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霜星说他没想到新同事这么快就来
一切都已经冰封碎裂,回归大地……
能否带我重归正途?
我,曾,凝望灼眼的篝火,
我的孩子啊,你该起身……离开疮痍的森林。
怪物,无血无泪,
但怪物,仍有着爱。
——博卓卡斯替
来自被作为燃料,烧掉一半的纸张,是什么呢?也许是一份没被别人看到过的遗书吧。
笔迹匆忙,但笔锋格外有力。
……
那份力量无疑是强大的,透明的冰霜黑色的雾气仿佛从少年的骨肉血液里蒸腾而出,在他身后组成了巨大的黑色阴影。过度的源石技艺甚至于影响到了天气,外面蔚蓝的天空逐渐转成阴沉压抑的灰色,然后,开始落雪。洁白的结晶状的雪絮,突起的寒流的风,让地面很快就变得潮湿,但雪太大了,几乎是几分钟之内,目之所及的地方都轻飘飘地沾了一层白。
无数的异空间在黑色的结晶体下无处遁形,全部都碎裂消散,变成了空气中一缕微微发光的浮尘,声音不再受阻挡,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了,少年口中,来自乌萨斯的吟唱。
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臂,源石结晶是攀爬而上的刺,是树根,狠狠地刺/穿,吸/吮骨髓,燃烧生命,一颗颗化作粉末雾气离开赖以生长的苗床,歌唱未曾到来的永恒,又化作寒冷的霜雪。浑身的布料苍白无痕,如同在旷日雪白的冻原里,就此死去。
霜星的声音像他的姓名,如同敲碎一小块冰一般,清冽,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雪白的树枝盘旋,生长,发芽。就好像,鲜血满地的战场之上,唯一纯洁唯一干净的一股雪潮。
在吟唱着什么?
沉痛的音节打破了寂静,是冻原和冷风特有的悲凉,掩埋了受难者的河流,终究会从荒原上消失……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家。
【长眠者遍野……】
【他们行将解脱,他们终会欢欣……】
【替亡者……】
【……盖上黑色呢绒……】
【吹熄火把夜灯……】
【只留下无尽,在长夜——】
从雪里传来的信号,无声地允诺,飘渺不定的希望的火,他疲倦地阖上了眼。斗篷衣摆是撕裂的篝火的灰烬,一切早已燃烧殆尽,只等冻结成永恒的寒冰,将生命回归于——回归大地,因为命中注定如此,以最温驯的姿态,蜷缩在冻原的怀抱,睡去,安眠,一睡不醒……脚踝上的镣铐已经太久太久了。
“外面……下雪了……?”
将异能覆盖到自己的全身,将身体高度重力化阻挡住兰堂攻击的中原中也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横滨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突如其来的这么大的雪,让他在战斗的间歇有些惊异。
“那是【冬痕】的共鸣。……因为叶利安纳在唱歌。”
“是乌萨斯战士的安魂曲。”
叫作浮士德的少年收起了前几分钟制造火/力支/援的弩/弓,罕见地皱起了眉。他将半隐在黑暗里的身影抽出,显露在光芒下。
“你这次有多少把握?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摇了摇点在地上的黑色法杖,深吸了一口气。
“叶利安纳在唱歌……。他默许了……那样的力量,这是他的选择。”
选择让寒冬冲刷了自己的全部,愤怒吞吃了绝望。……这不是攻击,而是回忆,是悔恨,扯出自己记忆里最痛苦最黑暗的部分,再馈之以最干净的雪,祭奠为了自己死去的,被迫/害致死的,乌萨斯的子女们。
