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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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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阿哥潘一脚将白砚踹跪在蒙哥身前,再将从其身上搜到的折扇献给了蒙哥。蒙哥打开折扇,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问道:“你是何人啊?”

    白砚侧头不语,赵阿哥潘走上前来便打,白砚遭到一番毒打,却依旧一声不吭。赵阿哥潘怒火中烧,作势就要拔刀,这时蒙哥淡淡道:“行了,赵阿哥潘本汗有话问你。”

    赵阿哥潘立即转身跪倒,恭恭敬敬地道:“大汗,有什么要问小人的?”

    蒙哥道:“方才救了本汗一命的小将是你麾下的?”

    赵阿哥潘道:“是。”

    “你让他进来。”蒙哥道。

    “小将拜见大汗!”很快那小将就被赵阿哥潘领了进来。

    “你叫什么?”蒙哥问。

    小将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道:“小将名叫孛儿只斤·海都。”不远处的白砚一听,先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后又觉得这人看着眼熟。随即白砚就想起这孛儿只斤·海都,乃是当年被杨价斩杀的蒙古王爷孛儿只斤·合失的独子,当年在青野原是严仲从杨大声手里救了他一命。紧接着白砚又想起那被杨大声擒杀的蒙古将领阿里临死前曾说过,严仲就在这孛儿只斤·海都手下做事。

    蒙哥微笑问道:“孛儿只斤·合失是你什么人?窝阔台汗又是你什么人?”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出蒙哥的这番问话中带着的隐隐杀意。

    海都却十分镇定地答道:“合失是我阿爸,窝阔台汗是我的额布格(祖父)。”

    蒙哥道:“你为什么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来投军?”

    海都的回答依旧十分镇定,说道:“成吉思汗的子孙就应当上战场建功立业。”

    蒙哥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可怖了,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莫非你不记恨本汗夺了你们窝阔台家的汗位吗?不想替被本汗诛杀的其他窝阔台子孙报仇吗?”

    海都沉默了片刻,道:“小人恨!小人想报仇!”海都的这个回答顿时就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接着蒙哥便是一阵放声大笑,待蒙哥笑毕又问道:“那你刚才为何还要如此拼命地护卫本汗呢?”

    海都道:“因为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仇恨不能掩盖我对大蒙古国的忠诚!对蒙古大汗的忠诚!”

    短暂沉默过后,蒙哥语气平静地道:“传令,由于宿卫统领称海战死,即日起由孛儿只斤·海都接任,因海都护驾有功,天山以北窝阔台汗的封地即日起就由海都继承。”

    “多谢大汗,海都日后定誓死护卫大汗。”海都叩谢道。

    蒙哥看了一眼白砚,冷冷道:“本汗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何人?”

    白砚依旧仰头不语,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蒙哥冷冷对身边人道:“去将纽璘叫来。”

    不久后,一个披头散发面目冷峻的精壮男子走入了前殿,跪拜道:“末将纽璘拜见大汗,大汗昨夜受惊了。”

    蒙哥摆了摆手然后一指白砚,道:“你来好好审问此人,定要从他口中撬出进入钓鱼城密道的所在。”

    纽璘的鞭子的确十分狠辣,每一鞭都打得白砚浑身颤抖。白砚被绑在前殿外的开阔地上,蒙哥则坐在前殿门口一面架着小火炉烤着肉干喝着马奶酒,一面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前方的严刑拷问。

    此时此刻白砚心中一直想着的都是钓鱼城中诸位故友以及妻儿的安危,所以尽管身体上遭受了巨大的苦楚,尽管被打得昏厥过去多次,他依旧是一言不发。

    直毒打到午时,纽璘才愤怒地一甩鞭子来到蒙哥面前一跪,说道:“大汗!这人嘴太硬,末将无能!实在没法让他开口,不如杀了了事!”

    蒙哥用小刀挑起烤炉里最后一块烤肉干一口吞下后,道:“哎!杀了吧。”

    纽璘拔出腰间弯刀,朝着白砚走去。这时的白砚脖子以下已是体无完肤,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片血红的身子,心道:“就这般死了确有许多不甘,最大的不甘是辜负了她与我那还未出生的孩儿,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卖钓鱼城,但愿钓鱼城能不被攻破,思播二军能击退蒙军。”之后便合上双眼,做出一副安然受死的神情。

    在白砚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举起刀时,突然身后的山门外有人喊道:“大汗,刀下留人!”本以为即将降临的死亡最终却擦肩而过了。

    当白砚缓缓睁开双眼时,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山门处走来。白砚认真看了看这走来的年轻僧人后,才恨恨说了句:“是你!”

    这年轻僧人皮肤黝黑,双眸中似乎隐隐闪烁着深沉与睿智。他走过白砚跟前时含笑着微微欠身,道:“白先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白砚却一甩头没再理会。

    这僧人来到前殿正门前深施一礼,道:“小僧八思巴,拜见大蒙古国大汗!”这人正是白砚和田景贤在去往凉州途中偶遇的吐蕃小僧类吉,同时也是数年前在哈拉和林的辩经中击败李志常,导致全真教如今一败涂地的吐蕃萨迦派教主八思巴。

    “大师,你与此人认识?”蒙哥一指白砚问八思巴道。

    八思巴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白砚,道:“这位白先生与小僧确有些渊源,小僧以为大汗若想顺利灭宋,此人就是佛祖赐予大汗的礼物。”

    “胡说!大汗乃是上帝的罚罪之鞭,攻灭宋国只是早晚的事情,不需要什么佛祖的礼物。”这时从前殿走出的罗马大主教针锋相对道。

    八思巴微微一笑,淡然道:“那敢问沃特菲德大主教,你们家上帝又能给出何等破钓鱼城的良策呢?”

    这沃特菲德是罗马教廷的红衣主教卢布鲁克留在蒙古国都哈拉和林的特使。沃特菲德听闻蒙军在合州受阻的消息后,就风尘仆仆地赶来,希望能出些力好让蒙哥对基督多些好感,要是能促成蒙古大汗皈依基督那就再好不过。可没想到他刚到钓鱼城下的第一夜,就遭到了王坚等人的夜袭。

    沃特菲德道:“我昨日刚到,再过几天上帝耶和华必定会为伟大的上帝之鞭安排好一切的。”

    八思巴没再理会他,抬头问蒙哥道:“敢问大汗,可否绕开这钓鱼城直接攻打重庆?”

    蒙哥沉思片刻,道:“钓鱼城乃是三江要冲,不破钓鱼城就算拿下重庆,我军也无法顺江而下,攻打长江上的夔门,所以这钓鱼城本汗必须拿下。”

    八思巴道:“小僧以为攻重庆、夔门之前,我军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何事?”蒙哥大汗问。

    八思巴道:“小僧以为需先灭黔中的思播二州,再图顺江而下。以思播二州之军力,若在我军攻重庆、夔门之时在我军身后袭扰,只怕是会坏了大汗的大计。”

    “说得不错,只是……”蒙哥点了点头面上也随即露出了难色。

    八思巴微微一笑一指白砚,道:“此人名唤白砚,他乃是金国名臣白桦的独子,全真教前掌教李志常的弟子,还得到过完颜彝的真传。这二十余年来,此人曾先后辅佐播州家主杨价和他的弟子黔中现任的思国公田景贤,助思播二军屡败我南征的蒙古大军,此人是杀是留,还请大汗三思!”

    “你……”白砚想大声叫骂却因为负伤太重提不上气来。

    蒙哥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白砚面前对着他微微欠身,道:“先生,多有得罪,请莫怪!”

    蒙哥转头对纽璘说道:“为白先生松绑。”纽璘立即照办,之后蒙哥还和纽璘一起,一人一边,扶起白砚进了前殿,安放好白砚,蒙哥立即招来了蒙古军中最好的医者来为其疗伤。

    待白砚被包扎好身子,几人将他抬到禅房后,蒙哥和其他人就离开了,只有八思巴一人留了下来,白砚见他还站在自己面前就没好气道:“你为何还不走?”

    八思巴笑道:“因为先生还有话很想问小僧。”

    白砚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何对我如此了解?”

    八思巴道:“前几日小僧就在黔中。”

    “你去黔中做甚?”白砚追问道。

    八思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僧南下时听忽必烈王爷说过,大汗此次南征,黔中或是个巨大障碍。没想到小僧到了黔中还得了个意外收获,就是听闻了先生的这许多事迹。”见白砚听后,面露愤恨之色,八思巴又施了一礼就离开了。

    蒙古方面对白砚不可谓不殷勤,安排了数个美貌婢女侍奉和几个兵士供其差遣不说,蒙哥大汗每晚还会带着密力火者来给白砚送饭菜。白砚对蒙哥从不理睬,蒙哥也不多言,都是送了饭菜,询问过白砚的伤势就离开。在一众人的悉心照料下,白砚的伤势开始逐渐康复。

    这日白砚刚能下床走动,用过早饭,就有婢女上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两位将军求见。”

    “将军?”白砚问道。

    婢女道:“两位将军说他们姓董。”

    “可是一老一少?”白砚问道。

    “是的,大人。”婢女答道。

    白砚心道:“说客终究还是来了。”然后对婢女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不久后,就有一老一少两名身披铠甲的精壮男子进了房来,这二人的面相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老者满脸皱纹,面带沧桑,青年却显得面目俊朗,英气勃发。

    “是董文蔚将军和董士元将军吧?”还没等二人说话,白砚就先开口道。

    二人先是面露惊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那老者拱了拱手,道:“贤弟既然知道我二人身份,自然也应当知晓我二人的来意吧?”

