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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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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白砚一早来到务川的将军府中。田应丙与他的三弟以及儿子已先到了。那日田应庚被换回,田应丙要将帅位交还于他,可这田应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另外还对田景贤夺回务川生擒龙凌的功绩大加赞许,并当即提出要立刻动身返回思州城,面见父亲思国公田兴隆,劝父亲接受田景贤这个孙子。田应丙没能留住他,也只好随他去了。

    “师父,出状况了。”田景贤有些焦急地道。

    “何状况?”白砚问。

    田景贤道:“昨夜接到密报,黑苗出了叛乱。”

    “他们乱你慌个甚?”白砚似笑非笑道。

    “担心人家姑娘了呗!”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接着就见田言端着茶点从内屋走了出来。

    “小姑!”田景贤嗔道,接着几个长辈皆是一阵笑声。

    “黑苗人那边究竟如何了?”一阵欢笑过后白砚问。

    田应已道:“情况似乎对龙飞父女很不利。”

    “当真?”白砚笑道。

    田应已点头道:“龙飞以这般手段独霸苗王之位多年,在众苗酋之中已是犯了众怒。”

    田景贤接过话去,说道:“龙飞的兄弟们加上所有有实力的苗酋们都反了,龙飞带着族人被打得节节败退,正向北而来。”

    “朝我们这边来了?”白砚问。

    “是啊,师父!我们可得想个法子帮他们一把才好!”田景贤急道。

    白砚沉下脸去,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为了个女子如此慌里慌张!莫要忘了为师的教导,男儿当临危不乱,不动如山,方可为帅!”

    “好了,白先生!贤儿毕竟还小,依田言看这事情我们应当管管才是。”田言道。

    “世妹为何要去管黑苗人的事情?”田应丙道。

    田言道:“小妹有一计,一可彻底降服黑苗,二……”这时田言抿嘴一笑,道:“二可圆了我们贤儿的心意。”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只见吴谋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苗王龙飞父女,还有十几个仆从,一行人穿过街道,进了务川的将军府。行至正堂前,一个军官拦住了众人,道:“请客人们交出兵刃。”

    龙飞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这时的苗王父女已是满脸憔悴,不过神色间依旧带着傲慢。

    “不必了,让客人们进来就好。”这时正堂里白砚的声音传来。

    “苗王请!”吴谋领着众人进了内堂。只见田应丙坐在上座,身侧站着田应已和田景贤,而白砚则坐在右侧的客座上。

    见苗王进来,田应丙立即起身拱手,道:“苗王此来辛苦,请坐!”

    苗王一甩衣袖坐在了左侧的客座上,问道:“田应丙,你把老子这些人,劫到你的地盘上来,想作甚啊?”

    这时吴谋道:“苗王你可不能胡言啊!我老吴带兵出去巡山听到喊杀声寻去,才见你们父女、族人遭你那几个兄弟带兵围杀,我老吴实在看不过眼才将你等救回,你怎能如此倒打一耙?”

    白砚撇嘴一笑,道:“听闻黑苗族近日内乱,苗王,莫非是真?”

    龙飞一指白砚,骂道:“当日若不是你这鸟人作祟,老子岂会落得这般田地?”

    白砚满脸的无辜道:“这……这与在下有何干系?”

    龙飞怒目圆睁还欲发作,这时龙凌忽然叫了一声:“爹!”龙飞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不作声了。

    龙凌走上前来一拱手,道:“田将军!小女子拜谢今日对我一族的搭救之恩。”说完躬身下拜。

    “龙姑娘,究竟出了何事?”田应丙问。

    龙凌道:“将军!我黑苗族世代有一规矩,但凡苗王四十岁时,若膝下没有一成年男丁,就……就必须让出苗王之位,可……可母亲早亡,爹就只有龙凌一个女儿……”

    “哦!知道了。”田应丙点头道,没让龙凌再继续解释下去。

    龙凌咬了咬嘴唇,说道:“将军!此次内乱,我族成年男丁,大多都已死伤,可否……可否给我们个容身之地?”

    看着龙凌满面的哀伤,手臂上还缠着绑带,显然也负了伤,田景贤不由心头一热,说道:“父亲!就帮帮龙姑娘吧,让他们在这务川住下可好?”

    “万万不可!”还没等田应丙说话白砚抢先高声道。

    “师父!有何不可啊?”田景贤问。

    白砚站起身,对着田应丙拱了拱手,道:“大公子,这黑苗人滋扰务川近二十年,务川百姓对他们怨愤颇深,加之黑苗人与城中思州百姓习俗相去甚远,若将他们留于城中,难免不会生出事端来。”

    “先生言之有理。”田应丙点头道。

    这时龙飞忽然拍案而起,骂道:“他妈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凌儿,我们走!”说着转身就要走。

    “苗王且慢!”田应丙叫道,龙凌立刻快步上前将父亲拉了回来。

    龙飞仰头问道:“田应丙,还有何话,快说!”

    田应丙道:“苗王你看这样如何?思邛山以东我思州辖下有一块地方名唤平茶承化军民府,其下辖有孟溪、平头、乌罗三镇,乃是白苗人聚居之地……”

    “白苗人?”龙飞问道。

    田应丙道:“正是。多年前大理国太子段易隆率军屠戮蛮州的白苗巫族,其中一些幸存之人被我思州初代国公收留,安置在了孟溪、平头、乌罗三镇。如今那里地广人稀,你们与他们本就是同根,不知苗王是否愿意屈尊带领族人迁往平茶承化军民府定居?”

    苗王默不作声,“爹,爹!”龙凌却在身后不停拉着他衣袖。

    过了一阵,龙飞才深吸一口气,道:“田应丙,你的意思是要老子从今往后都要带着族人归附于你们思国公府咯?”

    田应丙没有说话,只是微笑拱手。龙飞撇嘴一笑,道:“若要老子归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老子有个条件?”

    田应丙问道:“甚条件?苗王但说无妨,只要在下做得到。”

    龙飞一指田景贤,厉声道:“让老子杀了这小子!他对凌儿不敬!老子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这时田景贤和龙凌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

    还没等一双青年男女回过神来,只见白砚拔出星陨剑就走上前去,一剑指住了田景贤的喉咙,然后看着龙凌,问道:“龙姑娘,在下这孽徒,当初对你不敬这是事实!今日杀了他也不冤枉,只要姑娘一句话,在下立刻结果了他,以还姑娘清誉!”

    没想到龙凌却脱口而出道:“不!别杀他!”

    白砚微微一笑,收起佩剑,朝着龙飞一拱手,道:“苗王!令千金又不肯杀我这徒儿,该当如何啊?”

    龙飞斜视着白砚也不接话。这时许久不作声的田应已忽然哈哈一笑来到众人近前,道:“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法子咯?”

    “三叔,甚法子?”田景贤愣愣地问道。

    田应已抬手就给了他头上一巴掌,骂道:“傻小子!你对人家姑娘家这般不敬,人家又不愿让你以死谢罪,你就得为人家姑娘负责到底才是。”

    “这……”田景贤双颊一红,就低下了头去。

    这时只听得龙凌一声怒骂道:“田景贤!莫非你不愿娶我吗?你不娶我,我杀了你!”说着就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这时的白砚已被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不久前听田言提起过黑苗女子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放得开,可活了三十年走遍了大江南北,毕竟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不懂矜持的女子。

    这时田景贤已是满面的无辜,立即解释道:“我……我没说不愿意啊!”随即田应丙、田应已和白砚皆是一阵大笑。

    “你……你……你们……你们……”龙凌此刻已是满面羞红,一跺脚,一转身就跑了出去。见田景贤还站在原地发呆,于是田应已又给了他脑袋上一巴掌,他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出去。

    待一对男女出了门去,田应丙才一拱手,道:“多谢苗王成全!”