……他的姊妹同胞。
歌声停了。
少年站在原地,身旁环绕着冰屑与寒流。……他的冰雪是活的,随时随地听从他的调派,黑色的也不是烟雾,那是源石流动的汹涌的如同波涛的结晶形态,简直是从他的毛孔皮肤里渗透蒸发出来一样,……那是什么啊,明明就是燃烧生命的枯枝所飘出的沉重浓烟。
“……该回到正轨了。”
太宰治迅速上前,手指触上了他的脖颈,大动脉那里也生长着源石,每一次血液流经的地方。在人间失格的光亮里,黑色的雾气又在他的皮肤上凝固成固态,透明的冰雪全都破碎。但大雪仍旧飘飞,寒气又下降了一个冰点,是不属于岛国的,来自西北的呜咽,被雪切割,被冰划分界限,划分生死。
霜星直起身站着,注视着兰堂的身影,脸颊苍白。
“大地不会给予它的子女们爱,只会携着苦难前来。……乌萨斯的悲剧不应该重现在横滨这片土地上。”
“我看到了你的决心和悲哀……就如同乌萨斯人失去彼此时一模一样。……但这不是轻视他人性命的理由,悲惨的过去不会放宽容忍过错的尺度。”
霜星自此不再说话。
…
呼吸困难,如同被硬生生捶碎又重塑成一个人的模样,……总而言之,换个说法,我累了我睡了哦呀斯密。
之后我任由自己坠入意识的混沌,只是任凭自己本能地踏入茫茫的白,忘了后颈的实验编码早在乌萨斯时就已经被源石覆盖,一世界的大雪苍苍……没人能听见我的呼唤。而我最后看到的,是萨沙和伊……不,浮士德和梅菲斯特。
小小的孩子手心里凝聚出白色的羽毛,莹莹地发着光,浮士德的弩在地上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敲击声,他说,这次安心睡吧,接下来交给我们。
眼睛被什么温软的东西盖住,太宰治吵吵嚷嚷,这家伙的手怎么变热了!中原中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了,混蛋你没看到正在治疗吗?梅菲斯特的表情我看不见,只听见他恶狠狠地斥一句,你们俩,都滚到一边去,别耽误事。
要不是他戴着爱国者的那什么挂坠……就等着收尸吧。
……中原中也你个笨蛋,别说太宰治,你也别扒拉我哥!!
吵死了。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
……
“中原君就是中原君。”
“他会比任何人都自由,只要他想,……他就是他。”
“荒神的护佑……是你所看不见的。”
“他消逝在了我的生命中,却没有消失在我的记忆里,这就够了。”
一张冷冰冰的脸,眼睛里的神色,全身,全都悲伤得快要破碎,却那么奇怪地说着让人一头雾水的话。就好像他冰冷的外壳底下,被称作怪物和死神的心从未冷却过一般,一直执拗地燃烧着白色的透明的焰火,看上去冷彻骨髓,然而要比任何热源都灼热。
冰雪没有扑灭他心脏的热度。
他痛恨夺去他同伴生命的源石与人/体实验,厌恶乌萨斯默许甚至支持并助推了这一切的政/府……最终整片土地都变成了灾祸云集的悲哀之地。
少年素色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凝视着自己用最后一击将兰堂击溃,……然后,在短短几十秒之内,就像被人勒紧脖颈那样剧烈地喘息着,瘦削的肩膀和脊背都上下打着颤,神情仿佛要窒息般痛苦,…而这种痛苦是无声的,像是长年累月里,一直与洪水猛兽一般的事物做着斗争。
“就算是死掉……因为我有绝对不能后退的理由。”
他颜色很淡的唇角抿成冰冷线条,只身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寒冬的防线。
……就算如此痛苦,如此悲伤吗?
