝毫不改，还爱混夜店酒吧。
詹德利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她后来遇到一个落魄作家，跟其相爱后，抛弃了夜店生活，跟作家一起浪迹天涯，早早结了婚，安稳下来。
詹德利重新回到高中，记了记人名，也知道她叫什么。
詹德利朝她挥了挥手，说:“你先走吧杨琳，这里都交给我。”
名叫杨琳的女孩脸上带着淡淡的粉，嘴唇抹着淡淡的红，看着詹德利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开玩笑？”
“当然了，赶紧走吧，都这么晚了，一会如果雨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绅士啊。”
“你要是不走，就过来拿抹布把黑板擦了。”
“走，我就走哥哥。”杨琳果断背起包扔下詹德利一个人。
临走前还鬼灵精怪给詹德利眨了下眼。
杨琳一走，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脱离云层降落地面的声音。
孤独的感觉如潮水翻涌般扑面而来，覆盖住詹德利的身体。
詹德利早就适应了，他老实的打扫卫生，将感觉抛到一旁。
詹德利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卫生打扫完毕，背上包拿起伞，关好门窗锁好门，检查完毕后便往楼下走去。
校园里没剩下多少人，毕竟下雨了，大家都想着早点回家，当然，也有几个情侣坐在教室里说话聊天。
雨越下越大，还真是倒霉。詹德利想起在前世，每次下雨，都赶上他下班时间，这让詹德利养成了每天带伞上班的好习惯。
这个习惯也带到了这里。
走到楼下，詹德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生身影，背着书包站在灯光下，不过他没想起来是谁。
詹德利走上前，与女生站在一条线上，只隔了一个人的身位。他看向女孩的侧脸，认出了是谁。
女孩是凌晨，是当初撞车，从车上走下的那个女生，也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女孩的乌黑长发穿过耳朵散在后背，在灯光的照耀下，詹德利能清楚地看到她洁白无瑕的侧脸，以及长长微微颤动的睫毛。
女孩并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闭着眼睛，仿佛在思考什么。
直觉告诉詹德利，她在聆听雨的声音。
出于好心，詹德利还是打扰了她:“同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凌晨睁开眼，看向他，眼神深邃且平静，似乎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并不感到惊讶。
“你打扰到我的思考了。”凌晨对詹德利的关心毫不在乎，甚至语气冰冷地指责他。
詹德利笑了笑，小姑娘还真是挺有意识。
“那抱歉了，确实是我冒犯了。”詹德利做出深感歉意的样子，看起来很真诚，似乎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凌晨见詹德利认真道歉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继续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换做正常人，估计直接就离开了，不想再面对无情无义的冰山美人，但是詹德利不是正常人，非要再招惹人家。
“既然都打扰了，乱了思绪，就别再想了。”
詹德利轻轻推了一下凌晨，将她推到雨中。
这次凌晨是被吓了一跳，一脚踩进雨中，白色的鞋子沾上灰色雨水。
凌晨转过身小跳回去，然后死死地盯着詹德利。
她的眼中含有怒气，同时也有疑惑，不明白这个男生刚才的迷惑操作。
詹德利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容，看着女孩发丝上的水珠，以及想吃了他般的眼神，心情大好。
谁让你刚才那么凶。
詹德利以为凌晨会生气，然后把他臭骂一顿，不过女孩什么都没说，就是用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就是想让你站在雨中，让你清醒清醒，天都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吧。”
见女孩还是生气，不理他，詹德利心想还是好好哄一下吧。
正了正神色，詹德利说道:“你刚才是在聆听雨声吧？”
这是，凌晨才眼中才流露出诧异的色彩。
“你怎么知道？”
“我瞎猜的。”
“……”
“其实吧，有时候光听是没用的。我不知道你听雨是为什么，但是你如果真的想要了解一个事物，就要去充分感受它。”
凌晨略带不屑的说:“说的好像我没见过雨一样，我被雨淋过，感受过雨。这不是你把我推到雨中的借口。”显然，凌晨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詹德利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凌晨的问题，而是看向天空。
“很久之前，有一次，我忙到很晚，忙到天上的星星都要换班睡觉了，我很疲惫，想马上回到家，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很不巧的是，我刚出来往家走，就下起了大雨，不幸的是那天我没带伞。”
聊起这些事时，詹德利的身上萦绕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很淡，淡到被雨气一冲便消散。
凌晨捕捉到了这股情绪，很奇怪，本来气愤的凌晨被这情绪带动，变得平静下来，听他说话。
“雨很冰冷，光是不用触摸，我就感觉到了冷。它冰冷的横在我面前，明明雨很柔弱，可是我却穿不过它。我想打车，可是路上连辆车都没有。那时候我感觉，面前的雨就像降下的铁笼，冰冷又坚固，拦住了我的去路。”
“还有一次，我跟一个女孩走在大街上，突然就下起了雨，而那时的雨并不冷，带着热，我跟那个女孩都没有带伞，狼狈的像小猫小狗，可我并不觉得难过，我和她在雨中牵手狂奔，那时我觉得雨就是柔软的手，触摸着我的每个神经，我和她都很高兴，觉得浪漫极了，雨落在地面，就像是在为我们鼓掌。”
詹德利没想到他自己说了这么多，这可能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对别人说上一世的故事。
“所以你知道了吗？我说的感受，不止是心，不止是触摸它，而是用心。”
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凌晨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睛亮起明亮的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凌晨看向詹德利，想让他再说一些。
她的态度已经转换了，从一开始的不屑，变成了认真倾听。
“当然还有。”詹德利沉思了三秒说道。
詹德利看着凌晨深邃的眼中发出的光，感觉像是看到了黑夜里亮起的灯。
他笑着说:“我现在想说，现在太晚了，该回家了。”
詹德利又将凌晨推到雨中。
只是这次，他撑开伞，举到凌晨头上。
“走吧。”
……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詹德利本来觉得他像电视剧的男主一样，撑开伞为女主遮风挡雨。
万万没想到，凌晨来了一句。
“我有伞。”说着还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的伞。
这还没完，走到校门时，凌晨还指了指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而且，还有人来接我。”
那一刻，詹德利心里对电视剧男主的美好幻想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