    龙飞长叹一声,道:“没想到老子的女儿居然会嫁予你和她的儿子,真是造化弄人呐!”当年龙飞年轻时一直倾慕巫女柏凤凰,可没想到这女子居然爱上了思国公府的大公子,还避着族人与其诞下一子,以至于自己一怒之下,与思州交战多年,可没想到,最后自己的女儿又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他二人的这个儿子,此时此刻种种往事一一浮上心来,不得不让他感叹。

    数日后,务川的将军府中张灯结彩。田景贤与龙凌的婚礼就定在这日。这日城里不但处处都有鞭炮和灯笼,而且苗人们还在城里表演起了上刀山,下油锅,吞烙铁等绝技,让务川的百姓们看得个个拍手叫绝。

    将军府内也都换上了极具苗疆风情的物什,琳琅满目的各式银饰,镶嵌着各种黄铜浮雕的家具都是苗王给予女儿的嫁妆。最有特色的是新婚夫妇的喜床,黑木制成的大床外部的床沿上镶嵌了二十四幅大小一致的黄铜镂空浮雕,分别对应二十四个节气,寓意夫妇二人年年岁岁长长久久,可谓是惟妙惟肖,十分具有苗疆的特色。

    几日来,龙凌更是身着苗人女子的盛装,在将军府里进进出出,张罗着大小事情,完全没有中原女子出嫁时的羞涩与胆怯,尤其是她那一身布满大大小小银制坠饰的装束,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十分引人注目。

    婚礼当晚,白砚十分开心,于是喝了不少酒。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想才发现在这田景贤大喜的日子,他那小姑田言居然没有现身,不由心中疑惑。当初可是田言在背后出谋划策才促成了这段好姻缘,可如今良缘已成,她这大媒人却不见了踪影。于是白砚就借着酒劲,朝着将军府的后院寻去。

    一到后院,就看到田言独自一人,站在后花园里,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怔怔出神。白砚上前问道:“贤儿今日大喜,你这做小姑的怎不去看看他们?”

    田言轻叹一声,悠悠说道:“人家大喜的日子,我这克死夫君的不祥之人,莫要去增添晦气才好。”

    白砚一听这话,不由心中火起,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心中一热脱口便道:“你有甚不祥的?若没有你,务川百姓都还无家可归!若没有你,思州与黑苗还不知要征战多少年!伤亡多少人!走!随我去前头见见他们!”接着一把拉住田言的手腕,向正堂的方向走去,田言挣扎了几下,就顺从地任由白砚拉着自己的手走了出去……

    待田景贤与龙凌完婚后,龙飞就带着族人前去了平茶承化军民府。由于黑苗的男子个个高大英武,白苗的女子又是个个娇媚温柔,加之孟溪、平头、乌罗三镇处处都是松林与桃林,久而久之这些地方就有了“男子壮如松,女子美若桃”的说法。

    而留在安夷、务川以南的黑苗部族在思州田氏与忠胜军的恩威并施下,也接受了思国公府的调停,结束了纷争,并以推举的方式选出了一位新苗王,此人便是龙飞的弟弟龙凌的叔叔名唤龙方。此后一百余年,思与苗没有再启过战端。

    田景贤完婚后的第三日,白砚来到务川的将军府辞行,“先生要走了?”田应丙见白砚进来正堂就问。

    白砚一拱手,道:“大公子,苗乱已平,贤儿也已完婚,在下也该去兑现对播州前家主杨价公的承诺,助播州军北上抵御蒙军。”

    田应丙也是一拱手,道:“先生对我父子大恩,在下永世不忘,只是在下心中还有一问想请教先生。”

    “大公子请讲。”

    田应丙道:“先生与我忠胜军也相处了这许多日,不知先生觉得我们忠胜军比起播州雄威军如何?能否北上与蒙古交战?”

    白砚想都没有多想便道:“恕在下直言,如今的忠胜军之战力远及不上播州军,若执意北上抗蒙更是凶多吉少。”

    “那我军还有何不足?”田应丙又问。

    白砚沉思片刻,道:“在下以为,如今的忠胜军相较于播州军缺的乃是锐气。”

    田应丙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自从初代思国公抗金回师之后,思州已是百年未有大战,近十余年,与黑苗人对峙也是败多胜少,忠胜军以往的锐气只怕早已消磨得干净了。”

    沉默了片刻,田应丙再问:“先生可有甚法子能让我军重拾当年的锐气与锋芒吗?”说完屈身拱手。

    白砚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挂着正堂高处的那面金灿灿的忠胜军大旗上,之后一指旗帜,说道:“就是它了!”

    “先生何意?”田应丙还不明所以。

    白砚道:“大公子,只需让思州男儿个个都能知先辈荣耀而不忘怀,再加以严格操练,日后忠胜军定可重拾锐气与锋芒。”

    田应丙望着那面旗帜也是频频点头,道:“知荣辱而无畏,明大义而勇武!先生所言极是。”

    白砚一拱手,道:“大公子,在下还有一策,可让忠胜军更加如虎添翼!就是不知当不当讲。”

    田应丙一笑,道:“先生予我父子皆有大恩,有何话先生说就是了。”

    白砚道:“苗人悍勇,忠胜军倘若招募苗兵定会战力大增。”

    “这……只怕不妥。”

    白砚道:“大公子如今你已是忠胜军统帅,你的独子本就有苗人血统,如今还娶了前任苗王之女,只要大公子振臂一呼,定会有无数苗人勇士来投,还望大公子好生决断才是。”

    田应丙微微摆手,道:“先生有所不知。前日贤儿大婚,我给思州城的父亲去了书信请他前来。父亲非但没来,甚至……甚至连一份贺礼、一封回信也没有,可见父亲对贤儿的婚事已有芥蒂,倘若再……”

    白砚一拱手,道:“大公子,在下明白了!贤儿的事情若在下有机会能见到思国公大人定会与之说道说道,爷孙父子之间怎可有这许多没来由的嫌隙。”

    不久,田应丙又命下人叫来了田景贤夫妇。他二人一进府来,田应丙就取出一只木匣,说道:“贤儿!凌儿!这是为父赠予你二人的新婚之礼。”

    “父亲,这里头是何物?”田景贤问。

    田应丙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本书,笑道:“务川你与凌儿一战失了兵刃,为父见你伸手轻盈,就命人从思国公府将此物取了来。”

    “父亲大人,书能做兵刃吗?”龙凌微笑问道。

    田应丙道:“先祖当年带兵北上协助吴玠将军抗金,吴大将军乃一代名将,其盘龙棍法,独步天下,与岳武穆的岳家枪法齐名于世,当年吴将军将这套盘龙棍法赠予了先祖!贤儿你师父即将前往播州,你且送师父到播州,找一位田万先生,他乃是我黔中铸造兵刃的名家。这书的前几页记载有盘龙棍的铸造之法,为父就此事已给杨文家主修书一封。”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封书信。

    “我不稀罕思国公府的东西!”田景贤突然冷声道,声音里透着冷漠与怨恨。

    “你……”田应丙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田景贤两腮通红,还想再争辩些什么,这时一旁的白砚沉下脸,道:“就算思国公大人对你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你终究也是田氏子孙,此乃天意不可改变,为师希望你能大度些才好!”

    “好了好了!”龙凌上前一步从桌上拿起匣子又从田应丙手里接过书信,问道:“父亲大人,是先将书信交给杨家主,再将这书交予那位田万先生对吧?”

    “正是!”田应丙答道。

    龙凌点头道:“放心吧,父亲大人!我夫妇二人就与师父一同前去播州办妥此事!”

    田应丙微微点头道:“贤儿,为父知你心中委屈,但如今蒙古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南下,我大宋有亡国灭种之危,为父希望你凡事要以大局为重,莫要因私忘公。父亲此生最大心愿,就是望你将来能为黔中为天下立一份不世功业!若你果真能做到,到时你祖父也定会对你另眼看待的。”

    当白砚和田景贤夫妇刚一走出将军府,就看见李婆婆急急忙忙朝着三人跑了过来。

    “婆婆出了何事?”龙凌见李婆婆一脸焦虑忙问。

    李婆婆哀求道:“白先生!白先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病又犯了!头疼得厉害!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呀!”