    “不就是来劝降的嘛。”白砚语带轻蔑道。

    董文蔚笑了笑道:“你我二人虽是初次见面,但毕竟是世交,为兄知道荣华富贵金钱美色,都是无法让贤弟为大汗效力的,但大汗许诺的一样东西希望贤弟可以三思。”

    白砚没有作声,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董文蔚接着说道:“大蒙古国灭掉了大金,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大蒙古国就应当为大金修史书,这个道理贤弟应当是知道的吧?”

    “那又如何?”白砚冷冷道。

    董文蔚道:“你父亲白桦白文举公当年出使大宋未归,故金人中有人将其视为叛臣,大宋的史弥远等一干奸贼则将你父说成是汉奸,这些贤弟应当明了吧?”

    “你们想如何?”白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董文蔚道:“大汗已命诸多文臣准备编著《金史》,日后大汗若灭了大宋还要编著《宋史》。大汗已经答应,若贤弟愿意为大蒙古国效力,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另外还可在史书中为令尊平反昭雪,还其清白!贤弟,自古忠孝难两全呐!还请务必三思。”

    白砚沉思了良久后,才长叹一声,道:“还是不必了,倘若父亲泉下有知,我为了保全他的虚名,而做出背弃家国和让祖宗蒙羞之事,只怕他也不会乐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蒙古的史书爱如何说便如何说吧。我意已决,二位请回吧!”

    董家叔侄向白砚深施一礼后,就离去了,这日晚些时候,几名蒙古军士将白砚带出了禅房来到了军前。白砚本以为蒙哥是要将自己带到钓鱼城下斩杀,好向城里的守军示威。没想到那些军士居然将他带到了钓鱼城东门外的观战台上就座。白砚望了一眼正前方董文蔚、董士元叔侄,见他二人领着三四万军士已枕戈待旦,看架势很快就要再度攻城了。

    过了不多时,蒙哥和密力火者就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也来到观战台上落座,而蒙哥就坐在白砚的不远处。

    很快攻城战就开始了,董文蔚叔侄率领的大军开始如潮水一般涌向了由新东门到小东门的钓鱼城东城城墙。董士元手握一根钢鞭冲在最前面,董文蔚则手握大刀独自一人站在城下压阵。

    董文蔚叔侄带的这支军队依旧是以云梯登上山壁,然后再利用钩锁往城墙上爬,驻守东城的兴戎司和忠胜军守军则依然用□□和礌石阻击。尽管蒙军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但战场形势依旧是对其不利。

    可就在蒙哥大汗看得双眉紧锁之时,那董士元居然带着一队兵士凭借钩锁跃上了钓鱼城的外城墙。只见这董士元一上去,很快就以钢鞭打杀了好几个钓鱼城守军。也就这时王立带着兵士迎了上来,与董士元部展开了激烈的搏杀。这董士元悍勇非常,王立与之交手好几次都差点被其打杀,好在田景贤及时赶到,才稳住了形势。

    董士元虽然勇猛也是敌不过田景贤的,被盘龙棍逼得节节败退。这时蒙哥转头问白砚道:“白先生,与董士元交战的可是思国公?你的徒弟?”

    白砚道:“正是。”

    蒙哥笑道:“先生教得不错,黔中果真是个出勇士的地方,看来夹谷龙古带死得不怨。”

    这时只见田景贤突然一脚踢来,董士元立即用钢鞭抵挡,虽然险险挡住,但田景贤这一脚的力道极大,这一下就将董士元踢得连退了好几步,而董士元的身后就是城墙的边沿。只见董士元身子一踉跄,就跌下了城去。

    此刻观战台上发出了一阵惊呼,蒙哥也急得站了起来。不过这董士元也算命大,居然奇迹般地抓住了山壁上的一根树木,才保住了性命。

    董士元平安落地后,没有歇息,又开始顺着一架云梯往山上爬。

    “白先生,你可知道这董家叔侄为何会如此为本汗卖命?”蒙哥又开口问白砚道。

    “不知。”白砚冷道。

    蒙哥道:“为了洗刷耻辱。”

    “耻辱?”白砚不解。

    蒙哥道:“准确说是洗刷他们先祖的耻辱。以他们对本汗的忠诚来洗刷他们的父祖背叛大金的耻辱。”

    还没等白砚再开口,一旁的西域大主教沃特菲德就高声道:“万能的上帝之鞭啊!居然能够看清楚您每一个臣子的内心,您真是了不起!”蒙哥只是微笑点头,也没多理会他。

    就在董士元再度爬上云梯时,城墙上的钓鱼城守军已经开始用被火油点着的礌石阻击攻城的蒙军。随着大批弹弹跳跳的火球的出现,一时之间,钓鱼城东城墙下的山壁上,便是一边火光。这次董士元很不幸,一颗燃烧着烈焰的礌石正巧砸在他身上,董士元立刻带着一身的火光,跌落到了城墙下。

    “让董文蔚撤军吧。”蒙哥道,很快蒙军撤退的马哨声就响了起来。

    不久后,董文蔚来到了观战台上,只见他跪在蒙哥面前,道:“大汗,末将无能,请大汗降罪,末将甘愿受罚!”

    蒙哥问道:“你侄儿如何了?”

    董文蔚哀叹一声,道:“身子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过还好,还有口气在。”

    蒙哥道:“他可是你们董家唯一的血脉,本汗立即让军中最好的医者为他救治。”说完就命令身边的密力火者亲自去安排。

    “谢大汗!”董文蔚叩首道。

    蒙哥一面将董文蔚扶起一面道:“赏赐董文蔚、董士元叔侄黄金一千两。”

    “大汗,败军之将怎能受得起啊?”董文蔚有些受宠若惊地道。

    蒙哥道:“这些金子你先拿去,多多抚恤你麾下死伤将士,剩余的你叔侄二人就留着吧。”

    “谢大汗大恩!”董文蔚高声泣道。

    白砚虽不愿意为蒙哥效力,但此时的他内心中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要远比他这二十多年来跟随黔中的思播二军所面对过的所有对手都要强大。

    又过了十余日,白砚的伤势已痊愈,或许是害怕白砚逃走,蒙哥便下令将白砚关进了离宝钟寺前殿不远处的一间佛堂。这佛堂的门窗上都被钉上了铁条,原先负责照顾他的婢女和仆人也被换成了两位老汉兵。

    蒙哥和密力火者依旧每日来送饭。白砚却依然是爱搭不理。这日蒙哥走后,两个老汉兵看着摆在白砚面前的大鱼大肉都吞起了口水。白砚就给了他二人一人一碟肉。一个只剩一只眼的汉兵,一面吃,一面问白砚道:“大人,您真是好心人,这些可是大汗吃的饭食,您居然肯分给我俩吃。”

    白砚见他俩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就问:“莫非你们在军中吃不饱饭?”

    独眼老汉兵道:“蒙古兵自然是都吃得饱的,我们汉兵……哎……”

    “饭都吃不饱,你们怎么还愿意跟着蒙军打仗?”白砚问。

    老汉兵道:“为了活命呗,蒙军来征兵时,凡是不肯来的,全家都会被处死。不过还好,蒙军也知道我们这些汉兵打仗不行,遇到硬仗冲在最前头的还都是蒙古兵,饿肚子总比死了要强。”

    “你眼睛是怎么没的?”白砚问。

    独眼老汉兵道:“跟着攻新东门时被射掉的,没了这只眼也好,就被派到在这后面来看守大人您了。”

    另一个一脸麻子的老汉兵道:“大人,看得出您是个好人,我俩一定不会让大人多受苦的。”

    当晚白砚一睡醒,发现自己身上竟盖了件白狐皮袄,白砚立即起身叫醒门口的两个老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麻子脸的老汉兵道:“大人,刚才大汗来过,这可是大汗身上的东西,是大汗给您盖上的。”

    独眼老汉兵道:“大人,大汗对您可真是没得说,您……您还不如就跟着大汗,大汗……大汗一定会重用大人的。”

    两位老汉兵的劝解,白砚可说是毫不为所动,看着手里这件名贵的白狐皮袄,白砚也不觉得感动,因为此时此刻他心头想起了一个人——完颜彝。因为他感觉自己手里的这件白狐皮袄,与当年蒙哥的父亲拖雷盖在熟睡的完颜彝身上的那一件十分的相似……

    白砚心道:“这莫非是苍天捉弄不成?也罢……就算将来我也如完颜彝将军那般惨死,我也认命了!”

