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终南山东起蓝田西至眉县延绵数百里,其主峰常年积雪宛若仙境名唤拔仙台,拔仙台下坐北朝南是一座占地广阔的似殿似观的恢弘建筑。这里处处金碧辉煌但又不失肃穆淡雅,由于常年云雾环绕所以既有着几分道家的玄妙,同时又不乏佛家的庄严,此地有个威名赫赫的名号——重阳宫。
几十年来,不论是金朝的皇帝,还是蒙古的统治者,对全真教都是极尽拉拢,他们先后出重金数次翻修王重阳的这处清修之地,现如今恢弘程度已可堪比蒙古大汗在长安的行辕了。
如今的全真教已有近十万弟子,他们的绝大多数都散落在各地的道观之中,留在这终南山重阳宫里的也有差不多两万门人。这些年来由于掌教李志常道法高深,且深得贵由汗信任,再加上其领导有方,全真教更是蒸蒸日上,现已成了天下第一的玄门巨擘。
田言缓缓拉开马车的车门,摘下头上别致的斗笠,望着不远处恢弘肃穆的重阳宫和常年积雪云雾袅绕的拔仙台,绝美的面庞上露出了神往之色,只听她悠悠地道:“晨启暮庚,浩然圭峰,西天坠太乙。这终南山重阳宫,当真是天下绝美之地!”
“比起思邛山的金顶,你以为如何?”在前面骑着马的白砚侧头问。
田言抿嘴一笑,道:“我们的思邛山也就少了点人气和仙气罢了。”
白砚哈哈一笑,道:“所言极是!”
不多时,车马便到了重阳宫的山门前。山门青砖乌瓦没有多少引人注目之处,唯有门扉两侧的两行烫金体对联十分引人注目,上联是:“儒门释户道相通”,下联则是:“三教从来一祖风”。
“来者何人?”一个看门的小道士走上前问道。
白砚一拱手,道:“在下掌教真人座下弟子白砚!”
“当……当真?你……你是?”小道士一听眼前来人是白砚就有些慌了。
白砚又是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李志常真人座下弟子白砚!”
“你……你……你等着!你等着!”小道士说着,就入了山门,并和他的一个同伴把门给关了。
“这是何意?”田言看了一眼白砚问。
白砚微微苦笑道:“如今也是瞒不了你了,十余年前在下的师叔樊志应企图对一女子无礼,便……便被在下所杀。”
“女子??”田言立刻追问。
白砚轻叹一声,道:“大金的末代皇后,在下的师姐徒丹言。”
田言定了定神才道:“弑杀师叔乃是大罪,如今你还敢回来?我们还是速速下山去吧。”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在下的王志坦师叔可以医治你……”
“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赔了性命!”田言高声道,声音里还带着哽咽。
一男一女沉默了许久,田言才悠悠问道:“她……她生得甚模样?”
“谁?”白砚反问。
“徒丹言。”田言静静道。
白砚看着田言苦笑道:“与你生得有八九分相似。”
田言问道:“是因为我与她生得相似,你才这般对我好的?”
白砚道:“起初是,但现在已不是了!你与她毕竟不同。”
“何意?”田言问。
白砚淡淡道:“为了师姐我只是杀了一个该杀之人,为了你在下……在下不惧一切。”说完就望了一眼重阳宫的山门。
只见田言眼眸中泪光闪动,然后踏上前一步,拉住了白砚的双手。
白砚与田言四目相对,说道:“待会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将在下这些年协助播州抗蒙的事情说出,否则定会有许多人要枉送性命。”
“嗯!”田言点了点头,还略带着哽咽之声。
一阵闷响,山门打开,先是一众手持兵刃的小道士冲出,将白砚、田言、李婆婆三人团团围住,接着又是一众道人走出山门,领头的乃是李志常的师弟道号诚明真人的张志敬。这张志敬乃是有名的铁面道人,平日里便是一副冷面煞气,白砚与他十几年未见,如今除了变得须发皆白,也没有多少别的变化,只是看见了白砚,面上更多了几分凶恶。
“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还敢回来!”张志敬一指白砚恶声道。
白砚踏上前一步,拱手道:“张师叔……”
“我老道不是你师叔!”张志敬立刻喝断了白砚的话。
这时冲虚站了出来,拱手道:“张师叔,家师并未将白砚师兄逐出师门,师叔此言有些过了。”如今的冲虚头戴白玉冠身着紫金道袍,俨然已是全真教第四代中的首席了。
这时一个满面横肉的胖道人上前一步,说道:“弑杀师叔乃是灭绝人伦的罪孽,冲虚师侄!莫非还要我等善待他不成吗?”此人名唤庞志起,当年就与樊志应交好,都是全真教里死心塌地追随蒙古的人。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道说道:“有何恩怨且进去说道,莫要在此丢人现眼。”说着一挥手众人,押着白砚三人就入了重阳宫。这老道不是旁人正是白砚和田言要找的淳和道人王志坦。
重阳宫的正殿名唤“三圣殿”,正殿大门上有一副金灿灿的对联,上联是“三圣降世泽万物”,下联是“大道归元润苍生”。殿中雕栏玉砌金碧辉煌,高处供奉有三尊金光闪闪的雕像,居中的是太上老君,左侧是释迦牟尼,右侧则是孔夫子。可以说这三圣殿乃是承载了全真一脉三教合修的至高理想。
“二位师弟,这白砚当如何处置才好啊?”众人各自站定后,张志敬便问。
胖道人庞志起道:“我全真教乃是名门正道,这等欺师灭祖之人自当从重处置,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庞师弟所言,为兄不敢认同。”庞志起话音一落,王志坦便道。
“有何不妥?”庞志起斜眼看向王志坦问。
王志坦道:“樊志应当年企图淫辱大金皇后,乃有违人伦在先,白砚而后杀之,为兄以为事出有因,当从轻发落才方显公正。”
庞志起冷哼一声,道:“当时大金已国亡城破,那女子就已不是甚大金皇后了,何来的樊志应有违人伦在先?”
“即便只是个普通女子,樊志应企图淫辱,白砚杀之,也理当从轻。”王志坦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
庞志起还欲争辩,却听得张志敬说道:“二位师弟莫要吵了,这白砚乃是掌教师兄的弟子,你我兄弟在此替他定夺也不妥,且再过些时日,待掌教师兄出关后,由他亲自定夺最为稳妥。”
冲虚笑逐颜开,拱手道:“张师叔所言甚好!”
张志敬道:“冲虚师侄,白砚和这两个女子就交由你看管了。”说完张志敬便拂袖而去,庞志起也恨恨地走了。
待全真弟子们纷纷散去,王志坦便走到了几人跟前。此人一走近,就带来一阵十分难闻的酒臭味。但白砚还是十分恭敬的一拱手,道:“多谢王师叔!”
王志坦一指白砚,笑道:“老道知道你这小结巴不是甚十恶不赦之徒,杀樊志应也是事出有因,这才力保你的。不过不必谢我,我王老道最看不惯的便是不公之事。你自己在这重阳宫里好自为之吧。”说完就要走。
“师叔请留步。”
“还有何事?”王志坦转头问。
白砚一指田言,道:“王师叔,弟子的这位朋友身患头疾,极难医治,普天之下恐只有师叔可救她性命。还请师叔施以援手!”
王志坦上下打量了片刻,见田言虽头戴斗笠面上有着面纱,但王志坦依旧可以断定这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于是便问:“小结巴,你就是为了救这女子而上终南山的?”
白砚道:“是。”
王志坦嘿嘿一笑,道:“她与你是何关系?”
白砚脸微微一红,道:“没……没甚关系!但她对弟子很重要!”