    白砚没有迟疑,三人与李婆婆一道到了田言的住处,一进屋就看见田言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满面惨白,嘴里还在轻声哼叫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白砚当下让李婆婆和龙凌去准备热水,让田景贤掌住田言头颅,然后取出一个匣子从中拿出一根根的银针,银针用烛火烧过后就施在了田言头部的几处大穴之上,田言起初痛苦不已,身子摇晃个不停,但过了片刻就沉沉睡去了。

    这段日子,白砚一有空闲就会琢磨田言的头疾,最终在王重阳留下的《云中录》中寻到了一种以施针缓解病痛的方法。白砚心道:“过去多日,她都并未犯病,今日我要走,却恰好派上了用场,或许这就是缘吧。”

    次日田言醒来,看到白砚坐在房中的桌旁,头枕在桌子上正睡着。她不由心中一热,喊道:“先生!先生!白先生!”

    “夫人醒了,可好些了?”白砚一醒来便问。

    田言坐起身道:“昨日又是先生救了田言吧?”白砚微笑点头。

    田言轻叹一声,道:“我这薄命之人又让先生操劳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龙凌端着早饭走了进来,因为刚才在屋外田言说的话她听得明白,于是一进屋就问:“师父,小姑这头疾莫非就没有根治之法吗?”

    白砚看着田言,正色道:“在下的师门全真教中有位王志坦师叔,他的医术师承清静散人孙不二,只是如今蒙军即将再度南下,在下……在下实在脱不开身,陪夫人前去终南山求见我王师叔。”

    还没等田言说话,一旁的龙凌就咯咯笑道:“师父!凌儿倒有个好法子!你们出征大可以带着小姑同去。小姑足智多谋定会帮上不少忙,路途上小姑若再犯头疾,师父也能给小姑施针,等打退了蒙军你们再去终南山瞧病,岂不是两全其美?”

    白砚微微笑了笑,问道:“此去路途遥远,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田言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白砚又在务川等待田言调养了十几日。这日一行人才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忽然一个军士跑到众人近前一拱手,道:“白先生,外面有人找。”

    “何人?”白砚问。

    军士道:“那人嗓门怪大的,他说是先生的故人叫杨大声。”

    白砚听闻又惊又喜,连忙出了院子,就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杨大声。二人一番欢笑寒暄过后,白砚就领着杨大声进内堂。二人坐定,白砚便问:“大声兄,如何寻到这务川来了?”

    杨大声道:“听闻先生在此,我便寻来了。”

    白砚哈哈一笑,道:“在下听闻蒙军即将南下,后又听闻家主欲领播州军出征,今日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前去播州协助家主,没想到大声将军竟然寻上门来了!”

    “哎……”白砚正在兴起,却听得杨大声一声长叹。

    白砚立即收起笑声,问道:“莫非播州出了状况?”

    杨大声却反问道:“白先生,这许多年来可有寻到严仲兄弟的下落?”

    白砚一声轻叹摇了摇头,杨大声道:“严仲如今音信全无,我二哥现如今居然任命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马夫来统帅我播州骑兵。”

    “马夫?”

    杨大声道:“那人名唤聂阳,当年严仲兄弟在时他恐怕还是个娃娃,如今一转眼竟成了我播州军的骑兵统帅,简直荒唐!”

    “这……”白砚一时无语。

    杨大声继续说道:“二哥不知是中了何邪,如今总干些让人不解的事情,去年吧!居然让那个铁匠田万来做我播州的大总管!”杨大声越说越激愤,声音也越来越大。

    白砚也是惊愕,问道:“如何?田万做了大总管?那赵暹老将军何在?”

    杨大声长叹一声一摆手,道:“赵老爷子去年过世了,可没想到居然是这田万!一个铁匠来总管播州!白先生!这不是笑话嘛?你到了播州可定要好好劝解劝解二哥才好啊!”

    白砚却道:“杨价老家主临终前曾称赞家主知人善任,在下以为家主这般用人定是有他的道理。”

    “可是……”

    白砚一摆手,道:“待在下到了播州看看再说,若那二人当真是难当大任,在下定会全力劝解家主的。”

    大约七八日后,一行人抵达了穆家川。杨文这日亲自到了城门外迎候。进了播州治所,下人们就领着田言、龙凌和李婆婆去歇息了。其余人则到了正堂赴宴,一番推杯换盏之后,杨文和白砚各说了这些年经历的许多事情,让白砚感到欣喜的是如今的冉琎、冉璞兄弟已深得巴蜀主帅余玠的赏识,冉琎已出任合州知州,冉璞则出任合州通判。兄弟二人已主政合州多年。他二人抚恤百姓,修筑城防,深受当地官民爱戴。

    一番寒暄过后,白砚让田景贤将田应丙的书信转交给杨文。杨文看过信当即便吩咐了一旁就座的田万,打造盘龙棍的事情。田万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交代白砚和田景贤明日来寻自己。

    白砚见大小事情皆交代清楚,就拱手问道:“家主,在下听闻蒙古大汗贵由欲发兵南下,家主也要出兵截杀,可有此事?”

    杨文道:“数月之前蒙古国中有人传回‘蒙军欲绕道岩州灭大理国,然后进攻黔中’的密报。”

    白砚道:“在下也是听闻蒙古军欲再度南下才赶回了黔中。”

    杨文道:“贵由之所以迟迟不出兵,在下猜想定是因为如今正是盛夏,蒙军本就怕热,等到秋高气爽之时贵由定会发兵南下。”

    白砚微微点头道:“不过也没多少时日了。”

    杨文道:“再过十余日,就是赵暹老将军的忌日。待过了赵老将军的忌日就兵发碉门,与俞兴将军会合。”

    “俞兴将军?”白砚问。

    杨文道:“此次西征军乃是由俞兴将军的两万蜀军和我播州的八千人马组成,主帅是俞兴将军,在下任副帅。”

    “原来如此。”白砚微微点头道。

    杨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白先生,见着俞兴将军后,先生切忌不要与他多言。”

    “为何?”

    杨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俞兴将军十分仇恨,先生……先生这般大金回来的归人,所以……”所谓“归人”是南宋人对从北方金国和蒙古统治区回到南宋汉人的总称。

    次日白砚师徒二人出了播州治所的东门,到了播州军的军营教场,过了教场是一座小丘,沿着石子路上去,是一处山洞。洞口生着火炉,架着铁案,铁案上挂着各种大大小小铸铁的器具。此地就是田万的铸器之所了。

    见师徒二人到了,田万从洞中出来。他手里拿着两个小马扎,分别递给师徒二人让他们坐,接着又安排他的一个徒弟去沏了茶,才也拿了一个小马扎坐到了师徒二人近前。田万问道:“白先生,不知令徒想要在下铸的盘龙棍可有图样?”

    田景贤从怀中取出父亲给的书翻开前页,递给田万道:“田总管,请看这就是了。”

    田万眉头一皱,接过书看了起来。待他看了好一阵白砚才问道:“田总管,如何?可有难处?”

    田万道:“这盘龙棍构造精妙,机关重重,集合了棍棒与钢鞭的长处,无论是步战还是马战皆可千变万化,驾驭得好,可令对手防不胜防,只是由于其构造过于复杂,所以每一处部件,皆需要用不同材质打造,需多花些时日。”

    “需要多少时日?”田景贤问。

    田万沉思片刻,道:“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可就在此时,小山丘下忽听一人高喊道:“田万老儿!你这是啥破烂玩意儿!”三人转头望去,皆是大惊,只见一把长柄兵刃,正呼啸着朝着田万的铁案飞来,且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将铁案击垮。

    白砚猛一起身,顺势拔出星陨剑,朝着飞来之物劈下,随着“当”的一声闷响,白砚被震得连退了好几步,不过那飞来的长杆兵刃也被击落在地。三人定睛一看,只见竟然是一柄方天画戟。

    这时见得一个只有五尺高的敦实少年走上了小丘,只听这人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多管闲事!”