    因为每一日蒙哥送来的饭,白砚都会分一些给两个老汉兵,过了没几日,他就和这二人熟络了。三个人整日都在一起闲聊打发时间。这日白砚尝试着问了一句:“你们可知道外头战事如何了?”

    一脸麻子的老汉兵道:“这钓鱼城怕是难攻下了,战死的人实在太多。天气也越来越热,军中得病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也不晓得我们会不会也染上瘟病!哎……”

    白砚又问:“那你们可有听说其余三路蒙军的进展?”

    独眼老汉兵轻声道:“听说了,据说四路大军,除了鄂州忽必烈大王的大军打了胜仗,其他三路都不顺。”

    “当真?你们从哪里听来的?”白砚道。

    独眼老兵道:“那天我去前殿外的水井打水,听到前殿里的大人们就这事情吵得十分厉害,好像打潭州的军队损失也不小。”

    “莫非兀良合台吃败仗了?”白砚有些高兴地问道。

    独眼老兵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听到大汗在前殿里骂兀良合台将军骂得可凶了,据说打长沙城也死了不少蒙古兵呢!”

    白砚心道:“看来我们猜得不错,李芾大人果然能抵挡住兀良合台!”

    “只有忽必烈打了胜仗?”白砚继续追问。

    一脸麻子的老汉兵道:“这事情军中都传开了,忽必烈大王对阵的可是大宋宰相贾似道率领的宋军主力,忽必烈大王却以少胜多打得那大宋宰相节节败退嘞!”

    白砚沉思了片刻,道:“你二人就莫要想着退兵了,不攻下钓鱼城,蒙哥是不会罢休的。”

    “为何啊?大人?”两位老汉兵齐声问道。

    白砚笑而不语,心中暗道:“若打胜仗的是兀良合台,说不定蒙哥真会在钓鱼城下知难而退。不过如今打胜仗的是忽必烈,蒙哥就定会不惜代价攻打到底了。因为按照蒙古国中的规矩,倘若蒙哥吃了败仗,忽必烈打了大胜仗,那蒙哥的权威乃至汗位,只怕都是要遭到其弟忽必烈的威胁,所以蒙哥和钓鱼城如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这日晚上,前殿中很热闹,像是蒙哥又在设宴,不多时带着酒气的蒙哥汗和密力火者又给白砚送来了丰盛的酒食。

    两个老汉兵正吃着白砚给的酒肉,突然一个握着弯刀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佛堂外。“何人?”一脸麻子的老汉兵问道。

    “让开!”那人冷道。

    “将军,您想做甚?”麻子脸老汉兵应当是看清楚了来人。

    “滚开!”那人大喝一声抬起一脚,就将麻子脸老汉兵踢翻在地。

    “快来人啊!”独眼老汉兵则叫喊着朝着前殿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那人也一刀砍断了门锁进了佛堂。

    这时白砚已看清了来人,他便是蒙哥麾下的大将纽璘,只听得纽璘大喝一声,道:“纳命来!”接着就挥刀劈砍向了白砚。

    好在白砚功夫不错,纽璘连砍数刀都被他避了开。就在这危急时刻两个人也冲进了佛堂,这二人很快便将纽璘制住,并夺了他手中的弯刀。这时白砚才看清楚这二人分别是海都和密力火者。

    “先生,受惊了!”这时蒙哥也出现在了佛堂门口,接着就听他下令将纽璘押到了佛堂外。

    “纽璘,你为何要杀白先生?”蒙哥问纽璘道。

    纽璘愤愤道:“大汗对他如此礼遇,此人却这等不识好歹!该杀!”

    “狗杂种!你要真有本事,就给本汗去打下钓鱼城来!不要在这里坏本汗的事!”蒙哥高声骂道。

    纽璘沉默了片刻后,拱手道:“请大汗恩准,让末将带领本部攻打黔中。”

    “攻打黔中?”蒙哥有些不解。

    纽璘道:“若末将这次还打不下黔中便以死谢罪!倘若末将攻下了黔中,就恳请大汗处置了这个傲慢的宋人!”说着恶狠狠地一指佛堂的方向。

    还没等蒙哥说话,他身边的海都道:“大汗,小人觉得可行。”

    “为何?”蒙哥问。

    海都道:“若因为一个不肯投降的宋人而责罚纽璘将军,只怕会动摇军心,再说如今黔中的精锐都在钓鱼城中,说不定纽璘将军此去,还真能旗开得胜,戴罪立功!更何况若纽璘将军真攻破了黔中,这既可鼓舞我军士气,又可重挫敌军士气。大汗何乐而不为呢?”

    蒙哥沉默片刻后道:“好!纽璘你我一言为定,但愿你能带着胜利回来。明天一早你就出发吧!”

    “先生!醒醒!”夜晚熟睡中的白砚被一个声音叫醒。

    “是你!”白砚抬头看见站在佛堂门口的竟是宿卫统领海都。

    “找我有何事?”白砚问。

    海都笑道:“纽璘明日就要发兵黔中,先生需不需要我替你给黔中的守军报个信?”

    “甚!你?”白砚说着望了望门外。

    海都笑道:“放心吧,先生,那两个老兵拿了我的金子,现已经走远,等我走了他们才会回来。”

    白砚沉思片刻问道:“你为何要帮我报信?”

    海都收起了笑容轻声恶狠狠道:“为了夺回我窝阔台家的汗位!”

    白砚又沉默了片刻,道:“我凭何要信你?”

    海都笑道:“都说白砚先生是聪明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倘若事情败露,死的是我海都,又不会是先生你,先生为何不信我?”

    “好!”白砚当即写了两封信,分别让海都送给重庆的田万和思州的田应庚兄弟。结果再度南征的纽璘,绕开了重庆沿乌江南下攻占已化作废墟的思州旧城后,就在涪川县城外的苗王坡遭到了杨大声、田应庚、田应已兄弟率领的黔中守军的顽强阻击,久攻不下,后来吕文焕、田万、吴谋率领的援军又从重庆方向杀来,两面夹击蒙军。纽璘大败,率残兵败走南平,可当纽璘回到巴蜀时,才得知钓鱼城之战已结束,天下的形势也发生了巨变。自从纽璘二征黔中失败后,直至南宋灭亡,蒙古铁骑再没敢进犯思播二州。

    这日夜里白砚正在熟睡,突然便觉得自己搭在窗边的手,似乎被一个东西啄了一下,他一睁开眼,就看到窗外立着一只一身银白色羽毛的大鸟,白砚定睛一看竟然是张珏的海东青。

    海东青见白砚醒了,就将一只爪子透过铁条的缝隙伸了进来。原来这爪子上居然有一卷书信,白砚立即取下,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只写了一个“砚”字。

    “不错这是她的字迹。”白砚心道,对于妻子的字迹他自是再熟悉不过。思索了片刻后,他就断定必定是自己透过海都写给田万等人的密信让钓鱼城中的人知晓了,于是张珏和田言才派出这海东青出来找自己的。

    白砚立即咬破了手指,用血淋淋的手指在书信的背面写道:“遭囚但性命无忧”七个字。待白砚将书信绑回海东青的爪子后,它便无声无息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哎,真是可怜呐,这么年轻就丢了性命。”刚刚睡醒的白砚听到屋外的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说道。

    “说不定是末哥小王爷没有那么大福气。”独眼老汉兵的声音说道。

    “休要胡言!当心被人听到会被杀头的!”麻子脸的声音喝止道。

    从屋外三人的对话中,白砚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起了身来到门前,发现是两个负责看守自己的老汉兵,正在和一个长脖子老兵闲谈。白砚问道:“出了何事?”

    “大人,您醒了?”麻子脸老汉兵回头笑道。

    “是不是大汗的幼弟末哥出事了?”白砚问。

    独眼老兵道:“大人,这事情我们当真不敢与您瞎说,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白砚摆摆手,道:“你们不说也罢,待会儿大汗若来,我直接问他就好。”说完作势就要回佛堂去。

    “大人请留步!我们说就是!”麻子脸老汉兵忙道。

    “说吧,末哥到底怎么了?”白砚道。

    “小王爷今早过世了。”长脖子老兵道。

    这时白砚就想起了几个月前,末哥在新东门外屠戮俘虏的那一幕,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报应!”嘴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死的?”

    长脖子老兵道:“得瘟病死的。”

    “这事情知道的人多吗?”白砚问。

    长脖子老兵道:“本是下了令,军中不许议论此事的,可死的毕竟是大汗的亲弟弟,况且末哥小王爷又是带兵的将军,这事情又如何遮掩得住?”

