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乌江之畔有一石碑,碑上刻有“重阳西行跪点苍,神僧东来铸血盟”两行醒目大字。这日只见得东西两彪人马先后来到了这石碑的所在,东边来的是思国公田景贤的人马,而从西面来的人马则是播州杨氏家主杨文的人马。
杨文先到,眼见得田景贤带人渡过了乌江忙拱手迎道:“思国公大人有礼了。”
田景贤也连忙拱手回礼,道:“杨家主,田某是晚辈,您不必如此。”
杨文微笑道:“思国公身份尊贵,老夫不敢怠慢啊。”
两拨人短暂寒暄过后,就在不远处的一处石亭落了座,之后只见得杨文带来的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御前雄威军士卒在石亭的百步开外围成了一圈,做出戒备之势。
“杨家主,前方战事如何?”田景贤的脸上已没了丝毫的笑容。
杨文轻叹一声,然后一挥手就有几名侍从在石亭中铺起了一张地图。杨文道:“如今敌军西线的两路人马当真是不好应对,此次约见思州的诸位,就是想让大伙拿个好对策。”
这时赵寅微微拱手道:“思国公!诸位!且让末将来禀报最新的军情。”
“一个半月前,蒙古大汗蒙哥在六盘山集结了四万蒙军精锐,由剑门关、成都一路南下,沿途攻陷了苦竹、云顶、青居等六座山城。此外在巴蜀附近驻扎的汪德臣、史天泽、纽璘、刘黑马、赵阿哥潘等人的人马也先后与之汇合,估计蒙哥麾下已有二十万之众,并直扑渝州首府重庆而来。”只见赵寅一面说手一面从六盘山开始沿着蒙哥的行军路线一步步指向了重庆。
此刻一旁的冉琎已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在场的人都知晓被蒙军攻陷的那一处处山城皆是他兄弟二人精心设计修建的,眼看着自己修筑的防御工事如此轻易被攻破,他这时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且这时的冉琎已是心力交瘁,其弟冉璞因身患重病数月以来卧床不起,他本一直在家中照顾,此次若不是因为事态非常,他恐怕也不会随杨文前来会见思州众人。
赵寅一指昆明,道:“此外兀良合台率领忽必烈留下的五万蒙古南征军,由昆明出发绕道岭南现已攻下潭州南部的几个县,兵锋直指长沙城。”
这时在场众人皆是一副眉头紧皱,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们谁都明白倘若蒙哥攻破了重庆,可顺江而下,直取襄阳乃至临安。而兀良合台若是占据了潭州,蒙军则进可北上攻打襄阳,退可西进翻越思邛山,直插黔中腹地。倘若没有乌江和石屏山两道屏障的依托,黔中必将面临一场苦战。
“这几日,田某先后接到重庆浦择之大帅和襄阳吕文德大帅的告急文书,二位大帅皆望我两家能前去救援。”田景贤说着又朝杨文拱了拱手,道:“不知杨家主以为该当如何?是援巴蜀还是援潭州?或者你我两家分兵援救?”
杨文轻叹一声,道:“老夫这几日,也接到了二位大帅的告急文书,只是不论重庆还是长沙都是丢不得的,老夫这几日,夜不能寐也是在为此事忧心啊!”
“我看还是得去救重庆,若重庆丢了我黔中的盐路可就断了,到时还怎么打仗?”
“在下倒以为潭州更为关键,若长沙城破潭州失陷,我黔中就会遭东西两面夹击,这可太过凶险了!”
“在下倒觉着分兵救援最好,两边都不得罪。”
“都到了这时候,你这人还想着这得罪不得罪的!真是……”在场众将官也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了起来。
只见杨文拉起田景贤的手,来到一语不发并排而立的白砚和冉琎身前,拱手道:“二位先生于我田杨两家皆有大功劳,且都是智谋过人的人杰,如今形势该当如何?还请二位赐教!”
见二人皆欲言又止,杨文笑道:“取笔墨来。”
很快侍从就拿来了笔墨,杨文笑道:“是救渝?救潭?还是分兵?二位可先写在手上。”
于是他二人各自提笔在手心上写了几笔,当二人在众人眼前张开手掌时,众人才发现他二人手心上皆是一个“渝”字。
李烨拱手问道:“敢问二位先生,为何都以为该当援救重庆?是何道理?”
冉琎道:“擒贼擒王便是道理,只要击败蒙哥其余几路蒙军不战自败。”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不论是咱们御前雄威军,还是你们忠胜军,这许多年来和蒙军打仗都没输过,我两家一路北上生擒或斩杀了那蒙哥小儿这天下就从此太平了。甚好!甚好!”杨大声高声笑道。
“话虽如此,但要擒杀蒙哥又谈何容易,白先生你以为如何?”杨文又转头问白砚。
白砚道:“在下与思国公同镇守长沙的李芾将军算是旧识。两三年前李芾将军就预言蒙军会绕道岭南攻打潭州,故早有了准备。而兀良合台虽是蒙古名将,但南征军多年来攻打镇远屡战屡败,早没了当初灭大理时的锐气,所以在下以为蒙古要想攻陷潭州只怕是极困难的。”与此同时他也在心中暗道:“我心中预感那钓鱼城应当便是《云中录》末页所载的黑色‘太极眼’,只是这等神鬼乱神之事不便于众人面前言明,以免扰乱军心。”
田景贤道:“师父所言极是,现在想来潭州短时间内应当是无忧的。”然后转头对杨文拱手道:“杨家主,你我两家还是即刻发兵重庆为好。”
“一言为定!”杨文道。
这日之后,思州与播州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期。可就在这时噩耗传来,冉琎的弟弟冉璞因病去世。当消息传到思州时,田景贤、白砚等人皆是扼腕叹息。尤其是白砚,这段日子他都会时不时想起当年初到黔中,在常丰县初见冉璞,又一同翻过思邛山,再一同追随杨价抗击蒙古的那许多往事,每每想起都不由心头百感交集。
据说冉璞临终前还给杨文谏了言,他请杨文派兵入驻合州的钓鱼城。冉璞认为只要播州的御前雄威军能和驻守钓鱼城的兴戎司并肩作战通力合作,再依托固若金汤的城防定可抵挡住蒙哥的攻势。
说起这驻守钓鱼城的兴戎司还颇有些来历。当年帖哥·火鲁赤率领大军进犯巴蜀之前,当时的巴蜀主帅余玠就下令将蜀北最精锐的一批部队撤到南部驻防,以保存实力。并将其整编成了四个戎司。它们分别是沔戎司三千人、金戎司六千人、利戎司约八千人、兴戎司四千六百人。四个戎司中兴戎司的兵力是相对较少的,但却是由战力最强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兵士组成,这些兵士曾经或是赵彦呐麾下,或是孟拱、曹友闻麾下,他们几乎个个都对蒙军恨之入骨,且与之交战过多次。
兴戎司的都统王坚也是个具勇猛与韬略为一身的人物,入蜀之前曾是孟拱的爱将。公元1240年即南宋嘉熙四年,蒙古驻军五万于顺阳丹江沿岸,欲造船南侵江汉,王坚闻讯后仅率兵一千人,趁夜潜入蒙军水寨烧毁大量蒙军战船,以至于蒙军的水军计划胎死腹中。之后王坚长期担任孟拱的参将,不仅屡建奇功,还为孟拱出了许多良策。赵彦呐被罢免后,王坚就追随孟拱到了巴蜀。余玠修筑完钓鱼城后,王坚便受命掌管兴戎司驻守钓鱼城,而冉氏兄弟被罢免后王坚又兼任了合州知州。
这日思播二军在乌江之畔的旧思州城集结,銮塘书院前有一处高台,两军则立于台下,只因杨文和田景贤要在此处誓师。
黔中人誓师既不像中原人那般焚香祭祖歃血为盟,也不像蒙古人那样杀牛宰羊载歌载舞,黔中的誓师仪式便是傩祭。
一高一矮两名傩师并肩上了台去,那高个子傩师头戴怒目尖牙的大鬼面具,身着青布长袍,一手持桃木剑,一手却握着一根一尺长的铁钉。矮个子傩师却是头戴尖嘴猴腮的小鬼面具,身穿灰白色短衫,一双手却抱着只还在东张西望着的大公鸡。
只见那高个子傩师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高声唱道:“《踏九州》天作罗贴地作毡,日月星辰伴我眠。混沌初开无日月,看看不过几千年。”话音一落高个子傩师猛地将手中的桃木剑往地上一插,说也奇怪那平日里脆弱不堪的桃木剑竟被他硬生生倒插进土中半尺有余。
