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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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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就是合州了。”白砚一指涪江对面的城池说道。

    龙凌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问道:“师父,这合州的官老爷当真是我黔中人士吗?”

    田景贤回头笑道:“据说这合州的知州与通判乃是一对兄弟,兄长叫冉琎,弟唤作冉璞,皆是播州绥阳的名仕。”

    “哟?我们黔中的大山沟沟头,还真有人在外头当如此大的官?”龙凌觉得十分稀奇。

    田景贤道:“这冉家兄弟可是有名的足智多谋、博学多才,十多年前就与咱师父一道辅佐播州前家主杨价大人,打得阔端的蒙古军节节败退,最后还斩杀了一个蒙古王爷呢。”

    “甚好,能和师父一般了得的人物定要见见。”龙凌笑道。

    白砚悠悠道:“这一晃已是十余年!也不知如今他二人可安好……”

    渡过涪江,四人就入了合州城。一进城,白砚和田景贤便觉出有些不对劲。嘈杂的街巷中百姓们似乎都在忙着搬运各种事物,城内维持秩序的兵丁也不多,且大多年纪较长。

    行至知州衙门,见大门紧闭,田景贤就上前去问守门的卫士道:“请问军爷,冉琎大人可在府上?”

    卫士道:“大人这几日都不在城中。”

    “去了何处?何时能归?在下的师父与二位冉大人皆是故交,特来拜访。”田景贤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白砚继续问道。

    卫士拱了拱手,道:“失敬了!前几日,二位冉大人接到钓鱼城上兴戎司都统制王坚将军的一道军报,就领着合州的大多卫戍上钓鱼城去了。二位大人离开前还下了徙城令,莫不是蒙军又要打过来了?”

    一行人出了合州城,朝东北行去,行了没几个时辰,就来到了嘉陵江、涪江和渠江的三江汇集之处。

    “师父,这就是钓鱼城吗?”田景贤一指前方三江之间的一座高大山城高声问道。

    白砚道:“必定是了。”说着四人一同望向那钓鱼城。这城建于三江汇集的钓鱼山上,三面环水,山城的一道道高耸的城墙与陡峭的山壁形成层层叠叠的相互依托之势,设计可谓巧夺天工,将山壁与城墙的防御优势完美结合在了一起。白砚远观了片刻工夫,觉得倘若敌军欲强攻此城,必会十分艰难。又与田言探讨了几句,夫妇二人皆是频频点头。

    又行了不多时,看见前方嘉陵江边有一处小码头,此处有几名兵士把守,看来想入城就只有从此处乘船了。

    田景贤上前拱手道:“几位军爷,我家师父与冉琎、冉璞二位大人乃是故交,今日特来探访,可否请军爷通报一声。”

    那领头的兵士道:“不是小人要为难各位,只是这几日,有要紧的军情,加之王将军治军严厉,实在不便通报。”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之时,忽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嘶鸣,只见一只大鸟从钓鱼城的方向飞来,盘旋了几圈,就十分亲密地停在了白砚的肩上。

    这时,在场众人皆面露惊讶之色,田言忙问道:“砚,你与这……这大鸟熟识?”

    白砚笑道:“嗯,说不定它的主人也在这钓鱼城中。”

    “师父,这鸟真大!比我们苗疆的老鹰还壮了不少呢!它是何鸟啊?”龙凌觉得十分稀奇问道。

    白砚道:“这是海东青,金人的灵物。此鸟的主人也是我的一位故人叫张珏。”

    那领头的兵士来到白砚面前,拱手道:“莫非先生与张副都统也熟识?”

    “张副都统?”

    领头的士兵一指白砚肩上的海东青,笑道:“它的主人,我们兴戎司副都统张珏将军。”

    白砚微笑拱手道:“在下与君玉也是同生共死过的故友,没想到如今他竟是这钓鱼城的副都统了。”

    领头的兵士一咬牙,道:“先生与三位大人皆是故交,看来定是错不了的,先生稍等!小人亲自入城通报。”说完那兵士就乘船入了城去。

    “多谢!在下白砚,字汉卿,劳烦通报。”白砚拱手道。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就有条小船朝着小码头驶来。划船的是那去通报的兵头,另外船上还站了三人,分别是白砚的三位故友冉氏兄弟和张珏。

    多年未见,三位老友皆有了些白发和皱纹,苍老了不少。白砚分别给三人引荐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弟子后,一众人就在小码头内的凉棚里开始了一番叙旧长谈,因为冉璞来时就预备了酒菜,所以众人相谈得十分尽兴。

    原来当年余玠调任巴蜀主帅后,在重庆城中设立“招贤馆”。冉家兄弟拿了家主杨文的推荐信去。余玠便对冉氏兄弟礼敬有佳,于是兄弟二人就献上了“任人、积粟、驻兵、择险、徙城”的保蜀之策。所谓“徙城之策”就是指修建山城,若敌军来袭就将军民迁徙入山城,以抵御来犯之敌。

    于是十年前,冉氏兄弟就在这钓鱼山上建起了这座钓鱼城。钓鱼城建成后,余玠大加赞赏。接着余玠就开始让冉氏兄弟继续构建更加庞大的“山城防御体系”。所谓“山城防御体系”就是指以钓鱼城为核心,沿巴蜀的长江各水系修建一系列依山傍水的山城,若蒙军再度南下攻蜀整个巴蜀可尽数徙城。于是这十年间,冉氏兄弟在巴蜀一线围绕钓鱼城修建了大获、青居、云顶、神臂、天生等十一座山城,构建起了完整的“山城防御体系”。

    酒酣耳热之际,冉璞一兴起,拉起白砚师徒到了码头边,叫嚷着要带故友入城一观他兄弟二人的杰作。

    “小冉大人,万万不可啊!钓鱼城乃是军机重地,余玠大帅有严令任何外人皆不可入内。”那看守马头的兵头拱手道。

    冉璞却借着酒气一指白砚,怒道:“白……白公子乃是我……我播州杨氏家主的左膀右臂,当……当初我等路过这钓鱼山,就是他与我家兄长最早有的于此建城之想,他如何是外人了?”

    那兵头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余大帅早有严令,且王都统一向军令如山,还望大人不要再为难小人了。”

    冉璞一把拉过身边的张珏一指那兵头,道:“君玉你是副都统,你……你与他说!”

    “除非王都统亲自下令,否则……”那兵头依旧不肯。

    “大胆……狂妄……”冉璞怒吼一声作势就要踢打,不过很快被张珏和田景贤拉了开。

    冉琎走上前去一把扶起那兵头,道:“我二弟喝多了,莫要记在心上,我们不进城了。”

    打发了兵头,白砚含笑道:“看来这位王坚将军真是治军严明啊。”

    冉琎道:“这是自然,王将军当年追随孟拱大帅时就是孟大帅最为倚重之人。”

    “看来孟拱大帅的旧部真是个个非凡呐!当年在碉门在下还结识了一位刘整将军,他也是孟大帅旧部。”说着白砚的脸上浮现出了钦佩之色。

    冉琎道:“刘整将军两年前被家主举荐给余大帅做了泸州军都统,只是在下觉得王坚将军之勇略远非那刘整可比。”

    冉琎和张珏领着白砚师徒开始纵马绕行钓鱼城。钓鱼城西侧名唤薄刀岭。这薄刀岭虽只是个小山峦,但地势却是万分的凶险,上山只有一条狭长小道,小道两侧皆是绝壁,且岭薄如刀,故得名“薄刀岭”。抬眼望去,绝壁之上就是高耸的城墙。张珏介绍说:“若遇战事薄刀岭两侧上方的城墙上会预备上大批的滚木。”