    “那现在军中岂不是人心惶惶?”白砚问。

    “如何不是?连大汗的亲弟弟都得瘟病死了,这军中谁不害怕?”

    “是啊,我们也怕死啊。”

    “没错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要是在这地方得瘟病死了,家里又该怎么办啊?”三个老兵都发出了绝望的埋怨。

    “有听说大汗要退兵吗?”白砚问。

    长脖子老兵长叹一声,道:“怕是不会退兵的,方才我来时才看到贴出的告示,说估计钓鱼城中粮草将尽,要我们在奋力强攻。哎……都围城大半年了,死了这么多人,何时才是个头啊!”

    白砚自言自语道:“看来蒙哥是铁了心,不破钓鱼城誓不罢休了。”

    当晚海东青又来了,这回不仅它的一只爪子上捆着书信,另一只爪子上还绑了一小节烧黑的木炭。打开书信只见上面又是妻子的字迹,上面写着“君可安好”四个字。白砚取下木炭却在书信的背面写道:“末哥患瘟病死,蒙古军心将溃”两行字。

    待海东青走后,白砚正欲继续睡觉,突然就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喊杀声,他立即坐起身来,又听了一会儿,就断定声音是从钓鱼城方向传来的。白砚心道:“莫非敌军又在夜袭钓鱼城?”

    他立即下了床,到门口叫醒两个老汉兵。那麻子脸的老汉兵跑到山门方向探听了一阵过后回来,说道:“大人,钓鱼城的西北城墙上火光一片,像是我军杀上城去了。”

    “西北城墙……莫非是敌军夜袭马军寨?”白砚自语道,心头随即就多了几分焦虑,他知道马军寨的外城墙应当是整座钓鱼城防守最为薄弱的一环。

    这一晚,白砚听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一夜无眠,他无数次的想象着一旦钓鱼城被攻破后的惨状,但此时此刻的他,望着囚禁自己的这空空佛堂,心中顿时就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天刚亮,海都就带着几个兵士入了佛堂,他看着面带焦虑和疲惫的白砚,脸上却生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做甚?”白砚问。

    海都道:“大汗让我来请先生去北城观战。”

    “昨夜战事如何了?”白砚问。

    海都道:“很惨烈,对于我军也并不算顺利。”

    “此话怎讲?”白砚的追问有些急切。

    海都不紧不慢地道:“汪德臣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在马军寨的地下挖了条地道,昨夜汪德臣亲自带兵走地道偷袭马军寨,可没想到这些个马军寨的乡兵竟然个个都是不怕死的,马军寨上上下下两千人昨夜全部战死!”海都说着说着脸上就渐渐生出了敬意。

    “然后呢?”

    海都的面上立刻就有了愤恨之色,道:“然后?然后就是当年俘虏处死了我阿爸的播州军杀到了,只不过播州军虽然与汪德臣激战了大半夜也没把我军击退,现在钓鱼城的西北外城已被汪德臣所控制。”

    “不可能!”白砚下意识地道。

    海都却冷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播州军虽然悍勇,但我大军却是兵多将广,这一战播州军的损失也不轻,就连当年生擒了我阿爸的那姓穆的女人也被汪德臣、刘黑马和史天泽合力给打伤了。”

    “这……”白砚有些不敢相信。

    海都道:“白砚先生,走吧!大汗让我来请你去看看钓鱼城是怎么被我大蒙古军攻破的。”说完一挥手,接着他的几个手下就上来押着白砚出了佛堂。

    白砚一边走一边思考当前的形势,一番细想下来,白砚觉得当下的情形或许不是最糟的。首先,钓鱼城内城的城墙也都是建在峭壁之上,相比于外城墙钓鱼城的内城墙可说是更加易守难攻;其次,钓鱼城的每一处外城都是相互独立的,都有城墙阻隔,都是以栈道连接。想必王坚昨夜定是在第一时间撤掉了与西北外城相邻两处外城上的栈道。所以如今蒙古军只不过是坐拥钓鱼城西北外城的一隅之地,来以此攻打内城。

    当白砚被押送上钓鱼城北的观战台后,才发现蒙哥大汗并没有出现在台上,直到听见阵阵震耳欲聋的战鼓声,白砚才发现蒙哥汗的所在。只见在钓鱼城外城墙下的不远处蒙哥大汗正手持一双粗长的鼓槌在奋力敲击着摆在他身前的一面巨大战鼓。

    随即就听见十数万在场的蒙古军士们齐声高呼道:“大汗万岁!大汗万岁!大汗万岁……”这喊声可谓是声震万里,在天地间久久回荡着。

    这时站在白砚身边的八思巴悠悠道:“成败与否就看今日了。”

    “你这话何意?”白砚侧头冷冷问道。

    八思巴道:“原本末哥王爷的死讯就已击垮了全军的士气,幸好昨夜汪德臣将军攻入了外城,大汗今日又亲自擂鼓,这才从新让全军燃起斗志。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倘若今日不能一鼓作气拿下钓鱼城,那明日全军的士气只怕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说完八思巴就双手合十慢慢闭上了双眼。

    攻城开始了,蒙古的精锐部队已在钓鱼城的西北外城上蓄势待发。随着他们对钓鱼城内城的攻打,对城下的各处外城蒙军也开始发动规模大小不一的攻打。另外蒙军还在北城墙外集结了数十架抛石机,这些抛石机也开始集中火力轰击钓鱼城的北一字城。尽管北一字城坚固厚实,这数十架抛石机根本无法将其击垮,但这种轰击却能让北一字城不停地颤动,这样北一字城上的宋军抛石机和□□手就很难对西北外城上攻打内城的蒙军发起射击。

    白砚抬头望去,只见在钓鱼山最高处的钓鱼台上,王坚正手持令旗神色坚毅地望着城下的一切,只见他手中令旗上下纷飞,城池上的钓鱼城各路守军则随之而动,对涌上来的各路蒙军发起了猛烈地阻击。

    汪德臣指挥着蒙军的精锐,开始对钓鱼城的内城发起冲击。只见他站在西北内城上望着内城墙一遍又一遍的大喊道:“凡后退者灭全族,攻上内城者封千户!”而城下的蒙哥汗则是在不停地奋力擂着战鼓,鼓声潇潇,既悲壮又高亢,直擂到午时,也没换来一个蒙古军士成功登上内城墙。

    钓鱼城守军所有的精锐大多都被用来防守西北内城。蒙军一波接一波的攀爬而上,却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以□□和礌石打了下去。战至午后,钓鱼城内城墙下的西北外城上就已累起了一座人尸小丘。

    白砚发现观战台上,几乎每个人都看得面如死灰,唯有自己身旁的八思巴,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口中以藏语反复吟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下雨了!”

    “天下雨了,天下雨了!”天下起了雨,四周的人纷纷喊道,似乎都是在提醒那个在钓鱼城下不停擂鼓的男人。雨越下越大,闪电也在天地间往返咆哮,但那个擂着战鼓的男人对这一切皆是无动于衷,鼓声潇潇,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鼓声不停蒙军就必须继续一波接一波地爬上西北外城,然后冲向钓鱼城的内城墙……

    久而久之,雨水掺杂着西北外城内的人血积涌而下,在钓鱼城的马军寨城墙外形成了一道血红色的瀑布。这猩红的瀑布奔涌直下,给天地间带来了一阵阵血腥的恶臭。而由于蒙哥汗的鼓声依旧,所以蒙古帝国的勇士们也就只好迎着这血瀑布攀爬而上直至奔向死亡……

    鼓声伴着雷雨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着,又是三个时辰过去,方才风息雨歇。这时血红的夕阳终于刺破了乌云再度出现在芸芸众生的眼前,当刺目的阳光照射在还在擂鼓的蒙哥身上的那一刹那,就见这个如钢铁一般坚毅的男人,忽然身子一栽歪,就这般累得倒了下去。

    鼓声刚一停歇,就听得站在马军寨前的汪德臣用几乎是哭喊的声音连声喊道:“撤兵!撤兵!快撤兵!快撤兵……”随即蒙古军士们就如同获得了天神的恩赐一样,风驰电掣般撤下了钓鱼城。

    这汪德臣可说是见惯了生死的勇士,可今日所见到的生离死别似乎已超出了他内心可接纳的极限……数十年后,伊尔汗国的宰相拉施都丁在他著名的史学著作《史集》中就将攻打钓鱼城内城的这场大战称之为“钓鱼城绞肉机”。

    八思巴这时也停下了吟诵,悠悠叹了一声,道:“看来这天下的大势要变了。”

    不久后,蒙哥被抬上了观战台,他毕竟是年富力强,喝了几口水就缓缓转醒了过来。蒙哥一醒过来便问:“钓鱼城攻下了吗?”四周所有人,此刻皆是默然无语,接着便听见钓鱼城上传来了阵阵震耳欲聋的宋军欢呼声。

    “该死!”蒙哥怒吼一声,就猛地坐起身来,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钓鱼城,目光中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大汗!请退兵吧!这城是攻不下来了!”汪德臣突然跪在地上叩首哭喊道。

    蒙哥一指汪德臣,怒道:“汪德臣!你……”却欲言又止。

    汪德臣哀求道:“大汗,今日总共攻打了足足六个时辰,却未有一支人马能上得那内城,我们……我们……”

    “你!你妄称‘天下第一勇士’!”蒙哥怒吼道。

    “大汗!只要你肯退兵莫再让这许多将士枉死,汪德臣这名号不要也罢了!”汪德臣继续哀求道。

    “大汗求求你了!”