紧绷的神经和透支的身体在越来越温暖的空气中陷入昏沉与倦怠,他闭着眼睛向后倒去,任风吹过软软的白色发梢。
中原中也不明白……那个透支生命才能勉强使用的【冬痕】,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源石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及在源石粉尘□□鸣具象化的人物身影,白松林,游击队,篝火和汤锅,抱书的年轻女子,佩剑的青年……以及霜星的父亲。
如同钢铁山峰一般伫立,发出北风般怒吼的【爱国者】。
在直面了他人悲痛甚至是有些无法提及的过去的时候,中原中也也说不清楚回荡在自己胸/膛里的这种感觉是什么,过了几个小时,雪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样的雪在霜星的家乡是家常便饭,但横滨的雨水被挡在了青森和札幌之类的城市,连高山都无法越过。
横滨没有少年记忆里的大雪,他也不想让这里变成记忆中那片焦土。于是冬日涤净了痛苦的源头,再度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带走了黑色的结晶。
……
“……白濑?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中原中也惊异地看着面前双手插兜的同伴向自己走来。
“啊……我想找你道歉。这次的事件让我们意识到了【羊】的问题点,然后大家商量了一下,制定了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就听——”
中原中也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那把突如其来的短刀刀刃完完全全地撕扯开了他的皮肉。很奇怪,他在遇见霜星之后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所说过的话,之前只觉得奇怪,但那些不知所云的音节在刀刺进中原中也腹部的一刹那清晰了起来。
站在巷口的白发少年和黑衣少年,来自冻原的雪怪。
“发自人心的言论,有时比西北冻原的温度还要冰冷。”
的确是,那股冰冷慢慢地渗透了他的骨髓,让他的手脚麻痹得动弹不得。“如果你没有那么强……死之前根本没必要受这样的苦。”
枪/支拉上保险的清脆碰撞声一声一声地敲在中原中也的神经上,柚杏和其他几个成员从黑漆漆,排列整齐的的枪口中走出,手腕上的蓝色环带一如既往,只是将某个人排除在外……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接纳他的存在。“如果中也真的打算投靠港口黑手党……那么【羊】就一定会被全数剿灭的!”
一群稚气未脱的少年摆出大义凛然的表情。
“……只要我们与gss联手,组织之间还存在着利益,就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变化而背叛。”
“而且有港口黑手党的寒冬死神在……【羊】是不可能有胜算的,这样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果然……原来我才是那个笨蛋吗。”
一厢情愿地,毫不设防地,从始至终,……。要是,要是我再……
“我还算什么首领啊。这不是亲手把这个组织毁掉了吗……?”
土石崩落,他依靠地形隐藏住了身形,拔出了沾满血的刀。铺天盖地压下的疼痛感和晕眩里,他听见一个欠揍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了。“嗨~中也——”
接收到中原中也威胁的眼神,太宰治像某种猫科动物一样蹲在石块上,“不是来杀你的噢——森先生让我再来劝说你加入港口黑手党。口信是顺带的,我只不过是过来,全歼敌人罢了,森先生可真会使唤人。”
“真是的,冰块儿脸这一倒下所有工作就都变成我的了……祝他早日超度自己吧,不过看这样好像活不太过来了。”太宰治看似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几句,却让中原中也猛地一激灵,“你说那家伙怎么……?梅菲斯特的异能力不是能治好吗?”
“哎呀,被你听见了。……傻瓜,兰堂从乌萨斯掰来的源石结晶是摆设吗?如果真的要是有那种治愈矿石病的源石技艺,乌萨斯人又何苦带着一身黑漆漆的石头活?”
太宰治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那家伙命还挺硬的,哎,如果你能加入港口黑手党……或许还能看见活生生的冰块儿脸。”
“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gss与【羊】两敌对组织的联合行动,扼杀在摇篮里。”太宰治笑眯眯地把手掌横在脖颈处,一抹。
“你……”中原中也身上浮现出了红色的异能光亮。
“还有啊,如果是自己人在旁指点给出建议的话……方针也是可以改变的。”
太宰治轻巧地跃下石块。
“……别杀了那群孩子。”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伤口撕扯着,鲜血沾湿了他的手掌心。
“好的,接收到小矮子的信号了!大家——就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除了那群孩子之外的家伙……全都杀光吧。”
太宰治潇洒地走掉了。“还有啊,冰块儿脸活蹦乱跳的呢,刚刚骗你的。”
“从一开始……让我在巷口遇到霜星那家伙……还有游戏厅里的那个释放羊成员的电话……混蛋太宰治……真有种。”
……
“这是什么东西……?”
