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答心中惑，解眉间愁
是夜，皇宫中一片肃杀之气，乌鸦夜枭阵阵啼鸣，令人毛骨悚然，皇帝楚衡因紫宸殿昨日遇袭险些被歹人烧毁一事勃然大怒，竟将紫宸殿值守宫人并侍卫一同处死，以儆效尤，并且明令下达青州，要求大将军甘麟严加封锁虹日玄月教，发誓要将逆党悉数剿灭。
只不过迎红月和贠城清楚，楚衡暴怒杀死宫人和守卫，绝不是责罚这么简单，恐怕是他要杀人灭口，阻止一些事情传出宫去——
距离昨夜火烧紫宸殿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娄映雪的白骨和大开的密室，楚衡难道真的没有起一点点疑心？青阳卫和飞羽卫难道真的查不出什么？
迎红月贠城还有皇后等人虽围坐一同用膳，皆是沉默不语，稍晚些时，周茂春亲自前来送消息，说是楚衡请皇后到紫宸殿侍寝，让皇后做好准备。
“皇后娘娘，昨夜你也受惊了，今夜我去见他，你就留在这里，更何况有一个人你必须要见。”周茂春走后，迎红月对甘慧说。
前往紫宸殿后，迎红月瞥了一眼正在修缮的前殿，前去面见楚衡，这一次她倒是懒得和楚衡虚以委蛇，直接趁下人不备，用瀛洲曲放倒了他，等了约一个时辰，接应贠城前来。
“教主，他只是叫皇后娘娘前来侍寝吗？他怎么忽然这样宠爱皇后娘娘了？”贠城扫了一眼沉浸在美梦中的楚衡，有些不解地问。
迎红月道：“许是因为周熹的缘故要疏远皇贵妃，贵妃前日陷害我们不成，也不再得宠，朝中无人，要利用甘大人一家，只能这么做了吧。”
她还记得昨夜薛神医说得话，心知这件事绝不是这样简单，只是没有线索，只好这样和贠城解释。
迎红月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
贠城忽道：“教主，你说这些，属下忽然想到了昨日应玉楼说的一句话没有告诉您。”
“‘今日我来替你收尸，你且到九泉之下看着我是如何杀了你效忠的皇帝，和你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缠绵。’”
“他是这样说的！”迎红月也感到吃惊，贠城告诉了他她似乎是娄映雪从水中救起了应玉楼，带他前往京城，又被他残忍毒害，冒名顶替，可是这个“心爱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王爷和默刀姐姐他们查过，娄映雪虽过而立之年，可是却不曾娶亲，就连一个女性侍婢或通房都没有，他家中已无亲故，如今府中的仆从也都是近一年到身边的。”
贠城想了想道：“教主，应玉楼既然顶替娄映雪，那从前娄映雪仆从或书童呢？他们或许还有人活着，或许他们知道一些内情。”
迎红月笑道：“还是你机灵，我会告诉王爷和默刀姐姐他们着手调查此事，相信不日就会有所突破。”
“教主，”贠城又问，“今夜王爷会来宫中吗？是教主找他商量事宜吗？为何不让属下代替您前去宫外，免得节外生枝，多生变故。”
“是我叫他来的。”迎红月叹了口气，昨夜她出宫的本意就是要默刀调查那些香灰，并向楚衍说明甘慧的顾虑，希望他解开甘慧的心结，只不过中途被药王绊住了脚步。
“只不过是为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能怀有身孕的事，不能让我一个人把他们瞒在鼓里，我告诉了王爷，让他们自己说明心意，恨我怨我也好，不要有所隐瞒了。”
贠城急忙安慰：“教主，属下也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们责怪您，属下不允许，属下也会为教主分担的。”
迎红月涩声说了一句“好”，轻轻抱住贠城，贴在他的怀中。
“刘献喜明早就要被处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夜，我们必须问出些什么。”
“红月贤妹离开前曾说今夜有人来见我，眼看已经要到子时了，不知道是谁，是二位嫂嫂吗？难不成是父亲？不，不会是父亲的……”
荷衣大约已经猜出了几分，见甘慧始终没有想到楚衍，想着给她一个惊喜，便没有点破，反而问道：“不论是谁，有人来看小姐不好吗？”
甘慧苦笑道：“我自然是谁都想见的，可是我的性命早已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能随心所欲，不敢多求什么，我现在只想要甘家平安，只想要红月贤妹渡过难关，王爷他一举登上皇位，其他的，我再无所求了……”
提到楚衍，她落下一滴清泪。
荷衣笑道：“是奴婢多嘴，惹得小姐伤心，可是您也要想想自己的未来，王爷对您情根深种，小姐今后有的是福气可享。”
甘慧却摇头。
“荷衣，你可知我从前也是这样想的，在四清苑和王府的日子太美好，让我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王爷的身份，我也相信这些……可是，可是如今回到宫中我一日比一日明白，我的命早就已经注定了，王爷今后是要做皇帝的，他就算是对我再好又如何呢？”
“我不过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我终归会老去，总有人更花容月貌，正值当年，他也会有新的贵妃，新的皇贵妃，他也要顾及后宫和前朝，父亲和哥哥他们被忌惮何止是因为楚衡厌恶他们，正是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和威望害苦了他们，我不能让王爷为这些事烦恼！”