“布下天罗并地网,速把魑魅魍魉拿。强魁打得哇哇叫,弱敌打得血淋淋。剥它皮子绷鼓敲,拨它牙齿当鼓钉。取它肝子兑酒吃,抓它肠子兑酒尝。前头挑挑鬼脑壳,后头挑挑鬼骨头。”那矮个子傩师唱着便单膝跪地将大公鸡捧到了倒插在地的桃木剑旁边,且鸡头的左侧正对着桃木剑剑首上的圆形八卦图。
忽然那高个子傩师大喝一声:“呔”握着铁钉的手一挥,那铁钉便由右往左贯穿了大公鸡的鸡头,且血淋淋的铁钉还正正好好扎入了桃木剑剑首八卦图的正中央。
二位傩师又开始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齐声唱道:“出征凯旋人归来,霜打梅花伴雪开,五音匈子它方去,祸门紧闭福门开,安邦定国为社稷,天下太平人开怀。”刚一唱完那矮个子傩师就一伸手猛地拔掉了那铁钉,只见桃木剑微微颤动了片刻,那大公鸡却被甩出去了三四丈远。接着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才被铁钉贯穿了头部的大公鸡居然在落地时猛拍了几下翅膀,紧接着便仰起头发出了一阵高亢的打鸣声,一番鸣叫过后那大公鸡居然还能悠闲地低下头去,在地上找虫吃,而它的鸡头上居然连半点伤痕和血迹都没有。
一时间只瞧得在场的众黔中军士们欢声雷动,叫好声、掌声更是不绝于耳。
半个月后,黔中的两支人马共计一万五千人抵达了重庆城,田景贤此来带了白砚夫妇、老将吴谋、参将李烨,他的两位叔叔田应庚和田应已则负责防守思州,以防兀良合台调头突袭。播州家主杨文夫妇也亲自来了,另外还有他们的儿子杨邦宪、总管田万、大将赵寅和统领骑兵的聂阳。杨文本打算让杨邦宪留守播州的,可杨邦宪就是不肯从命非要随军北上,就只好让杨大声和冉琎留守播州,并负责督造用于抵御蒙军的一处山城,名唤“龙岩新城”。
冉琎之所以没有随军而来,还有一个原因是要照顾其老母,冉璞的离世对于冉老夫人的打击自然是巨大的。冉琎虽非冉老夫人亲生,但他二人也是母子情深,为了尽孝道,冉琎只好主动向杨文提出不随军北上重庆。
两军在重庆南城外驻扎后,田景贤、杨文就带着田万、白砚、赵寅、李烨进了城到帅府去拜见巴蜀一线的主帅浦择之。入得帅府就见到了一头白发一身素衣满面愁容的浦择之大帅。
一番寒暄,各自就座后,杨文先开口问道:“浦帅,前方战事如何了?”
浦择之叹道:“纽璘和史天泽的蒙古先锋军已到了重庆以北三十里处,且封锁了陆路和江面,蒙军怕是要攻钓鱼城了。”
“不知钓鱼城城防如何?”杨文问。
浦择之叹道:“钓鱼城中虽有精兵悍将驻守,但毕竟兵力不足五千,如何能抵挡住蒙哥亲率的二十万蒙古大军?城破只怕是早晚的事。钓鱼城若再被攻破,重庆便成一座孤城了!”
“大帅为何不速速发兵增援钓鱼城?”李烨拱手问道。
浦择之道:“不是不救,而是老夫有为难之处啊。”
田景贤拱手道:“大帅有何为难之处,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浦择之微微拱了拱手,道:“老夫就不瞒思国公和诸位了。老夫难处有三,其一,城中本就只有三万兵马,重庆又是大城,倘若蒙军绕开钓鱼城攻打重庆,恐会守军不足;其二,纽璘和史天泽的军队已在前往钓鱼城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重兵,水路也被其以铁锁横江之法阻拦;其三,哎……”
说着浦择之就从袖中拿出一道金灿灿的圣旨,道:“因蜀中战事屡战屡败,前日皇上已下了旨,免了老夫的帅位,由如今还身在襄阳的吕文焕将军接任,吕将军未到任之前还由老夫来暂代帅府事务。”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片默然,只有白砚轻声骂了一句:“昏君!大敌当前竟临阵换帅,当真是愚不可及!”
过了良久,杨文才道:“浦帅,你看这样如何?就由我军和忠胜军北上钓鱼城增援?”
浦择之道:“这自然是好,只不过水路和陆路都被截断,要想抵达钓鱼城只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若有需要老夫协助的地方,老夫必定竭尽所能。”
白砚踏上前一步,拱手道:“浦帅,请给我们预备好足够的战船就好,在下自有法子破他的铁锁横江之计。”
浦择之面露难色,道:“不瞒先生,五日前那史天泽带兵夜袭了重庆城北的水军码头,烧毁了许多战船,老夫如今只能尽力去筹措了。”
杨文拱手道:“无妨,浦帅尽力便好。另外老夫还有一计。”
浦择之道:“杨家主还有何妙计?请说。”
杨文道:“请浦帅调刘整的泸州军前来协防重庆,只要能保住重庆和钓鱼城,扼住长江咽喉足矣。自开战以来泸州与南平一带的百姓大多都逃入了黔中,泸州一座空城先给了敌军我看也无妨。”
浦择之点头道:“杨家主说的是,老夫即刻就去调泸州军来重庆驻防。”
当晚杨文将白砚夫妇请到思播联军在重庆南城外的中军帐中。见白砚夫妇进来,杨文便道:“先生!夫人!二位当真有破铁锁横江的对策?”
田言道:“杨家主,可派斥候去探查了?”
“白天已然去了。”聂阳拱了拱手,比划着面前的地图继续说道:“重庆顺嘉陵江北上到钓鱼城南的水军码头不过六十里水路,敌军并无水军只在江面上横了九条粗大铁索,嘉陵江两岸敌军也布有大批的□□手,史天泽便是想以此法来阻我大宋水军增援钓鱼城。”
田言点头道:“按我的计策,只需等一个有南风和大雾的日子就可驾船出发。”
杨文道:“白夫人,可否将你的计策细细说来?”
田言道:“只需在有南风大雾的时候,将两艘空船堆满干木和硫磺点着了在前开路,剩余船只两侧架好盾牌便可突破阻挠,抵达钓鱼城南水军码头。”
杨文身旁的穆夫人道:“妹子,以火船烧断铁索,以大雾掩护兵士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南风加大雾的天气到何处去寻呢?”
杨文笑道:“白夫人的先祖田佑祥大人就有预测风雨的本事,想必这本事白夫人也定是会的。”说着便轻拍了两下穆夫人的肩膀。
田言微笑道:“这法门我倒是略懂一些,如果预料得不错,六日后的卯时、辰时、巳时会有南风和大雾,三个时辰应当足够我们抵达钓鱼城了。”
白砚夫妇从军帐中出来,白砚一面走一面道:“钓鱼城你就别去了,在重庆等信,便好。”
“不!我要与你同去!”田言斩钉截铁道。
白砚道:“此去凶险,你还是……”
“正因为此去凶险,我才定要与你同去。”还没等白砚说完田言就言辞坚定地道。
接着田言拉住了白砚的手,柔声道:“倘若钓鱼城破,重庆、思州、播州或早或晚定然也是守不住的,既然都是要城破身死,我自然是要与你死在一起的……”
次日一早白砚夫妇刚用过早饭就听见有人敲门,田言拉开门一看见是田景贤,便有些惊讶地问道:“贤儿,有何事?”
“小姑,我……我有事想与你们商议。”田景贤的神情瞧上去像是有心事。
田言将他让进屋来便去泡茶,田景贤坐定后,白砚便问:“可是出了何事?”
田景贤默然了一会儿才道:“师父,我……”说着又欲言又止。
白砚没好气道:“都是一方诸侯了,有何话直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的!”
田景贤道:“师父,我……我可否不去钓鱼城了?我……我想带兵留守重庆,让吴谋、李烨带兵前去钓鱼城就好。”
这时田言已端来了茶水坐到了白砚身侧,白砚喝了口茶,问道:“为何你又不想去了?莫非你怕了?”
田景贤立即起身跪在白砚夫妇身前,道:“师父,小姑!我田景贤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只是此去钓鱼城实在凶险,若钓鱼城破,我田景贤死不足惜!但凌儿与我那对孩儿,我……我实在放心不下!也割舍不下!”
见白砚没有作声,田言就上前将田景贤扶起,说道:“贤儿,你心之所想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只不过如今你真要留守重庆,只怕才是对凌儿和你两个孩儿最不好的。”
“小姑,此话怎讲?”田景贤问。
田言道:“你瞧瞧播州的杨文家主已是这般年纪,还身患重病,他都要亲自前去钓鱼城保家卫国,你若不去岂不是要让你的妻儿蒙羞吗?”