王志坦冷哼一声,道:“你倒还真是个痴情种子,可惜在你师父没有给你的事情定夺之前,你带回来的人我王老道不予救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晚冲虚在重阳宫中寻了处院子给白砚三人居住,师兄弟二人用过晚饭就一同在院子附近散步。
“冲虚师弟,师父还要多久才可出关?”白砚问。
冲虚道:“两三个月吧。”
白砚轻叹了一声。
冲虚拍了拍白砚的肩膀,道:“师兄不必多虑,这许多年,师兄在黔中的作为,师父皆心知肚明,只等师父出关定会全力保全的。”
“我是在担心这几个月间她会再次犯病。”白砚道。
冲虚沉默片刻,问道:“那位田姑娘对师兄当真就如此重要?”
白砚笑而不语,冲虚微微苦笑道:“男女之情师弟不懂,师兄不愿说也就罢了,只盼师兄莫要为了儿女私情枉费了抗蒙大业才好。”
白砚问道:“如今全真教中知道我是接了重阳祖师遗训的人有几个?”
冲虚道:“就师父与小弟。”
白砚又问:“王志坦师叔不知道?”
冲虚道:“自然是不知道,王师叔如此贪杯无度,倘若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庞志起等人知道了我全真教就难免会有一场浩劫了。”
“王师叔还如以前那般好酒?”白砚问。
冲虚摇头笑道:“王师叔好酒已是远胜从前了。”
白砚道:“这便好办了。”说着脸上便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神情。
次日刚过晌午,冲虚领着白砚到了王志坦的淳和观。这淳和观十分冷清,且相当杂乱,就如同废弃的破庙一般,入了正堂,就看见王志坦睡眼蒙眬地盘坐在堂上,必是昨夜又喝多了。
“我王老道说了掌门师兄还未定夺之前,我不会帮你医治那女子的。”一看见白砚进来,王志坦就下了逐客令。
白砚笑道:“师叔误会了,弟子许久未见师叔,此次回来备了些礼品给师叔。”说着一指身旁冲虚抱着的两只大土罐。
王志坦一摆手,道:“不必了!你如今是戴罪之身,你的东西赶快拿走!我王老道不会要的。”
冲虚道:“师叔,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好酒,我师兄专程为您预备的,您就收下吧!”
王志坦冷哼一声,道:“我王老道何等样的好酒没喝过,还没听说过哪家的酒敢自号天下第一!”言语里满是不屑。
白砚拱手道:“师叔所言极是,定是弟子遭人骗了,师叔乃当世品酒名家,那还请师叔来品鉴品鉴此酒是不是言过其实。”
“不喝你的酒!不喝!不喝!”王志坦摆手喝道。
“那闻上一闻可好。”说着白砚便揭开了一只土罐的红色封布。片刻过后,一阵醉人的浓郁酒香就灌满了整个淳和观。
只见王志坦猛地站起身来,跑到冲虚面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只土罐,一边不停地咽唾沫,一边语无伦次地问道:“这……这……这到底是甚酒?甚酒啊?”
白砚道:“回师叔,此酒名‘风曲法’。”
“你……你方才说让……让师叔品鉴品鉴,可……可还作数?”王志坦显得有些尴尬,却还是问出了口。
“师叔请便。”白砚笑道。
王志坦再不客气,拿过土罐,一仰头,使劲喝了一口,待他回味了良久,冲虚才微笑问道:“师叔如何?我师兄可是遭人诓了?”
王志坦又犹豫了半晌,才道:“说实话!我……我王老道这辈子喝过的所有酒加起来也……也及不上方才……方才这一口。天下第一!所言非虚啊!”
接着冲虚立刻将两罐酒塞进了王志坦怀里,道:“师叔你就收下吧!这可是我师兄千里迢迢为您寻来的。”
王志坦轻叹一声,道:“小结巴,其实要我王老道救那女娃子也不是不可,但有个条件?”
“何条件?”白砚问。
王志坦道:“这风曲法是从何而来的?产于何处?”
白砚道:“黔中播州辖下有一地名唤‘仁怀’,仁怀有一条河叫‘赤水’,这赤水河的水不知怎的酿出来的酒清香无比,世间罕有。”
“何地?黔中?”王志坦打断了白砚的话。然后把头伸到白砚近前,轻声问:“你当年离开终南山时是否接下了重阳祖师的一道遗命,才去了黔中的?如今屡败蒙古的播州军又是否与你有关?”
白砚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师叔,请恕弟子无可奉告。”
王志坦一转头,哈哈大笑道:“王老道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倘若我医治好了那女娃子,日后你要每年差人给我送两大坛风曲法来可好?”
白砚笑道:“是!师叔!”
数百年后,这叫做风曲法的酒,才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酒,且另有了个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茅台。
次日白砚和冲虚领着田言到了淳和观,找王志坦诊治。李婆婆陪着田言进了内堂,白砚和冲虚则在外堂等候。
过了大半个时辰王志坦才从内堂出来。白砚立马上前,问道:“师叔,如何了?”
王志坦微微皱眉道:“有些棘手。”
“莫非连师叔也束手无策?”白砚有些灰心。
王志坦则显得有些不高兴,道:“谁告诉你,我王老道治不好了?只是要多费些事而已。”
白砚尴尬笑道:“原来如此!”
王志坦问道:“小结巴,这女娃子定是博学多才聪慧过人,对是不对?”
“师叔怎的知道?”白砚反问道。
王志坦撇嘴一笑,道:“月满则亏,不少聪慧异常之人都会有这头疼的毛病,比如说刘邦的大老婆吕后,汉末的曹操。这女娃子应是与他们一样的病症。”
“那不是极难医治?”冲虚问道。
王志坦道:“需每日用特制的药方调理,再加上王老道的针灸功夫,两三年后就可痊愈。”
白砚和冲虚对视一眼,拱手道:“那日后就要多多劳烦师叔了。”
王志坦嘿嘿一笑一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只要下半辈子都能喝上风曲法,我王老道心甘情愿。”说完便叫他的小徒孙给他斟了一小杯风曲法,然后细细品尝了起来。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日夜晚,白砚、田言、李婆婆三人刚吃过小道士送来的晚饭,冲虚就找了来。他一进院子就将白砚拉到一旁,轻声道:“师兄,方才师父已出关,你先莫要声张,现在师父要见你。”
白砚没有迟疑跟着冲虚就出了门,二人出了重阳宫的后山,各披了一件皮袄就上了拔仙台。行至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冲虚打发走看门的两个小道士,就打起火把领着白砚进了山洞。
不知在黑暗的洞穴里行了多久,白砚突觉眼前一亮,前方出现了一间宽敞的山室,室中端坐一人,此人一身灰袍,须发皆白,双目紧闭,生得是仙风道骨,这便是白砚和冲虚的师父全真教如今的掌教李志常。
“砚,你来了。”李志常没有睁开眼睛,说道。
白砚跪地三叩首,道:“弟子拜见师父。”
李志常淡淡道:“当年蔡州一别十数载,你终究还是没让为师失望啊。”
“祖师遗训,师父嘱托,弟子自当全力以赴不敢怠慢。”白砚道。
李志常睁开眼道:“当年你诛杀樊志应之事实在不该啊。”
“师父……”
白砚正欲争辩李志常却出言打断了他,道:“为师不是说樊志应不该杀,而是说他不该由你来杀,毕竟你始终是我李志常的弟子。”
“是,徒儿知错了。”
李志常又微微闭上了双眼,道:“为师知道你那几个师叔中有人想依此事置你于死地。你这些年在黔中巴蜀的所作所为虽不能明说,但为师心中有数,于情于理为师明日都不会让他们伤你性命。只是为师有一事不解你可否告知?”
“徒儿必定知无不答。”白砚答道。
李志常问道:“砚,你当知道回重阳宫必定会招惹这许多祸事,你当真只是为了儿女私情而回来的?”
