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诉心中事,惜眼前人
刘献喜本想再度陈词一番,却被这样的结果惊得说不出话,一滴冷汗顺着眉心砸在他衣下瘦弱苍白的躯体,让他浑身发抖。
荷衣闻言,虽也有吃惊的神态,却不慌不忙跪地请罪,禀明自己一直以来忠心侍奉皇后娘娘,不敢有这般心思。
楚衡侧身看皇后面上的神情,让荷衣起身。
“朕记得,你是甘相送来的人?”楚衡询问起荷衣的身份。
“启禀陛下,从前皇后娘娘还在府中时,奴婢与莲衣侍奉小姐在侧,只是小姐嫁入东宫后留奴婢侍奉甘相,因而不曾入宫,只是当日奴婢曾与莲衣一同学习宫中规矩,这般□□后宫之事,奴婢万万不敢!”
楚衡轻颔首,他记得从前一直服饰在皇后身边的昭阳殿尚仪莲衣,那的确是一个性情刚烈又做事妥帖的女子。
“莲衣如今在何处?”
甘慧欠身道:“启禀陛下,当日臣妾去往四清苑,身边不曾留服饰的人,就让兄长牵线,将莲衣许配给了工部一位官员做了继室,如今那位官员升迁,她已经不在京城中了。”
“……朕知道了,你也是的,身边怎能不留侍奉的人?既然是你的陪嫁丫鬟怎么就——”楚衡自知多说无益,再说下去只怕是又要提及伤心之事,让荷衣起身。
“后宫孤苦寂寞,她已年过二十,留在宫中也不过是虚耗青春,臣妾考虑不周,望陛下莫要怪罪。”甘慧言闭淡淡一笑,却不知多少苦涩难言其中。
楚衡转头问青阳卫:“这锦盒和册子是在荷衣房中哪里找到的?”
不等青阳卫回话,久久沉默的贠城忽然说道:“臣有一事启禀陛下,还望陛下赎罪。”
“讲。”
贠城先前听刘献喜那般笃定诬告,要求青阳卫搜查自己的房间,思及这几日自己也不常在屋中,难免会被人动了手脚,已经做好了辩白的陈词,可是皇后娘娘主动提出要搜查自己的房间,想必是她和教主商议好了计策,在荷衣姑娘房中搜出这些并非巧合,而是教主有意为之。
同时,他也听到了教主对他一个人说的话。
“城儿,一会儿我怎么说,你就复述给皇帝听。”
贠城清了清嗓子,淡然道:“此事臣难证清白,本不该辩驳,可是有一件事不得不说,前几日臣曾与荷衣姑娘换过住所。臣一介阉人,不敢对皇后娘娘有非分之想,因而斗胆推测,这两样物件是有人意图陷害皇后娘娘,偷放在臣房间中的。”
“哼,你也是有几分机灵的人,说得倒是合情合理。”楚衡虽笑着点了点头。
“却是没有半分可信。”
甘慧只当毫不知情,并不解释,荷衣起身回禀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按宫中规制,一宫总管并副总管、尚仪,应当是每人一间独室,可是前日昭阳殿中出花,一些宫人的屋子还不敢立即让人居住,我和杨金成还有宋吉祥便商议将自己的屋子改成与人同住,他二人只当我平日照顾娘娘辛苦,依旧让我独居一处。”
楚衡问道:“你们如何改了屋子朕不在乎,你只说清楚,如今你住的屋子原本是谁的那间?”
“是杨金成的,奴婢的屋子如今由其他宫女居住,杨金成与宋吉祥同住一处。”
“这么说,是有人想要潜入杨金成的住处留下罪证,却因不知此事,错把这两样东西放到了荷衣的住处——”
“陛下!许是杨金成此贼栽赃荷衣尚仪撇清罪责!还望陛下明鉴!”被押在一旁的丽莹叫喊道。
甘慧质问丽莹:“既是如此,他这般未卜先知料到今日之事,一番苦心栽赃荷衣,却不肯把这两样秽物呈交于我或是私下丢弃?”
“亦或你是想说,这杨金成身上有何种神力,在陛下和青阳卫眼皮子底下跑去转移这两样物件?”
她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泪水,遮去自己言闭慌张的神色。
宋吉祥在一旁跪了大半天,一样是一言不发,此时却忽然鼓起了勇气似的,爬到刘献喜等人身前,叩首道:“陛下,臣也有话要讲,依臣之间,这丽莹一直抓着我师父杨金成不放,就是因为前些日子他在尚食局门前与丽莹尚仪对峙,让丽莹尚仪失了面子,蓄意报复我师父!”
楚衡对宋吉祥的印象不差,让他把话说完退到一边,叫来了当日在尚食局的昭阳殿宫人和尚食局总管廖安,甚至就连不曾被提及的当日贠城帮助的徐婕妤侍女锦斓也一同前来。
贠城平日里对昭阳殿的宫人极好,从不以位份定高低,从不欺压一人,当日在尚食局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自然是拼命说好话,甘慧荷衣看楚衡神色微妙,才示意几人不要再说。
徐婕妤身边的侍女锦斓应答如流,将当日丽莹如何假借贵妃之威欺压自己、挑衅昭阳殿众人一事详细道来,楚衡听后命周茂春赏了她一月的份例,还告诉她自己得空时会去看徐婕妤。
对于锦斓的到来与陈词,迎红月很是意外,她大约能猜到是徐婕妤徐茹的指示,可是她为何会出手相助,这几日皇后娘娘在昭阳殿中,她一直冷落徐茹,一时愧疚在心。
楚衡对丽莹说:“你与杨金成的纠葛,朕知道了——杨金成,朕倒是想听你说一说,从前你应当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低品宦官,就连皇后的面也难得见上几回,如何对皇后那般上心,不顾杀头之罪到四清苑暗中照顾皇后。”
他脸上带着笑,却似乎是要把清瘦单薄的贠城生吞活剥一般狠厉。
“你说得好,朕不仅会放过你,也会给你一份奖赏!”