这时白砚冷哼一声,道:“你如此畏首畏尾,如何对得起你的祖父和父亲!事到如今与其难舍妻儿,倒不如到钓鱼城去替他们挣一份大功劳!”说完便站起身拂袖进了里屋。
之后几日,浦择之只寻到了十余艘战船,每艘船最多只能搭载四百人。于是忠胜军挑选了两千余名精锐,御前雄威军也挑选了两千精锐,共计四千人上下。而剩下的万余人则由田万和吴谋统领在重庆协防。
六日后的早晨,南风与大雾果然如期而至,卯时一到,十余艘战船就纷纷起锚。行了半个时辰,田言就让杨文下令点火,只见李烨和赵寅双双弯弓搭箭射出了两支火箭,两箭都精准地点着了前方堆满干木和硫磺的火船,瞬间两艘船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由于此刻两岸的蒙军大多都还在酣睡,直到船队一路北上突破了嘉陵江上的四道铁索后蒙军才开始派出骑兵一路追着船队放箭射击。不过因为是顺风行船船速本就极快,再加上有大雾做掩护,且每艘船的两侧还有两排举着盾牌的军士护卫,所以直到钓鱼城隐约出现在众人眼前思播联军也没有遭受任何伤亡。
由于有张珏的海东青传书,事先钓鱼城方面就已接到了通报。这时只见得钓鱼城的一字墙上无数的抛石忽然朝着嘉陵江两岸追击船队的蒙古骑兵飞来,顿时就听得两岸哀嚎惨叫之声连连。
钓鱼城的南水军码头就在一字墙下,当船队抵达时,张珏已带着卫队在码头上等候了,见黔中的军士们纷纷跳下船来。张珏高声道:“诸位辛苦了!王坚将军已为大家预备好了鲜鱼和酒菜,大家请随我上城享用。”
张珏领着众人一路向北上了一条栈道。这栈道乃是沿着山壁搭建直通向钓鱼城正南的始关门。思播二军皆入了城后,就听得张珏一声令下,前来迎接的兴戎司兵士们就熟练地拆掉了栈道,始关门前就只剩下了一片陡峭的山壁。杨文、田景贤、白砚等人看后,都是击节赞叹,钓鱼城的这个独特设计。
沿着栈道继续向上,就到了护国门,入了这护国门就是钓鱼城的内城了。一入护国门,就见得一位一身银甲的男子站在前方。此人约六十岁上下年纪,身材却是高大挺拔。与杨大声的体态差不多,此人面目生得十分方正,一眼看去就给人一种果敢坚毅之感,只听得这人拱手高声道:“老夫钓鱼城主将兴戎司都统制合州知州王坚,恭迎黔中各位壮士大驾!”王坚身边还有两位样貌英武的年轻将领,这是兴戎司的两位少将军,此二人分别是王坚的独子王安节和王坚的侄儿王立。
待用过饭后。王坚就领着杨文、田景贤、白砚、杨邦宪、赵寅、李烨等人参观钓鱼城,张珏、王安节、王立等人则留在护国门后陪将士们饮酒。
王坚一面领着一行人朝西走,一面与杨文等人攀谈,王坚问道:“不知老夫的两位故友,冉琎、冉璞二位大人如今可安好?”
杨文轻叹一声,道:“冉琎大人如今正在替老夫看管播州。并替播州督建龙岩新城。冉璞大人不久前已病逝,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王坚听后长叹一声,道:“实在让人痛心呐!当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但愿冉璞大人的在天之灵能庇佑他兄弟二人修建的这座钓鱼城吧!”白砚叹道。
田景贤岔开这沉重的话题道:“王都统,不知如今钓鱼城的防务如何?”
这时众人已走出西面内城来到了镇西门后,王坚一指镇西门,道:“此门之外就是薄刀岭,此地险要易守难攻,此处防务老夫还是极有信心的。”王坚一面领着众人沿着修建在峭壁之上的外城墙北行,一面介绍各处的防务情况。
当他们走过钓鱼城西北的奇胜门后,就到了一处名唤“马军寨”的一段外城,此时杨文便不由皱起了眉头,道:“王都统,此处山壁似乎不够险要啊。”
王坚道:“是啊!这钓鱼山四面皆是陡峭无比,唯有这马军寨前方是这一道斜坡……哎……”
杨文问道:“此处防务如何?”
王坚道:“在钓鱼城修建之前,这马军寨便有乡民在此世代生计,故此地由马军寨乡兵驻守,而非我兴戎司人马,此处也是老夫心头的一块心病啊!”
杨文转头行了几步,看到在马军寨和内城城墙之间有一块方圆数百丈的小洼地,于是杨文对王坚拱手道:“老夫请求让我御前雄威军驻扎在这小洼地。”
王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甚好!若有御前雄威军驻守此地,老夫的心病就去了多半了。”
到了正北的出奇门后,一行人就沿着外城墙一路向东,经青华门最终抵达新东门,之后王坚就领着众人朝内城走,走了不远,便看到一处寺庙,此处寺庙青砖乌瓦且修建得十分肃穆别致。王坚一指这处寺庙对田景贤道:“思国公,这座护国寺乃是你的先祖第二代思国公田少卿大人数十年前出资修建的,当年二位冉大人修筑钓鱼城时特地保留了此寺院。”
杨邦宪一拍田景贤的肩膀,笑道:“看来这钓鱼城与我黔中还是颇有渊源的嘛!”
王坚也笑道:“杨少主说的是,今日诸位来到,可见这钓鱼城与黔中的缘分或许当真是天定啊!”
田景贤道:“王都统这护国寺可有兵马驻扎?”
王坚道:“没有!只有一队护院在此看守,忠胜军就驻扎护国寺,思国公以为如何?”
田景贤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真是求之不得!谢王都统!”
入了内城,就见到了迁入钓鱼城的合州百姓和逃难而来的不少蜀北难民。百姓们听说王坚到了,便纷纷出得门来拜见,还有些老者妇人捧着饭食出来,要献给王坚,可见这位钓鱼城主将应是深受百姓爱戴的。
一行人穿过阅武场,然后一路向上,爬上了陡峭的上天梯。这上天梯乃是一条凿于峭壁上的石梯,十分险峻狭窄,只能容一人手脚并用才可攀爬得上,过了上天梯就是钓鱼城的最高处钓鱼台了。
这钓鱼山、钓鱼城都是因这钓鱼台而得名的,传说上古时期天神就是端坐于这钓鱼台上垂钓,才救济了两岸的灾民。这钓鱼台其实就是一座凌空突出的巨石。石上有一双宽数尺的大坑,形似一双大脚印,传说这就是天神当初在此垂钓时留下的足印。台前另有一斜卧的岩石,石上头有五个大孔,传说这块岩石就是天神钓鱼时用来安放鱼竿的“插竿石”。
钓鱼台的右侧崖壁上有一尊唐代的卧佛像,佛像手枕头部惟妙惟肖,且悬空而卧,体态十分自然,显得既安详又端庄。佛像旁还有北宋名士王休所题写的“一卧千古”四个大字。合州当地还有民谣唱道:“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来保。”
卧佛右侧石壁上还有一晚唐古迹,名唤“千佛岩”。这千佛岩乃是一座气势不凡的石窟,窟中有石刻佛像近三千余尊,这些佛像的雕刻皆十分精细,且手艺非凡,可说是个个栩栩如生,尊尊惟妙惟肖。
只见王坚往钓鱼台上一站,道:“诸位!前段时日敌军来犯,老夫就是在这钓鱼台上指挥抗敌的。”
这时钓鱼城附近的大雾已经逐渐散去,王坚话音刚落便见得钓鱼城北面的河对岸皆是烟尘滚滚,只见无数队蒙古骑兵已尽数抵达钓鱼城下。又过了不多时,就见得钓鱼城四周扎起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蒙古包。这些蒙古包将小小一座钓鱼城团团围住,给城中众人皆带来了一种强大莫名的压迫感,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必定是蒙军的主力军团到了。
“你们看!”一行人中目力最好的李烨一指东面惊叫道,众人顺着李烨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新东门外往东南方大约两三里外的石子山上竖起了一面高大宽阔且金光闪闪的蒙古王旗。
这时王坚只冷冷说了一句:“看来蒙哥是要亲自坐镇石子山督战了。”
刚一走下上天梯,就看到王立迎了上来,拱手道:“叔父,有蒙古使者求见。”
“蒙古使者?”王坚问。
王立道:“这蒙古使者乃是叔父的故友,多年前投靠蒙古的晋国宝,他是来劝降叔父的。他说蒙古大汗许诺……”
还没等王立说完,王坚便斩钉截铁地道:“即刻将晋国宝带到阅武场当众斩首,然后将他首级从新东门用抛石机抛往石子山方向便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叔父如此行事只怕不妥吧?”王立有些犹豫。
王坚厉声道:“没甚不妥的!老夫这般行事就是要让城外的蒙哥知道我等誓死抵抗的决心;也是要断了城内人献城投降的念想!”
