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慢慢说,我听着
秦玉山早就哭昏了头,也开始耍小孩子脾气,她被他拽着躺下,她便为了报复他阻挠自己,狠狠冲着他的胸口捶了几下,“因为我的品位比她们好啊。”
她耍性子也只是耍一会儿,哭过也就完了,她刚说完话,便意识到自己和一个中学肄业的人聊这些,好像属实不大合适,但与此同时,秦玉山却也觉得,她在他面前,也就只有在聊起专业上的事情时,才有莫名的无尽的自信了——旁余的时间,她的自信都会在他那张俊脸映照下,荡然消失。
“是吗?”他眯了眯眼故意凑近逗她。
秦玉山没忍住,一时竟笑了出来,她不是被他逗得,而是被自己想说的话给逗笑了。
但秦老板清了清嗓子,还是忍住笑一本正经说了出来,不仅正经,她更还故意端出一处高高在上的模样,扬起下颌瞥他,“别笑,我说的是正经话啊。”
“别说她们了,就连你也不知道吧——你知道破甲弹和穿甲弹有什么区别吗?”
这还当真难住他了,范思川诚恳地摇了摇头,他虽不知道,可他突然间觉得,秦玉山这副洋洋自得还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也怪可爱的,至少比将他拒之千里外时的模样可爱多了。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范思川竟然以为,秦玉山就此开始向他敞开心扉了。
她也有好久好久没有和人聊起过这些事了,这些事好像随着她毕业、随着她回国、随着她开始步入社会,就一步步悄悄远离开她了,秦玉山也承认,她打小像个假小子,看起来大大咧咧性格直爽,爱好也常常像个小男生,很大原因是在于那桩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恶俗,但人啊,有时将自己逼着去习惯一些事,日久天长下来,便也会是成了真喜欢了——她跑去苏联学机械,的确有赌气的成分在,可自毕业之后,再回过头来看,那日日画图纸解方程的几年光阴,透过枯燥的本质去看它,好像也能看出点儿乐子来。
至少,能给秦老板一点点清高的资本——就如当下,能用浅薄的所学,去俯视这潭娱乐泉里的众人。
更能指点江山——大说你们都是庸人。
但她真就是想踩低这些人然后捧高自己吗?或许也不是。
真正打心底里想踩低这些人的,不是秦玉山,而是秦玉山家里的那些个人——她爱她父母,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是绝不可能学卓文君、学王宝钏,抛家舍业、下嫁于人,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舍身求全,因此,只当范思川与她本来的家庭之间产生矛盾时,她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家人——既然父母看不上他们,她又怎么能不和父母站在一起呢?
于是,老一辈的恃财清高,她也就学着他们的样子,努力去恃才清高了。
秦玉山本是想拿学历说事,将她同这些没什么文化就出来混社会的艺人分开,可没想到,她还没撇清楚,就撞上他的一双透彻纯粹的眼——他不知道,他就连假装也不曾假装一下,当即就诚诚恳恳摇头了。
秦玉山看着他诚恳且没有半点因为自己不懂而感到害臊的模样,不耻下问,这点说实在的,连很多自恃清高的大学者也做不到,更莫要说是他所在的这个文盲都敢装精英的虚伪浮躁的圈子。
“那你教教我吧,好么?”他紧了手臂,将人往怀里拢了拢,这话,认为是在请教也可以,认为是在哄孩子也不为过。
秦玉山看着他,半晌没开口回答。
没错,秦玉山连自己也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在看他的时候看呆了眼了。
秦玉山下一次就脱口而出了:你怎么这么烦啊。幸好她没说,因为这话一定会打范思川一个措手不及——谁让秦老板说的话,一半对一半,一半真话,一半反话。
她哪里是觉得他烦了,她分明都快要爱死他了。
是满了、溢了的喜欢。
如果她对他的感情是一个大桶的话,秦玉山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作了弊,偷偷在桶底上挖了小洞,就是生怕“水”太多了,她不仅怕水多,甚至连一滴也不想有,可现在呢,她没想到,这流水不是一瓢一瓢来的,而是直接接了水龙头,上头哗啦啦地流,下头静悄悄地漏,可秦老板再怎么使劲儿也是进得快、流得慢——
才致成现在的局面,满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怎么就偏是给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她气啊恨啊,她和她那个略显老顽固的家庭斗争了小半辈子,没想到还是给她老爸说准了——她真就被他迷晕头了。
倘若他的态度口气没这么温柔,又倘若他没这么实在诚恳,最后,最要命的、最关键的,再倘若这人没生一双如此雾朦朦的眼,没准她也不会落得这么一个既失控又纠结的境地里去。
即便秦玉山在此时也突然冷静下来,晓得自己方才哭昏头的时候说的话是有多无厘头和好笑,但话已说出去,也无力收回,只能是顺着方才的言语继续说下去。
“这两者的区别——我和你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秦玉山是想搪塞过去的,赶紧脱离开这个既好笑又能牵扯出无数回忆的话题,可没想到,他却没有将话题再转移回孩子身上的意思了。范思川单手揽着她,空出另一只手,回身闭了床头灯,霎时,世界都暗了,同时,也静了。
失去敏锐视觉的秦老板,一时间,所以的注意力全都聚在了周遭的声音上——那是她头一次认真听一个男人的呼吸声。
他先叹了口气,或许不是故意叹的,而是为了说话下意识提了口气罢了。
“那你慢慢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