    “大汗退兵吧!我们回去吧!”

    “求你了大汗!莫要再打了!”在场的其他蒙古诸将也纷纷跪地哀求,蒙哥的脸上这时才渐渐有了些想要放弃的神情。

    可就在这时,蒙哥身旁的海都却突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忽必烈王爷可是连战连捷啊!大汗莫非忘了二十多年前我军中只知拖雷监国,却无人知晓窝阔台汗的情势吗?”

    “海都!你……”汪德臣站起身来一指海都怒道。

    大主教沃特菲德也道:“伟大的上帝之鞭啊!您有上帝的庇佑,只要您坚持下去,最终一定会取得胜利的!”

    这时蒙哥却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钓鱼城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破此城!本汗誓死不还!”

    汪德臣怒道:“好!既如此!末将汪德臣舍命就是!”说完提起鬼头刀,独自一人就朝着钓鱼城的出奇门大步流星地去了。

    只见汪德臣来到城下高喊道:“蒙古先锋督元帅汪德臣求见王坚将军!”

    不久之后,就见得王坚、张珏、杨文、田景贤、王立等钓鱼城上的一众将领皆出现在了出奇门的城上。让白砚感到惊奇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田言也带着斗笠和穆夫人一道站在了城上。

    “汪大帅单枪匹马前来所为何事?”王坚问道。

    汪德臣一拱手,道:“你我两军激战八个多月死伤已不计其数,汪德臣以为今时今日这一切当有个了断了!”

    王坚道:“如何了断?”

    汪德臣拱手道:“城上诸位谁来与汪德臣一战?若汪德臣败了甘愿受死!若我汪德臣胜了就请诸位打开城门降了我大蒙古国。汪德臣保证我蒙军定不会滥杀钓鱼城中军民一人!如何?”

    王立道:“笑话!你们若怕死人让蒙哥小儿放回白先生,然后退兵北归就是,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没想到汪德臣这时却朝着出奇门的方向跪了下去,哀求道:“王坚将军,我家大汗汪德臣方才苦劝无用,我汪德臣实在不愿看到麾下将士再这般白白枉死!求王坚将军成全!”说完就是三拜。

    “好!老娘这就下来陪你过几招!”站在田言身边的穆夫人朗声道。

    汪德臣却高声道:“马军寨一战夫人刚刚负伤,我汪德臣不想占女人的便宜。难道兴戎司、御前雄威军、忠胜军中就无一个男儿敢下来与汪德臣一决生死吗?”

    这时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到了田景贤的身上,而让人失望的是,此时此刻的他却摆出了一副熟视无睹的神情。

    忽听杨文道:“杨邦宪,马军寨一战打伤你母亲的人中就有这汪德臣……”

    “父亲……”此刻的杨邦宪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文道:“你这便下城去夺了他‘天下第一勇士’的名号,好替你母亲出口恶气。”

    “是!”杨邦宪高呼一声,纵身一跃,就跳下了城去,并稳稳地落在了汪德臣的正前方。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汪德臣站起身问道。

    杨邦宪道:“问小爷的名号你还不配!”

    “好狂妄的小子,我这就好好教训教训你!”汪德臣一挥手里的鬼头刀怒喝道。

    杨邦宪自信满满地笑道:“好啊!若不能在三个回合内胜了你,就算小爷输。”

    “小子狂妄!”汪德臣大喝一声,直扑向杨邦宪而来。鬼头刀速度极快直奔对手胸前,汪德臣的刀法之快之准之狠天下闻名,而他的这一刀也是使出了全力,可万没有想到这次鬼头刀的刀锋竟然落了个空。手起刀落之后,汪德臣才发现与自己对阵的那人却已不在自己的视野之内了。

    “到哪儿去了?”汪德臣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杨邦宪的声音却从汪德臣身后传来:“在你后面。”

    汪德臣急忙转身,却看见杨邦宪居然站在离自己五步之外的地方。见汪德臣面带惊愕,杨邦宪笑道:“怎的?怕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再来!”汪德臣像是给自己壮胆般地高呼一声后,作势又要冲来。

    杨邦宪自信满满地道:“哎!小爷不躲了,我若躲只怕你无论如何都碰我不到。”

    汪德臣大怒,怒吼一声又冲向了杨邦宪,鬼头刀使出了十二分力道再度砍下,接着就是一声响彻了天地间的闷响,鬼头刀结结实实地劈在了杨邦宪的一柄戟上。这一刀汪德臣自认为已使尽了全力,可刀与戟的这一撞后,那杨邦宪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而汪德臣却被戟上的反力震得连退了七八步。

    这时杨邦宪一摆手,语带轻蔑地道:“看来身法力量你我都相去甚远,再这样单打独斗下去实在无趣,这样吧,最后一回合你可以多找几个帮手来。”

    “你!”此时的汪德臣已是气恼之极,但又不敢再度冲上。

    “这……此人究竟是人是鬼?”不远处观战台上的蒙哥已瞧得瞠目结舌。

    白砚道:“大汗,请听在下一句劝,有此人在,这钓鱼城定是攻不下来的。”

    蒙哥怒道:“本汗不信!本汗一生东征西讨还没遇到过打不垮的敌人!攻不下的城池!”

    蒙哥高声道:“史天泽、刘黑马、赵阿哥潘你三人一起上,定要与汪德臣合力诛杀了这小贼!”

    白砚无语,只好轻叹摇头。

    待史天泽、刘黑马、赵阿哥潘三人到了汪德臣身边,杨邦宪便道:“就你们四个吗?不再多叫几个来吗?”

    史天泽道:“将军虽然武功高强,但以我四人合力应当足以与你一战!”

    杨邦宪笑道:“那就再打一回合,小爷也不想多伤人。一回合之内,只要小爷能毙了这汪德臣就算你们输,日后小爷就是‘天下第一勇士’了,如何?”

    听杨邦宪这样一说,史天泽、刘黑马、赵阿哥潘三人皆操起刀兵护住了汪德臣。

    “看招!”只见杨邦宪轻啸一声,就径直冲向了史天泽。他四人皆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杨邦宪疾奔而来的身子上,谁都没发现杨邦宪在奔跑途中右脚突然踢起了脚边的一块礌石。这礌石立即飞起,穿过史天泽的腋下后就直奔汪德臣的前胸而去。待汪德臣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任凭他对自己鬼头刀的速度多么有信心,这鬼头刀却始终还是快不过杨邦宪踢来的这块礌石。片刻后,只听得汪德臣惨叫一声,身子被礌石击中,飞出了老远。

    与此同时,杨邦宪双戟并用,一套行云流水的出招过后,就将史天泽、刘黑马、赵阿哥潘手里的刀兵尽数击落。

    待那三人纷纷奔逃过后,杨邦宪才不紧不慢地来到汪德臣身前。这时躺倒在地的汪德臣已是口吐鲜血,胸前的铠甲已被击得粉碎,而那被杨邦宪踢来的礌石却已然整个嵌进了他的胸肉中,肋骨和五脏六腑只怕都已是破碎不堪了。

    “你姓甚名谁?”汪德臣微微抬起头奋力问道。

    杨邦宪轻叹一声,道:“我叫杨邦宪,乃是播州家主杨文与正妻穆氏的独子。”

    “好。”汪德臣轻声应了一声,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奋力高呼了一声:“大汗!求您撤兵吧!”这一声已是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气力,话音一落,汪德臣两眼一瞪,就断了气。

    只见杨邦宪一转身对着出奇门的方向大喊一声,道:“爹!娘!莫要再小瞧我了!我杨邦宪才是‘天下第一勇士’!”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钓鱼城上的宋军齐声高呼道。这喊声明朗而高亢,每一声高呼都隐约带着一种威震八方的气势。

    反观钓鱼城下的蒙军,不论是汉兵还是蒙古兵,个个都是面如死灰,军中上上下下一片死寂。这时的蒙哥汗,亦是面色苍白,比起旁人,他的眉宇间却多了几许不甘和几许落寞。

    这时白砚望得真切,只见他的妻子田言忽然走到王坚面前,见她对王坚耳语了几句,王坚则听得频频点头。很快钓鱼城上的守军就开始用抛石机往蒙军的方向抛东西。只是这次抛下城来的,既不是礌石也不是霹雳炮,而是一张张面饼和一条条活鱼,那些面饼几乎都有人脸一般宽大,而那些活鱼更是了不得,几乎每一条都有三四尺长。当这些东西纷纷落入蒙古军中后,就立刻引起了将士们的阵阵哗然。

    白砚伸头瞧了一眼落在离观战台不远处的一条活鱼,心头就明白了一切,因为他知道这些鱼都是妻子田言数月来在小天池中喂养的。

    这时听得从出奇门方向传来的杨邦宪的喊声:“蒙哥小儿!你还是速速回去吧!我钓鱼城中的饭食足够再吃上十年,尔等今日品尝了我城中的鲜鱼、大饼就速速滚回漠北草原放马去吧!”