当王立领命去了后,白砚来到王坚身前躬身行礼,道:“王都统如此这般大智大勇大无畏!晚辈真是万分钦佩!”
王坚却哈哈大笑摆手,道:“先生谬赞了,先生不必多礼!日后还要劳烦先生多多出谋划策才好。”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在接到晋国宝的首级后,蒙哥居然没有立刻下令猛攻钓鱼城,而是派出多路人马攻打钓鱼城附近的数处城池要塞。他先派遣南宋的降将杨大渊带兵数千攻占了合州旧城;又命其庶弟末哥带兵六万攻打位于渠江流域的礼义山城;再派遣麾下大将曳剌秃鲁雄攻平梁山城;又派名将纽璘带兵三万牵制忠州、涪州二城的宋军兵力,并令先锋史天泽在连接涪江和长江的水面上造起了一座巨大的浮桥,桥上架设了抛石机,部署了火箭手,以阻击长江下游的宋军水师;最后还在嘉陵江的铜锣峡据险建了多处堡垒,以阻截重庆方向的宋军。如此一番部署下来,钓鱼城就当真成了一座在蒙古大军重重围困下的孤城了。
钓鱼城□□有大小天池十四处,井九十二眼,故水源十分充足,可充分满足城中军民的饮用和耕作。而钓鱼台以北的大天池是城内最大的一处天池。其次是阅武场以南护国门以北的小天池,据说这小天池的水含有许多稀有物质,故小天池附近的农田的粮食产量每年都十分可观。
而白砚夫妇就被张珏安排在小天池边居住。这年除夕,张珏给他夫妇送来了一箩筐活鱼过年。没想到田言只将其中四条蒸了来过年,其余的皆被她放生进了小天池。在之后的日子里,田言每天都会将米糠、麸皮和甘薯蔓磨成粉,按一定比例调配好,然后倒入小天池中喂鱼。
白砚不解便道:“你每日待这些鱼儿真是比待我还上心啊!”
田言却抿嘴一笑,道:“你莫要打翻了醋坛子,我这叫养鱼钓鱼,自是有打算的。这些鱼儿说不定将来还真能派上大用处。”白砚听罢也只好无奈摇头。
直到来年也就是公元1259年即南宋开庆元年的正月,蒙古大军才结束钓鱼城附近的作战,至此钓鱼城才真正成了孤悬一隅的孤城。二月蒙军开始攻城,钓鱼城东面外城的小东门、新东门、青华门;北面外城的出奇门;西面外城的镇西门、奇胜门,钓鱼城的三个方向几乎同时遭到了蒙古大军的进攻。
蒙军凭借绝对人数和物资上的优势不断攻击钓鱼城的外城墙,不过效果十分有限。钓鱼城的外城墙大多都建在高不可攀的山崖绝壁之上,因为高度关系蒙军的巨大抛石和箭矢都攻击不到,东西两道厚实的一字墙就更是坚不可摧,蒙军带着滚滚烈焰的抛石对其基本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
于是蒙军只能让成千上万的军士们扛着云梯冲向钓鱼城。就这样,冷兵器史上奇妙的一幕发生了。云梯本是用于攀爬城墙的,而如今蒙军的云梯却只能用来攀爬钓鱼城外城墙下的山崖绝壁,一些勇猛的蒙古勇士即便爬到了钓鱼城的外城墙下也无法再往上半分了。
反观钓鱼城一方的反击就要有效得多,神臂弩、三弓床弩这些强弓硬弩就不必说了。除此之外钓鱼城上还有一守城利器——小型抛石机。这种小型抛石机只有一人多高,从气势上论和蒙军动则需要数百人才能操纵的巨型抛石机自然是不能比的,而且这小型抛石机的抛石也小得可怜,只有一只小瓜大小,它们还有个名字叫“礌石”。这种抛石机和礌石虽看似不起眼,可架设在这钓鱼城上却能够大显神威,正因为礌石个头小所以其无论落在山壁还是土丘之上皆可大力弹起,往往小型抛石机将一颗礌石抛下城去,那礌石就可一路弹弹跳跳击倒数个蒙古军士,甚至砸断蒙军架在山壁上的云梯,更何况小型抛石机的装弹速度和发射频率也要远远高于蒙军的巨型抛石机。
驻扎护国寺的忠胜军负责协防新东门,白砚看了一阵蒙军的攻城战后就对田景贤道:“今日的攻势看似浩大,但蒙军定不会有任何斩获,此番攻打只不过是‘号脉’。”
田景贤道:“师父所言极是,蒙哥今日的攻势不过是在探虚实找软肋罢了。”
白砚道:“看来这蒙哥还算是个会打仗的主,并非莽夫。”
田景贤道:“这是自然,他若是个莽夫,晋国宝被杀时他就该来强攻了。”
白砚轻叹一声,道:“如今四周城隘皆被攻占,看来蒙哥对这钓鱼城定是志在必得了。日后一场场恶战只怕是在所难免。”
白砚的话刚一说完,就有一个手握令旗的传令兵奔了过来,拱手道:“思国公,王都统令忠胜军火速增援南水军码头。”
“出了何事?”田景贤一面接过令旗一面问。
传令兵道:“蒙古元帅汪德臣、先锋马塔儿沙率数百艘快船突袭南水军码头,敌军凶悍,我军快抵挡不住了。”
白砚苦笑摇头,道:“原来这既是‘号脉’也是‘障眼法’,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了蒙哥。”
当忠胜军出始关门时驻守南水军码头的兴戎司军士已是死伤惨重,开始向栈道上后撤了。田景贤没有迟疑,操起盘龙棍,带着忠胜军将士,就飞奔下了栈道,冲向那手持鬼头刀一身铁甲的大秃头汪德臣去了。
盘龙棍法虽变化多端,但汪德臣手上的鬼头刀也是以快、准、狠而闻名,另外那蒙古先锋将马塔儿沙的功夫也不弱,再加上从江对岸还有一条接一条的蒙古快船驶来,蒙古的援军可说是源源不绝。战了大约两刻工夫田景贤也渐落了下风,眼看田景贤的忠胜军就被汪德臣渐渐逼退。
“思国公!张珏来也!”危急时刻只听得身后一声高呼,张珏也带兵杀到。这次张珏带来的乃是兴戎司的精锐,双方又是一阵厮杀过后战场形势再度扭转,蒙军又被打退了回去,许多蒙军还被打到了河里,蒙古军士大多不识水性只能被活活淹死。
这时只听得白砚在后方大喊一声:“速速撤退!”田景贤和张珏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带着人马就往后撤。汪德臣不明所以还欲追击,刚追出没几步,就从始关门方向射来了密密麻麻的火箭,数百名蒙军身上立刻就燃起了火焰,水军码头上本就拥挤,很快码头上已是火光一片,许多蒙古兵为了保命就直接跳入了水里。其中李烨射来的一支箭还险些命中了汪德臣本人,多亏他身手矫捷才躲过了这一箭。
就在码头上乱作一团的时候,始关门上又已架设好了三门三弓床弩,只听得李烨一声令下,三桶寒鸦箭齐齐射出,数百支短箭在空中散落,直扑向水军码头。片刻后,码头上的生灵便所剩无几了,幸好先锋马塔儿沙以自己的身躯替汪德臣挡下了那一支支致命的“寒鸦”,汪德臣才能侥幸逃上快船捡了一条命,而马塔儿沙却毙命当场。
“先生,你看!”忽然李烨一指河对岸的东山,白砚放眼望去,只见那山上有一彪人马,站在最前头的是个身披金甲身材魁梧目光如炬的蒙古男子,其身后则是一面蒙古王旗。
“是,蒙哥!没错!”白砚道。
李烨再没二话,朝着蒙哥的方向“嗖”的就是一箭射去,怎奈何距离实在太远。只见得蒙哥似乎笑了笑,瞧神情他好像对汪德臣和马塔儿沙刚才的惨败,毫不在意一般,但见他朝着白砚、李烨的方向摆了摆手,就领着他的亲兵卫队转身离去了……
在钓鱼城内城的阅武场上架起了一排又一排的木材堆,每一个木材堆上都放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是在第一日的战斗中牺牲的钓鱼城守军。
王坚手举火把问身旁的张珏道:“君玉,今日一共折损了多少兄弟?”
张珏道:“一共一百零三人。”
王坚轻叹一声,抬头扫了一眼围在阅武场周围的钓鱼城军民后,就开始用手中的火把逐一点着这些木材堆。不久后一百零三炬火焰一一燃起,照得阅武场上一片通红……
王坚丢掉火把高声对在场众人道:“将士们!百姓们!老夫问你们,你们谁不怕死?”