“在港口黑手党,新成员一般由劝/诱他加入的人负责引导照顾,就要从送给他自己的一件东西开始。”
“我给了太宰君一件外套,给了霜星君一双手套……不过他不太喜欢白色手套的样子。这个……是给你的。”
森鸥外交叉着双手,好像回忆起霜星冷冰冰盯着手套,就差把好丑两个字写在脸上的那个奇怪的表情,实在是足够让人胃痛。平日里听话归听话,一旦叛逆心理挠一下起来就浑身带刺,甚至比太宰治还难搞。“我能用红叶老师给我的这双替代吗,首领。还请您自行脑补一下,它和白色手套没什么两样。”
“这是兰堂的一件遗物之一。”
……
“欢迎来到港口黑手党,中原中也君。”
……
“大姐,为什么要带我去参加聚会啊……带我这种人去,万一惹恼了对方可怎么办?”
尾崎红叶拢着袖子,强行压下眉眼之间的不悦,“别叫大姐,妾身可还年轻着呢。……带你去自然是为了你的未来而着想……每个黑手党的高层成员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霜星呢?”他突然想起来,霜星那家伙,不仅冷冰冰像个冰雕,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倔,竟然还当了那么久的干部,实在让人难以——怕不是贯彻的非暴/力不合作原则。
“霜星可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一等一的乖孩子。”尾崎红叶瞥他一眼,“你觉得他脾气不太好,可能是因为他没怎么和同龄人相处过吧。……毕竟是他一直在当那几个孩子的大哥,很擅长应付小孩噢。”
“……他怎么样了?上次……”
“在本部住了一周多的院。…”尾崎红叶叹一口气,“真是的,这孩子这么就那么倔呢,人都有个限度的不是吗。”
对啊,这么就这么倔呢。中原中也选择性地听进去了前半句。
“这次聚会的对象是黑手党的一个直属企业,在聚会上……没有一点是能小觑的。”
突然身前传来了孩童清脆的笑声,“那个啊,我叫久作——,你叫霜星是吧,来嘛,陪我玩嘛,……爱丽丝说你可会讲故事了——”
身高只到白发少年大腿侧的孩子单手抱着玩偶,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拽着他的衣角,被乱跑的重量带得摇摇晃晃脚步不稳的霜星只得把自己的衣角抽出来,然后用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握住梦野久作软软小小的手指,“我身上很冷的,小心感冒。”
“感冒算什么啊……那你和我拉钩,要记得给我讲故事。”
“好…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他伸出小指勾住孩子的小指,轻轻摇了两摇,“现在好好地带着玩偶好吗,q?我们要去很重要的地方。”
“我叫久作,叫我的名字!”孩子乖乖地牵住了霜星的手,“你身上也不冷啊……你要和太宰君一起陪我玩!”
“好,知道了,久作。”
不过是太宰治的话,应该会一脸严肃地说出“好啊好啊那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这样的话。
“霜星……太宰君他们为什么在吵架啊。”梦野久作的异瞳好奇地闪来闪去,白发少年看到他口中所说,一个箭步冲上去,和中原中也如同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般电闪雷鸣的会面,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困顿。
“中也君加入了红叶君的直属部队噢,霜星君。”森鸥外微笑着看向表情空白显然有点迷惑的霜星,“你们以后就要常常打照面了。”
霜星的表情看上去更迷茫了。然后他毫不犹豫走上前去,声音毫无起伏地为这场幼稚的口角加油助威。“加油啊太宰君,假以时日你一定能胜过所有陆地上的弱小生物——”
他卡壳了。“嗯……荒神应该不是生物吧。”
“但还是请加油,太宰君……在这一方面,我真心诚意地与你站在同一边。”
“你为什么会和混蛋太宰在这种诡异的方面站在同一边啊霜星……!!你是智商下降了吗!!”
“果然是遇到同龄人了呢,霜星,没想到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尾崎红叶用粉色的和服衣袖微微地掩着不住向上的嘴角,她实在是很想笑,“不过让这几个人呆在一起……没关系吗?”
“应该是没关系吧——目前来看。”
森鸥外背起双手。
“毕竟是,已经彼此托付过过去的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