    田景贤转头怒道:“你又是何人?播州总管的铁案你也敢砸!”

    这时白砚才看清楚来人,是个浓眉大眼的敦实少年,年纪看上去比田景贤还要小几岁,不过眉宇间却透着傲慢与霸道。那少年哼了一声,一指田万道:“老儿!上次可就说过了,这回铸造的兵刃再不称手,就让小爷砸了你的铁案是与不是?”

    田万没有作声,他的一个徒弟跑了出来,挡在那田万身前道:“宪公子啊,这可是八十斤的方天画戟呀!即便金国当年的名将完颜彝大人使也是称手的啊!这……这……这怎么可能还不称手啊?”言语中满是无可奈何。

    田景贤踏上前一步,怒道:“我看这人定是来无理取闹的,天下武者哪有使方天画戟还不称手的?”

    那少年又是一哼,道:“不称手就是不称手!小爷绝不胡言。”

    这时田万开了口说道:“宪公子,这方天画戟乃是天下兵刃的集大成者,刺、砍、劈、扫、砸、钩几乎样样招式皆可施展,如何还不称手?”

    “哼!不信小爷去教场使给你们看看!省得被你们小瞧咯!”说着捡起方天画戟,一马当先就下了小丘,白砚师徒也只好随着田万等人到了教场。

    一到教场,那少年就吩咐军士们立了三排草人,每排九个。那少年一回头冲着田万、白砚等人高声道:“可瞧好了半盏茶工夫,小爷用不同招式将他们撂个干净!”

    接着便见这少年施展各路招式袭击草人,片刻过后,三排草人都倒下了。这时田万已是面色凝重,包括白砚在内的其他人也都是瞠目结舌。倒下的那些草人或是被斩去手脚,或是被削掉头颅,或是被刺穿胸膛,或是被砸烂身形,个个的伤处都不同。且那少年方才的招式乃是一气呵成。可见方天画戟,这少年已使得是驾轻就熟。

    “杨邦宪!你又在此胡闹个甚?”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呵斥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匹白马正急速奔来,马背上则是一位一身白袍的美貌中年妇人。白砚回想了片刻,就认出了来人便是家主杨文的正室穆夫人。

    见是穆夫人到了,白砚和田万立即上前拱手,穆夫人翻身下马,拱手道:“原来白先生在此,小儿不懂事,惊扰到先生了。”

    白砚道:“这位少年果真是令郎?”

    穆夫人一指少年,厉声道:“杨邦宪!还不快过来拜见白砚先生!”

    名唤杨邦宪的少年扔了手里的方天画戟,走到白砚跟前问道:“你真是白砚?”

    白砚微笑拱手道:“在下白砚。”此刻白砚,不由心中暗自感叹道:“果真是虎母无犬子啊!穆夫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巾帼英雄,生养的儿子却也这般非同凡响。”

    杨邦宪嘿嘿一笑,道:“难怪连我抛出的方天画戟你也打得落。”话音一落,穆夫人上前来就在他头上重重打了一巴掌,然后指着他厉声道:“你可是对先生无礼了?”

    “我……我……我……”显然这杨邦宪还是十分惧怕他这位武功盖世的母亲的。

    白砚连忙笑道:“方才公子也是无心,夫人莫要怪罪他才好。”

    杨邦宪一指那一地的稻草人,道:“娘!你看嘛!你这甚方天画戟当真是不称手嘛,太轻太容易了些!”

    穆夫人看后轻叹一声,然后又对白砚一拱手,道:“先生!您行走天下见多识广,不知能否再给我这孩儿推荐个能称手的兵器?”

    白砚面露难色,微微拱手道:“夫人乃是武学名家,应当知道这方天画戟已是兵刃的集大成,且天下间只有吕奉先、李存孝、完颜彝这等不世出的战将才可驾驭,可令郎……”

    杨邦宪又是一哼,道:“这种玩意儿,小爷一双手各使一柄都可以!”

    田景贤却在一旁冷笑一声,道:“这方天画戟如此精妙,除非你当真能一心二用,否则如何能驾驭两柄?”

    杨邦宪一举双手,高声道:“小爷我非但左手能写字,还能左右手一同写字,一心二用有何难?”

    白砚问道:“公子此话当真?”

    杨邦宪道:“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吹嘘!”

    穆夫人连忙笑道:“先生,千万莫听小儿胡闹才好!”

    白砚笑道:“夫人,令郎倘若当真能一心二用,就请田总管铸一套方天双戟,倘若公子真能驾驭这方天双戟,播州杨家日后就有了这天底下无人能敌的战将!夫人何不一试?”

    穆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白砚就招呼教场上的军士取来桌子和文房四宝。

    一番工夫过后,杨邦宪一手捏了一支笔站在了桌前,道:“先生!准备好了。”

    白砚道:“上句‘醉眼千峰顶上’,下句‘世间多少秋毫’。”话音一落,杨邦宪就伸出双手,躬身运笔。只见他左手写上句右手写下句,从上至下齐头并进,不多时桌案的纸上就被他写下了“醉眼千峰顶上,世间多少秋毫”的诗句。这时四周围观的众人皆纷纷拍手叫好。

    白砚微微点头道:“上句‘多情却被无情恼’,下句‘今夜还如昨夜长’。”这次虽说多了几个字,但杨邦宪依旧是一蹴而就。

    又是一阵欢呼声,白砚微笑问道:“再来最后两句如何?”

    “甚好!”

    白砚道:“上句‘今古北邙山下路’,下句‘黄尘老尽英雄’。”这一次自然也难不倒杨邦宪,很快“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的诗句也被杨邦宪用双手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刻的穆夫人已是笑逐颜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白砚一拱手,道:“恭喜夫人,现在可请田总管去为令郎打造方天双戟了。”

    穆夫人正要言语,田万却上前一拱手,道:“夫人!给公子铸造兵刃之事,只怕要等老夫随家主西征回来再说了!”

    “为何啊?”杨邦宪显得很不满。

    田万道:“在下方才已经答应给白先生的高徒打造盘龙棍了。”

    穆夫人和善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再说来者是客理当如此。”

    待田万和穆夫人相继离去,杨邦宪还缠着田景贤不肯罢休,非要约他等两人都铸好了兵刃来比试比试,可田景贤就是不答应,以至于二人这日争吵了许久。

    转眼十数日过去,这天是赵暹的忌日,杨文领着包括白砚在内的播州众家臣贵戚来到闽河之畔的一处高山名唤高遥山。赵暹就安葬在此处。高遥山是当年播州初代家主杨端初到播州的落脚之地,而闽河一战更是成就了杨氏一族在播州的基业,故高遥山与闽河都被播州杨氏看做发祥之地。也只有为杨氏立下过大功劳的家臣死后,才有殊荣长眠于此。

    一行人来到赵暹坟前,顿觉清冷。只见赵暹的坟头杂草丛生,碑前空空如也,唯有一个清瘦少年背对众人跪在坟前,只见这少年一身麻衣,腰间携了一柄唐刀。

    杨文走到赵暹坟前,点了香拜了三拜,然后转头问那身边少年道:“你是何人?”

    少年依旧低着头,冷冷道:“小人乃赵暹三子赵寅。”

    杨文点头问道:“今日乃你父忌日,你那两位兄长何在?”

    赵寅问道:“敢问大人是何许人?怎无故问起小人的家事来?”

    杨大声怒目圆睁正要发作,杨文冲他一摆手,他一低头就缩了回去。杨文微微笑道:“在下乃播州杨氏家主杨文,杨全斌。”

    那少年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杨文,之后忙叩头道:“当真是家主!家主!小人该死!”

    “来起来说话。”杨文忙扶起赵寅,然后问道:“你家中究竟出了何事?今乃你父忌日,你那二位兄长何在?”