在场军民纷纷面面相觑,低声耳语不停,又听得王坚继续高声说道:“死谁都怕,老夫也怕,不仅如此,老夫还害怕看到我的兄弟子侄们惨死于眼前。”
短暂的沉默过后,王坚又道:“可相对于死,老夫更怕的是如一个叛徒、降将和懦夫一般苟活,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男子战死沙场,至少不会让祖宗蒙羞,不会让妻儿后人遭人唾弃!”接着他就拔佩剑指天,大声道:“故我王坚立誓!定与钓鱼城共存亡!蒙军攻破内城之时就是老夫自裁殉国之日!”
这时只见在场军民齐齐跪下齐声高呼道:“誓死追随王都统!誓与钓鱼城共存亡!誓死追随王都统!誓与钓鱼城共存亡!誓死追随王都统!誓与钓鱼城共存亡……”
而这一幕白砚身边的田景贤却瞧得是面带些许羞愧神情,白砚只是拍了拍他肩膀,没再多言语。
之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蒙军几乎日日猛攻钓鱼城,损兵折将不计其数,钓鱼山下的河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但却没有一个蒙古军士能攻入钓鱼城的外城墙。钓鱼城就宛若矗立于这三江汇集处的一柱万年玄冰,任凭四周如烈焰一般的数十万蒙军如何猛烈进攻,它都毫无一丝要被融化的迹象。
这日忠胜军得知蒙古大军再度来到新东门前,田景贤就率众赶去支援,一到城门才发现王坚和张珏已带着人马先到了。往城下望去,就让田景贤和白砚等人皆感大惊,只见蒙军将一排排南宋的军士和百姓押解到军前,且还预备了一大批刀斧手。
一名一身金甲面目傲慢的蒙古年轻将领打马上前,只听这将领高声道:“王坚老儿!本王乃蒙古监国拖雷大王的幼子,蒙哥大汗的庶弟孛儿只斤·末哥。”说着一挥手,刀斧手们就将最前一排的大宋军民摁跪在地。
“这些人是本王从攻陷的礼义山城俘获的,今天就来让你们看看抵抗大蒙古帝国和蒙哥汗的下场。”说完手一挥,就见得刀斧手们手起刀落,前一排的宋人就被其斩杀了。
这时新东门上哭泣之声已不绝于耳,张珏拱手对王坚道:“将军,礼义山城中的许多军民都是我城中百姓的亲属。”
“王坚老儿,速速开城投降!否则本王就杀尽了他们给你瞧瞧!”城下的末哥高声叫嚣道。
王坚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目,咬牙道:“传老夫军令!在蒙古退兵之前,但凡钓鱼城中军民皆不可披麻戴孝哭祭亲属,违者杀无赦!”
还没等张珏接令,王坚的侄儿王立就跪地高呼道:“叔父!如此有违天道人伦之事,万万使不得啊!”
王坚之子王安节也接着跪了下去,道:“父亲!收回成命吧!如此这般只怕是要给我王家招来大难啊!”
王坚道:“我意已决!尔等无需再多言!倘若让悲痛和恐惧在城中蔓延,又如何能坚守到底?老夫已将身死名节置之度外,日后若有人弹劾怪罪,老夫王坚一人承担就是,你二人莫要碍事!”
待张珏领了命,田景贤和白砚走上前去朝王坚深施一礼,只听得白砚道:“王老将军大义可昭日月,乃当世真英雄!我等感佩之至,请受我师徒一拜!”
“报!王都统!蒙古先锋元帅汪德臣、蒙古四川行省平章将囊加台率军突袭出奇门,他们已杀入了外城,请速速增援!”一名军士奔过来禀报道,此言一出,四周就是一片惊愕之声。
“汪德臣如何攻得入城的?”张珏忙问道。
军士道:“攻入城的只有数十人,汪德臣与囊加台是带人悄悄爬上山翻入城墙的。他们正在全力冲杀出奇门,欲夺下城门好开门放城外蒙古军进来。马军寨的马寨主和播州杨文家主已带兵前去支援了。”
“敌军要攻城了!”突然一个军士高呼道,放眼望去,只见得新东门下末哥率领的蒙军已然再度拉开了攻城的阵势。
这时只听得王坚语气淡然道:“思国公、君玉!你二人速率部支援出奇门,这里有老夫坐镇便好。”
田景贤和张珏没有迟疑立即点齐人马直奔北面的出奇门而去。快抵达出奇门时,就见得马寨主带着一彪人马从北面退了下来,张珏立即上前询问。
马寨主道:“张副都统,敌军没能打开出奇门。他们人少撤到北一字城上去了。一字城实在狭窄,播州军在上头和敌军拼杀,我们也上不去,就退下来了。”
于是张珏和田景贤点了二十几个射术好的军士,就朝北一字墙去了。行了不久,便见得穆夫人和赵寅带着二十几名播州将士正在与汪德臣和另一位身材高大的蒙古将军率领的蒙军于狭窄的一字城上激战。那身材高大的蒙古将领想必就是蒙古四川行省平章将囊加台了。
囊加台比赵寅足足高大出了一个头,他一手使枪一手使盾,十分英武。而赵寅手中一柄唐刀却挥舞得凌厉无比,直逼得囊加台连连败退。白砚看到这一幕,没来由的便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赵寅的父亲赵暹斩杀蒙古元帅达罕的那场恶战。往事涌上心头,眼前却是激战依旧,白砚不由得心中又是怅惘又是激愤。
另一边穆夫人与汪德臣却在狭窄的城墙上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二人皆是身法招式极快,不同的是穆夫人的软鞭飘逸灵动,而汪德臣的鬼头刀却是狠辣非常。这二人相斗,只看得一字城下一干人等心惊胆战,尤其是站在父亲身边的杨邦宪,只见他双手紧握双戟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但由于没有得到父亲杨文的同意,他也只好压住上去与汪德臣一战的冲动。
这时只见张珏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好射穿了正在全力迎战赵寅的囊加台的半个脑袋,囊加台随即软倒在地,而张珏和田景贤领来的众人也纷纷开始放箭。这些人个个射术精湛,很快一字城上的蒙古兵就所剩无几了。
赵寅没有迟疑,囊加台一倒地,他便挥起唐刀直奔穆夫人和汪德臣而去。那汪德臣自是知道赵寅功夫了得,一个穆夫人就已经与自己斗得不分伯仲,倘若赵寅再参战自己必败无疑。于是汪德臣大吼一声鬼头刀接连猛攻向穆夫人,穆夫人被逼得连退了好几步。当穆夫人定住身子还欲上前再战时,只见那汪德臣已退到了城墙边。
他望了一眼百丈之下的暗红色河流,然后转过头来高声说了一句:“我汪德臣乃是蒙哥大汗钦封的‘天下第一勇士’!今日就是要死也绝不死在你们这群黔中人手里!”说完纵身一跃跳下了一字墙,落入了血红的涪江之中……
当晚杨邦宪到小天池来寻白砚,二人并肩立于屋外池边,白砚问道:“公子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杨邦宪道:“先生,当年在镇远我也算是立了许多军功的,我的本事先生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白砚道:“公子武功盖世在下自是明白。”
杨邦宪则语带不满道:“可我爹娘这次还本打算不带我来!后理论不过我才勉强答应,可这一路上我爹都命我时时刻刻不能离他左右,给他当护卫,这不是存心不想让我建功立业是甚?今日若让我上得那一字城,那所谓的蒙古第一勇士的首级早被我砍下了!”
