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谅
城,已封。
但不知何时,又不晓如何,城里陆陆续续的,进来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这些人每天挤在茶馆里,喝着茶,嗑着瓜子,不走动,也不闹事。
这几天,天很冷,大街上连一只狗都找不着了,更不要说人了。
一个年轻人道:“听说福王爷的公子被害了,右肩上的一块皮也被凶手撕去了。”
另一人道:“有这等事?”
年轻人道:“千真万确,我是听衙门里的仵作说的。”
另一人道:“难道真有宝藏一说?”
年轻人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俗话说得好,见者有份。”
“宝藏么,的的确确是有的,只不过——就要看你有没有命拿了。”人群中,飘出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如果你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你一定会想到修罗或夜叉。
那年轻人扭脸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脸上的肌肉一阵一阵地抽搐着,双唇紧咬在一起,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地喝道:“谁,有种的就站出来。”整个茶馆里鸦雀无声,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都懂,也都明白,眼睛果然是心灵的窗口,大家都会心地笑了,笑得悄无声息的。
椅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众人的期待中响起,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瞧向了茶馆的犄角旮旯那。一人缓缓地站立起来,此人身材不高却留着披肩的头发,年纪不小却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一张扭曲变形了的脸却洋溢着灿烂的笑,三分似人七分倒像是鬼。
那年轻人提剑叫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话音未落,茶馆里的人几乎都笑了出来。有的人是跟着别人笑,而有的人却是发自内心的嘲笑,笑这个青年人连鼎鼎大名的“苦笑鬼”的名头都不知道。
坐在年轻人边上的人倒有些脸红了,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师弟,他就是‘苦笑鬼’左青。”那年轻人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拔剑指着左青道:“我管你是左青还是右红,我要你尝尝本少爷的长剑。”
左青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往前走,脚步又快又稳,腰部往上却十分的僵硬,在离那年轻人不到十步的距离,左肩后倾,露出了他的兵器——剑,一把嵌在手里的剑。当一个人想杀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说话,因为说话会削弱他的锐气。左青就是那个杀人的人。
“哐当。”金属声响彻周围。那个年轻人还站在原地,而灵魂却已经死了。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肉体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左青此时正愤恨地盯着一个人,又是一个年轻人,冷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有礼貌地弯下了腰,回答道:“在下是‘风’。”
左青道:“九爷的‘风’?”
风道:“正是。”
几乎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在九爷的手底下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风、花、雪、月。其中风负责传递和打探消息,花负责护卫,雪负责暗杀,月负责善后。风花在明,雪月在暗,明暗永不相见。
左青缓缓地收起了他的手,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靠在了门口。
风理了理衣衫迎了出去,“二位舟车劳顿,九爷特命小人来此为二位洗尘。”
赶车的老头跳下车来,还礼道:“九爷客气了。”
风当前引路,完全不把左青等人放在眼里,不过话说回来,狮子何曾将蝼蚁放在眼里过。风走在前面引路,也不回头,只是轻声道:“城外竹林九爷已经派人料理了,请陆老爷子放心。”
老头惊道:“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认识老夫。”
风比划着长剑突刺的招式,笑道:“当年的追风一剑岂是浪得虚名。”
谈笑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厢房。这是城里最好的客栈,无论是花园的布置,还是房间的摆设,大概就连皇宫大院也不过如此。
人是死人,但死人有时也会说话。
袁杰跟着车辙往回走,不紧不慢。他知道,存在着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好啦,不用再跟着我了,出来吧。”袁杰冷冷道,像是对着冰冷的空气在说话。
“你真厉害,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突然从屋檐上蹿出一个姑娘来,身法之快,轻功之绝,让人根本无法和她水灵灵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袁杰并没有正面对着她,而是微微侧过了身,道:“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装出一副淘气的样子,嘟着小嘴道:“怎么了,你不好奇吗?你不打算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袁杰似乎没什么耐心,但脸上却没有显现出来,平淡道:“首先,你没有找到我,其次,你知道我是个没耐心的人,有话就快说吧。”
那姑娘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似胆怯道:“主公想见你,明天傍晚,在城外的破庙等你。”
袁杰道:“知道了。”说完迈步走开。
那姑娘咯咯一乐,消失在了茫茫雪景里。
衙门里异常得冷清,只有几个值班的衙役,懒散地在院子里踱着步,聊着天。不过话又说回来,衙役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也怪不得他们行为懒散,只为了养家糊口罢了。
袁杰脱掉了官帽,解下了佩刀。不一会儿,几个衙役便凑了过来。其中的一个胖衙役道:“袁兄弟,晚上有空吗?”
袁杰问道:“什么事?”
胖衙役乐道:“俺老婆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晚上一起上俺家吃个酒,庆祝庆祝。”
袁杰道:“没问题,晚上必定准时到。”
胖衙役似乎没有料到袁杰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脸不自然地傻笑。
夜,苍凉,浑浊。
这绝对不是一个富裕的家,但却绝对是一个温馨的家。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坐在床上,温柔的眼睛正凝望着她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流露出了一丝的畏惧。
而她,又在畏惧什么呢?孩子在她怀里沉沉地睡着,而她却神不守舍地紧盯着大门,她是在等待什么?或是什么人呢?
袁杰坐在一张板凳上,拨弄着手指,周围的一切他都瞧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可是他并不在乎,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这十年如隐士般的生活,让他深刻懂得了一个道理,逃避是无用的。桌子上摆着几样家常,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男主人还在灶台上忙活着,肥硕的身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厨子,而不是衙役。
这亦或许就是这个经历了百年的王朝的腐败缩影吧。
酒菜齐备,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用衣袖擦了擦男人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进了里屋。这一举动,在袁杰的眼里,有点像是最后的道别。
除了酒,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把两个男人拉得这么近。酒过三巡,仍没有一个人来,袁杰觉得有些奇怪,可胖衙役照旧喝着酒,吃着菜。“他们几个什么时候来?”袁杰问。胖衙役道:“来了。”
人的确是来了,但却不是该来的人。
袁杰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因为此刻的他,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酒里有毒!
“你们是谁?”但他还能开口说话。
来人道:“来杀你的人。”
血腥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空气中掺杂了恐惧的味道,那个胖衙役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全身抽搐着。袁杰从怀里取出了一些银子,递给了他,道:“不多,但足够你们三个人活的了。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胖衙役看着袁杰的眼睛,他想说些什么,袁杰也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双方都沉默着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做出任何错的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袁杰低声道。
“真的吗?”袁杰自问。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别人,却永远也不愿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