白砚又是三叩首,然后说道:“师父,于公于私徒儿都必定要救她。她确是徒儿心向之人,然她也是这人世间唯一一个将田佑祥大人的兵法融会贯通之人。前不久她先助思州忠胜军兵不血刃平定黑苗,后又助播州军在马鞍山大破秃懑的蒙古铁骑。此女子之智谋,比起徒儿当真是有过之无不及!”接着白砚又向李志常言明了当年祖师王重阳与田佑祥的诸多交情。
李志常睁开眼站起身扶起白砚,道:“原来如此。不知那女子与田佑祥大人有何渊源?”
白砚道:“她是田佑祥大人在这人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李志常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位田姑娘我全真教是必定要竭尽全力救治的。”
这时一旁的冲虚插嘴道:“若师父能促成师兄与田姑娘的好姻缘才更好呢。”
李志常看着白砚微笑点头,道:“依为师看,你与这位田姑娘定是一对有缘人呐。”
次日三圣殿上,李志常、张志敬、王志坦、庞志起,以及这四人的另一个师兄弟崔志方,五人并排立于殿上。这崔志方生得方脸方口在全真教中是有名的说一不二刚正不阿。白砚跪在殿下,田言和李婆婆则站在侧面旁观着。
“白砚,当年蔡州城破是你杀的樊志应吧?”见李志常迟迟不作声,张志敬就先开了口。
“正是。”白砚答道。
“哼!好狂妄的小子。”崔志方没好气道。
“弑杀师长乃是欺师灭祖的大罪,你可知道?”张志敬道。
“知道。”
张志敬冷哼一声,道:“你可知该当何罪?”
白砚没有作声,片刻之后,王志坦道:“张师兄,先让师弟问几句可好?”
“你问吧。”
王志坦问道:“白砚师侄,当年你因何杀了樊志应?”
白砚道:“蔡州城破之时,因他欲辱弟子的师姐,大金的皇后徒丹言。”
“于是你就杀了他?”王志坦追问道。
“不,当时弟子只是出言喝止,樊志应却拔剑要杀弟子,弟子就与他动了手。”白砚道。
“以你当时的功夫只怕是杀不了樊志应吧?”
白砚道:“后弟子的一位好友,严仲出手相助,我二人合力杀的樊志应。”
“那严仲如今何在?”王志坦问。
白砚道:“如今不知所踪。”
“无凭无据!信口胡言!”崔志方突然怒道。
王志坦却是微微一笑,道:“崔师弟,谁说白砚的说辞无凭无据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东西递到了李志常面前,道:“掌教师兄,当年樊志应死于蔡州,你指派师弟我前去秘密查访其死因。我费了不少辛苦,才从当时目睹了那一幕的好几个蒙古和金国军士口中问清楚了当时的状况,这些东西他们皆已签字画押,如今是时候公之于众了。”
李志常打开卷宗看过之后,递给了身边的张志敬。当庞志起、崔志方等人都看过后,王志坦才拱手道:“方才白砚所言,与这卷宗上所载的完全一致,师弟以为此事应当从轻发落。”
胖老道庞志起高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就要让樊志应师兄,这般白死了不成?”
崔志方道:“纵然樊志应师兄有千般罪孽,也不应由白砚来杀,无论如何白砚都是樊师兄的晚辈,若不施以严惩,我全真教礼法何在?”
张志敬道:“二位师弟言之有理。”然后一拱手,道:“掌教师兄,你意下如何?”
李志常道:“白砚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张志敬问道。
李志常道:“樊志应身上有三大罪孽,其一,□□民女无数。其二,企图对大金皇后不敬。其三,毒杀大蒙古国拖雷监国。诸位师弟,请想一想,如今蒙古国中大汗之位悬而未决。拖雷的三个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三人皆是手握重权,且颇具实力。倘若此次真是拖雷家族夺得了汗位,你我又处死了白砚,我全真教日后又该如何在这终南山上立足?”
李志常话音一落,庞志起的面上立刻就露出了动摇的神色,而崔志方却道:“掌教师兄所言差矣!有道是,一码归一码,就因为怕得罪蒙古未来的大汗,就对樊志应师兄的性命如此轻贱?更何况蒙古国的汗位不是还悬着吗?”
一时之间,李志常竟被崔志方的这一番言语,说得接不上话来。可就在这时,一个年轻道人手里捧着一颗蜡丸跑进殿来跪在五个老道士身前,道:“师祖,这是从哈拉和林传来的急报。”
一听到是从蒙古国都送来的急报,五个老道士似乎都像是齐齐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各自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王志坦才踏上前一步接过了蜡丸,拧开后,取出一封书信。他打开书信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冲着白砚一笑,然后转头将书信递给李志常,道:“掌教师兄,蒙古新汗已定,拖雷长子蒙哥在铁木真长孙拔都的全力支持下已登上大蒙古国的大汗宝座。”
此言一出,李志常面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意,一旁一直神色紧张的田言,也立即笑逐颜开起来。而张志敬、庞志起、崔志方三人却是面如土色。
一阵沉默过后,还是王志坦先打破沉默问道:“诸位师兄,这白砚究竟当如何处置?”
庞志起立刻拱手道:“掌教师兄方才所言极是,白砚杀不得,且还要褒奖之,这方可显现我全真教与拖雷之死无干啊!”
崔志方一指庞志起,怒道:“庞志起!你!昨夜可是你来找我帮你说话的,要置白砚于死地的,你现在……怎么……你……”
庞志起却是悠悠笑道:“崔师弟,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一时彼一时了。”
“小人!”崔志方高声骂道。
“志方师弟,凡事都要以我全真一脉的大局为重。毕竟重阳祖师和诸位师叔伯创教实在不易,莫要意气用事,毁了这大好基业。”张志敬也劝解道。
崔志方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了。见崔志方一走张志敬便拱手道:“掌教师兄,褒奖白砚,师弟觉得不妥。不论樊志应多么十恶不赦,他终究是其师长,师弟觉得打白砚……”张志敬思考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二十……二十戒律棒,略微惩戒惩戒便是了。不知掌教师兄意下如何?”
李志常点头道:“好,就按张师弟的法子办吧。”
接着白砚便被八个小道士扛出了三圣殿,将他放趴在殿外的一处石台上拔掉上衣,然后两边各有一个小道士各拿一根戒律棒,待张志敬一声令下,便开始打。白砚挨打时,看得清楚,田言的面纱下一双眸子始终闪烁着莹莹的泪光……
二十戒律棒于白砚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虽说背上已是皮开肉绽,但终究只是皮外伤。冲虚和三个小道士一面将他抬回住处,一面还与他说说笑笑,直到替他上了药处理好伤处。
冲虚和几个道士正准备离开,田言就进了屋,冲虚见田言面纱下有点点泪痕,就领着几个小道士很识趣的出了门,临行前还替屋中的两人轻轻关上了房门。
“你……”田言走到床前欲言又止。
白砚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道:“不妨事,只是皮外伤。”
“还疼吗?”田言轻声问。
“过些天便好了。”白砚笑道。
田言摘下斗笠,坐到了白砚的床沿上,一双眸子看着白砚问道:“以你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带我回重阳宫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对吗?”
“是。”白砚看到田言面上的泪痕就收起了笑容。
“倘若你今日真……真被你师叔他们……你……你让我……让我怎么办?”田言轻声道。
“治好病回思州便是。”白砚淡淡道。
“你!”田言两腮通红,嗔怪道。
白砚有些不解,向后抬起头,想看看田言究竟意欲何为。可当他正准备开口问些什么时,田言的嘴唇就已经印在了他的唇上,一时之间,白砚只觉被一阵阵延绵不绝的女子口腔内的清香熏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久之后,田言才收回嘴唇垂下眼帘,说道:“日后不许你再为了我拿自己性命去冒险。你的情谊,田言自当用余生报答,无论为奴还是为婢。”
不知过了多久,白砚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拉住田言的手,说道:“待你好了,我们一同回黔中,到时我……我娶你为妻!”