    白砚称赞道:“这薄刀岭真乃天险,滚木一下,此地便成了一条死路,城西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钓鱼城的南北两侧则是两面一字墙,这一字墙十分厚实,且高耸入云,南北皆是直抵江心。冉琎指着眼前的正南一字墙,道:“这两面一字墙皆是用黔中大山中最坚硬的石料打造而成,坚固异常,可抵御这世上一切攻城器械的轰击。”

    张珏补充道:“我军只需将神臂弩、床弩和抛石机安放于这一字墙上,既可控制南北河道,也可阻击敌军绕过钓鱼城南下袭击重庆。”

    白砚和田景贤听后,齐齐称赞此一字墙乃神来之笔。最后四人来到东面的新东门。这新东门也是建于山壁之上,虽不如薄刀岭那般地势险要,但周围高墙、塔楼林立,显然这里是钓鱼城的重兵布防之处。

    “白先生,你觉得这钓鱼城如何?”冉琎问。

    白砚反问道:“就不知倘若被大军围困,这钓鱼城可坚守多少时日?”

    张珏与冉琎相视一笑,拱手道:“白公子,这本是军中机密不可告知,但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说了吧。这钓鱼山乃是一块宝地,如今城中良田美池桑竹千百,若遭围困,只需储备好食盐,可保十万人马衣食无忧。”

    “当真?”白砚师徒皆感到难以置信。

    冉琎得意笑道:“君玉所言丝毫不虚。”

    白砚沉思片刻,道:“蒙军倘若再敢南下攻重庆,这钓鱼城必定是其折戟之地!”

    “只怕这一日不会远了。”张珏道。

    “难道敌军又要南下了?”田景贤问道。

    张珏点头道:“蒙哥以帖哥·火鲁赤为元帅,蒙古八万大军已在六盘山集结。故这几日,二位冉大人才一直在钓鱼城里与我等商讨军务。”

    白砚与田景贤面面相觑后,问道:“那余大帅想要如何应对?”

    张珏道:“各地徙军民入山城,然后三路出击北上迎击敌军。”

    “那三路?”白砚问。

    张珏道:“俞兴的嘉定军、刘整的泸州军和播州军,只是……”张珏说着就面露了难色。

    “只是如何?”白砚追问道。

    张珏轻叹一声,道:“白公子,你这些年皆在终南山上有所不知,自从三年前杨文家主西征归来后就患上了重病,只怕……”

    白砚随即向田景贤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田景贤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前日在下刚从重庆的大帅府回来,余大帅已给播州去了帅令,哎!就不知播州是否有人可挂帅啊……”冉琎忧心忡忡地说道。

    次日白砚一行人辞别了合州,南下往重庆去了,到重庆时天已黑。田景贤在城中寻了家客栈,两对夫妇用过饭,就各自回房休息。

    “怎么了?一进城,就见你心神不宁的?”白砚一进屋便问。

    田言轻叹一声悠悠道:“重庆……我的伤心地。”

    白砚来到妻子身前握住她的双手,道:“都过去了,如今你已是我的夫人。”

    田言道:“多谢你,对我这般不嫌弃。”

    白砚道:“要不明天停留一日我陪你去他的坟前看看?”

    “不!我与他只是媒妁之言,空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情,不去也罢。更何况如今我已嫁你为妻,岂能再去想他。”田言虽是言语轻柔,其中却带着坚定。

    白砚岔开话题说起了蒙军即将再度攻蜀的情势,田言听后问道:“砚,这次的蒙军主帅帖哥·火鲁赤是个何等人物?比起旭烈兀、兀良合台、汪德臣等人如何?”

    白砚沉思片刻,道:“只怕是远及不上的。”

    田言道:“我觉得这其中有点古怪。”

    “有何古怪?”

    田言道:“敌军既欲攻巴蜀,不可能对这十余座山城一无所知吧?”

    白砚微微点头,田言继续道:“明明知道余大帅以逸待劳,严阵以待,为何不派遣第一流的战将挂帅?其中定有蹊跷,只是究竟为何,我一时也想不通。”

    次日,一行人乘船南下,朝黔中而去,从重庆驶出的大船载满了食盐、布帛和各种香料,从长江入乌江一路南下要穿越峻奇的乌江三峡,才可直达思州和涪川。

    当大船驶入乌江三峡时,白砚等人立在船头,只见清清的江水灌入曲径通幽的峡谷中,眼前的景致时而温存恬静,时而狂放不羁。两岸绝壁翠绿葱郁,山峦更是奇峰对峙,样貌各异。

    看着眼前的奇绝之景,白砚不由赞叹道:“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这日一早,还在熟睡着的白砚,突然被一阵浑厚悠扬的歌声吵醒,只听那歌声反复唱道:“大雨荡来我不愁,蓑衣斗篷在后头。蓑衣还在棕树上,斗篷还在竹林头。”白砚觉得新奇,就披了衣衫出舱来看,到了船头才发现唱歌的是一群纤夫。他们个个身穿蓑衣和斗篷,腰间系着麻绳,一面唱着歌一面拖着大船朝着不远处的浅滩一步步艰难地行去……

    正当白砚瞧得肃然起敬时,忽听身后一女子柔声道:“看来是到思州了。”

    白砚回头一看,见是妻子田言,不由笑道:“你怎知道到思州了?眼前这雾蒙蒙的。”

    田言道:“这乌江盐路自古就是黔中的命脉,重庆的商户将食盐由此运往思州和涪川,然后再购置上大量的毛皮、树木运回。这些船工纤夫们千百年来代代如此生计,久而久之他们的号子就显得与别处大有不同了。”

    田言话音一落,就听得雾蒙蒙的深处有女子的歌声传来,那歌声唱道:“太阳去了岩角岩,丈夫走船没回来。一来怕你吃酒醉,二来怕你滚下来。”

    女子唱完纤夫们又齐声唱道:“一条纤绳一串泪,一根篙杆一把汗。拉着就是九道湾,抬头就是九片滩。”

    “这叫对歌,算是我们这地方世代相传的传统了,往往在码头上唱歌的都是这些船工的妻子或心上人。”田言悠悠说道。白砚听后一时兴起,也跳下水去捡起一根纤绳开始帮着拉纤,一面拉纤一面还跟着众人唱歌。不久,思州的码头就出现在眼前,码头之上站着不少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正翘首以盼地望着船来的方向……

    船到思州,白砚让田景贤夫妇在船上等候,自己则领着田言下了船入了城。夫妇二人到了銮塘书院,很顺利地就见到了思国公田兴隆。一番拜见过后,白砚就向思国公通报了自己与田言的婚事,本以为田兴隆会对二人这般仓促的婚事会有所不满,没想到思国公却表现得十分豁达,并表示能在终南山重阳真人的像前结为夫妇,这是上天对他二人的眷顾,作为田言的同族长辈他不会拘泥于繁文缛节,只会为二人喜结连理而感到高兴。

    相谈正欢之际,白砚忽然一拱手,道:“思国公,如今白砚可还算是田家的外人?”

    田兴隆哈哈笑道:“白先生如今是我田家女儿的夫婿,自然是本家人了。”

    白砚起身深施一礼,道:“在下以为这銮塘书院乃黔中弘扬儒学之地,不过,尚欠缺一事物。”

    “有何欠缺?”田兴隆笑问道。

    白砚道:“一个‘和’字。”

    “‘和’字?”