    “他们……”赵寅欲言又止。

    杨文笑道:“你不说也罢,我这就命人去查个清楚,顺带把你那二位兄长带了来。”

    赵寅忙道:“不必了,家主!我说就是。”这时赵寅的神色已变得愈发伤感,道:“自从父亲离世后,我那二位兄长为了争夺父亲的家业,争斗得不可开交,可……可没想到……没想到今日……今日他们也不来。”

    杨文轻叹一声问道:“那你为何不去与他二人争夺?”

    赵寅道:“小人乃是庶出,不敢与嫡出的兄长们争夺,况且小人也得到了父亲留下的一件……一件物件了,小人……小人知足了。”

    “何等物件?”杨文问道。

    赵寅解下腰间的唐刀双手捧起,道:“就是此刀,当年父亲就是用它击毙蒙古元帅达罕的。”

    杨大声上前一步从赵寅手中拿过刀打量了一圈,叹道:“果真是赵暹老将军当年的佩刀,当年赵老将军便是用它抛杀了那蒙古元帅,还是一个老将军麾下的老兵拼了性命将这刀从那蒙古元帅的尸身上抢回来的。”说完便将刀递还给了赵寅。

    杨文一指那刀问,道:“你别的都不要,偏偏要了此刀是何用意?”

    赵寅一拱手,道:“回禀家主!小人打算过了父亲忌日,就去家主处投军,小人想凭借父亲留下的佩刀在沙场上打出一份功业来。”

    杨文一拍赵寅肩膀,点头道:“你不必去军中了,自今日起你就是我杨文的贴身护卫。”

    赵寅立马跪倒在地,道:“家主,还是让小人从小卒当起吧!小人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而非父亲的……”

    还没等赵寅说完,杨大声就高声道:“二哥!这如何使得,都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功夫如何,就……就……哎……”

    田万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家主,大声将军所言极是,这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杨文却是一摆手,道:“我意已决!你等皆无需多言!”杨大声还欲再说,杨文一挥手就打发他去请赵寅的两位嫡兄了。后来杨大声竟是把赵暹的两个嫡子绑来了坟前。

    辞别了田景贤夫妇,白砚带着田言和李婆婆跟随着播州军的先头部队一路北上,朝着碉门行去。播州军的先头部队四千人,由家主杨文亲自率领,随行的还有穆夫人和杨大声。而播州军的后队人马也是四千人,他们由田万和聂阳统领,因还在播州打造军械与筹备粮草资重,所以会比先头部队晚十日出发。

    一路上,穆夫人对田言十分照顾,军中的这两个女子一来二去,很快便熟络了。这日傍晚,白砚同杨文与兵士们一道吃过晚饭,想趁着有空去探望一下田言。刚行到田言的帐外,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白砚也没多想,就径直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那些男人吃他们的,咱们姐俩吃咱们的。”

    接着田言的声音响起:“夫人,这饭菜如此丰盛,你我二人在这军中开小灶,若是让家主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这时白砚断定在田言处的人定是穆夫人无疑了。只听得穆夫人道:“妹子你有所不知,每次我在军中都是单人独灶,我爱吃啥便吃啥,这些全斌都知道,他也不管。”

    “这……”

    穆夫人接着道:“他是军中主帅自当与将士们同吃同饮,可我是他夫人又不是他的兵,有甚必要跟着他们同吃?日后就这么定了,每日我让我的厨子做好饭菜,你陪我一起吃,你日后想吃甚尽管给我说。”

    “家主待夫人真好。”田言的声音里满是羡慕之情。

    白砚正欲离开,却听得穆夫人笑道:“我看白先生待妹子那才是真的好,无微不至,关怀得紧呢”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

    待穆夫人笑罢,田言才轻叹一声,道:“夫人莫要在这般取笑田言才好。”

    穆夫人收起笑声,正色问道:“妹子!说真的,你觉得白先生如何?他可是还未娶妻呢,你若觉得好我和全斌去帮你和他说说。”

    只听得田言又是轻叹一声,喃喃道:“白先生待我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甚?”

    田言沉默了片刻,道:“白先生乃大金名臣之后,又是师出豪门巨擘,我……我这等大山里的残花败柳又如何般配得起……”白砚听得真切,田言的言语中竟带着些许幽怨与不甘。

    穆夫人也是一声叹息,道:“倘若你是这般想法,日后我便不再提此事了,只是白先生若是想一心一意待你好,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才是。”

    白砚听到田言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又是窃喜又是酸楚。他有生以来虽历经无数风雨,但今日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等奇妙心境。

    行军二十余日,就抵达了碉门关。此关位于成都西北方数百里处,乃是南宋王朝最西端的一处关隘。从此由西向北就是羌人部族的领地,由西向南则是延绵不绝常年积雪的大雪山。而大渡河以南的岩州就是在大雪山以西的地方。

    当播州军抵达时,俞兴的两万人马已经到了,于是当晚,俞兴就在关内,召集了众将官商讨军事。

    “诸位大人!诸位将军!播州军今日来到,本将军也恰好接到前方探子来报。蒙古大汗贵由命秃懑为元帅,蒙军已在六盘山集结三万兵力。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打通由大渡河到岩州至金沙江的通路。我们已接到可靠消息,一旦秃懑得手蒙古大汗贵由就会率领十万蒙古主力南征大理,然后北上兜击黔中和重庆,而蒙哥、忽必烈兄弟则会帅兵从巴蜀以北夹击。”这俞兴大约四十岁年纪,生得高大壮硕,只是细小的眼睛里隐隐透着股阴冷。

    “这仗该如何打,我们皆听从俞将军调遣!”一位年轻将官拱手高声道。

    俞兴含笑拱手道:“承蒙余玠大帅抬爱,让本将军做了这西征主帅,可出了这碉门关就不再是我大宋国界,此次远征任重道远,还要请诸位多多群策群力才是。”

    这时杨文从身旁的杨大声手中接过一卷地图上前一步对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将地图展开挂在后墙上,说道:“俞将军,这是在下命人从大理国找来的岩州一带的地图。”

    俞兴没有作声,只是微笑点头。杨文一指地图上的大渡河,说道:“大渡河湍急且两侧均是崇山峻岭易于防守,倘若我军能在蒙军渡河前抵达南岸设防乃是上上之选。”

    俞兴只是讪笑,而在场的其他将官则是纷纷点头,杨文继续说道:“倘若我军不能及时赶到大渡河阻击蒙军,可在南面五十里处的马鞍山阻击,此地山势如同马鞍,不利于骑兵发挥,且十分利于我军防守,万不可在大渡河与马鞍山之间的开阔平坦地方与敌接战……”

    突然俞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哈哈笑声,打断了杨文的话,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俞兴才对杨文笑道:“杨家主,令尊当年可是用兵如神啊,你怎的连事情的先后都不甚明白,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俞将军,此话怎讲?”杨文皱眉反问道。

    俞兴道:“现在我们首先要商议的是如何抵达前方,而非如何阻击蒙古军。杨家主,是与不是?”

    杨文还没来得及搭话,就有一黑面将领上前一步拱手道:“俞将军!杨将军!末将前日已与羌人首领谈妥,只需支付些银钱布帛,他们就借道与我们。二位将军莫要因此事争吵伤了和气才好。”

    “你是何人呐?”俞兴瞟着眼冷冷问道。

    黑面将领道:“回禀将军末将碉门参将刘整。”此时白砚等人才看清楚这叫做刘整的将军,他不仅面黑还长着黝黑的浓眉长须,不过一双眸子却是亮闪闪的显得格外有神。

    “听你的口音是北边来的归人吧?”俞兴淡淡问道。

    刘整拱手道:“正是。”

    俞兴咧嘴一笑,问道:“你可知罪啊?”

    “敢问将军末将何罪之有?”刘整正色问道。

    俞兴也不答话只是说了一句:“来人!将这刘整拉出去打二十军棍。”

    随即便有两个卫兵上来欲押解刘整,这时碉门守将曹世雄上前两步,高声拱手道:“俞将军这是何意啊?”