田言抬起双眸看着白砚,道:“你是大金名臣之后,又师承全真掌教,而我……不可以的……”说着说着双目含泪又低下了头去。
白砚微微握紧了一些田言的手,道:“无论你以前经历过甚,我白砚都要娶你为妻。”言语中透着的满是坚定……
时光荏苒,秋去春来,转眼一年过去。白砚和田言商量之后。决定让两个道童随李婆婆一起回黔中。几个月后,这两个道童就带回了十坛风曲法。白砚将酒尽数送给了王志坦。他本是想答谢和孝敬,可王志坦反倒有些不高兴,说什么讲好一年两坛的,一下子多收了这许多受之有愧云云,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美酒的诱惑尽数收了。
接下来的日子,白砚过得可谓是十分惬意。每日与田言朝夕相处不说,时不时还可以去探望一下李志常,尽一尽孝道。就这样日复一日田言的头疾,开始明显好转,头疼的间隔越来越长,次数也随之越来越少,疼痛的程度也一次轻过一次。
就这样又是两年过去,这日当白砚带着田言从王志坦的淳和观回到住处,看见冲虚已在等候,白砚发现冲虚面带焦虑,进屋安顿好田言,他就出来问冲虚道:“莫非出事了?”
冲虚点头道:“师父被蒙哥大汗召去了蒙古国都哈拉和林。”
“师父已经出发了?”白砚问。
冲虚道:“昨日传令的使者来到,今日就催促着师父随他去了,一同前去的还有张志敬师叔和庞志起师叔。”
“怎的如此急?那使者说的是何理由?”白砚问。
冲虚道:“师父其实知道蒙哥汗一直都对我全真教无善意,所以这些年蒙哥召唤,师父都是极力推脱的,可是……”
“可是如何?”
冲虚道:“前不久西域罗马教廷的红衣主教卢布鲁克前来哈拉和林朝见。”公元1235年-1242年,蒙哥曾经追随成吉思汗的长孙拔都西征。蒙军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达欧洲大陆。当时的罗马教廷伙同匈牙利、日耳曼、奥地利和条顿骑士团组成了强大的欧洲联军以对抗蒙古大军,但在赛约河畔却被拔都和蒙哥率领的蒙军全歼。此战蒙哥表现神勇,战后罗马教廷惊恐的将他冠以“上帝之鞭”的称号。在得知蒙哥继承汗位后,罗马教廷更是万分恐慌,生怕蒙哥再次发动对欧洲的又一次西征,于是便立刻派遣红衣主教卢布鲁克跋涉万里出使哈拉和林朝见蒙哥汗,希望蒙古人能够皈依基督教。
“何地?罗马教廷?红衣主教?”关于西域的基督徒和罗马教廷,白砚曾经在汉唐的一些古书上看到过,他也听闻蒙古草原上的景教就是基督的一个分支,而拖雷的妻子蒙哥汗的母亲帖尼可敦据说就是景教的教徒。
冲虚点头道:“是的,罗马,也就是汉代古书上说的‘大秦’。”
最早在《后汉书·西域传》中将地中海地区的罗马帝国称之为“大秦”。书中道:“大秦国一名广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塈之。有松柏诸木百草。”
“蒙哥究竟意欲何为?”白砚皱眉道。
冲虚道:“说是三家辩经,重定蒙古国国教。”
“三家?”
冲虚点头道:“除了我全真教和那红衣主教,还有一位是吐蕃的萨班法王。”
“何人!萨班法王!”白砚只觉心中大惊,便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师父来,因为那个睿智的吐蕃老僧和那个叫做类吉的极聪慧少年的身影瞬间就充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接着白砚同冲虚谈起了自己当年与萨班法王师徒的那段往事,并坦言倘若师父李志常辩经的对手是萨班法王只怕是极难获胜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整个重阳宫似乎都笼罩在某种不知名的阴霾里。白砚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师父李志常的安危和整个全真教的未来,唯一让白砚感到欣慰的是在王志坦的高超医术下田言的头疾已差不多痊愈了。
“砚,我的头已有六个月不疼了。”田言笑着坐在镜子边一面打理着发髻一面说道。
见白砚没有回答,田言就回头看去,只见白砚低头坐在桌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田言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白砚回过神来,将李志常和全真教目前的处境,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田言听后说道:“不论那萨班法王是否厉害,你师父……”
“如何?”白砚追问道。
田言轻咬了一下下唇,道:“砚!无论对手是谁,你师父此去定是必败无疑的。”
“为何如此笃定?”白砚有些不愿意相信。
田言淡淡道:“欲加之罪……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此这般大张旗鼓兴师动众,那蒙哥汗定是已下了决心。”
白砚双眉紧皱面色很是难看,田言则紧握着他的手,道:“你我还是早些动身回黔中吧,这重阳宫只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白砚猛地站起身来,道:“师门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如此时候我怎能独自逃之夭夭!”
田言也站起身来从身后伸手抱住了他,柔声道:“你不走我便不走,就算要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起……”
次日白砚去和王志坦、崔志方、冲虚商议对策。在听了白砚的一番说辞,他三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一阵商讨过后还是王志坦最终做了决断,道:“冲虚,你即刻下山去招募各地会武的全真弟子迅速返回重阳宫,越多越好。”
“是,王师叔。”冲虚拱手道。
“我王老道也要即刻下山去请一位厉害的外援。”王志坦悠悠道。
“何外援?”崔志方问。
王志坦道:“成吉思汗的女儿监国公主阿剌海别吉。”
崔志方满面愁容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一丝希望,道:“王师兄真是妙计,监国公主与我全真教情义非常,定不会见死不救。”
王志坦一拱手,道:“崔师弟、白师侄,我王老道与冲虚走后还望你二人能冰释前嫌好生守护重阳宫。”说完躬身便拜。
之后数月每隔几日,陆陆续续就会有一些全真教的弟子赶回重阳宫,而大约两个月后的一天,崔志方忽然匆匆忙忙地找到白砚。白砚见他面色凝重便问:“崔师叔,出了何事?”
崔志方道:“刚接到飞鸽传书,在哈拉和林地辩经,你师父输了!”
“怎么输的?”白砚面色大变。
崔志方长叹一声,道:“由于我全真教乃是当年成吉思汗钦定的国教,此次你师父是辩经的守擂方,第一轮是那西域的红衣主教对阵你师父,你师父胜了。”
白砚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崔志方接着说道:“第二轮则是你师父对阵吐蕃的萨班法王,在辩经的前一日就听说法王患了病,可能无法在次日出面辩经。可是……”
“可是甚?”白砚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崔志方道:“可是没想到,次日出面辩经的居然是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吐蕃小僧。”
“小僧!莫非是类吉?”白砚脱口而出。
“不,那小僧名唤八思巴,此子不仅口若悬河,而且……而且还十分精通佛、道、儒三家之学,你师父……你师父居然最终败下了阵来!”崔志方说着说着就面露羞愧和不甘之色。
“那现在萨迦派成了蒙古国教了?”白砚问。
崔志方道:“原本是要册封萨班法王为蒙古国师的,可……可或许是天意弄人,辩经过后两日,法王就圆寂了。所以帖尼可敦和蒙哥汗、拔都汗、忽必烈王爷等人才一时争执不下,国教之位如今才悬而未决。”
“圆寂!圆寂了!”白砚大骇一时间瞠目结舌,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那蒙古王庭要如何处置我全真教?”