见白砚只是笑而不语,杨邦宪接着道:“能否请先生再去找我爹娘替我说说理去?”说完便是一拱手。
“这……”白砚面露为难之色。
这时忽听得身后房门打开,田言的声音传来:“相公,饭好了,吃饭了。哦!杨公子也在啊!我只准备了我二人的饭菜,那……我再去做些。”
“不必了,夫人我这就回军中用饭去。”杨邦宪说完转身就走了,白砚欲上前留他却被田言拉回了屋中。
“你这是作甚?”白砚问。
田言笑道:“你呀,别多管闲事,坏了杨家主和穆姐姐的一片苦心才好。”
“如何的一片苦心啊?”白砚追问。
田言将丈夫拉到桌边坐下一面给他夹菜一面说道:“这黔中山里的猛虎啊,被在笼子里关得越久,放出来时就会越凶猛。”
“哦!我明白了!还是你精明!看来杨家主和穆夫人是用心良苦啊。”白砚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妻子的鼻梁。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蒙军先后攻打了东面的东新门、西面的奇胜门及镇西门外薄刀岭上的小堡垒,皆未攻克且损失惨重。到了四月初,忽天降暴雨,这雨夹杂着电闪雷鸣一下就是二十多天,蒙军只好暂时停止了对钓鱼城的攻打。
这二十余日,蒙军也不是什么行动都没有,在纽璘策划下蒙军开始从四面八方朝钓鱼城中抛射已腐烂的人畜尸体,蒙军又想利用瘟疫来打垮钓鱼城守军。
有了在镇远与纽璘交战的经验,来钓鱼城之前田言就已让田景贤做了防备。首先忠胜军中预备了大量的折耳根,钓鱼城军士们每日的汤水中都会放一些这种排毒功效绝佳的食材;其次、若真有人染病田言也预备了一个治疗尸毒的药方,乃是以水蚺、盐麸子、山柰、姜黄、药酱叶煎煮而成,这些药材虽然都十分常见,但对治疗尸毒却有奇效。反倒是蒙古军中时不时会传出疫病频发的消息。蒙军本就不适应湿热天气,再加上御前雄威军和忠胜军都大规模装备了从苗人处得来的毒箭,所以钓鱼城上的诸将也认为蒙古军中暴发瘟疫的消息应当是真实的,故钓鱼城的守备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呈现出了些松懈的端倪。
四月二十二日晚,睡梦中的白砚先是隐约听到持续了二十多天的雨声好像停了,大约睡到五更天,就听到有人连声高呼:“蒙军夜袭护国门了,速速来援!蒙军夜袭护国门了,速速来援!蒙军夜袭护国门了,速速来援……”接着就是一阵喧闹。
白砚立即起身拿起佩剑就出了门,从小天池到南边的护国门本就很近,不多时就到了。这时的护国门已是城门大开,白砚定睛一看,发现蒙古领军的竟又是汪德臣。原来那日汪德臣跳下一字城被蒙军从河中救起,只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本就体格健壮求生欲又极强,再加上蒙古军中医者的全力救治才得以转危为安,调理了近两个月如今又能领兵了。
只见王坚手持长剑与汪德臣斗在一起,白砚没有迟疑拔出星陨剑斩杀掉几个挡路的蒙古兵后也杀到了汪德臣近前。这王坚虽已是六旬老者手上的功夫却是毫不含糊,他与白砚合力激斗汪德臣,双方战了百十个回合竟难分高下,汪德臣的鬼头刀虽然极快极狠,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没在王坚、白砚手上讨到半分便宜。
在不远处,王坚的独子王安节也正带着一队人马与敌军接战,这王安节虽长相白净看似文弱,但在战场上也是一员猛将,手持双刀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方。
又过了不多时,听得北方内城传来阵阵喊杀声,白砚回望一眼,只见得许多居住在小天池附近的百姓们纷纷挥舞着厨具、农具、棍棒等冲了过来。百姓虽大多武功不济,但毕竟人多势众,这一冲还真把与兴戎司将士厮杀的蒙军逼得退出了护国门。
王坚、王安节、白砚刚踏出护国门就见山下火光冲天,一彪人马正冲上了山来,白砚便不由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猜:“定是蒙古的后援突破了始关门冲杀进来了。”
片刻过后他便觉出了不对,他发现身边的王坚父子脸上没有丝毫焦虑,而是皆面带得意之色。不多时,山下的人马便杀将了上来,白砚借着火光一看,发现这竟是一队兴戎司的人马,领军的居然是张珏和王立。
蒙军顿遭腹背夹击,且又丝毫不占人数优势,很快就显出了败势。只见汪德臣一人跑到山崖边拉住一条崖边的钩锁,第一个逃下山去了。而剩下的蒙古兵也皆是勇士,见宋军杀来他们就拼死抵抗。当白砚杀到山崖边欲斩断钩锁摔死汪德臣时,钩锁之下早已是空空如也,汪德臣已逃下山去了。
随着田景贤和赵寅带着人马先后赶到,一番厮杀过后这数百蒙古军士几乎全部战死于护国门前,唯有汪德臣一人逃下了山去。战斗一结束,王坚扫了一眼战死的蒙古军士,轻叹一声,道:“这些人也都是勇士,待天亮了,就将他们的尸身送下山去吧。”
“你等是如何从山下杀上来的?”一进入护国门白砚就轻声问身边的张珏道。
张珏笑道:“随我来。”
二人沿着内城墙往东行了不多时,来到一处枯木前,只见张珏一伸手触碰了枯木树洞里的某处机关,随即前方的一道隐蔽石门就打开了。这石门之下竟是一条通往下方的狭窄石道。
“白兄,请!”张珏微笑说了一声便率先走入石门下了石道,白砚没有迟疑也跟了下去。
“这是甚地方?”白砚问。
张珏道:“此地名唤飞檐洞。”
“飞檐洞?”
“这便到了。”张珏说着二人就下到了一处宽敞的石厅,这厅中大约有七八个兴戎司的军士驻守。
张珏道:“冉璞大人满脑子的奇谋怪论,这飞檐洞就是他当年的杰作。”说着便领着白砚到了石厅的石窗边,这时白砚才发现这石窗之外虽是树木茂盛,但这石窗却是真真切切通向外头的。
“放绳索。”张珏说了一声在飞檐洞驻守的几名军士就将两根绳索从石窗抛出直垂到了山下。
张珏一拍白砚肩膀,道:“白兄,可愿意与在下下去看看。”
“荣幸之至!”白砚答应了一声,二人顺着两条绳索悄无声息的就下了山去。这时白砚就已经明白,方才张珏和王立定是由此飞檐洞下到的山下,然后才会从蒙军身后杀出的。
当白砚的双脚踩到地面之时,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往西就是南一字城和南水军码头,前方河的对面就是一眼望去无边无沿的蒙古军营。
“如何?白兄?这下可明白了?”张珏笑道。白砚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却正直直望着东方。张珏顺着白砚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不远处石子山上那面被月光映衬得闪闪发光的蒙古王旗。
忽听白砚道:“走,我们回去,在下有破敌之策献于王都统。”
当二人抵达官署时天色已渐明,得知王坚这时正在飞舄楼上,张珏就领着白砚上了楼。这飞舄楼处在官署的后院,自从蒙哥围攻钓鱼城以来王坚平日里都在此处安歇,因为在这高楼之上随时都可以眺望四周的情势。
到了楼上,发现王坚还在端着油灯观摩地图。见二人到了,才让卫士端了两碗茶过来,王坚问道:“二位这时辰来找老夫定是有事相商吧?”
白砚拱手道:“敢问王都统,敌军围攻钓鱼城已两月有余,敌军是强攻威胁大?还是偷袭威胁大?”
“偷袭。”王坚非常肯定的回答。
白砚道:“汪德臣的三次偷袭,南水军码头、出奇门、护国门可谓是次次凶险,我军皆险些失守。倘若不尽快设法让敌人退兵,只怕汪德臣之流偷袭得手只是迟早的事情。”
王坚微微沉吟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这也是老夫所日夜担忧的。不知先生是否有应对良策?”
白砚道:“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王坚追问道。
白砚深施一礼,道:“方才君玉带在下去看了飞檐洞,敌军本就不擅夜战,我军大可利用飞檐洞学汪德臣夜袭敌营。”
王坚微微点了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
白砚又深施一礼,道:“在下请缨出击夜袭石子山,在下定竭尽所能去斩杀蒙哥。”
王坚沉思片刻,道:“先生所言虽是险招奇谋,但老夫以为如今还不是最好的契机。”
这日之后,战火依旧,唯一的不同是王坚每隔几日就会派遣张珏、王立、赵寅等人带精兵出飞檐洞夜袭蒙古军营。王坚还令手下偷袭的军士斩杀敌军后要割下耳朵带回。钓鱼城守军夜袭带回的耳朵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几乎次次出击都会有所斩获。次日蒙军攻城时王坚就会命人将耳朵抛下城去,以羞辱和打击敌军士气。
见到王坚不理会自己夜袭石子山的建议,白砚有些愤愤不满,这日回到住处,就对妻子田言抱怨道:“如此这般频繁夜袭蒙古军营,总有一日飞檐洞会被敌军发现,到那时还如何能夜袭石子山!”