    俞兴看了曹世雄一眼,道:“此人目无军纪,与羌人首领私定盟约,难道不该惩戒一下吗?”

    曹世雄道:“这位刘整刘武仲将军,这事情是做得有几分不妥。可当年他在孟拱大帅麾下时曾经立下过不少战功,曾率领十二轻骑夜袭信阳的蒙古大营且大获全胜。孟大帅赞其如李存孝般骁勇善战,故军中给了他个‘赛存孝’的称呼。还请俞将军网开一面让他戴罪立功才好啊!”

    “哼!少拿那孟拱老儿来压我。”俞兴冷哼一声一摆手,两名卫士就将刘整押了下去。

    “俞将军!请网开一面呐!”曹世雄高声道。

    俞兴一指曹世雄,冷冷道:“曹世雄!你管束部下不严,也当与那刘整同罪!来人!拉下去!”言罢曹世雄也被卫士押着拉了下去。

    见杨文正准备给那二人说情,俞兴一挥手,道:“倘若谁再敢给那两个狂徒说情,就与之同罪!”这一番闹腾下来。此次大军西征就不可能再从羌人的地界上过了,于是翻越大雪山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当晚白砚带了田言给他的上等伤药去探望了刘整。二人一番言谈,白砚才知道原来刘整当初也是金国将领,刘整还称当年与白砚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二人很快熟络了起来。从刘整口中得知金国灭亡后,他投靠在孟拱大帅麾下,当初蒙古大军攻打襄樊时,他立下过许多战功,可一来,大宋一向崇文抑武;二来,北归之人总会招人猜忌;三来,当时孟拱手下的两员副将吕文德、吕文焕兄弟嫉妒他的武略,以至于非但没能被提拔重用,反而最后被迫入蜀在这边塞上做了个小小参将。

    次日,杨文给田万飞鸽传书,要他沿途大量采购防寒衣物,而田言听闻如此状况也开始拉着穆夫人和几个厨子来预备可御寒的烈酒。

    因为知道播州军骁勇善战,急于建功的俞兴在得知播州军的四千后军还未抵达的讯息后,就带着自己的两万人马先行出了关朝着大雪山的方向去了。

    俞兴走后,杨文同白砚进行了一番商议,最后二人还是决定要花些钱财找羌人首领借道去岩州,因为那许多军械辎重要想带过大雪山十分困难,说不定很多大一些的军械物资都带不过去。可就在田万和聂阳的四千人马抵达的当日,就传来了坏消息。因为那羌人首领一向与曹世雄、刘整交好,得知他二人因借道之事遭到毒打后,说什么也不肯给宋军借道了。最后还是刘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替播州军找了一支十分可靠的羌人商队,由商队替播州军运送军械辎重,而播州军依旧翻越大雪山,两队人马在雪山的另一头汇合。另外带领军队上雪山的羌人向导说女子不可上大雪山,这会带来不祥之兆,于是穆夫人和田言就随着商队去了。

    待播州的将士们上了雪山才知道了什么叫寒冷刺骨。因为在黔中之地根本就无人见识过真正的千年寒冰,一路行去,虽走得极慢,御寒措施也十分充足,但还是有许多将士跌倒摔伤,不过好在一路行来没有出人命。

    巍峨的大雪山,延绵不绝,壮美异常,可全军上下却无一人有心思观赏,因为雪山之上白茫茫一片,到了高处,竟一棵草木也见不着,许多时候行一日路程下来能听到的就只有人和马匹的喘息声。

    一路上,播州军见到了不少被冻成冰人的宋军尸体,想来定是那俞兴走得匆忙,没有预备足够多的烈酒和防寒衣物,所以才让这许多士卒枉送了性命。杨文、白砚、田万等人皆感惋惜,杨大声一路上甚至还多次破口大骂俞兴的十八代祖宗如何如何……

    这一行就是小半月,大军一下雪山,就遇上了等候多时的商队。听穆夫人和田言讲他们已在山脚等候了四天四夜。这四天里,两个女子可真是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大雪山上的男人们,好在整支军队最终都完好地来到了她们面前。

    刚和羌人的商队交接完军械辎重,就见到一个宋军斥候快马急奔而来。那斥候来到众人近前,一拱手,道:“禀报杨将军!俞兴将军所部已与秃懑率领的蒙军接战,还请将军速速支援!”斥候的脸上满是急切。

    “俞将军在何处与蒙军接战?”杨文问。

    斥候答道:“大渡河正南二十里处。”

    此刻杨文眉头紧皱,但仍是淡淡道:“晓得了,你且去吧。”斥候一拱手就策马朝来路去了。

    “这俞兴小儿是不是疯了?大渡河正南二十里处地势开阔得紧呐!”杨大声率先没好气道。

    “你们说要不要去支援俞将军?”此刻的杨文已是双眉紧锁。

    “不可去。”

    “去不得。”白砚和田万同时道。

    “那如今这情势我军当如何是好?”杨文问。

    白砚先开口道:“那俞兴贪功,如此与蒙军接战必定大败,我军若去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被搭进去。为今之计,只有即刻南下寻一处地方退守。”

    “退守何处?”杨文问。

    白砚沉思片刻,道:“敌我兵力相差悬殊,为今之计,怕是只好退到岩州城了。城里的土著估计有千余人,等大理国的援军到了,再做打算才最为稳妥。”播州出兵之时,杨文通知了大理国丞相高泰祥,对方也答应出兵北上,只是大理国已经数百年未经战乱,国中能战之兵也只有六七千人。

    白砚话音刚落,田万道:“家主,田万以为马鞍山能守。”

    杨文问道:“兵力相差如此悬殊,你的那防马栅战法也能战?”

    “能战。”田万的语气十分笃定。

    “当真有把握?”杨文又问。

    “有把握。”田万的这一声回答更加肯定。

    “好!传令!兵发马鞍山!”杨文高声道。

    马鞍山不算十分陡峭,山势成半椭圆状,开口朝北就犹如一支坐南朝北的巨大马鞍,故得名马鞍山。放眼望去马鞍山树木茂盛,宽数十尺高数十丈的大树少说也有数百棵,唯有山脊上的一条山道通向南方,这就是通往岩州的唯一去路。

    大军一到,田万就命令军队砍伐大树,几乎每一棵大树都是朝着西面倒下,之后削掉枝干。田万再让军士们拿出铁支架将树木撑起,然后再在树木的正前方和正上方插上一排排锋利的倒刺,最后再将削下来的绿油油的枝干覆在上面,这便形成了一桩防马栅,而高度相同的防马栅则被由东向西沿着山势连成一个大环。

    由于这些年播州军已在黔中的大山之中操练过多次,所以很快马鞍山上就铸起了十二环防马栅,且每一环防马栅后都挖了沟渠,这些沟渠都是相互连通,沟渠的最顶端就是山顶处的一汪山泉。

    直至日头落山,所有工事才搭建完毕,接着杨文命令全军起锅煮肉,很快马鞍山上就架起了数百口大锅。这一晚,播州将士们就吃喝光了军中所有的酒肉。

    次日临近午时,有一支千余人的人马朝马鞍山而来。这支马人已不成建制,穿着宋军的军服还拖着好几面“俞”字大旗,显然这是一群败退下来的残兵。

    那带头的将官见到播州军后,立马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坐倒在地。杨文立刻让人给他们送上水和食物,与此同时,白砚和田言却在一旁与杨文耳语。待他们吃喝得差不多了,杨文才上前去问那将官道:“前方战事如何?”