说罢,他把着皇后的腰将她拉入怀中,自上而下,高高俯视。
贠城没有看楚衡,也没有看皇后甘慧,他盯着屏风顶部凤凰头上的金箔,借着反射的光亮,可以隐约看到他的教主的身影。
他从容道:“臣为江南人士,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与一位名叫小叶儿的宫女一同入宫,情同兄妹,却比兄妹更亲,可是刘总管却贪恋小叶儿的姿色,强逼小叶儿与他成亲对食,若非得皇后娘娘相助,大抵如今小叶儿也会被他残害至死,此番冤屈无处可伸。”
楚衡有些惊讶,他知道刘献喜背地里做过不干净的事,却不想他的手伸到了后妃这里,忙问皇后这是否属实,甘慧听贠城这番话,想起了真正的杨金成,想起了往昔时光,黯然点了点头。
“当日杨金成找到臣妾,让臣妾救小叶儿一命,臣妾本气愤自己的宫人这般受辱,却也隐瞒此事,让小叶儿出宫嫁给了甘府中的家仆,杨金成当日正是因此事,冒死到四清苑救助臣妾。”
她的眼泪悉数落在楚衡想要为她拭泪的手背上,将他的愧疚与懊悔融化进每一寸骨血之中。
楚衡压低声音问道:“慧儿,这样的事,你为何不禀告于朕,朕会为你做主。”
甘慧看他如今这番关切模样,只觉得喉中刺痛不已,良久才说出一句:“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臣妾不敢得罪……那时的陛下,不会给臣妾做主。”
楚衡错愕地揽住她,僵硬地回忆着从前的点滴,才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是多么可笑。
“朕知道了……杨金成,你继续说吧。”
贠城冷冷看着刘献喜,缓缓道:“她为人聪慧果敢,前途不可限量,臣自知是何种身份,不敢有半分妄想,可是念念之情终究是压过恐惧与怯懦,迫使臣维护挚爱之人,哪怕挚爱之人与臣无缘,皇后娘娘不惜让刘公公记恨,不嫌弃臣为人轻贱,救了臣的挚爱之人,臣必将以性命为报,后得皇后娘娘提拔,一跃成为总管,却不想依旧为人枪弹,中伤娘娘,请陛下明鉴。”
迎红月躲在梁上,听着运城所说的话心中一凛,这不是她教城儿说的话,城儿他说什么……他怎么说起了这?
她下意识捂紧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自己略微加快的心跳。
“陛下……”甘慧适时地靠在楚衡肩头,掩面泣泪,楚衡心中愧疚之情堪比潮涌,安慰了很久。
刘献喜见此,大呼不妙,再看一旁的丽莹和兰茜,心知此事已成定局。
却不想,皇后没有打算饶过他。
“因小叶儿一事,刘献喜便记恨臣妾,他时常向各宫嫔妃索要财物,美其名曰打探陛下的口风,此种阉贼,陛下怎能留他?”
楚衡可以对刘献喜做一些出格之事不予理会,却不能忍受他在自己身边出卖自己的行踪,顿时眸光一寒,吓得刘献喜跪地否认求饶。
“陛下,当日他甚至无耻要求让臣妾住持婚事将小叶儿许配与他,还说可以为臣妾在陛下身边美言,臣妾斥责了他,只怕从那时起,他就恨不得让臣妾跌落皇后之位。”
“此事只怕他是与贵妃勾结,意图构陷臣妾,若是陛下不信,臣妾前几日在御花园还曾收留了一位被他强迫的意图投湖自尽的紫宸殿宫女,名叫明月,如今她人正在殿外,陛下大可让她当面与刘献喜对峙!”
刘献喜瞪大了眼睛,他看不惯皇后时时一副清高模样不假,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失踪已久的明月竟然在皇后这里!
楚衡安抚了皇后一阵,让她在寝殿中休息,命青阳卫众人带着刘献喜丽莹等人一同离开前往恪刑所亲审此事,直言自己会查清此事,给皇后一个交代。
“臣妾愿同陛下一同前去!只是陛下,能否让杨金成先行医治?”
楚衡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杨金成,点了点头道:“可以,只是慧儿不必跟去了,朕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维护臣妾,可是——”
“好吧。”楚衡怜惜皇后,擦干她细嫩面颊上的泪痕,让荷衣为她准备了斗篷与轿辇。
被拖走的刘献喜面如死灰,在被拖出殿门的最后一刻,他看了杨金成最后一眼,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张面孔从前在他脑海中的印记,只是他已经无力再想,等待他的,是恪刑所无尽的折磨。
看着楚衡带人出了昭阳殿,殿中最后一抹光亮被挤出,随后是殿门紧锁的闷响,迎红月迟迟跳下横梁,走到仍跪在地上的贠城身边。
贠城也不知道背上伤势如何,长跪不起腿上有些无力,可还没来得及起身,迎红月跪坐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他们紧紧相拥,虽然从前就这样贴近过,可是此时此刻的亲近,却是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