崔志方微微摇头,道:“暂时不知,不过我全真一脉再也不是蒙古国的国教了。我已命人去通知冲虚了,要他带些人马前去接应你师父一行,我怕有不测。”
时光匆匆又是两个月,这日崔志方带着白砚在内的众多全真弟子在山门等候,等了不多时,就看见张志敬和冲虚领着数十人朝重阳宫方向行来。
崔志方立即走上前去,问道:“掌教师兄人呢?眼下可好?”
张志敬和冲虚皆是面如死灰,只是示意了一下队伍的后排,白砚和崔志方上前几步便看到了掌教李志常。这时的李志常躺在一张灰布担架上,脸色惨白,容貌也似乎苍老了许多,显然是病得不轻。
很快众多的全真弟子都纷纷围拢了上来,这时李志常示意自己要起身,于是白砚和冲虚齐齐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坐起来。
李志常看了一圈周遭的众弟子目光中满是悲凉,然后长叹一声,道:“此次辩经李志常愧对诸位同门!愧对我全真教诸位先师!愧对重阳祖师啊!”话音一落,四周的全真教弟子纷纷跪倒,一时之间,悲泣之声不绝于耳。
“自即日起,老道将掌教之位传于张志敬师弟,愿诸位与张师弟能同心协力重振我全真教。”说完摘下右手大拇指上全真教掌教的信物一枚白玉扳指,然后递到张志敬面前。张志敬伸出双手接过了掌教的信物,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当晚李志常将冲虚和白砚叫到了自己的卧榻之前,见到两位爱徒,李志常苦笑道:“你二人可知道为师怎的会落得如此光景?”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接话,李志常道:“哀莫大于心死……能让为师心死的莫过于一生之信仰遭人击垮。”
白砚立刻跪倒在李志常榻前,哀声问道:“师父,在哈拉和林究竟出了何事?”在白砚心里师父李志常一直都是个不仅性子坚韧,而且武功高强的得道高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到师父有朝一日会变成这般模样。
李志常叹了一声,道:“你们可知道蒙哥汗给我和法王辩经的题目是甚?”
师兄弟二人齐齐摇头,李志常苦笑道:“佛、道、儒三教是否同根源?”
“甚?”
“这……”
李志常继续道:“自我全真教创立以来,研习三家合修之法便是最高宗旨,佛、道、儒三教同根也是我全真教立教之本,可没想到啊!在哈拉和林的王庭之上竟会被一个黄口小儿驳得体无完肤……”
“师父,辩经当日究竟是何等情况?”冲虚也跪倒在榻前问道。
“把你二人叫来也是想告知你们当日事情的,当日……”李志常说着思绪就回到了第二场辩经的那一日。
在哈拉和林蒙古王庭正殿前的广场上是一座用黄金、玛瑙和象牙装饰的辩经台,也是这一日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身金甲的蒙哥汗和他的母亲帖尼可敦端坐在最高处的正殿前。蒙古大汗不仅生得体格魁伟,眉宇间也似乎隐隐透着股气吞四海的豪气。而他的母亲帖尼可敦论相貌则与普通的蒙古族老妇人一般无二,只是胸前挂着的一个黑铁十字架,显得比较引人关注。
在蒙哥汗和帖尼可敦的左下方,站了两个蒙古贵族男子,样貌文静些的是大汗的二弟忽必烈,样貌年轻且粗犷些的则是他四弟阿里不哥。在他二人的右下方,同样也站了两个男子,身披黑色铠甲,脸上布满刀疤的是蒙哥汗的堂兄成吉思汗的长孙金帐汗拔都,而另一位身披甲胄的蒙古族男子则是蒙哥汗的三弟旭烈兀。这旭烈兀与帖尼可敦一样胸前也挂着个黑铁十字架,由于在前一场辩经中他母子支持的罗马红衣主教已败给了李志常的缘故,所以今日帖尼和旭烈兀的面色都不甚好看。而其余的蒙古王公大臣们则围着广场站了好几圈。
“时辰到!辩经开始!”随着王庭侍从长的一声高呼广场上立即肃静了下来。
“有请全真教掌教李志常真人登台!”伴着那侍从的高呼,李志常缓缓登上了辩经台,然后单掌立于胸前,朝着蒙哥汗和帖尼可敦的方向躬身行礼。
“有请吐蕃萨迦派法王萨迦班智达登台。”伴着侍从的高呼另一边登上辩经台的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僧人。这年轻僧人皮肤黝黑,神情淡定,尤其是他的一双眸子就如同明月般透着动人心魄的光亮。自从看到这小僧的第一眼李志常就隐隐感受到了此人身上的一种不可言说的自信与大气。他一生阅人无数,能让他有这种感受的,眼前这小僧还是第一人。
小僧朝着蒙哥汗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道:“小僧萨迦派弟子八思巴拜见大汗。拜见可敦。”
“萨班法王何在?你这小僧人上台来做甚?”年轻的阿里不哥率先开口问道。
八思巴道:“法王昨夜染了重疾今日来不了了,于是法王就让小僧上台来替他与李掌教辩上一辩。”
阿里不哥哈哈一笑,然后朝着蒙哥和帖尼一躬身,道:“大哥!母亲!怎可让一个娃娃与堂堂的全真教掌教真人辩经?我看今日的辩经还是免了吧。”
“阿里不哥,你不要胡闹,选定国教乃是国家大事。”站在另一侧的旭烈兀说道。
阿里不哥冷哼一声,道:“能有多大的事?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能换来金子还是马匹啊?我们蒙古人打天下靠的只有快马和弯刀。”
“阿里不哥,你不要再胡言了,能不能选对国教,关系到我大蒙古国能不能得到神灵和上苍的眷顾,能不能永世长存。”这时帖尼可敦说道,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可违抗的压迫感。
忽必烈一躬身,道:“大汗,母亲!我以为不妨让这位八思巴大师与李掌教辩上一番。倘若李掌教胜了既无伤大雅又证明全真教为我大蒙古国国教乃实至名归。倘若这位八思巴大师侥幸得胜,那我大蒙古国岂不是得了一位少年奇才?”
蒙哥汗点头道:“嗯,忽必烈说得不错。”
忽必烈行礼,道:“那就请大汗出辩题吧。”
蒙哥汗微微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之后站起身来高声道:“诸位听好了,此次辩经的辩题是‘佛、道、儒三教是否同根源’。”
此言一出,包括李志常在内广场上的所有人皆是一片愕然,唯有那名叫八思巴的年轻僧人显得神情自若。
“大汗,三教合流乃是我全真教的立教根本,此辩题事关重大老道不敢妄辩。”李志常高声行礼道。
蒙哥汗淡淡道:“李掌教,若是连全真教的立教根本你都不敢言说,依本汗看你这全真掌教不做也罢!”
李志常满面羞愤,转头对着八思巴深施一礼,道:“大师,若大汗执意如此,那老道只好全力捍卫我全真教的立教根本了。”
八思巴回礼,道:“李掌教请赐教,小僧洗耳恭听。”
李志常微微定了定神,道:“‘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乃是我全真教重阳祖师的创教根本,我重阳祖师认为儒、释、道三家皆是相通,思想上本是同根。”
“如何相通?根从何来?”八思巴问。
李志常道:“佛渡的是人,道化的是人,儒教的也是人,故而相通,故而同根。”
八思巴道:“敢问掌教真人佛渡人与儒教人又有何相通之处?”
李志常道:“佛家讲的‘慈悲’与儒家讲的‘仁爱’本就是异曲同工,比如‘佛祖割肉喂鹰’可看作一种大仁爱,而孔夫子讲的‘仁者爱人’也是一种慈悲。”
八思巴道:“小僧以为非也,小僧以为佛与儒并非相通。”
“还请大师赐教。”李志常道。
八思巴对李志常深施一礼,道:“敢问掌教真人‘佛祖割肉喂鹰’之故事是否是‘以德报怨’之行为?”