    “妈的!都让俞兴那老儿给坑害了!”那将官恶狠狠骂道。

    “莫要动怒慢慢讲来。”杨文劝解道。

    将官道:“那老儿急功近利,以致于过雪山时白白死了许多兄弟。一下雪山,还没等大伙喘口气,他就命我们直奔大渡河。没想到半路上遇上了敌军的主力。于是那老儿立马下令全军进攻。蒙军竟是骑兵,人又比我们多,如何打得过?最可气的是那老儿,见战局不利,竟强令全军不许后退,自己却带着一帮卫队先逃了。”

    “那你们这群人是如何逃脱的?”杨文问。

    将官道:“当时我们的军队被敌军骑兵给冲散了,可能是敌军搜寻那老儿去了,才让我们这些人跑掉的。”

    杨文点头道:“你们歇息够了将军旗留下,之后就可去岩州城等候消息了。”

    时过晌午,有聂阳麾下的斥候来报,秃懑的大军正向马鞍山方向开来,预计半个时辰之内就会抵达。于是播州军立刻进入战备,每一环的防马栅后都是每隔五步蹲一个播州兵士,低处前四环的约两千将士皆佩戴弩机,中四环的约两千五百将士佩戴普通的弓箭,最上方四环的约三千五百将士佩带的则是射虎弓。另外杨文还听从了白砚和田言的建议,收起了播州军的旗帜,全军换上了刚刚败退下来的俞兴残部留下的军旗。

    不久后,蒙古大军来到马鞍山前,看到山上的一面面“俞”字大旗,没有多想,径直就朝南杀奔而来,打头的是两队各三千人的重骑兵,当他们冲到距离马鞍山八十丈处时,后四环的射虎弓就开始射击,前进了几十丈中四环的播州将士也开始射击,又前进几十丈就只剩下不到四千人,这时前四环的弩机也开始射击,一时之间箭如雨下,喊杀声震天,由于那些防马栅皆是用树枝遮住的,许多没被射倒的蒙古骑兵便硬生生撞在了防马栅上,不少人连人带马被锋利的倒刺当即戳穿,有的一跌下马,就被周围的播州军士拥上来乱刀砍杀。最后这两支重骑兵只有五六百人逃了回去。

    “传令,把军旗挥舞起来。”见蒙古军退却杨文命令道。一时之间,播州将士们立刻将一面面“俞”字大旗挥舞得虎虎生风,呐喊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很快蒙军的轻骑兵就涌了上来,一匹匹快马从距离马鞍山数十丈外的地方纷纷急奔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箭矢朝着马鞍山倾泻而下。播州军由于有防马栅做掩体,再加上这些世代猎户出身的播州将士的射术也都不在蒙古兵之下,所以播州军的还击也非同小可,就这般一番对射下来,马鞍山上只被射倒了百十人,而蒙军那边却又倒下了成片的人马。

    “敌军要放火箭了!”穆夫人一指正前方道,只见一排蒙古骑兵举着顶端燃着火焰的弓箭正缓步行来。

    杨文道:“传令前四环的将士们全部撤上来。”

    很快前四环便是一片火光,可由于事先挖了沟渠,火势根本无法往山上延烧,而蒙军的火箭是无法射到后面八环的防马栅的,因为这些轻骑兵一旦进入射虎弓的射程多半都是枉送性命。可当枝叶烧尽,蒙古兵们才看清楚,那一桩桩插着明晃晃倒刺的防马栅。

    “倘若秃懑明智此时应当即刻退兵了。”白砚自语道,可他话音刚落,蒙军那边又响起了急促的马哨声。

    紧接着只见大约一千匹快马朝着马鞍山方向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手皆是上半身□□,腰间一柄短刀,双手带着厚实的手套伏在马背上。冒着播州军密集的箭雨,能活着来到山脚下的只剩半数,这些人一到山脚,就跳下马背开始搬那一桩桩的防马栅,如此这般便活生生地成了上方播州军射杀的靶子。这一千余蒙古死侍硬是一桩防马栅都没搬开就尽数枉送了性命。

    这时只见一个穿着蒙古帅甲的骑士,手握弯刀带领着全部的蒙古将士,开始了孤注一掷的冲锋,那身披帅甲的定然是这支军队的主帅秃懑了。

    “让聂阳准备出击。”杨文令道。

    前队的蒙军刚冲入播州军的射程内,两侧就有两队千余人的播州骑兵急速杀出。这时蒙军已是措手不及。杨文白砚等人在山上看得真切,只见养精蓄锐了许久的播州骑兵冲击力十足,加之聂阳指挥得当,两路骑兵就犹如铁钳一般将整支蒙军拦腰夹断了。

    这时杨文拿起一张射虎弓,递到他的护卫赵寅面前,“家主,这是何意?”赵寅问。

    杨文一指正在奋力拼杀的蒙古主帅秃懑,淡淡道:“他是你的了。”

    赵寅一点头接过射虎弓,快步上前瞄准秃懑然后弯弓搭箭,片刻过后,一支箭便射入了蒙古主帅秃懑的左眼,且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

    先是军队被分割包围,又见主帅被射杀,蒙军瞬间便战意全无。这时只见后方一位蒙古将军开始发令撤退。只见杨大声一指那人,高声道:“是阿里!是阿里!”

    “何人?”白砚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只听杨大声恨恨道:“定要生擒了此贼!问出严仲兄弟的下落来。”当年在石门峡对峙时,杨大声就不止一次见过这阿里。

    见阿里带兵北退,那些被聂阳截杀下来的蒙古兵士中勇猛些的就开始吼叫着突围,可绝大多数都是下了马丢了兵刃降了。

    战事一结束杨文就来到秃懑的尸身前轻叹一声,道:“有死而荣,无生而辱!身为主帅能身先士卒也算是令人敬佩的。”播州军并没有割下秃懑的头颅去向朝廷请赏,而是将其就地安葬在了马鞍山上。

    杨文令田万带五百兵士押送着数千投降的蒙古兵南下前往了岩州,并在那里等候即将到来的大理国丞相高泰祥,好让他派人把这些人送往大理国,因为播州军中实在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养活这许多人。杨文则带兵北上,这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生擒阿里。

    一路追击,有许多被蒙军打散的俞兴部下来投。随着播州军大败蒙军并击杀主帅秃懑的消息,越传越广,来投的宋军也就越来越多,可始终也未见着俞兴的踪影。快追到大渡河时,杨文手下已聚集了两万人马。

    “报将军,蒙军就在大渡河边。”一个斥候报告道。

    “他们渡河了?”杨文问。

    “没有渡河,不知是何人斩断了大渡河上所有的索桥,还凿沉了沿途所有的渡船,这大渡河河宽且水流湍急得紧,想游过去是不可能的,敌军现在被困在了河边。”斥候一面回答一面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阿里麾下还有多少人马?”杨文问。

    斥候道:“大约□□千人,定不足万。家主此战,必定大获全胜!”说完又是一拱手。

    这时旁边的白砚道:“非也,家主莫要忘了当年楚霸王破釜沉舟和韩信背水一战的事情。”

    杨文点头道:“言之有理。”然后转头对赵寅道:“传令全军在大渡河两里外扎营,让聂阳多派些斥候,密切监视蒙古军,一旦他们有所举动速速来报。”

    “是!”赵寅应了一声就去了。

    白砚拱手道:“家主英明,击敌于半渡才是上上之策。”

    过了十几日,田万就随着高泰祥的军队一同回来了。大理国非但派来了数千援兵,另外还运来了许多粮草。反观大渡河边的蒙军,这几日已开始杀战马充饥了。

    高泰祥和杨文才寒暄了没几句,就有军士来报说,主帅俞兴回来了,于是杨文便请他进来。

    见俞兴进得帐来,杨文连忙上前,拱手道:“末将参见俞将军。”

    这时的俞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有了当初的霸道,连忙一脸媚笑地搀住杨文,道:“杨家主不必如此,如今大理国的援军已至,是否可以发起对蒙军的最后进攻了?”