    白砚道:“儒学之大成乃《春秋》,而‘华夷之辨’乃《春秋》之精髓,这‘华夷之辨’说到底乃是一个‘和’字,既天下之人遵循仁义礼智信者皆为‘华’,违者皆为‘夷’,不论先祖何人,身处何地。”

    田兴隆拱手道:“先生言之有理,先生对儒学之感悟,老夫钦佩之至,明日就吩咐匠人在内堂上添一个大大的‘和’字。”

    白砚又是深施一礼,道:“国公大人莫要流于表面,于公于私都要身体力行才好。”

    “如何身体力行?请先生指教。”

    白砚道:“于公倘若西南诸族愿意信奉儒学,甚至加入忠胜军还望国公大人能欣然接受。”

    田兴隆微微点头然后问道:“那于私呢?”

    白砚拱手道:“在下的弟子,国公大人的孙子景贤虽有苗人血统,还娶了前任苗王之女为妻,但此子礼孝仁厚且有将帅之才,还请国公大人多多念及骨肉至亲之情。”说完便是一拜。

    田兴隆默然许久,道:“白先生的意思老夫明白了,但先祖田宗显的遗训老夫实不敢违背啊!”

    白砚又是一拜,道:“国公大人!还望您能以和为贵!”

    田兴隆长叹一声,道:“自古许多事情皆是不能两全的,还望白先生莫要再为难老夫了!”

    当晚白砚夫妇回到了船上,两日后大船再度启航朝着南方行去,直行到涪川四人才下了船。在涪川歇了两日,两对夫妇才道了别。白砚夫妇二人渡过乌江一路西行,前去播州的穆家川,而田景贤夫妇则一路南下往务川的忠胜军驻地去了。

    当白砚夫妇见到杨文和穆夫人时,发现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播州家主杨文已消瘦苍老了不少,而穆夫人也憔悴了许多。或许是在大雪山上受了寒气,所以杨文这些年才会咳嗽不止,身子也渐渐弱了,如今再想去带兵打仗只怕是很难了。

    一番长叹过后,杨文夫妇在得知田言的头疾已经痊愈,且在终南山上与白砚结为夫妻后,都很是高兴,但高兴了不多时,杨文的脸上又露出了淡淡的愁容,长叹一声,道:“如今蒙军大举南下攻蜀,我也只能让田万挂帅去迎敌了。”

    “敢问家主,还有哪几位将军随同田总管北上?”白砚问道。

    杨文道:“还有赵寅和聂阳,他们总共带去了六千人马。”

    “那大声将军不去吗?”白砚又问道。

    杨文道:“我让他负责留守播州。”

    “如今前方战事如何?”白砚问。

    杨文一挥手两名仆人就在屋中铺开了地图,杨文一指地图,说道:“那蒙军主帅帖哥·火鲁赤也不知意欲何为,虽兵分三路,这三路蒙军却只和俞兴将军、刘整将军和田万率领的人马纠缠对峙也不强攻。”

    “田万将军在何处与蒙军对峙?”白砚问。

    杨文一指地图上的嘉定,道:“由于俞兴将军判断失误他的嘉定军被他带去了西路,所以田万如今就在嘉定与帖哥·火鲁赤亲率的蒙军主力对峙。”

    “这其中定有蹊跷。”田言突然皱眉道。

    “白夫人何意?”杨文问。

    田言道:“妾身觉得帖哥·火鲁赤的三路人马只怕是在使障眼法,蒙古真正的主力军必定另有所图?”

    “妹子?你认为他们有何阴谋?”穆夫人问。

    田言在地图上打量了好一阵子,突然一指大渡河,问道:“家主,这大渡河可有设防。”

    杨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前日刚接到军报,投降蒙古的金国汉将朱国宝率领两万蒙军已到了大渡河以北。自从三年前全歼秃懑后,大宋派遣了一万人马驻守大渡河,大理国也派遣了两万人马驻守,且在南岸修建了完备的防御设施,我料朱国宝不敢强攻大渡河。”

    田言微微皱了皱眉,又将手指向了大渡河的西北方,道:“蒙军主力极可能会从吐蕃绕道翻越大雪山进攻岩州,然后与朱国宝一同夹攻大渡河守军,然后南下大理国。家主只需给大理国的高相国修书一封,让大理国在岩州和金沙江一带驻军留守定可万无一失。”说着田言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岩州、金沙江一带。

    杨文沉思片刻摆手,道:“不!不会,蒙哥定不敢这般冒险。”

    “为何?”白砚似乎觉得妻子的猜测有道理。

    杨文道:“因为蒙古国中政局不稳,前不久刚接到可靠消息,蒙哥将前任大汗贵由的可敦海迷失在大庭广众之下扒光衣服,且用针线缝合住七窍后扔入水中活活淹死。如此行径已传得沸沸扬扬,窝阔台的子孙们如今皆是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对蒙哥兄弟发难。再说吐蕃乃严酷异常之地,若蒙哥这般孤注一掷,一旦有个闪失必然会导致蒙古举国震荡,到那时说不定蒙哥非但会汗位不保,甚至还会全族遭诛。”

    穆夫人接着说道:“号称蒙哥最骁勇善战的弟弟旭烈兀,前不久也率领一支军队跨过了天山西路向西征伐去了。倘若如妹子所说,蒙哥真敢这般翻越大雪山奇袭岩州、金沙江。我料想旭烈兀应当是首选之人吧?”

    次日白砚夫妇刚吃过早饭,就有人敲门,而且敲门声还很大。田言皱了皱眉,就去开了门。门一开,就听见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子道:“夫人,请问白砚先生在吗?”

    “哦,他在,请进吧。”

    白砚一抬头见眼前的少年,忙笑道:“原来是邦宪公子啊,大清早地来找在下,所谓何事?”说着便招呼客人落座。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播州的少主,杨文和穆夫人的独子杨邦宪。杨邦宪微微拱手道:“先生,邦宪有一事相求,希望先生能帮帮忙?”

    “何事?但说无妨。”白砚很和气,这时田言也令李婆婆端来了茶点。

    杨邦宪喝了口茶,拿起一块糕点一面咀嚼,一面说道:“我想上战场去和敌军较量较量,可我爹娘就是不准。我爹最听先生的了,还请先生去给我爹娘说说可好?”

    “这……”白砚有些为难。

    杨邦宪道:“寻常的播州男子只要能猎了虎都可以上战场了,我就不知道为何偏偏就不准我去?我如今每个月都能猎一只虎回来。”

    白砚踌躇片刻,道:“或许是因为你爹娘就你一个子嗣,战场上刀剑无眼,倘若你要是有个损伤,将来……这播州……”

    杨邦宪猛地站起身来,怒道:“没想到先生与我爹娘一样瞧我不起!小爷就不信上了战场会有人能伤得了我!论单打独斗,赵寅都不是我对手,比试马上功夫,聂阳从来没赢过我,先生!你那徒弟田景贤的盘龙棍虽然厉害,但也曾经败在我的双戟之下。他们都能上战场杀敌,还个个当将军,为何就我不行?”

    “公子当真如此厉害?”白砚笑问道。

    杨邦宪拍拍胸脯,道:“若先生愿意且到教场指教!”