田言给丈夫倒了一杯茶,道:“相公莫要气恼,妻以为当敌军发现飞檐洞之日就应是王都统夜袭石子山之时。”
“此话怎讲?”白砚不解地问道。
田言道:“若是为妻说对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白砚用带有些许命令的口吻道。
田言道:“我猜在这钓鱼城中定还有另一处通往外头的暗道。”
“这……”白砚陷入了沉思。
田言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笑道:“若为妻说中了,你就不许去夜袭石子山。”
“好,一言为定。”白砚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时至五月,由于蒙古军中疫病逐渐增多,其对钓鱼城的攻势也开始一日不及一日。这日白砚用过晚饭,有一位官署的侍卫来寻他,说是王坚请他去飞舄楼有要事相议,白砚辞别了妻子,就随侍卫去了。
到飞舄楼时发现田景贤、李烨和王立已先到了,接着杨文夫妇、杨邦宪、赵寅、王安节以及其他兴戎司的将领也陆续到了,主将王坚最后才到。
“让诸位久等了。”王坚拱手道。
“此刻把我等都找来王都统定是有要事相商吧?”杨文问道。
王坚道:“杨家主所言不差。汪德臣夜袭护国门那夜白砚先生就建议老夫也夜袭石子山,出其不意诛杀蒙哥。当时老夫以为时机还不成熟,但如今是时候了。”
“王都统所言何意?”田景贤问。
王坚笑道:“昨日蒙军已发现了南城的飞檐洞,如今飞檐洞外蒙军已立起了两座瞭望塔,塔下还布了重兵已时刻提防我军再度夜袭。我们出击石子山的契机到了!”
“叔父,飞檐洞都让蒙军看死了,还如何夜袭石子山啊?”王立不解问道。
王坚笑道:“城东还有一处极其隐秘的暗道名唤‘皇洞’。这皇洞直通城外的鸡爪滩,渡过鸡爪滩再往东行不到两里地就是石子山了,蒙哥就在那石子山上的宝钟寺内。”
“果真是如此。”白砚轻声自语道,心头不免对妻子又多了些钦佩,但随即又深感失落,毕竟当初是亲口答应过她的,若被她说中,自己就不可前去夜袭石子山。
“今夜老夫将亲率人马前去石子山诛杀蒙哥!诸位谁愿与老夫同去啊?”王坚的一句话惊得在场众人个个目瞪口呆。
片刻沉默过后,李烨拱手道:“王都统,末将以为今时不同往日,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涉嫌。蒙军的攻势日衰,定是因为天气酷热加之疫病横行,蒙军在这钓鱼城下只怕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张珏道:“非也,昨日在下的海东青刚送来刘整将军的密信,蒙哥已调金国降将董文蔚、董士元叔侄领兵四万直奔我钓鱼城而来,待这董家叔侄一到蒙军定会再度猛攻。”当白砚听到董文蔚要来钓鱼城时,心中不由颤了一下。他与这董文蔚叔侄虽素未谋面,但却很有些渊源。董文蔚的父亲董俊与白砚的父亲白桦当年在金国乃是同殿为臣的好友。除此之外,他二人还都是徒单言的祖父当时的金国宰相徒单镒的门生。后因胡沙虎发动兵变,并大肆屠戮徒单镒一党,董俊才携全家老小投了蒙古,而后白桦则出使大宋音信全无,至此两家就再没了联络。
王坚接过话说道:“君玉说的只是其一,其二是老夫今日一旦得手,其余三路攻长沙、鄂州和江淮的蒙军也定会不战自退。故我意已决,今夜老夫要亲自去诛蒙哥!”
杨文拱手道:“王都统既要亲自前往,老夫自当舍命相陪……”说着咳了两声,道:“只是老夫这身子……”
“爹!儿子替你去!”杨邦宪高声道。
杨文道:“你年轻气盛莫要跟去坏了大事!”
“我……”
杨邦宪还准备争辩,穆夫人就接过了话去,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在城中保护你爹就好。”
王坚拱手道:“夫人真乃巾帼英雄,能如此深明大义!夫人的武功不在那汪德臣之下,有夫人同去,这大事就成了一半了。”
王立拱手道:“叔父,侄儿陪你去!”
“好!”王坚点头道。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思州一方,而田景贤却一直沉默。白砚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本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如今他身系一州安危,两个孩儿也还幼小,他定是不愿前去跟随王坚涉险的。于是白砚只好把心一横,拱手道:“就让在下随王都统前去吧!”
“那好,各位各自回去准备歇息,今夜四更,老夫再点三十精锐在新东门等候各位,同去诛杀蒙哥!”王坚器宇轩昂道。
当回到住处时田言已睡下,看着床上背身侧卧着的妻子,白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他站在床前默然了良久……
正当白砚心中纠结之时,就听得田言道:“今夜是不是要夜袭石子山了?”
白砚轻叹一声,道:“是。”
“你要去?”田言问。
白砚道:“是,我随王坚都统同去。”
田言披上外衣下了床站在白砚身前轻叹一声,道:“我早就猜到你定是会去的,此事我是拴不住你的。”田言的语气中满是哀怨。
白砚连忙道:“你听我解释……”
田言道:“我知你,你不必多说,你安心去就是,但愿你能立一番不世之功回来。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白砚欲言又止,因为他心中明白这一去即便是诛杀了蒙哥要想全身而退,只怕也是万难的。
田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伸手拉起白砚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因为我和我们的孩儿都等着你回来。”
“当真!你?孩儿!何时的事?”白砚又惊又喜道。
田言道:“已经两个多月了。”
白砚有些埋怨地道:“你为何不早告知我。”
田言轻叹一声,道:“是在你建议王坚将军夜袭石子山那日郎中把出的脉,当日本该告你知晓,只是……只是我心想倘若告知了你,你还是执意要去夜袭,那我岂不是要伤心欲绝?或许只能怪苍天捉弄,这孩儿来得不是时候吧。”
四更时分,一行人聚集在了新东门,张珏也前来送行,待王坚给张珏交代了军中大小事务之后,白砚也将田言已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张珏,并请求张珏日后多多关照自己的妻儿。
王坚领着一众人沿着城墙一路向南,到了一处墙根,此地还站着两名手持钢刀的卫士。王坚一挥手两名卫士就从墙根内拉出了一块嵌在城墙里的条石,随即一条可供人爬行而过的通道就出现在了墙根处,这就是王坚所说的皇洞了。
这皇洞大约长三四十尺,白砚随众人相继爬出后果然就到了鸡爪滩,前方不远处就是石子山了,在皎洁的月光下石子山上的宝钟寺和那蒙古王旗已清晰可见。
此时张珏拱手,诵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愿诸位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众人齐声道:“张珏将军保重,此去无论成败,钓鱼城都拜托将军了!”说完王坚领着众人就直奔石子山方向去了。
沿着鸡爪滩北面的密林隐蔽前进,一路上还无声无息地干掉了几个蒙军哨兵后,一众人顺利抵达了石子山下。白砚一抬头就可以瞧见那灯火通明的宝钟寺了。
“都随我来!”王坚并没有领着众人径直往山上的宝钟寺硬冲,而是绕道来到石子山的南面,在山脚下找到一块石板,王坚令兵士将其搬开,原来此乃一处供宝钟寺排水的涵洞。
王坚率先跳了下去,其余众人也一一跟着跳下。众人在恶臭的涵洞中行了不多时,就到了尽头,只见这尽头处有一数十丈高的手爬梯通往漆黑的高处。这梯子已是锈迹斑斑,周遭还布满了蛛网,看来蒙军应当是不知道这处涵洞的存在的。
王立一马当先上了手爬梯,众人紧随其后都跟着向上爬。白砚跟随着出了涵洞,才发现这是一口枯井的底部。王坚道:“这涵洞和枯井都已废弃,上头就是宝钟寺的后院了。”
“叔父我带几个弟兄上去打探打探。”王立说了一声便领着三个最精干的兴戎司军士,凭借短刀和匕首就爬出了枯井。过不多时,王立等人便从井口抛下了两具刚被割断喉咙的蒙古兵尸体,紧接着又从井口丢下一根绳索。众人顺着绳索向上爬去,出了井口果真就到了宝钟寺的后院。
“蒙哥定在禅房。”王坚说着,就带着众人朝不远处的禅房去了。此刻的白砚却一直是心事重重,在突然听说妻子怀孕的消息后,心头的压力突然就大了许多,他此来本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可一想到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儿,立刻心头就感觉到了一种对死亡的巨大恐惧。由于这时其他人都处在高度戒备和紧张的状态中,白砚的这些小小异常也就没人留意到。
王立带着部下悄无声息地清理掉了禅房的守卫,其他人则在禅房中搜寻目标,可一番找寻下来,禅房中居然没人。正当众人心中不安之时,一个从前方打探回来的兴戎司兵士,跑到王坚面前,轻声道:“将军,前殿喧哗得很,蒙古大汗应当还在前殿饮酒作乐。”
王坚沉思片刻,道:“必定是了,正因蒙哥不在此,这禅房和后院守备才如此松懈。前殿守备必定森严,大家小心些,争取能无声无息抵达前殿,杀他个出其不意!建不世功业!”