    “这……”杨文有些犹豫。

    俞兴立刻干笑两声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杨家主指挥有方,你说何时进攻就何时进攻,只是……只是回去以后,还要请杨家主在余玠大帅面前言明老夫的一些微薄功劳才是啊!老夫得知家主在马鞍山大胜后,才当机立断带着数百兵丁费尽周折在大渡河上毁桥凿船,断了他们的退路。”

    杨文微笑点头道:“原来这些事情是俞将军所为啊,在下见了余玠大帅一定会言明将军功劳。”

    “报!”还没等俞兴道谢,就有一名军士急奔入帐来。

    “出了何事?”杨文问。

    军士道:“阿里带着敌军正在攻打我军营门。”

    “敌军来攻,事先怎不见斥候来报?”杨文问。

    这时白砚道:“定是阿里射杀光了我们的斥候,才敢来强攻我大营,看来他们是要殊死一搏了!”

    “这阿里还真不简单呐!”杨文恨恨道。

    “家主速速传令全军出击吧!”白砚田万齐声拱手道。

    “是……是啊!”俞兴满面喜色也迎合道。

    因吃光了马匹,现在的蒙军已全部由骑兵变成了步兵。打掉播州军的斥候,立刻发动突然袭击,这是阿里唯一有可能反败为胜的方法了。

    即便蒙军如今已是个个视死如归,但若要论步战他们比起播州军显然毫无优势。

    当杨文、田万、白砚等人来到营门时,发现穆夫人与杨大声正在带着兵士抵挡,双方势均力敌,杀得难分难解。

    当杨文等人纷纷拔出兵刃准备加入战团时,却听得营门外马蹄声大起,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聂阳的骑兵从侧门奔出,现已包抄到阿里军后方了。

    蒙军见已没了后路,一个个竟变得愈发狂暴,皆如发狂的猛兽一般嘶吼着涌向营门,即便是有穆夫人这般的人物顶在最前头,播州军依旧被逼得步步败退。如此状况,正如《孙子兵法·九地》中所说的“置之死地”,人在失去生存希望的境地下,所发挥出的身体潜能一向都是惊人的。

    片刻后,白砚跃到杨大声身前,连出三剑逼退了与杨大声缠斗的三个蒙古将领,高声道:“大声!速去擒拿阿里!”

    杨大声扫了一眼,看到阿里正在远处手握一柄黑铁长刀嘶吼着,正杀得一众播州军士节节败退,于是再不迟疑,抡起手中狼牙棒一面打翻一个个企图阻挡他的蒙古兵,一面朝着阿里杀去。

    阿里见杨大声杀到近前,就怪叫一声挥起黑铁长刀,朝着对方头部砍来。杨大声也是大吼一声,使出全力迎着刀锋挥出狼牙棒。一声闷响过后,杨大声只觉握着狼牙棒的双手掌被震得生疼,抬头一看,阿里的黑铁长刀却已被震得脱手,转眼间,竟往后飞得不见了踪影。

    让杨大声没想到的是,没了兵刃的阿里竟然狂吼着,空着手朝自己扑来,可阿里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只见杨大声挥舞了几下狼牙棒,他就躺倒在地了。杨大声随即拔出腰间短刀胁住阿里喉咙,连声叫道:“阿里已被擒!缴械者不杀!阿里已被擒!缴械者不杀!阿里已被擒!缴械者不杀……”待杨大声的几声高喊过后,天地间,立刻就恢复了安宁,能听到的就只有蒙古战士将手中兵刃摔落在地的“乒乒乓乓”声。

    杨文领着一众部下一进入帐中,俞兴和高泰祥立刻齐声拱手道:“恭喜杨家主大获全胜!恭喜杨家主大获全胜!”

    杨文拱手回了礼,道:“并非在下一人功劳,二位大人也功不可没。”

    一番寒暄过后,杨大声命人将阿里押了上来。阿里被押解入帐时,还在不停挣扎叫骂着,直到杨大声上去一把将他摁跪在地,他才停下了挣扎与骂声。

    “阿里,当年你一路追击我军,我军阻击你的严仲将军何在?”杨大声厉声问道。

    阿里咬牙道:“不知道!”

    接着杨大声便是一顿拳脚,直打得阿里口吐鲜血,“老子再问你一次,严仲兄弟何在?”杨大声拧起他的后脑发髻恶狠狠地问道。

    阿里冷冷一笑,道:“放心!他还没死呢,而且活得好着呢。”

    “当真?”此时白砚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问道。

    阿里轻蔑道:“他如今做了我大蒙古国的奴才怎能过得不好?”

    “胡说!”杨大声和白砚异口同声道。接着杨大声又是拳脚相加。杨大声一面打还一面道:“严仲兄弟当年乃是忠孝军铁卫,怎会给你们蒙古人为奴?”

    直打得阿里快没了生息,杨文才上前拉开了杨大声。阿里歪起头看着杨文,道:“你若答应不杀我麾下将士,且……且放他们回蒙古,我就告知你们,严仲那厮的所在可好?”

    “不可!”俞兴走到杨文身后厉声道。

    待杨文转过头来,俞兴道:“杨家主我们不可上了此人诡计,干出这放虎归山之事。”

    杨文一拱手,道:“高相国、俞将军这些蒙古降兵当如何安置?”

    俞兴道:“安置?无需安置!杀了便是。”

    “老贼!你这老贼……”阿里一开始叫骂,一个卫兵就上前来用黑布塞住了他的嘴。

    “这……有些不妥吧?”杨文道。

    俞兴道:“老夫以为要养活如此多的降兵定会浪费我军许多粮食。倘若因此导致将士们吃不饱饭,恐会引起兵变。其次,我军可以留几百活口放回蒙古,让他们把恐惧带回去,说不定将来蒙军既不敢攻大渡河,更不敢犯我大宋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泰祥道:“俞将军言之有理,老夫认为可行!”

    “这如何可以?方才擒阿里时可是我说的缴械不杀,你们这等行事岂不是陷我杨大声于不义?”杨大声不干了,高声道。

    高泰祥一摆手,道:“大声将军!莫急!播州军只需将他们交于老夫,待贵军回师了,杀人的事我大理军再来做便是。”

    白砚拱手道:“二位大人若当真如此行事,带给敌军的只怕不会是恐惧,而是仇恨!只怕日后敌军非但不会惧怕,反而会更加疯狂的南下。”

    “先生多虑了!多虑了!”俞兴呵呵笑着拍了拍白砚的肩膀。

    由于俞兴和高泰祥的极力主张,这数千蒙古降兵被在大渡河边斩杀,只有一百余老兵被放了回去。一时之间,大渡河的河水被染得一片血红,数月不退……

    播州军一回到碉门,刘整就来求见。刘整一见到杨文、白砚、杨大声等人就大笑道:“恭贺播州军凯旋,如今可是双喜!大喜啊!”

    “如何双喜?”杨文问道。

    刘整道:“刚接到消息,蒙古大汗贵由本就孱弱,听闻秃懑大败,阿里被擒,蒙古南征军全军覆没后,就气得坠下马来,丢了性命。”

    “当真?”

    “消息可靠吗?”众人纷纷追问。

    刘整道:“此乃余玠大帅传来的讯息,阔端那贼听闻了贵由的死讯,也是一病不起,怕也是不久于人世了!”

    一时之间,周遭一片欢声雷动,唯有白砚面色凝重,杨文问白砚道:“先生为何如此?”

    白砚长叹一声,道:“贵由猝死,阔端一病不起,只怕这蒙古的汗位要落到拖雷一脉手里了?”

    “那又如何?”杨文笑问道。

    白砚道:“若论勇略智谋,蒙哥、忽必烈、旭烈兀兄弟几个胜过窝阔台、贵由、阔端父子岂止千百倍!这讯息对大宋只怕是祸不是福啊……”白砚和田景贤在北方那些年,关于拖雷几个儿子的事情听闻了不少,蒙哥年纪轻轻就跟随铁木真的长孙金帐汗拔都西征欧罗巴,且屡建奇功。欧罗巴的基督徒们皆称其为“上帝之鞭”,而忽必烈则广招中原名仕,虚怀若谷,旭烈兀则是治军有方,他麾下的黑铁十字军如今在北方已是初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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