    之后十余日,只要没有杨文召唤,白砚都会去教场上观摩杨邦宪练武。让白砚吃惊的是这杨邦宪虽看上去愣头愣脑,但要论起功夫来却是他生平仅见的奇才,一手使一柄六十斤重的方天画戟一般模样的短戟,却是驾驭得虎虎生风。

    白砚曾让数十名军士朝他丢石子,只见杨邦宪手持双戟或躲或挡,硬是一颗石子都碰他不到。最让白砚称奇的是杨邦宪一心二用的本领,方天画戟本就是路数可千变万化的兵器之集大成者,这杨邦宪无论步战还是上马,皆可以一手施展一套路数,且已是练得驾轻就熟。白砚自是知道杨文夫妇爱子心切,但又觉得如此不世出的战将,倘若就这般被埋没又实在可惜,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日白砚从教场回到家中,与田言和李婆婆吃过晚饭,天就已经黑了。夫妇二人闲聊了一阵,正准备歇息时,却有一杨文的贴身仆人寻来,说杨文让白砚速速过去。白砚不敢怠慢,随即便随着那仆人到了杨文处。

    见杨文端坐堂上满面愁容,白砚便问:“家主,出何事了?”

    杨文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左手边的侧座,白砚转头才发现侧座上此时端坐着两个人。白砚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冉琎、冉璞兄弟,他二人皆是满面哀伤,脸颊上还有隐隐的泪痕。

    “二位冉大人出何事了?”白砚忙问。

    冉琎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冉璞哽咽了几声后,说道:“蒙古大军南下。余大帅下令徙城,各大城池纷纷将军民迁入山城驻守,成都军民皆迁入了云顶山城中,蒙军虽占据成都却未有一人伤亡,没有一车军资钱粮遭劫,可朝中丞相贾似道的两名党羽谢方叔和徐清叟不久前却在皇上面前诬告余玠大帅弃守成都,导致成都陷落。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如何?”白砚已感受到了不祥之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没想到皇上竟信以为真,下旨押解余大帅进京受审,余大帅不愿忍受这不白之冤,就……就服毒自尽了!”说完又哀嚎了起来。

    虽然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白砚却依旧感到万分惊愕,道:“当真?大敌当前,竟然干出这等残害忠良自毁长城的蠢事!这皇帝老儿好不荒唐!”

    冉琎又是一声长叹,道:“如何不是?余大帅乃守蜀之中流砥柱,自余帅坐镇重庆这十余年,屡败蒙军,可谓战无不胜!以至于蒙军十数年,不敢跨过剑门半步。如今敌军兵临城下,余大帅却受了这不白之冤,要守住巴蜀,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杨文也长叹一声,道:“白先生,他二人此次回来也是遭到了贾似道一党的贬谪,如今情势我也是心中焦虑啊!”说完又咳嗽了好几声。

    公元1253年南宋宝祐元年,镇守巴蜀十余年,立下过赫赫战功,主持修建了钓鱼城等山城的一代名将余玠,因遭奸相贾似道一党陷害,愤然自缢于重庆。受余玠重用的冉琎、冉璞兄弟也随即被贾似道下令罢官。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主帅蒙冤而死,宋军上下士气一片低落之时,由帖哥·火鲁赤统帅的蒙古大军却依旧按兵不动,没有发起大规模的主动进攻。

    这日白砚吃过早饭,妻子田言来帮他穿外衣,田言一面系扣子一面说道:“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按说余大帅身死,蒙军应当趁机大举进攻才是,等下你见到家主还是劝他给大理国的高相国去一封书信,好早做防备。”

    白砚点头道:“言之有理,我也觉这其中有古怪。”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李婆婆去开了门,门一打开来人便道:“婆婆,劳烦通报你家先生和夫人速速前去面见家主,出了极要紧的事情。”这来人乃是杨文贴身的仆人,显得十分焦急的样子。

    于是田言即刻进屋换了身衣衫,夫妇二人就随同那人匆匆去了。刚进正堂就看见杨文夫妇、杨大声和冉家兄弟都围在地图边,且个个愁眉不展。

    见白砚夫妇到了,杨文即刻上前,拱手道:“白夫人,果真如你所料……哎……”说着杨文的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家主……你?”田言显得有些错愕。

    这时穆夫人走上前来挽住了田言的手叹了一声,道:“妹子,今日刚接到军报,忽必烈和兀良合台率领的六万大军突然出现在了西边的大雪山下,攻破了岩州城,并与朱国宝两面夹攻,吃掉了驻守大渡河的三万守军,如今……如今忽必烈率领的大军怕是已经渡过金沙江了。”

    “当真?”

    “这……”白砚夫妇双双露出了惊愕神色。

    穆夫人轻叹一声,道:“全斌如今心中悔恨得紧,悔恨当初没听妹子的高见,修书给高相国。”

    田言微微皱眉上前看了看地图,道:“忽必烈和兀良合台必定是绕道吐蕃翻越大雪山到的岩州。”

    “帖哥·火鲁赤大兵压境,残杀海迷失原来都只是在掩人耳目啊!”白砚一面感叹一面在心中想起了十余年前在蒙古军中见到的那个少年,面对父亲含冤被杀,却依旧能镇定自若的少年——忽必烈。

    “哼!蒙哥和忽必烈这般孤注一掷的豪赌,还让他们赌对了!”冉璞的语气中满是不服。

    田言感叹道:“这并非豪赌,这乃是一招‘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的斡腹之计。”

    杨文一拱手,道:“白夫人,如今情势当如何是好?大理国已是岌岌可危啊!”

    田言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大理国怕是必亡了,救不了了!”

    “夫人,莫要如此笃定!我播州军与敌交战可是从未败过!”杨大声对田言的话不以为然。

    田言道:“大理国已百余年未经战事,兀良合台乃速不台长子也是百战名将,就算是即刻出兵,待播州军抵达大理之时,大理国只怕已亡了,更何况如今敌众我寡。”

    “报!急报!”一个传令兵突然奔进堂来,手握一枚蜡丸,跪倒在了众人面前。

    冉璞拿过蜡丸打开一看,皱眉道:“帖哥·火鲁赤的三路人马同时发起了猛攻,田万部已和蒙军主力激战开来。”

    白砚拱手道:“家主,在下以为如今之势该斟酌的不是如何救援大理,而是如何守卫播州与黔中。”

    冉琎也拱手道:“家主,冉琎也认为白先生夫妇所言极是,稍有不慎播州乃至黔中皆会遭灭顶之灾啊!”

    杨文看着地图沉思片刻,道:“如今我军主力被帖哥·火鲁赤牵制,大理国一旦被灭,忽必烈、兀良合台定会挥师东来。如今形势危矣!”

    杨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哥!敌军来了小弟当先锋迎战就是了!”

    杨文长叹一声,道:“你麾下屈屈两千人马如何能抵挡住数万蒙军啊!”杨文的脸上已有了几分绝望之色。

    “妹子,你足智多谋,能不能想想法子?”穆夫人拉紧了田言的手,言语中已有了几分央求之意。

    田言看着地图思索良久后,说道:“家主,法子倒是有,但有些难处。”

    “有何难处?白夫人但说无妨。”杨文有些迫切。

    田言道:“家主,可令一员勇将率两千人马驻守宣化,此处地势险要,十分有利于我军防守。”说着田言的手指向了地图上播州西面乌蒙山下的宣化府。

    “倘若两千人马皆驻防宣化,那敌人从南面来又该如何是好?”冉璞问道。

    田言道:“求援。”

    “向何人求援?思州吗?”冉璞追问。

    “不!蒙古大军南下思州必定自顾不暇,唯有向罗氏鬼国求援了。”说着田言的手指向了地图上乌江南岸矩州以西与姚州交界的一处地方,那里标着三个字“罗殿城”。

    田言此言一出,在场的众男人几乎都面露不快之色,只有白砚不明所以问道:“这罗氏鬼国是何来历?”