“我这一生都懦弱无能，逆来顺受，或许我做过最大胆最放纵的事情就是在四清苑答应和他在一起计划逃出宫中，我不后悔，我想我今生有这样一段光景，忘掉自己是谁，找到一个对自己付出真心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她温婉从容地笑着，仿佛是非如云，飘然而过，放下了一生一世的纠葛，眉眼折出两道月牙一般的弧线。
“等到了不得已时候，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为难。”
荷衣泪眼朦胧，刚想劝解些什么，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
“慧儿，你若是这样想，我倒宁愿不争皇位，与你一同离开京城，远居山林，过那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甘慧遑遑起身，看到楚衍立于灯影之中，霎时百感交集，不顾自己还没穿好鞋袜，起身奔向楚衍，扑进他的怀中。
楚衍紧紧将她拥入怀中，荷衣笑着擦干眼泪，行礼后离开。
甘慧拉着他的手焦急问道：“阿衍，你怎么来了！皇宫里近日来愈发戒严，决不能让人发现你，你快走吧！”
“被发现了或许会被皇兄处以极刑，可我不愿忍受相思之苦，这比世上任何一种酷刑都令人煎熬。”
甘慧啜泣道：“你方才在偷听我讲话，是吗？”
楚衍道：“是的，我给你赔不是了，现在，你也要给我赔不是。”
甘慧不解道：“我没有怪你……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楚衍道：“你错了，因为当日在四清苑时，你曾经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念头，你答应过我，你相信我要带你离开皇宫，逃离这片让你痛苦的地方，绝不会胡思乱想的。”
甘慧顿了顿，低声道：“可是，我只是——”
楚衍坚决地打断了她：“慧儿，是我没有做到让你放心，你听我说，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人，今后我也只有你一个皇后，绝不会为了所谓平衡前朝将别的女子纳入后宫，让你受一分一毫的委屈，那时哪怕是弹劾甘相还有大哥二哥的折子堆积如山，我也不会对他们起半分疑心。”
“阿衍！”甘慧泣不成声，这些话的份量远重于山盟海誓，楚衍这样说，她又能有何顾虑呢？
“慧儿，莫要伤心难过，我知道你在宫中过得艰难，皇兄做的事我都知道，只是如今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帮助迎红月，委屈你留在宫中，你一定相信，我会亲自接你离开这里。”
楚衍抱起甘慧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握住她冰冷的足尖纳入怀中，悉心温暖。
甘慧道：“阿衍，是红月贤妹叫你来的？”
“是，昨夜我思念你难以入睡之时，她前来见我，对我说了一些话，我那时意识到，我必须来见你一面。”
楚衍回想起昨夜迎红月忽然带着一身怒气和哀伤造访王府，对他说的一番话：
“我今日来，是为了皇后娘娘，有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你，就连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我隐瞒你们在先，这是我的过错……”
……
“我也是偶然得知，皇后娘娘不能再怀有身孕……”
……
“皇后娘娘对你用情之深，想来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之动容，我想问你，今后你登上王位，将要如何对她呢？你可知她早就已经为你做好了打算，情愿喝下一碗藏红花断了自己的念想，也要让你今后不会有半分为难的可能！”
……
“若是连这点承诺都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我看你这皇帝，不做也罢！”
楚衍的眼神坚定起来，与甘慧执手对视，眼中再无天地旁物，深情承诺道：“慧儿，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孩子，也一直愧疚没能保住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我恨自己眼睁睁看着皇兄轻视你伤害你。”
“慧儿，你若是想要一个孩子，我登上皇位之后，就算是求遍天下仙草奇花，也会治好你的身子，若是你不愿再要孩子，我也绝不会为了皇嗣之事另娶他人，我只要和你的孩子。”
甘慧的啜泣声早已化作欣喜与感慨交织的哽咽，眼前的男人不就是她新婚之夜怀着无限憧憬的用心之人，这个小小的愿望曾因为楚衡的虐待被她厌弃至岁月深处，如今楚衍亲自将它捡拾回来，用心擦拭收纳，原物奉还。
“阿衍，我等着你。”
“等着我，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