往前殿方向行了不多时,就有一队接一队的蒙古卫队在巡逻了。当穆夫人以软鞭,悄无声息地制服了一个蒙军卫队长后,王立就用短刀从他口中问出了蒙哥汗的所在。原来蒙哥果真在前殿正堂与一位今日刚到的来自西域罗马教廷的大主教一道饮酒。
虽然此地守备严密,但这次从钓鱼城里来的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且武艺高强,想要悄无声息的抵达前厅给蒙古大汗来个突然袭击也不是不可能。可在这一众人中,就偏偏有个此时此刻心神不宁的白砚。就在穿越一处小庭院时,平日在众人眼里一向小心谨慎的白砚,竟鬼使神差地一个不留神,身子碰翻了墙边的一盆花草,随即刺耳的陶盆碎裂声就击碎了夜的寂静。
正当众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纷纷看向白砚时,不远处就有个声音连声喊道:“快来人呐!有刺客!快来人保护大汗……”
这一刻,一众人几乎都愣住了,直到王坚高声道:“不管了!都随我来!去前殿!”这时一众人才如梦方醒,纷纷拔出兵刃喊杀着扑向了宝钟寺的前殿。接下来就是与四周蜂拥而来的数队蒙古兵的搏杀,不过好在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加之这宝钟寺内地形狭窄,蒙军不便放箭,所以蒙古卫士们也没能挡得住王坚等人。
当一众人快来到前殿门口时,门中忽然奔出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蒙古军士,领头的是一名一手持弯刀一手持铁盾,满面刀疤的蒙古将领,只听这人恶狠狠道:“我乃大蒙古国宿卫统领称海!不怕死的尽管来!”蒙古帝国的宿卫就相当于中原王朝的御林军或禁卫军,所以眼前这称海的功夫自然也应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见王立大喝一声,带着手下人就迎面扑向了称海,王立自然也是一员猛将,可面对的毕竟是蒙古国的宿卫统领,想来这必将是一番苦战。果不其然,王立与称海才斗了三五个回合就被对方一盾牌撂倒在地,眼看称海一刀劈下就会要了王立性命,千钧一发之际,王坚冲到近前,才以手中长剑替侄儿挡下了这一刀。
由于刚刚轻松战胜了王立,再加上看到冲上来的是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称海有些掉以轻心,却不料王坚出手极快,一剑刺去,称海的反应却慢了半拍,一个反应不及就被王坚刺中了小腹。这时王立也站起了身来,就在称海小腹剧痛之时,王立从称海身侧来了一刀,这一刀便将蒙古国宿卫统领拦腰斩成了两截。
“你……你是何人?”称海临死前瞪着双目看着王坚奋力问道。
王坚冷冷道:“老夫王坚。”
见称海被斩杀,蒙古的宿卫们就纷纷撤进了前殿,王坚随即一马当先带着众人追了进去,这时只见灯火通明的殿内,几十名蒙古宿卫将三个人团团护住。这三人左侧的是名金发碧眼,一身白袍,胸前带着十字架的西域人,不必说此人定是那蒙古卫队长口中的罗马教廷大主教了,左侧那人手持两柄巨斧,生得面目凶恶,身材高大无比,且满头长满了红须红发,王坚等人知道此人定是传闻中蒙哥的贴身护卫密力火者。据说这密力火者之悍勇,甚至不在汪德臣之下,他几乎是日夜与蒙哥形影不离,蒙哥曾经多次身处险境都是靠他化险为夷的。居中的自然就是蒙古的大汗蒙哥了,这蒙哥浑身上下皆是金灿灿的衣袍,长得是大腹便便,虎背熊腰,面上带着傲慢之色,看着王坚一众人的目光更是透着不屑。
“你就是王坚?”蒙哥语气平淡地问道。
“老夫王坚!蒙哥拿命来!”王坚大喝一声,就挥起剑带头冲了上去。一时间,前殿内杀声四起。蒙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两方人厮杀,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就像这面前的搏杀与他毫无干系一般。而那位西域来的大主教却被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那密力火者则如同一尊铁塔般立在蒙古大汗身前,冲上来的钓鱼城军士皆被他一一砍杀。
这时穆夫人一声轻喝,一跃到了密力火者身前,就与他杀将开来。这密力火者果然不是泛泛之辈,穆夫人与之交手,竟斗得有来有回,一时之间,难分高下。只不过,由于穆夫人的攻势太强,密力火者便不能一动不动地站在蒙哥汗身前护驾,两人这一斗上,蒙哥面前便是门户大开。
王坚此刻看准时机,大吼一声连出几剑,杀退与自己缠斗的蒙古宿卫后,就直扑蒙哥而去。蒙哥见王坚杀来,便拔出腰间弯刀迎战。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喊杀声大起,钓鱼城中众人知道定是蒙军的援兵到了。可这蒙哥汗毕竟是一生戎马,手上的功夫也不弱,王坚与之一番搏杀下来,居然没占到丝毫上风,更别说伺机将其斩杀了。
由于前殿的正门被兴戎司暂时控制,所以不少蒙古救驾的援兵纷纷从窗户跳入了前殿内,开始与钓鱼城众人搏杀,蒙哥面带着微笑与王坚一面恶斗一面说道:“王都统,本汗欣赏你,要不你投靠我大蒙古国如何?”
“休想!”王坚奋力刺出一剑。
蒙哥挥刀挡下这一剑,道:“赵宋昏君奸臣当道,王老将军之才将来必遭人陷害,又如那岳飞、徐玠一般下场实不值得,倒不如你降了本汗,助本汗灭了赵宋,本汗封你做宋王如何?”
“老夫誓死忠于大宋,绝不变节!”王坚说着又是一剑刺来。
这时王立也杀到了蒙哥身后,欲从身后偷袭,“大汗,小心!”王立一刀砍去,眼看便要得手,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窗外跃入大叫了一声,那人随即以手里的弯刀挡下了王立的偷袭。
这是个金发碧眼且面目俊朗的蒙古小将,他身材清瘦手持两把弯刀,与蒙哥背靠着背,分别与王坚、王立叔侄对垒着。
没想到这小将的功夫竟然不弱,两柄弯刀挥得虎虎生风,三五个回合过后,他与蒙哥几乎同时逼退了各自的强敌,蒙哥笑道:“小子,功夫不错!你是谁的麾下?”
“我是赵阿哥潘将军的麾下,大汗!赵将军很快就到了!”小将答了一句,又与扑来的王立激战开来。
过不多时,只见一名手握大刀的蒙古将军冲入前殿正门,那人一阵砍杀便有数名兴戎司将士遭其砍倒。只听这人高声道:“赵阿哥潘在此!投降不杀!”这赵阿哥潘在宋军中可谓是人人皆知,他之所以有名,并非是因为此人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因为其身世。赵阿哥潘本是羌人,羌族与大宋一向交好,这赵阿哥潘的祖上就是因为替宋朝立了许多战功才被赐姓赵的,他家几代人也得到过宋朝的不少恩惠。可二十多年前,阔端的凉州军一杀入宋境,这赵阿哥潘就立即改投到了蒙古麾下,因而遭天下人不齿。
正门一失,大批的蒙军就涌了进来,眼看一众人都要被团团围困之时,便见王坚一个箭步来到桌边一把将桌子底下的那位西域大主教揪了出来用剑将其挟住,高声道:“速速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搏杀立即就停止了,于是王坚挟持着大主教带着麾下人,开始准备朝前殿外撤退。可赵阿哥潘却没打算将他们放走,依然带着部下横刀立马挡在正门前。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蒙哥却说了一声:“放他们出去。”赵阿哥潘这才让出路来。
一众人出了前殿,就朝着宝钟寺的山门后撤,刚到山门就听见穆夫人惊叫一声,道:“王都统当心!”王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一闪身,但为时已晚。原来是蒙哥射来的一支利箭,王坚没能躲开,不过好在原本射向他胸膛的箭却射在了他的肩膀上,王坚这一中箭,那大主教立刻奋力一搏,竟然从王坚手下挣脱了,跑回了蒙军人群中。
没了人质,蒙军立刻又扑了上来。“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们!”这时白砚往山门前一站高声道。王坚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大家撤!”
此时白砚心道:“今日都是我拖累了众人,导致诛杀蒙哥功败垂成,万不能再因为我让其他人枉送了性命,现在便是赎罪之时,至于我那妻儿就只能让君玉和贤儿替我照顾了……”
白砚手握星陨剑立于山门前,抱着一颗誓死之心,接连斩杀了数名蒙古军士。眼看赵阿哥潘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白砚本以为死期已到,却听得站在前殿门口的蒙哥说了声:“赵阿哥潘,给本汗留个活口。”
不知过了多久后,已搏杀得精疲力竭的白砚,才被一众蒙兵扑倒在地,赵阿哥潘随即上来夺了他的剑搜了他的身,才将其一番捆绑后押进了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