    田言道:“妾身知道罗氏鬼国与播州杨氏往昔有过许多纠葛,但如今大敌当前,能协助我们防守乌江南岸的怕是只有罗氏鬼国了。”说完目光投向了杨文。

    杨文沉思片刻说道:“我播州杨氏当初确与罗氏鬼国有过诸多纠葛,不过近百年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要如何让罗氏鬼国与我们站在一边?白夫人,请赐教!”说完朝田言拱了拱手。

    “你们在说些甚?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穆夫人苦笑道。

    杨文轻叹一声,道:“看来那段往事你与白先生都是不知的,我就与你们细说一番。罗氏鬼国乃是乌蛮族所建立,可说是黔中最骁勇善战的一个部族。由于乌蛮人只信鬼不信神,且整个部族皆是‘罗’姓,故国名为‘罗氏鬼国’,而他们的首领则被称为‘鬼主’。”

    “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他们如何骁勇善战法?”穆夫人来了兴趣问道。

    杨文道:“自古以来罗氏鬼国都在乌江南岸的矩州、姚州一带活动。他们有一个传统,就是所有女子皆是在乌江边生产,产下的若是男婴就丢入江中,能活下来的便将其捡回,从小对其进行严酷的训练。所以鬼国的战士个个都是勇猛异常。”

    “那他们的人数岂不是很少?”白砚道。

    杨文点头道:“罗氏鬼国一直都是男少女多,传说成年的鬼国男子白日皆在山间狩猎,且每晚都要与多名女子交欢。因为倘若鬼主过世,膝下儿子超过七个的成年男子才可以参加新任鬼主的竞争。能在丢入乌江后存活下来的男婴毕竟是少数,故鬼国男子为了能成为鬼主就只能奋力捕获猎物,来养活尽可能多的女人,然后让女人们尽可能多的生育。”听杨文说到这里,穆夫人和田言皆是两腮微红。

    “如何竞争?”白砚追问道。

    杨文道:“比武,但却是点到为止,最终的胜者就是新任鬼主。”

    田言接过话说道:“乌蛮人极讲信义,比武落败者皆是愿赌服输,绝不会心怀怨恨,更不会背信弃义。当年播州第六代家主杨昭就是与罗氏鬼国的鬼主比武,双方事先定约,倘若鬼主战败乌蛮人就再也不能入侵播州,结果鬼主落败,所以百年来罗氏鬼国就再也没有进犯过播州。”

    杨文道:“白夫人所言极是,这也可说是黔中的一段佳话。唐朝末年,南诏国大举入侵播州,当时罗氏鬼国就乘虚而入侵占了播州大片土地,我杨家首任家主杨端击败南诏国后,自知无力再对罗氏鬼国用兵,只好听之任之。可不曾想此后罗氏鬼国却变本加厉,于是杨端之后的四代家主皆是在与罗氏鬼国的战乱中战死的,直至第六代家主杨昭在比武中击败鬼主,我播州杨氏才与罗氏鬼国相安无事了这许多年。”

    杨大声道:“乌蛮人倒真是十分讲信义。当年杨蛟一脉作乱数十年,我播州一度战乱不休,罗氏鬼国也只是保持中立,并没有落井下石,趁虚而入。”

    “妹子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再去与罗氏鬼国的鬼主定一场比武?请他们替我们防守乌江?”穆夫人看着田言问道。

    “穆姐姐,要想保全播州这只怕是唯一的法子了。”田言道。

    杨文长叹一声,道:“如今我这病恹恹的,如何能去与鬼主比武啊。”

    穆夫人轻握住丈夫的手,说道:“你且向他下了战书就好,到时我替你与去他比试。”

    “这……”杨文有些犹豫。

    许久没有说话的冉琎拱手道:“夫人,冉琎知道夫人武艺高强,但请恕我直言,以如今的鬼国鬼主之勇武只怕夫人也不好对付。”

    “能有多难对付?”穆夫人语带不善地问道。虽是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但穆夫人终归是将门虎女,遇到这种情况自是不愿服软的。

    冉琎道:“夫人,冉琎只是想提醒夫人,如今的鬼主名叫罗阿源,他还有两个同胞兄弟罗阿坞、罗阿榨,此兄弟三人皆是骁勇非常。这许多年来他们兄弟带领着罗氏鬼国消灭了许多姚州的部族,可谓是战无不胜。”

    “既然这样我就更要去会上一会了。”穆夫人的言语中透着倔强。

    自己妻子的性子杨文自是明白,于是摇头笑道:“你若真是要替我出战,那我自然是该与你同去的。”

    “家主,夫人,鬼国之行也算上我一个。”白砚拱手道,杨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田言,田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冉璞道:“有白公子同去应是再合适不过,白公子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足智多谋,若真遇上棘手的事情,家主和夫人也有个好帮手。”

    接着杨文命人叫来了杨邦宪,告知了他自己与穆夫人要前往罗氏鬼国求援的事情,并交代杨邦宪自己不在期间,要好生治理播州,虚心接受冉氏兄弟的辅佐,若真碰上棘手的难处可求教于田言。

    乌江以南的一条官道上,白砚骑着黑驹走在最前端,身后是一辆马车,穆夫人和赶车的车夫并排坐在车前,身后的车厢内时不时就会传出杨文的咳嗽声,另外马车四周还有十几个精壮的播州军士。

    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道一路朝西南方向行去。前几日道路旁还可以瞧见些熙熙攘攘的村落,而这几日除了丘陵树木就再看不见其它了。另外四周还会时不时传来一些鸟兽的叫声,大家都明白现如今已是深入不毛了。

    “白先生,前面是不是那个?”一个播州军士一指路旁的一处石堆道。

    白砚立即打马上前来到石堆前,跳下马来,拨开杂草只见这是一尊样貌奇特的石龛。

    “家主!你且下车来看看!”白砚回头朝着马车的方向叫道。

    随即马车停下杨文从车厢内下来,穆夫人搀扶着他来到石龛前。杨文打量了片刻,道:“错不了了,罗殿城应当不远了。”

    “全斌,这鬼模鬼样的东西是何物?”听穆夫人这一问白砚才认真打量起了这尊石龛来。中原地方的石龛几乎都是人或灵兽的模样,许多还栩栩如生,可眼前这尊石龛不仅样貌简陋,上头还刻着些零零散散十分可怖的鬼面或骷髅图样。

    杨文指着石龛上的几个怪异符号,道:“这些是乌蛮族的文字,写的应当是一位已故鬼国战士的名字。”

    “死人的名字?写在这上头做甚?”穆夫人皱眉问道。

    杨文道:“这石龛算是一个鬼国战士的坟墓吧。”

    “坟墓?这里头能埋得下人去?”穆夫人有些不敢相信。

    杨文拍拍妻子的手背,笑道:“不是埋!乌蛮族只有女子才会被土葬,且只是找个地方埋了便是,不会有坟也不会有碑,而乌蛮族的男子若是死了会被族人将其尸骨水葬,为了让后人有个祭拜之地,水葬之后族人会为其立一尊这样的石龛。”