李志常沉思片刻,道:“自然是的。”
八思巴道:“然孔夫子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以直报怨;方能以德报德’,故而小僧以为儒家所讲的‘直’方才是‘仁者’之大道,而‘直’绝非佛家之‘慈悲’。”说完又是深施一礼。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以直报怨;方可以德报德”的意思是:“如果用善行回报恶行,那么又拿什么来回报善行呢?唯有用正直来回报恶行,才会促使人们用善行来回报善行。”
“这……”李志常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吐蕃僧人竟然能将中土的儒家学说如此如数家珍。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个名叫八思巴的年轻僧人。唯有蒙哥汗和忽必烈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好半晌,李志常才憋出一句话问道:“那大师的意思是佛与儒毫无半点干系咯?”
八思巴道:“非也,小僧以为佛儒两家不是完全相通,而是相容。”
“如何相容?”李志常问。
八思巴道:“孔夫子著《春秋》,而《春秋》之大义乃‘华夷之辨’。”
“大师,何为‘华夷之辨’啊?”这时蒙哥汗突然高声问道。
八思巴转头向蒙哥汗的方向行了个礼,道:“但凡遵循‘仁义礼智信’者皆为华,违反‘仁义礼智信’者皆为夷,不论身居何地先祖何人。此乃儒学之根本,一语言之便是一个‘和’字。”
八思巴转过头来对着李志常再度深深施礼,道:“掌教真人,中土佛家最为推崇的‘慈悲’确与儒家的‘仁义’有相契之处,所以佛家传入中土才能得到了儒家‘华夷之辨’思想的所认同和包容,故小僧以为佛家乃是被儒家所容,而非二者完全相通。”
李志常沉思片刻,道:“敢问大师,何为相契?相契与相通又有何差别?”
八思巴道:“中土佛家所最为推崇的‘慈悲’,就好比儒家的‘仁爱’,只不过是一个分支而非正宗。”
李志常追问道:“那大师以为何为佛家正宗?何为儒家正宗?”
八思巴道:“儒家的正宗当属‘华夷之辨’就是‘和’,而我佛家之正宗乃‘那烂陀传承’。”
李志常向八思巴行礼,道:“请教大师何为‘那烂陀传承’?”
八思巴回礼,道:“以闻、思、修、辩来参悟普度众生之法,这便是‘那烂陀传承’。慈悲只是‘那烂陀传承’中的一个分支而已,慈悲与仁爱确有契合之处,但‘华夷之辨’终究不可与‘那烂陀传承’完全相通,只可相契共容。故小僧认为佛与儒不是完全相通更不是同根了。”这一番话下来,听得包括李志常在内的全真教众人几乎个个面如死灰。
短暂的沉默过后八思巴又道:“李掌教,关于贵教的三教合一之说小僧以为有害无益,还是该早日摒弃为好。”
这时辩经台下全真弟子们已开始愤怒地叫骂了起来,然八思巴却是不为所动仍然悠悠说道:“三家学说若归于一,那便就如一汪死水,没了生气。佛、道、儒三家应当争奇斗艳,相互争鸣,才可生生不息,方能永保文脉。还望全真教的各位高人好生思量,早日改弦更张。”说完双手合十对着全真教众人行了个恭恭敬敬的佛礼。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好半晌后,李志常才哀声道,说着说着就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然后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当庞志起带着几个弟子跑上辩经台,抬走李志常后,蒙哥汗才站起身来面带微笑,高声道:“此次辩经真是精彩,八思巴大师真是让本汗钦佩不已啊。”
“大汗,莫不是想要立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来做我大蒙古国的国师吧?”这时金帐汗拔都的一句话打断了蒙哥汗接下来想说的话。由于金帐汗国在蒙古辖下的汗国中实力最强,拔都本人更是横扫东欧战功赫赫,且对蒙哥登上汗位有拥立大功,故而包括蒙哥汗在内蒙古王庭之上几乎人人都要礼让他几分。
“金帐汗,八思巴大师既然赢了全真教掌教,按照事先约定就理当立他为我大蒙古国国师。”忽必烈上前一步说道。
拔都道:“这位八思巴大师的真才实学在场众人皆是有目共睹,但倘若立一个娃娃为国师,我大蒙古国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被四方万邦耻笑?”
“我认为拔都说得有理,不如这样,等萨班法王病好了先册封他为国师,萨迦一派为我大蒙古国国教。等再过些年月,再册封八思巴为国师,大汗你看可好?”帖尼可敦说道。
蒙哥汗转过身对帖尼一躬身,道:“都听母亲的。”不料过了不多时日,萨班法王便圆寂了,册封国师和让萨迦派当蒙古国教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下去。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白砚听完李志常的讲述,连声道。
“是何人?”冲虚问。
“那八思巴定是我当年遇到的类吉小僧。”白砚的语气十分笃定。
这时床榻上的李志常微微点头,道:“后来我让你们的张志敬师叔去打探过那人的底细,他的乳名确是叫类吉。”
“当年我真不该救他!”白砚的言语中满是悔恨。
李志常十分平静地说道:“砚,我与他乃是坐而论道,你莫要有这许多怨气,为师今日让你二人来是有事交代。”
李志常话音一落,师兄弟二人立即齐齐拱手道:“师父请吩咐。”
李志常道:“此番辩经过后我全真教必定是在劫难逃,无论出现何种情况,你二人皆要设法活下去。”
“师父!”
“师父!”
李志常看向冲虚,道:“冲虚,在我全真教年轻一代中,你的道法最为精深,你定要好生保重自己,日后若有机会好伺机重振我教。”
“是!师父!”冲虚说完便伏地痛哭。
接着李志常的目光落到了白砚身上,道:“砚,为师知你足智多谋且重情重义,你还是尽快与田姑娘一道回黔中吧。”
“师父?你这?”白砚的脸上写满了不舍与不甘。
李志常道“全真教恐怕大难将至,田言姑娘乃是田佑祥大人的唯一血脉,倘若在这终南山上有个闪失,为师死后就无颜去见重阳祖师了。”
“是,师父!”