    白砚在被押解回宝钟寺的途中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弥漫在蒙古军营中的失落、恐惧、悲伤和绝望。一路走来,他所看到的每个蒙古将士几乎都在叹息、悲鸣、哭泣和咒骂。此时此刻,白砚心中却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多年前严仲给他唱过的一首忠孝军中的军歌,于是乎白砚就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白砚一面走一面反复颂唱,很快周围的一些蒙军兵士也开始跟随着白砚一同唱。渐渐地颂唱的人越来越多,不论是蒙古兵还是汉兵都纷纷被这歌声所感染,到太阳落山时,这悠扬凄婉的歌声就已响彻了钓鱼城下蒙古军营的每个角落。

    白砚并没有被直接押回佛堂,而是被押送到了宝钟寺的前殿,蒙哥大汗坐于殿内,面色依旧十分难看。

    “大汗,找在下来有何事?”白砚此时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而蒙哥却强颜欢笑道:“先生,在我军中这些日子,本汗可有亏待阁下?”

    白砚道:“大汗对在下的恩情,在下莫不敢忘,只是在下绝不会做投靠异族的勾当。”说着就下意识地直了直腰板。

    蒙哥轻叹一声,道:“看来先生无论如何都是不愿变节的了。要不这样,只要先生帮本汗做一件事,本汗就即刻释放先生。到时候先生不论是要回去钓鱼城也好,还是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也好,我军上下绝不阻拦。如何?”

    “要在下做何事?”白砚问。

    蒙哥道:“敢问先生,这钓鱼城中的粮草究竟还能让城中军民维持多少时日?”

    “此等军中机密在下如何能知晓?”白砚道。

    蒙哥笑道:“今日钓鱼城守军扬言还可维系十年,这本汗是万万不相信的,但他们今日这一番计谋却让我军中人心惶惶啊!”

    见白砚没有接话,蒙哥道:“还请先生明日在我军前说两句话,说完先生即可离开,先生意下如何?”

    “说甚?”白砚问。

    蒙哥道:“先生只需告知本汗麾下将士,钓鱼城中的粮草只够维持十日就好。本汗说话绝不食言!”

    白砚沉默片刻,道:“那好,在下信大汗。”

    “大汗,喜讯啊!”突然那金发碧眼的西域大主教沃特菲德走进了殿来。

    “什么喜事?”蒙哥问。

    沃特菲德没有说话而是瞅了一眼白砚,蒙哥道:“你但说无妨。”

    沃特菲德道:“伟大的上帝之鞭啊!我刚刚接到红衣主教卢布鲁克大人传来的喜讯,您的弟弟伟大的伊尔汗旭烈兀已率军攻占了阿尤布王国的都城大马士革,叙利亚已经被大蒙古国彻底征服了。”

    “嗯,是件好事!”蒙哥的回答像是在敷衍。

    沃特菲德道:“伟大的上帝之鞭!红衣主教还说旭烈兀汗正率军进攻埃及和耶路撒冷,再要不了多久西亚北非诸国都将被全部征服!”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本汗要一个人待会儿。”蒙哥看上去很不高兴。大主教沃特菲德却是一副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的神情,而白砚却是心中明了。蒙哥的两个弟弟皆是连战连捷,唯有他这一路在这钓鱼城下受挫。若蒙哥当真攻不下钓鱼城,依照蒙古国内的惯例,蒙哥的威望、权力、甚至是汗位可能都会遭受到来自忽必烈和旭烈兀的挑战,毕竟在蒙古国中要有了战功才会有话语权。

    次日一早,蒙军的主力就到了钓鱼城新东门外集结,蒙哥则领着白砚到了军中的一处高台上,这高台在蒙古军营的正前方,正对着钓鱼城的新东门。

    一上台,蒙哥汗便意气风发地朗声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告诉你们一个喜讯,伊尔汗率领的西征军不久前已攻破了西域最大的城市阿尤布王国的都城大马士革!自从伟大的成吉思汗降世以来就没有我们蒙古勇士打不下的城市,不论是固若金汤的撒马尔罕,还是回人写在《一千零一夜》里的巴格达!不论是高不可攀的木剌夷要塞,还是自命不凡的格兰城!不论是繁华无限的金中都,还是上上下下誓死抵抗的基辅,它们都被我们的铁骑所征服所毁灭!本汗相信眼前这座小小的钓鱼城和这城中的那些个软绵绵的宋人是阻挡不了我们蒙古勇士的!”蒙哥汗一番言辞虽然意气风发,台下的数万军士肯相应者却是寥寥无几。

    蒙哥依旧面带自信的笑容,他一指身边的白砚,高声道:“这位白先生原是驻守钓鱼城中的忠胜军和雄威军的军师,他对钓鱼城中的情形了如指掌,今日本汗设法将他找来,就是想让他给大家说说钓鱼城中的情况,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他好了。白先生一定知无不言。”

    “你真是钓鱼城中来的?”一个站在前排的年轻蒙古兵抢先问道。

    “正是。”白砚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到我军中的?”蒙古兵追问道。

    白砚道:“刺杀大汗未遂遭擒。”

    “钓鱼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又一个蒙古兵问道。

    白砚道:“万余人。”这时在一旁看着的蒙哥脸上已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钓鱼城中究竟还有多少粮草?当真能让城里军民吃上十年?”终于一位军士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白砚笑道:“怎么可能?就算有!何等样的吃食能存放上十年?”

    “那这钓鱼城还需围困多久,这城中才会断粮?”军士追问道。

    白砚沉默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这钓鱼城是不会断粮的。”话音一落蒙哥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点点怒气。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说清楚!我等不明白!”一时之间追问声就此起彼伏。

    白砚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蒙哥,不紧不慢地道:“钓鱼城中总共有大小天池十四处,井九十二眼,因而水源充足。但凡水源充足之地皆是土地肥沃的所在,故钓鱼城中皆是良田,且城中居民大多擅于耕作,过不了几日,就是秋收时节,要不了多久,城中又可自产出一年的粮食,所以钓鱼城中的粮草可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言一出,蒙古军中就是一片哗然,一番喧闹过后,在场的几乎所有军士都跪伏在地,纷纷一个劲地哀求蒙哥撤军。

    “来人!给我把此人拿下!”蒙哥猛然站起身来一指白砚怒吼道,接着四五个蒙古武士一拥而上就将白砚死死制住了。

    蒙哥死死盯着白砚恶狠狠道:“本汗待你不薄!你不识好歹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敢戏耍本汗,坏我军心!该杀!”

    “大汗,莫非是想撤兵了?”这时一旁的八思巴悠悠问道。

    “大师何以看出本汗要撤兵?”蒙哥问八思巴道。

    八思巴微笑道:“大汗若是现在杀了白砚不就是坐实了他方才的一番话是真的了吗?”

    “是啊!大汗,这白砚此时杀不得。若杀了白砚只怕军心会更加不稳啊。”董文蔚也开口说道。

    “钓鱼城要破,此人也不能轻饶!”蒙哥怒道。

    一番沉默过后,蒙哥又问道:“你们还有没有破城的良策?”没想到在场诸将官皆是一片沉默。

    蒙哥怒骂道:“一个个平日里自诩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现在都怎么了?脑子都让马蹄子给踢了吗?”

    这时海都踏上前一步道:“大汗,海都倒是有一计,只是……”

    “只是什么?”蒙哥追问道。

    海都面露为难之色,道:“大汗,小人不敢说!”

    蒙哥道:“你且大胆说,本汗恕你无罪!”

    海都立即跪地,道:“如今我大军军心浮动,首当其冲的是稳定军心,只有稳住了军心才可再战。”

    蒙哥道:“言之有理,白砚此贼今日一番妖言惑众!又该如何重振军心?”说到后面他的言语中又带上了怒气。

    海都道:“在军中寻个可服众之人,去当众瞧一眼钓鱼城中情势,然后告知众将士,才可重振军心。”

    “如何当众去瞧?”蒙哥追问道。

    海都道:“可搭建一座足够高的瞭望塔。”

    蒙哥沉思片刻轻叹一声,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待瞭望塔搭建完毕,本汗就亲自上去瞧一瞧这钓鱼城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大汗!海都该杀!”史天泽突然怒吼道。

    刘黑马接着道:“对!该杀!此人蛊惑大汗以身犯险,用心险恶!”