    “家主,何为水葬?”白砚也来了兴趣。

    杨文笑道:“乌蛮人通常会将死者安放于一条铺满草木的木筏上,将木筏推入乌江后,再射一支火箭点燃其上的草木。”

    “这乌蛮族果真是与咱们大不相同啊。”白砚笑道。

    “哼!这些乌蛮人好生无情,女子死了就寻地埋了,连个坟碑都不给留下,做儿女的岂不是连个悼念娘亲的地方也寻不着?如此作践女子,这次本夫人定要让他们领教领教女子的厉害!”穆夫人语带不善道,随后众人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很快一个眼尖的军士又发现了一尊石龛,一行人一路寻下去看到的石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又行了不多时就从山野中奔出了三四十名手持利刃的精壮男子,这些人怪叫着一拥而上很快就将杨文一行团团围住了。

    这些人脸上皆画着鬼面尖牙,身披一种奇特的骨甲。骨甲十分怪异,是用动物的头骨和筋骨制成,不用想一行人都知道这一群就是罗氏鬼国的乌蛮鬼兵了。

    “来者何人?”一个满头扎着小辫的乌蛮战士用汉语问道。因为看他的耳朵上带着金色耳环双手上带着金色护腕,一行人就知道此人定是这一群鬼兵的首领了。

    杨文在穆夫人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拱手道:“在下播州杨氏家主杨文,特来求见鬼国鬼主。”

    “哟!真是稀客,百年来播州杨氏与我罗氏鬼国皆素无往来,什么风把杨家的家主给吹来了?”这鬼兵首领轻蔑地说道,说着眼睛就色眯眯地落在了穆夫人身上移不开了。

    杨文拱手道:“事关重大,需面见了鬼主方可言说。”

    那人依旧色眯眯地盯着穆夫人,笑道:“不会是送这小娘子来与我们联姻的吧?”

    “找死!”只听穆夫人一声怒喝随即将脚边一块石头踢向那人面门。穆夫人出脚极快,石头飞得也是极快,普通人遭这么一下,顿时就会脑袋开花,可没想到这鬼兵首领反应却也是极快,手中钢叉一抬迅速护住了自己面门。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穆夫人这一脚却是力道极大,一声闷响过后那人就狼狈地连退了数步。

    鬼兵首领语带不善道:“一个身边的婆娘都这般厉害!看来定是播州家主不假了。且随我来吧。”于是一挥手,领着杨文一行人朝深山去了。

    大约行了小半日,一座以土木建成的山城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这城位于两道巨大山涧之间,地势险要,不过城池规模却不大。

    走进了才发现这城中,处处都挂着各种猛兽的头骨,在中原人看来头骨皆是可怖的,而在这城中的居民眼中头骨却宛如装饰物一般,播州众人知道此城就是罗氏鬼国的老巢罗殿城了。罗殿城还有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城内巨树林立,许多屋舍都建在了树上,行走在城内与在林中其实也没有多少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些人气罢了。

    “看个甚看!都别看了!管好你们的眼睛!要看!滚回去看你们自家媳妇去!”自进入罗殿城后穆夫人就开始不停地呵斥一众播州军士。原来乌蛮女子的服饰皆是袒胸露乳。据说乌蛮人不识耕作畜牧,更不识纺织和刺绣,世世代代以捕猎为生,所以乌蛮女子整日也不需劳作,照顾和生养后代就是她们的所有日常,因而为了方便哺乳,乌蛮族成年女子的装束都是袒胸露乳的。可这却让一行播州男人们饱了不少眼福。

    一行人来到一座很大的院落。这院落皆是用没有加工过的土木和茅草搭建而成,比起中原的房屋要简陋了不少。行至最高大的一处房屋前,那鬼兵首领就朝前方单膝跪地,高声道:“小弟罗阿榨,拜见大鬼主罗殿王!禀报大鬼主罗殿王,有人自称播州杨氏家主,想要面见大鬼主罗殿王。”

    屋内一阵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咔咔声随即响起,白砚等人知道这是身披骨甲的大批鬼兵行走时发出的声音。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有几十名鬼国战士簇拥着两位鬼国首领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时白砚才看清楚这些乌蛮人身上的骨甲的玄机。出现的两位首领,其中一位身上披的骨甲乃是用虎骨制成,而另一位首领与那位叫罗阿榨的骨甲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以狼骨制成,那身披虎骨的定是当今的鬼主罗阿源,而另一位披狼骨的必是他们的另一个兄弟罗阿坞无疑。其他鬼兵身上的骨甲也有等级之分,他们的甲有牛骨、猪骨和羊骨等。

    “当真是播州杨氏的家主到了?”鬼主罗阿源问道。这鬼主罗阿源个子虽不高,身上却布满了厚实的肌肉,显得十分壮实,两腮遍布黑须,脸上和身上的骨甲上都画着许多血红色的鬼怪图案,虽然只用了红色却也都画得惟妙惟肖,瞧上去十分可怖。

    罗阿榨站起身来走到罗阿源耳边低语了几句。罗阿源上前一步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拱了拱手,道:“当真是播州杨氏的家主到了,本王有失远迎!”

    杨文微笑拱手道:“在下播州杨氏家主杨文,见过罗氏鬼国罗阿源鬼主。”

    罗阿源道:“你我两家自百年前休战以来就再无往来,不知如今所为何事?杨家主居然亲自来到我这罗殿城?”

    于是杨文就原原本本将忽必烈施展斡腹之计,大理国即将灭亡,播州乃至整个黔中已是岌岌可危的消息,告知了罗阿源。

    罗阿源听后道:“我罗氏鬼国与蒙古人素无冤仇,这是你们播州与大理国的事,我国不愿过多参和。倘若蒙古人当真敢进犯我国,乌蛮勇士人虽少,但却个个勇猛,我等也不惧怕。”

    杨文拱手道:“鬼主言下之意是不愿协助在下咯?”

    罗阿源道:“正是。”

    杨文拱手道:“既如此,在下就与鬼主再定一个武约,鬼主以为如何?”

    罗阿源问道:“家主想与本王如何约法?”

    杨文道:“倘若在下赢了,就请鬼主带领乌蛮勇士助我播州防守乌江南岸。”

    罗阿源还没说话,他的兄弟罗阿坞就先开口说道:“杨家主,整个鬼国都是靠男人们养活,要是男人们都帮你们去打仗了,这些女人娃娃们都吃什么?”

    杨文笑道:“这位大人所言极是。若在下侥幸胜了武约,大战期间罗氏鬼国的一切日常用度皆由我播州杨氏一力承担,如何?”

    带杨文一行人来的罗阿榨笑道:“这甚好,倘若你们输了又如何?不如把你身边的这位娘子留下怎样?”说着色眯眯的眼睛又瞄向了穆夫人。

    “你……”

    穆夫人正欲发作,就听罗阿源怒道:“你怎的如此淫邪?以武约夺□□妾之事如何做得?”

    骂完罗阿榨鬼主罗阿源道:“不如这样,若是你们输了,就解除当年罗氏鬼国不可入侵播州的约定如何?”

    “这……”杨文面露犹豫为难之色,这时穆夫人伸手握住他手,然后夫妇二人四目相对,穆夫人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杨文朗声道。

    之后鬼主命人抬来了一头刚刚被猎杀的野牛,取了血与杨文盟了誓,二人就将两碗血各自饮了。

    双方正准备安排比试,忽然一个鬼兵进来通报,见了来人罗阿源问:“何事?”