李志常继续说道:“回到黔中一要好生对待田姑娘,还要尽你所能辅佐思播田杨两位家主,全力以赴保我大宋江山。”
“是!”白砚答了一声也伏在地上哭泣起来。
白砚和冲虚走后,李志常又分别见了张志敬和崔志方。当日后半夜,李志常就在重阳宫中离世。在李志常的葬礼结束后,许多全真教的道士们就开始成群结队的纷纷下山。没过几日,重阳宫中就只剩下了千余人,一时间显得十分清冷。白砚看着这眼下的光景,不由心中感叹,人情冷暖。于是决定等过了师父李志常的头七,就带着田言回黔中。
李志常离世后的第六日一早,白砚来到三圣殿,向几位师叔辞行。一来到殿前就看到一彪人马迎面而来,只见王志坦走在最前头,后面是四个红衣女道姑,之后是一架由十六个仆从抬起的金色轿子,最后方则是一两百个蒙古武士。
白砚连忙让开道路,这彪人马直行到三圣殿的正门才停下。接着张志敬和崔志方也走出殿来显得十分恭顺,然后王志坦来到轿前从中请出了一位衣着十分华丽的蒙古老妇人。白砚一猜便知这老妇人定是铁木真最疼爱的女儿,当今蒙古大汗的姑姑监国公主阿剌海别吉。
“阿剌海别吉既然亲自来了,莫非真有大事发生?”白砚心道。
“白师兄,真是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白砚正出神时那四个红衣道姑就到了他面前,这四人皆面带不善。白砚当然认得这四人,她们就是阿剌海别吉麾下“九凤”的四位头领,皆是樊志应的女弟子。
领头的名叫吕秋桐,如今已是年过四旬,但依旧十分妖艳,她是樊志应的大弟子,据说也是樊志应生前最喜欢的女人。其余三个一个叫张秋榆、一个叫薛秋杨、一个叫陶秋梅。这三人分别是樊志应的第二、第五和第七个弟子。九凤原本共九人,其中有三人被白砚师徒所杀,另有两人据说是在西域执行任务时被一个名唤“阿萨辛兄弟会”的组织所杀。
“哦,原来是樊志应师叔的三位侧室啊,失礼了!”白砚拱手笑道。
“你找死!”年纪最小的陶秋梅拔出腰间长剑就指向了白砚,可吕秋桐斜了她一眼后,她便乖乖收起了剑。
吕秋桐转过脸来对白砚不紧不慢地说道:“白砚,师门即将有大事发生,我们今日就不与你动手。只待你踏出重阳宫半步,我们就要替师父和三位师妹报仇!”说完就领着另外三人拂袖去了。
白砚回到住处,发现田言已收拾好了行装,二人刚吃过早饭,冲虚就急急忙忙地找了来。
“冲虚师弟是不是出事了?”白砚一见他便问。
冲虚道:“庞志起那贼,领着数千蒙古兵上山来了,现已到了山门。”
“领兵的蒙古将领是谁?”白砚问。
冲虚答道:“汪德臣,也就是当年在阳平关与播州军交过手的蒙古大将汪世显的次子。据说此人骁勇无比,刀法神鬼莫测,有万夫不当之勇,蒙哥汗还钦封他为‘天下第一勇士’。”
“走!去看看。”白砚心中不屑,一时好胜心起,头也不回地就去了。
三圣殿刚映入眼帘,白砚就看到一众蒙古兵已然到了殿前。蒙军一方领头的是个银甲黑面的光头将军。此人生得十分魁梧,比严仲和杨大声都还高出了差不多一个头来,面容则是生得如刀削斧劈一般,十分可怖。不必说此人定是蒙哥汗的爱将汪德臣了。汪德臣身边站着的则是全真教的庞志起。
三圣殿上站在最前方的分别是阿剌海别吉、张志敬、王志坦、崔志方,他们身后则是数百名全真教弟子和监国公主带来的武士,双方就这般对峙着。
“汪德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闯入重阳宫?”监国公主阿剌海别吉忽然恶狠狠问道。
“奉大汗之命,请监国公主不要阻拦。”汪德臣道,语气中竟没有一丝恭顺之意。
“大汗的何命令?”监国公主怒道。
汪德臣身旁的庞志起面带媚笑,道:“启禀监国公主,因在哈拉和林的辩经中我师兄李志常完败,大汗以为‘三教合修’实乃无稽之谈,故派小道和汪将军前来烧掉三圣殿和王重阳留下的有关‘三教合修’的所有典籍。”
“庞志起!你这无耻败类!”
“小人!叛徒!”张志敬和崔志方几乎是同时开骂。
汪德臣冷冷道:“你等休要啰唆,快快让开,否则……”
“否则如何啊?”监国公主语带挑衅道。
“否则杀无赦!”汪德臣高声道。
阿剌海别吉冷笑道:“汪德臣,本公主可是汪古部的统治者,不要忘了!你和你的父亲汪世显当初不过都是我的奴仆!我的两条狗!”
汪德臣一指阿剌海别吉恶狠狠道:“速速让开!否则你也得死!我如今只遵从蒙古大汗的命令!”
“大胆!”只听站在阿剌海别吉身后的吕秋桐一声喝,拔出长剑就直扑向了汪德臣。这道姑身法极快转眼间便到了汪德臣近前,挥剑直刺汪德臣前胸。只见汪德臣不避也不让只是用手握住了腰间鬼头刀的刀柄。片刻过后,在场众人都没有看清鬼头刀是如何拔出的,吕秋桐的头颅就已被斩落,飞到了数丈外……
此时在场众人皆被惊得噤若寒蝉,白砚和冲虚也是带着惊讶疑惑的目光对视了一眼。要说这吕秋桐也是习武数十年的人物,居然眨眼间就被这汪德臣削了头颅,可见此人的鬼头刀已然是快、准、狠到了极致。
“监国公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速速让开!否则你就会和你的这条狗一个下场!”汪德臣一面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鬼头刀一面说道。
而一生呼风唤雨的大蒙古国监国公主又岂会向汪德臣示弱,只听她歇斯底里地一声令下:“给我杀!杀了他!”她带来的百余蒙古武士就率先扑了上去,开始与汪德臣部厮杀,接着张志敬也拔出长剑领着数百道士也加入战团,一时之间,三圣殿前便是一片刀光剑影。
汪德臣“天下第一勇士”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只见崔志方以一柄长剑与之交战。白砚早就听闻在当今全真教中崔志方的剑法堪称是数一数二,可与汪德臣交手不到二十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汪德臣的鬼头刀快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与崔志方又搏杀了十几个回合,对方就已招架不住,被杀得节节败退。又斗了三五个回合,崔志方一个不留神便被鬼头刀斩去了一条左臂。趁着崔志方剧痛之机,汪德臣接着又是一刀,直接就砍倒了崔志方。
眼见崔志方惨死,白砚和冲虚双双拔出兵刃欲上前去,与汪德臣血战,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二人前面。
“你二人不许去。”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志坦。
“王师叔!”冲虚抽泣道。
王志坦轻叹一声,道:“方才你们崔志方师叔已给我说了你们师父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二人忘了你们师父的嘱托吗?”
王志坦这般一说,他二人才双双泄了气,王志坦道:“你二人速速随我来,我们一同离开重阳宫。”
三人来到白砚住处,叫上田言,之后就随着王志坦朝着重阳宫的后山行去,四人上了拔仙台,回头看到三圣殿的方向已燃起了大火,这时白砚和冲虚都齐齐掉下了泪来。
行了不多时就看到一棵巨大枯木,王志坦率先钻进了枯木的树洞之中,其余三人也随即跟上,原来这树洞下面居然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王师叔,莫非这是通向活死人墓?”冲虚问道。
“正是。”王志坦道。
“活……活死人墓?”田言听得有些害怕。
白砚道:“你莫怕。当年重阳祖师年轻时,一心抗金,便在拔仙台下修了这古墓,将抗金的军械钱粮都藏于其中,好掩金军耳目。因这里并非任何人的坟墓,所以后来的全真教弟子便称其为活死人墓了。”
随着王志坦在阴暗的活死人墓中不知行了多久,才见他打开一扇石门,接着就有刺目的阳光射入,光线扎得几人双目生疼。
出了活死人墓,白砚拱手道:“王师叔,冲虚师弟,你二人接下来有何打算?不如随我们去黔中吧?”
王志坦道:“黔中我二人先就不去了。我想带着冲虚在中原游历一番,顺便联络联络各地散落的全真弟子。”
“那好。”白砚显得有些不舍。
王志坦道:“你们往东边的道路下山去吧。为防不测,昨日你崔志方师叔已让一个看管马厩的弟子,将你的那匹黑驹送到了山下的城镇中。你到了城中寻到马,莫要再耽搁速速离去。我和冲虚这便往西面下山,你崔师叔在西面的城镇中也给我二人备好了马匹。”说到此处王志坦已有了些许哽咽。
好一阵子后,王志坦才拍了拍白砚的肩膀,说道:“你一路上定要好好保护田姑娘,到了黔中更要好生辅佐田杨两家家主,莫要辜负了你师父的嘱托。”
“是!师叔!”白砚欠身拱手道。
辞别了王志坦和冲虚,二人便顺着东边的山道下山。这时山顶重阳宫的方向已冒起了滚滚黑烟,白砚看着又落下了泪来。田言见了便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或许一切都是天意,你莫要过度哀伤,气坏了自家身子不好。”
二人行至半山腰,看到一高大石台,台上立有一座六七丈高的白玉石像,这像正是全真教的祖师王重阳。二人上前一番打量,不由心中赞叹,眼前这座重阳真人像雕刻得须发飘飘,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当真如天界的上仙一般。
看着眼前的祖师雕像,再想起如今的种种事情,白砚便不自禁再度悲从中来。他走到雕像正前方就跪了下去拜了三拜。
“白砚你往哪里逃!”白砚一站起身就听到一声轻喝,抬眼一看只见张秋榆、薛秋杨、陶秋梅三人皆手持利剑追到了石台上。
“你三人不好好保护监国公主跑到这来做甚?”白砚问道。
张秋榆道:“她已被汪德臣将军押送回哈拉和林了,‘九凤’如今听命于全真教新掌教庞志起师叔,现在我三人就是奉了庞师叔之命来拿你回去的!”