    “够了!你们说他用心险恶,你们谁还有更好的法子?”蒙哥怒吼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蒙哥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准再就此事多言!赵阿哥潘!”

    “大汗!”赵阿哥潘上前一步道。

    蒙哥令道:“即刻在此搭建能望到城中的瞭望塔,七日内完工。”

    “遵命!”赵阿哥潘道。

    蒙哥点点头作势就欲离去,赵阿哥潘却问道:“大汗,这白砚当如何处置?”

    蒙哥道:“扒光上衣!吊在此地!不可让他死了!待本汗瞧清楚了钓鱼城中的情势再杀他祭旗!”

    很快白砚就被扒去上衣吊在了军前的一尊高约四五丈的木驴上,自此之后,蒙军每天只给他两碗水喝,既不放他下来,也不给他吃的,任凭日晒风吹。他正对着的就是钓鱼城的新东门,而不远处就是赵阿哥潘正在督建的瞭望塔。

    如今正是盛暑时节,尽管白砚一向身体健硕,但也被晒得多次晕厥,肩背上更是被晒得体无完肤。一日白砚忽然悠悠转醒就看到新东门上站了两位女子,一时之间白砚只觉心中哀苦,但转念一想或许自己如今这般才是对她最好的,至少她可以安全。

    “妹子,这里太阳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打着伞的穆夫人轻声道。

    “让我在望他一会儿吧。”小腹已微微隆起的田言道。

    “哎!”穆夫人轻叹了一声。

    这时杨文也走了过来,道:“白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太阳毒,晒久了对孩子也不好。”

    田言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穆夫人轻叹一声,劝解道:“妹子若有机会,姐姐我一定替你把夫君救回来,快点回去吧啊!”

    田言却很平静地道:“他怕是难回来了。”

    田言一指不远处即将修建完毕的瞭望塔,道:“这塔建好之日,只怕就是他殒命之时了。”

    杨文道:“白夫人,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这般丧气才好。”

    田言道:“杨家主,姐姐,请带我去见王都统,我有要事相告。”

    “有何事改日再说,你先和我们回去歇息。”穆夫人以带有些命令的口吻道。

    田言道:“事关重大,我夫君殒命之日,就是蒙哥丧命之时,也是蒙古大军败退的日子。”

    “此话当真?”杨文夫妇齐声问道,田言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神情。

    这日百丈高的巨大瞭望塔终于修建完毕。无可否认蒙军的工匠都是当世一流,如此高大的一座瞭望塔竟是以木材与石膏日夜赶工而成,而将其修建完毕则只用了六天六夜。

    一早蒙哥领着一众将官来到了新建好的瞭望塔下,几乎所有可以调度的蒙古军士都被召集到了新东门外,一时之间,新东门外瞭望塔下便是人满为患。被吊在高处的白砚,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这人海的边际。

    蒙哥往瞭望塔前一站一指白砚,朗声道:“勇士们!这贼人那日的话净是妖言惑众,欲乱我军心!今日本汗就亲自上去瞧一瞧这钓鱼城中究竟有什么玄机,若本汗证实了这贼人所言不实就将其当众处斩!”

    这时不远处的一个蒙古萨满,一面围着一处篝火手舞足蹈,一面嘴里不停支支吾吾地念叨着,突然只见他大叫一声双手猛然扎入篝火中,从中取出了一块被烧得漆黑的粗长牛骨。只见这萨满捧着牛骨毕恭毕敬地来到了蒙哥的面前。

    “占卜的结果如何?”蒙哥压低声音问。

    萨满道:“长生天的意思是要大汗不要冒险上去,此去有凶险。”

    “伟大的上帝之鞭啊,一个萨满的占卜信不得的。”这时大主教沃特菲德突然走上前来道。

    “大主教以为本汗上去不会有凶险?”蒙哥问。

    沃特菲德道:“昨晚我向上帝祷告,上帝告诉我伟大的上帝之鞭有耶和华的庇佑,不仅不会有凶险,并且不久后就能毁灭掉钓鱼城。”

    蒙哥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若被你们那上帝说准了,待破了钓鱼城本汗一定重重赏赐他。”说完就领着密力火者朝着瞭望塔去了。

    “大汗请相信长生天的旨意,不要以身犯险!”史天泽突然站了出来挡住了蒙哥的去路。

    “滚开!”蒙哥怒吼道,而史天泽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依旧挡在了蒙哥面前。

    “快滚!”蒙哥挥起弯刀朝史天泽劈去,史天泽只好连退几步让了开来。待蒙哥走过,史天泽就大步来到沃特菲德面前,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衫恶狠狠道:“大汗此去若有不测,我立刻就砍了你!”

    沃特菲德却道:“将军放心吧,上帝是绝不会出错的!”

    只见密力火者背着一面巨大盾牌率先爬上了瞭望塔,接着三名背着同样盾牌的蒙古武士紧随其后,而蒙哥则是待那四人在上面确认了安全过后,才最后一个上去的。

    先上到最高处的密力火者和三名蒙古武士用四面盾牌护住了西面也就是正对钓鱼城的方向。蒙哥上去后就开始俯视整座钓鱼城,这时他脸上的阴霾已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的豪气。

    突然蒙哥的脸色立刻又变成了惨白,他似乎是瞧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与此同时就听得密力火者大喊了一声:“保护大汗!”

    原来这时的新东门上张珏和李烨正不紧不慢地走着。起初蒙哥和密力火者都以为他二人是在巡查防务,可没想到这二人竟走到了一处盖着灰布的东西面前。只见张珏一把扯下灰布,这居然是一架已经拉满弦的三弓床弩,而弩架上也安放好了一支明晃晃的踏橛箭,这踏橛箭的前端竟然还挂了两枚霹雳炮。

    就在张珏点燃霹雳炮的片刻过后,李烨也压下了这三弓床弩的扳机,这明晃晃的踏橛箭随即就呼啸着飞向了那瞭望塔的顶端……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钓鱼城下的每个人几乎都抬着头看傻了眼,只听得一阵轰鸣过后,那新建好的瞭望塔上已是一片刺目的火光……

    蒙古的万户密力火者连同三名武士当场被霹雳炮炸得粉身碎骨,而蒙哥汗则被震飞,只见他四肢在空中胡乱挣扎着坠了下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大蒙古国的大汗蒙哥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一众人立即惊慌失措般地围拢了上去。

    过了不多时,一身血迹的蒙哥微微睁开了眼,这时已哭喊成一片的周遭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蒙哥汗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他日破此钓鱼城尽……尽屠……”话还没说完蒙古帝国的这位最高统治者就两眼一瞪,死了过去。

    “我的上帝啊!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时当属这罗马大主教沃特菲德的叫声最大,他话音刚落,史天泽就提着弯刀到了他面前。

    只听得史天泽怒吼一声,道:“妖人受死!”说着手起刀落,转瞬间,就将这罗马教廷的大主教沃特菲德劈成了两截,而接踵而来的就是蒙古军营中的一片混乱。

    蒙哥身死的这一幕,对于每一个在场的蒙古军士心理上所带来的冲击可说是致命的。此刻的蒙古大军就如同一座崩溃的堤坝,只见得这十数万人马逃的逃散的散,全军上上下下混乱不堪。因为蒙哥汗在世时大权独揽,再加上督元帅汪德臣也已战死,所以在场的蒙古将官中已无一人能够号令全军。

    这一切白砚都瞧得真切,于是讪讪笑道:“天意!天意呐!钓鱼城果真便是太极眼呐!哈哈哈!”笑了没几声便顿觉精疲力竭,因其遭受了多日的暴晒再加上没有进食,身子太虚,很快他便觉脑袋一沉就又晕厥了过去。

    钓鱼城之战以蒙古大汗蒙哥的战死而告终。王坚率领的钓鱼城守军凭借着坚固的城防和城中军民顽强的斗志抵挡住了兵力数十倍于己的蒙军长达九个月之久的攻打,包括蒙哥在内的许多曾经纵横欧亚的精兵悍将都死在了钓鱼城下。因而钓鱼城保卫战被誉为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并对人类历史的发展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首先,它让南宋王朝又得以延续了近二十年;其次,它直接导致了旭烈兀西征的提前结束,挽救了埃及乃至整个西亚北非诸国;再次,间接导致了蒙古帝国改元“大元”。蒙古帝国改国号为大元,这既象征着蒙古族全面汉化的开始,也是蒙古民族融入中华民族的关键性标志。

    白砚的眼睛再度睁开时,就看到一个蒙古兵正举着弯刀朝自己劈来,尽管身子虚弱,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快速一翻身子躲开了这一刀。只见那蒙古兵怒吼一声,再度挥刀扑向了白砚,这时的白砚已是浑身大汗,心头惊惧不已,关键时候一支箭突然飞来,这一箭就将这蒙古兵射翻了过去。

    此时白砚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囚车之中,囚车外却是一片混乱的厮杀场面。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赵阿哥潘将军有令,杀了囚车里那人!”紧接着又有两名提着弯刀的蒙古兵冲进了囚车。

    白砚心中大惊,可就在危难时候,一个脸上布满疤痕的高大身影也跳到了囚车上,只见这人手持一根钢鞭,片刻工夫,这人就打杀了那两名蒙古兵。

    “你是何人?”白砚看着这满面疤痕的人问道。

    这人道:“世叔,我是董士元啊!此地凶险,快随我走!”