    那鬼兵道:“禀报大鬼主罗殿王,外头有四个自称是‘道人’的人求见,说是什么大蒙古国南征元帅忽必烈的使者。”

    “请他们进来!”罗阿源道。

    接着就有四个人被带了进来。这是一个胖道士和三名妖艳道姑。胖道士单掌立于胸前躬身,道:“贫道全真教代掌教庞志起奉大蒙古国南征元帅忽必烈王爷之命出使贵国,拜见鬼主大人。”这时白砚已然看清庞志起身后的三名女道姑就是张秋榆、薛秋杨、陶秋梅三人。

    “道长此来所为何事?”罗阿源问道。

    庞志起也不说话,就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匣,然后打开,随后便有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木匣中射出,接着庞志起将一只手伸入木匣,从中掏出一颗碗口大的珠子来,那珠子可谓光彩夺目,方才那白光就是这珠子发出的。一时之间,在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就连杨文、穆夫人和白砚都被这颗稀世珍宝的光辉所震撼了。

    只听庞志起笑道:“这颗夜明珠当年乃是镶嵌在西辽皇帝皇冠上的。可惜啊,数十年前西辽被我大蒙古国所灭。鬼主大人,如今大理国覆灭已指日可待,罗氏鬼国只要答应做我大蒙古国进军播州的领路先锋,这颗夜明珠就是忽必烈元帅赠送的见面礼,事成之后元帅还另有厚礼相赠。”

    “大哥……别理播州杨家了,就答应这道人吧!”此刻罗阿榨的目光中已透露出了贪婪。

    寡言少语的罗阿坞道:“不可!三弟你难道忘了,我们乌蛮人世代重信守诺,无论如何也要看了武约的结果才可定夺。”

    “言之有理!”罗阿源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庞志起几人说道:“几位道长带来的见面礼本王很喜欢,只不过答不答应你们的要求还得看武约的结果而定。”

    庞志起收起夜明珠,问道:“与何人的武约啊?”

    罗阿源道:“方才本王与播州杨氏的杨文家主定了武约,等一下的比武,若是本王输了,那罗氏鬼国就要协助播州守卫乌江南线。”说着示意了一下杨文等人。

    四个道士先是一惊,然后目光就都落到了白砚身上,随即四个道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怒火和杀意。

    比武即将开始之前,庞志起领着三个道姑来到了杨文一行人面前,道:“白砚师侄真是没想到啊!难怪当年在重阳宫上李志常和王志坦会如此力保你,我真是早该想到播州军的出现必定是与你有关!”

    “没错,当年就是我接了重阳祖师遗训来到黔中的,你又能如何?”白砚轻蔑道。

    庞志起冷哼一声,道:“如今播州灭亡在即!到时候你们……”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个身影急奔到他面前,一把便捏住了他的喉咙,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穆夫人。

    作为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庞志起,他的武功无论如何也弱不到哪里去,而张秋榆、薛秋杨、陶秋梅三人也勉强算是武功高强之人。可穆夫人这一出手,就是迅疾无比,庞志起四人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便被其制住了。

    “你想找死吗?”今日穆夫人心中已憋了太多火气,恶狠狠道,说着手上又多加了几分力道。

    “夫……夫人饶命!饶命啊!夫人!”庞志起神色瞬间就变得十分痛苦。

    “放了他吧,在这里杀他不妥。”杨文开口道,穆夫人这才放了庞志起,而这一幕不远处的罗阿源兄弟三人皆看得明白,四个道人灰溜溜走后,不久比武就开始了。

    “鬼主,在下身体不适,就由内子代替在下来与罗氏鬼国切磋!”杨文拱手道。

    罗阿源道:“杨家主,尊夫人的手段方才我兄弟三人都见识到了。我们乌蛮人自古都以为女人除了侍奉男人和生养娃娃就一无是处了,尊夫人真是让我们开了眼啊。”

    穆夫人拱手道:“鬼主,倘若小女子这次比试侥幸胜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鬼主应允。”

    罗阿源笑道:“夫人请说。”

    穆夫人道:“若小女子胜了,还请鬼主即刻下一道令;日后罗氏鬼国中再有女子故去,就在其掩埋处立碑一块,是石是木皆可,以便其子女后人祭拜,毕竟女子怀胎十月不易,抚育儿女更是不易。”此言一出,前来看比武的罗氏鬼国的乌蛮百姓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好,倘若夫人胜了就依了夫人。”罗阿源答应得十分爽快。此言一出,人群中就炸开了锅,尤其是女人们饱受压抑的脸上纷纷展露出了一丝丝希望的光彩。

    罗阿源走上前来,接着四个精壮的乌蛮男子,就扛着两把三叉镗来到其跟前。三叉镗这种兵器在中原和蒙古都不曾出现过,乃是乌蛮族所特有的兵刃。三叉镗前端有三根股叉,两侧的股叉皆为对称的弯股,形如半月,中间的股叉笔直向前尖利无比,整根三叉镗后粗前尖,握持的镗套则是一只中空圆锥形铁箍。罗阿源一手一把拿起两把三叉镗高声道:“夫人,请亮兵器吧。”

    “啪”只听得穆夫人软鞭一挥,道:“鬼主,请出招吧!”

    这时只听得罗阿源哈哈笑道:“夫人,本王的这两把兵刃皆是四十斤重,你就用这条软绵绵轻飘飘的东西来对付?更何况你也才一件兵器,本王可不想赢了你,反被人说占一个女人便宜。”说完四周就是一阵哄笑。

    这时杨文走到白砚面前,拱手道:“先生,可否借星陨剑一用。”

    白砚解下佩剑给了杨文,杨文拿着星陨剑来到穆夫人面前,道:“带上此剑以防万一也好。”穆夫人点了点头,接过剑就别在了腰间,随后对罗阿源道:“好了,这样鬼主就不占我便宜了,出招吧!”

    “看招!”罗阿源大吼一声,挥起两把三叉镗,就冲向了穆夫人。罗阿源的冲锋速度虽快,却远远及不上穆夫人的身法,只见穆夫人向左一个侧翻与鬼主拉开距离,软鞭顺势挥出,“啪”打在了罗阿源的背上,随即罗阿源的躯干上没有被骨甲保护的部位就浮现出了血红。

    白砚看了二人第一回合的较量便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家主可以放心了,以夫人的功夫拿下这鬼主定不在话下。”

    杨文却依旧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道:“不!乌蛮的战士与旁人不同,他们都是愈战愈勇的,若不能一击将其制住,战得越久他们便会越可怕。”

    “家主,何意?”白砚有些不解。

    杨文道:“先祖曾与罗氏鬼国交战多年。据说在一场战事中一个鬼兵被四名播州军士围攻,本以为我方胜券在握,可没想到这鬼兵就如同山野的猛兽一般,受的伤越重他的速度就会越快,力量也越大,四名播州军士先后被其所杀。战斗结束不久那鬼兵也随即力竭而亡了。”

    “当真?怎会这样?真是奇了!”白砚不敢相信。

    杨文道:“这就是罗氏鬼国的可怕之处。我也不知他们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因为他们常年与猛兽厮杀?亦或许是他们笃信鬼而不信神的缘故?”