白砚知道有田言在身边,想逃是肯定不行的,于是说道:“只怕你三个□□没有这个本事!”话音一落就推开田言,拔出剑来和三个道姑杀将起来。
若是单打独斗这三个道姑自然都不是白砚对手,但以一敌三,白砚也自知自己是难以取胜,于是绕着王重阳的石像且战且走,企图找个对方某人落单的机会先干掉一个,接下来再想法子。
缠斗几圈下来,白砚也没寻到机会,三个道姑几乎都是相互呼应同进同退。白砚见没了机会就只好继续跑,而女子的体力毕竟是及不上男子的,三个道姑因追不上,所以双方就这般追追打打地僵持着。
当白砚再度回身挥剑进攻时,张秋榆却突然连退了好几步,白砚见张秋榆退却,以为有了机会,就开始挥剑猛攻向陶秋梅。可就在白砚与薛秋杨、陶秋梅激斗之时,不远处的张秋榆看准机会突然从袖中抛出了一把凤羽镖。
“砚,小心!”听到田言的惊叫,白砚才意识到危险,连忙侧身躲避,但却为时已晚,带着剧毒的凤羽还是扎入了他的左臂。白砚连退了好几步,瞬间便觉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般,然后就身子一沉跪倒在了地上,星陨剑也随即脱了手。
张秋榆手持明晃晃的长剑带着满脸的杀意一步一步朝着白砚走来,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张开了双臂挡在白砚面前,此人正是田言。
“此事与你无关,让开!”张秋榆冷冷道。
“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田言的言语中透着绝望与坚决,她的这一句话听得身后的白砚,心中气血翻涌,但又无可奈何。
“好,那我就成全了你们这对鸳鸯。”话音一落,张秋榆抬剑便准备朝田言胸口刺去。可就在这时两个身影突然跃上了石台,不由分说就和三个道姑杀将开来,来者乃是一男一女,男的使一根两头明晃晃的铁棍,女的则是手握一柄环刀。
“是贤儿和凌儿。”田言转过身来扶住白砚的身子喜极而泣道,这二人正是田景贤和他的夫人龙凌。
龙凌连出数刀,打退薛秋杨后,一回身就挡在了白砚和田言身前,说道:“小姑不必担心,我家夫君的盘龙棍法厉害得很嘞,对付这三个臭婆娘易如反掌,再过片刻就让她们把解药交出来。”
田景贤的盘龙棍分为三段,中间一段打造得如龙身一般,两头的两段则分别是两个细长的龙头状,龙头的龙嘴都可以张开合拢,内侧是两排倒刺形的利牙。
盘龙棍在田景贤的手上上下分飞,三个道姑则被逼得手忙脚乱节节败退,几乎没有多少还击的机会。只听得田景贤一声大喝,盘龙棍一个横扫,三人又被齐齐逼退了好几步,然后不知田景贤又发动了盘龙棍上的哪一处机关,两段龙头一齐弹出,露出两条将龙身和两节龙头连接的铁链。
正当三个道姑瞧得不明所以之时,田景贤就开始挥舞起被分为三节的盘龙棍,两根龙头一面上上下下地飞舞旋转,一面便从两张龙嘴中源源不断地激射出一根根银针。由于田景贤挥舞的速度极快,这无数根银针就如同雨点般射向了三个道姑。任凭三人手中的剑再快,也是不能尽数挡住这些密密麻麻的银针的。
过了不多时,三个道姑的身上就扎满了银针,纷纷嚎叫着在地上打着滚,龙凌坏笑着走到三人面前,问道:“如何?痒吗?这些银针上全都淬了我们黑苗的蛊毒哦。”
“啊!饶命啊!”
“求求你!饶了我吧!”
“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三个道姑纷纷哀求道。
龙凌手一伸,道:“我师父的解药呢?”
张秋榆咬着牙忍着极度的痛苦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递给了龙凌。田景贤先将插在白砚手臂上的凤羽镖拔掉,龙凌立即就把解药喂给白砚吃下,接着两个女子就开始给他包扎伤处。不多时白砚的脸上就恢复了血色。之后龙凌才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丢给了三个道姑,就见她三人争抢着服了药。
“快滚吧!今日饶了你们。”随着龙凌手一挥,三个道姑便灰溜溜逃了。
白砚能站起身后就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田景贤拱手道:“师父,我们听闻全真教在辩经中落败,恐生变故,放心不下,就前来寻师父和小姑了。方才南面的山路,已被蒙古军封锁,我们才绕道从东面上山,一上山就看到山顶起了火,于是就一路狂奔上来,没想到恰好遇上了你们。”
白砚点点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走到了田言面前,道:“你刚才真的好傻。”
田言道:“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倒不如先让那人把我杀了。”
白砚握住田言的手,说道:“回到黔中我即刻娶你为妻,你可愿意?”田言脸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龙凌笑道:“师父,小姑!回甚黔中啊,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在这重阳真人的像前你二人便拜了天地就很好。”
“长辈的事情,你休要胡说!”田景贤立刻出言打断了她。
但龙凌的这一番言语却说得让白砚动了心。一时之间,赵伍、完颜彝、徒丹言、许顺、严仲、李志常、崔志方等人的音容笑貌纷纷在他脑海中闪过。白砚即刻问田言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都不知还能活几日,你以为凌儿的建议如何?”
田言面上一红,柔声道:“都听你的。”于是白砚展颜一笑,拉起她的手,来到了王重阳的雕像前齐齐跪下。
白砚道:“重阳真人是我的祖师,又是你祖上的至交,今日就请他来给你我做个见证。”
“甚好。”田言微笑答道。
于是白砚先拜了一拜,道:“重阳祖师在上!弟子白砚今日愿迎娶田氏为妻,还请祖师见证!”
田言接着一拜,道:“重阳真人在上!小女子田言今日愿嫁白砚为妻,请真人见证!”之后二人便齐齐三拜。
礼成后,龙凌一面扶起田言一面笑道:“现在好了,小姑成了师母,师父成了姑父。”
田言看了龙凌一眼,道:“无须改口,你和贤儿以前如何唤我们,日后依旧如何唤。”
白砚解下腰间的一块白玉放到田言手中,道:“这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娘要我日后将它赠给我的妻子。”
田言转过身解开自己的包裹,从中取出一把折扇递给白砚,道:“这折扇是先祖田佑祥生前最心爱之物,也是我传家之宝,上面的字都是岳武穆元帅题写的。”说完就将折扇递给了白砚。白砚打开折扇只见这把黑底折扇上用白墨在中间两两成行写了四个篆书大字“风林火山”,折扇的左侧以白色瘦金体的小字写了“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两句,相对的右侧则写了“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两句,不论是篆书还是瘦金体皆是笔力雄劲,笔法超然,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势。另外右下方还有个小小的红印章上面赫然印着“岳鹏举书”四个小字,白砚看后,顿时便觉心魂激荡,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