    董士元将白砚扶上马背,然后二人就纵马逃离了这混乱的所在。怎奈何白砚实在身子虚,刚逃出凶险之地不多时,又晕了过去。

    当白砚再度醒来时第一眼模模糊糊瞧见的竟是个秃顶的僧人。“八思巴。”白砚悠悠道。

    八思巴笑道:“你醒了,白先生。”

    接着董文蔚端来了米粥,待白砚喝完粥才发现他们如今身在一处茅屋之内。董文蔚笑道:“贤弟身子虚,还好吃过了八思巴大师的大补药,果然气色比原先好了许多。”

    “这是何地?你等想做甚?”白砚问。

    董文蔚道:“此处安全得很,待贤弟再调养几日,我们再说其他。”说完他就招呼着八思巴出了门,让白砚好生歇息。

    毕竟只是身子虚没有内外伤,没过得两日,白砚就可以下地走动了。这日他走出茅屋发现这是一处长江边的山坳,虽可俯看长江,但地势却十分隐蔽。

    而四周则有一些董文蔚麾下的汉兵和八思巴麾下的吐蕃僧兵在走动。闲逛了不多时,白砚就在长江边寻到了董文蔚和八思巴。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白砚拱手道。

    董文蔚摆手笑道:“你我两家是世交,贤弟不必如此。”

    “不知二位有何打算?”白砚开门见山道。

    八思巴淡淡笑道:“我二人欲东去。”

    “东去?”白砚道。

    八思巴道:“东去投奔忽必烈王爷。”

    董文蔚道:“是啊,贤弟可愿意与我二人同去?”

    “我乃炎黄子孙绝不投靠胡虏!”白砚坚定地回绝道。

    八思巴道:“白先生,自成吉思汗起兵以来,这天下就纷乱不休。依小僧看,当今之世唯有忽必烈大王才可平息战乱,还天下以太平。”

    “只怕未必吧。”白砚冷道。

    八思巴道:“大宋朝廷君庸臣奸,不思进取,只知祸害百姓,残害忠良,即便这次胜了,败亡也只是早晚之事。”

    “那又如何?”白砚道。

    八思巴道:“放眼天下唯有忽必烈王爷认同儒佛之学,且大力启用汉臣,故小僧断定唯有忽必烈王爷才能结束这纷争乱世。”

    “是啊!贤弟,不如我们一道去投奔忽必烈王爷,一同助他夺下汗位如何?为兄以为忽必烈王爷若能登上汗位将来必定能成为完颜雍那般的‘北国尧舜’。”董文蔚道。

    白砚沉默片刻拱手道:“二位或许没看错人,只是人各有志,在下在黔中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人和事,在下就不去了。明日在下就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强留了,这些东西还需物归原主。”八思巴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和一把折扇递给白砚,白砚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原来是自己的星陨剑和有岳飞题字的折扇。

    三日后,白砚回到了钓鱼城,众人见白砚平安回来皆是欢喜,唯有田景贤表现得不太自然。

    “快去告知白夫人。”杨文笑着吩咐下人道。

    王坚也走上前来,拱手道:“先生受苦了,王坚感佩之至!”

    几人就座后,就谈了些白砚在蒙古军中的经历,白砚忽然问道:“王都统立下不世功业不知将来有何打算?”

    王坚道:“老夫活一日,就会守护大宋江山一日,其他不敢痴心妄想。”

    白砚道:“在下有一言相劝,还望王都统能一听。”

    “先生请讲。”王坚道。

    白砚拱手道:“自古以来皆是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如今大宋的皇帝昏聩无能,那宰相贾似道又是个嫉贤妒能好残害忠良之徒。如今蒙军已败蒙哥已死,所以在下建议王都统先辞官回乡,将来若蒙军还敢南下王都统再出山也不迟。”

    王坚沉思片刻后道:“白先生好意老夫明白,只是老夫戎马一生,实在舍不得我麾下的将士和这一身的甲胄。至于那些个奸邪小人老夫不惧。”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喊道,接着便看到几个士兵抬着一个被斩断一条右臂的将官进了屋来。

    屋中几人一看被斩断右臂的居然是播州雄威军骑兵队的副将。

    “出了何事?”杨文问道。

    那副将道:“聂阳将军……聂阳将军他……”

    “聂阳怎么了?”杨文急切道。

    副将道:“家主,我们骑兵队一路追击蒙古那宿卫统领海都,没想到却有个铁面人带了千余人来接应,那铁面人马上功夫极强,那人砍杀了聂阳将军,我这条胳膊也是被他斩的。”

    “你可看清楚那人是何来路?”杨文恶狠狠问道。

    副将转头看着白砚道:“那人手持巨斧,体型健壮,他带着铁面具别人或许认他不出,但我却不会认错,那人分明就是严仲!”

    “这不可能!”白砚一摆手很激动地道。

    副将道:“白先生,末将曾经追随严仲打过仗,他的体态、武功路数、声音末将都心中明了,是决计不会认错的。”

    “这……”

    副将又一抬右肩,道:“先生请看看我这伤处是不是他严仲的手法?”白砚认真查看了一番副将的伤处,他的右臂果真是被一柄巨斧以大力斩去的。

    “白先生!你得为此事有个交代!”杨文高声道,此刻他的神色显得十分激愤。

    “杨家主,此事我如何与你交代?”白砚没好气地反问道。

    杨文道:“此事分明就是严仲所为,当年可是你将严仲带到黔中的!”杨文的表现越来越愤慨。

    “好了!杨家主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可妄下断言,更不可迁怒于旁人!”王坚一句话这才让他二人停下了争辩。

    晚上白砚与田言齐齐坐在小天池畔,田言靠在夫君肩上,二人都显得十分惬意。

    “杨家主今日的表现你不要往心里去,这是有缘由的。”田言道。

    “甚缘由?”白砚问。

    田言轻笑道:“杨家主与穆姐姐虽然恩爱,但你们男人总是会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

    “莫非?”白砚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田言道:“这聂阳乃是杨家主与一位姓聂的侍女所生,这事是穆姐姐亲口与我说的。如今聂阳都死了,此事你可不能让旁人知晓。若不是怕你心中对杨家主有嫌隙,我是连你都不会说的。”

    “哦,原来如此!”白砚恍然大悟道。

    “要不他聂阳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能一下子从一个马夫变成了播州的骑兵统领?”田言道。

    白砚却长叹一声,道:“那我就更应该去将聂阳的死查清楚了。”

    “你又要走?”田言的脸色立即就变得不高兴了。

    白砚拍拍妻子的肩膀,道:“我没说马上,我是说等咱们的孩儿再大些。”

    田言柔声道:“咱们的孩儿就快出世了,咱们一家人回去过几年清净日子可好?”

    “好!”白砚答应得很干脆。

    田言道:“不要再回思州了,贤儿他……他变了。”她的言语中微微带了几分忧伤。

    白砚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田言道:“自从龙飞死后他就与过去不一样了,或许今时今日对他而言已无何物能够比思国公这个爵位更重要了。”

    “是啊!他变了,但我不怪他,只是有些失望罢了。”白砚叹道。

    “我们回泪竹居吧?”田言道。

    “都听你的!”白砚说着便伸手抚摸起了妻子隆起的小腹。

    白砚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初你在这小天池里养鱼,莫非真是早有打算?”

    田言道:“当时我想的只是想用这些鱼来做扰乱蒙军军心之用。那夜接到你从蒙古军中传回的书信我才想出了这击垮蒙古军士气的法子,与王都统一说他就应允了!没想到还钓上来了一条大鱼!”

    白砚一刮妻子的鼻梁,笑道:“是啊!大蒙古国的大汗当真是一条天底下最大的鱼咯。”

    田言笑道:“我每日都去望你。那日当我看清那些蒙军工匠正在赶工修建的是一座高大瞭望塔时,我才明白这回上钩的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鱼。于是就让君玉和李烨将军事先预备好了三弓床弩和霹雳炮。只是……”

    “只是如何?”白砚笑着追问道。

    田言道:“只是我以为若蒙古大汗死了,你我就要阴阳永隔了。”

    白砚一把搂紧了妻子,道:“或许是上天怜悯我二人吧!待孩儿大些,我就去一趟北方,查清楚杀聂阳的是不是严仲。等了结了这桩事情,我们一家人就去寻个如桃花源般僻静清幽的所在隐居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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