    二人话说到这里,见罗阿源身上又负了几处伤,可身手却敏锐了许多,一记直刺险些击中了穆夫人,穆夫人险险躲过后,立刻一脚踢向鬼主下盘,没想到罗阿源的反应也快了许多,一个翻身就躲了开去。

    “果真是如此!”白砚叹道。

    杨文长叹一声,道:“倘若……她……”

    白砚道:“家主莫要担心,夫人武艺超群,且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替播州赢下武约的。”话虽如此,可这时激战中的穆夫人的额头却已泛起了汗珠,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体力已开始下滑,动作已明显不如之前敏锐了,而她的对手却伴随着一声声嘶吼出招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穆夫人在躲过三叉镗的两记攻势后,鬼主却突然踢出一脚,这一脚来得极快稳稳踢在了她的小腹上,只听得穆夫人一声惊呼身子被踢得飞出去数丈远,落到了一棵大树旁。不过穆夫人落地时却没有栽倒而是一手扶住树干稳住了身子。此时鬼主就如同一头狂怒的猛兽般再度冲了过来。

    “当心呐!”杨文焦急地喊道。

    没想到穆夫人这次不躲也不闪,而是拔出腰间的星陨剑,然后大喝一声,奋力挥剑劈向了身边的大树……

    片刻过后,大树应声倒下,天地间再度归于沉寂,武约也就此分出了胜负。只见穆夫人嘴角流着血,她一手握着星陨剑一手拿着软鞭站在被斩断的树旁,而几步以外鬼主罗阿源却被压在倒下的巨树之下,虽然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低吼,吼声却很是无力了。

    当罗阿坞请命护送杨文一行人出城时,罗殿城街道两旁就有无数袒胸露乳的乌蛮女子一面向一行人跪拜,一面高喊:“多谢夫人大恩!多谢夫人大恩……”

    这鬼主的二弟罗阿坞乃是忠厚且心思缜密之人。由于穆夫人受了伤杨文又是一副病态,他担心庞志起等人会趁机对一行人不利,于是就点了二十名乌蛮鬼兵与他一道护送,直送过乌江方才离去。一路上双方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也算结下了不错的交情。

    一行人在返回穆家川的途中就得知了大理亡国的讯息。据说自从吐蕃归顺蒙古后,蒙军就在藏地训练了三千獒军。所谓獒军就是以一人驯养一獒为单位而组成的一支军队。吐蕃的巨獒几乎都如虎豹一般高大凶猛,于是这支部队便是极其擅长山地作战和对付步兵。据报大理国都羊苴咩城城破之时,率先冲入城的不是蒙古骑兵而是数千头巨獒,它们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咬,一夜之间羊苴咩城就成了人间炼狱,其惨状可谓是无法言说。而这一幕却恰好与百年前大理前国主段和誉也就是广弘法师的那个导致太子段易隆和播州杨蛟之乱的怪梦恰好契合。

    杨文闻讯后,面色铁青漠然无语了许久,这让他回想起了播州与大理国当年的那段纠葛往事。播州人历来信奉鬼神之说,大理这般亡国,让杨文感受到了某种不好的天启,于是面上的神情很快又转为了痛苦与失落。这时身旁的穆夫人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如今有罗氏鬼国相助,我们天时、地利、人和皆全,不惧他蒙军来犯,就算当真是早有预兆的厄运,我们也不畏。”

    一回到穆家川,就有杨大声手下的一员偏将求见说是有捷报,于是杨文立即召见。很快这偏将就手捧着一支木匣单膝跪在了杨文面前。

    杨文问道:“这匣中是何物?”

    偏将道:“回家主,此乃蒙军进攻宣化的先锋阿里的项上人头。”

    “阿里?”

    白砚道:“当年大渡河一战,这阿里被我军俘获,后来我军将战俘尽数转交给了大理军。没想到大理国居然没有遵从大宋的意思将其斩杀,反倒将他留了下来。”

    偏将道:“正是。大理国相见蒙军来势汹汹,为了苟合竟释放了阿里,没想到这阿里却成了蒙军的开路先锋。此贼带着蒙军一路长驱直入,最终攻灭了大理国。”

    “这项上人头又是从何而来?”杨文上前一步接过木匣,然后扶起偏将问。

    偏将道:“蒙军击溃大理军防线后,兵分三路,忽必烈带一路直插大理国都,兀良合台带一路攻交趾,阿里则带一路人马犯我宣化。”

    “如今宣化战况如何?”杨文问。

    偏将高声道:“禀家主!大声将军带领我等于乌蒙山九战九捷,并生擒此贼!”说完一指杨文手中的木匣。

    “既是生擒为何又把他杀了?”杨文问。

    偏将朝着杨文和白砚分别一拱手,道:“家主,白先生,大声将军生擒了此贼后,又是连夜拷问严仲将军的下落,最终此贼说……”

    “说甚?”白砚问。

    偏将道:“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严仲将军当真投靠了蒙古,还做了一位叫海都的蒙古王子的家臣。大声将军不信,一怒之下就将他处死了。”

    “海都……孛儿只斤·海都……”白砚双眉紧皱嘴里悠悠念道,心中又浮现出了当年在青野原大战中,严仲从杨大声手里救下的那个满面傲气,生着一脸胡相的蒙古小王子——孛儿只斤·海都。

    十几日后的一个早晨,白砚夫妇刚准备吃早饭,又被杨文的贴身仆人急匆匆地请了去。白砚夫妇一到正堂,发现在场的除了杨文夫妇另外还有一人。看到此人白砚觉得定是又有了状况,此人乃是罗氏鬼国鬼主罗阿源的二弟罗阿坞。

    罗阿坞满面哀容,他的确带来了一系列变故的讯息。原来当日他护送杨文一行,回到罗殿城后就得知了其兄长罗阿源暴毙的消息。因为罗阿坞没有足够的子嗣,所以没有争夺鬼主之位的权力,而他的三弟罗阿榨却在比斗中最终夺得了鬼主之位。没想到罗阿榨登位之后,竟一口咬定罗阿源是因为与穆夫人比武时受伤过重身亡的,于是扬言要带兵北上入侵播州为兄长报仇。

    只听罗阿坞道:“我大哥的死定然是与尊夫人无关的。”

    杨文问:“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罗阿坞道:“当日比武尊夫人击伤我大哥的兵器是软鞭,大哥后来被大树压住,所造成的只可能是外伤,我大哥如此壮硕!这么点外伤,如何能置他于死地?”

    说着罗阿坞从腰间取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道:“这是从我大哥的尸体上发现的,杨家主你们可识得这是何物?我猜定是此物要了我大哥的性命。”

    “是凤羽!错不了!”白砚道。

    “凤羽?”

    白砚道:“定是那日的几个蒙古使者谋害的罗阿源鬼主,这凤羽镖乃是他们的独门暗器。”

    “先生为何知晓?”罗阿坞问。

    接着白砚就将自己与樊志应、庞志起和“九凤”的一切过往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罗阿坞。

    罗阿坞道:“我罗阿坞信得过诸位的为人,看来定是如先生所言了。”

    片刻后罗阿坞脸色大变,惊道:“那我三弟如今岂不是很危险?”

    “莫非那几人还在鬼国之中?”白砚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

    罗阿坞道:“我三弟不仅收了那胖道人的夜明珠,还……还接纳了那三个女子。我三弟之所以还没有即刻出兵进犯播州,就是整日整夜在与那三个妖精饮酒交欢。”

    这时一直不语的田言说话了:“罗阿坞大人,如今危险的不是你三弟,而是播州!那几个道人现在要做的定是蛊惑你三弟尽快出兵播州。”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片漠然。

    “妹子,这该如何是好?”穆夫人焦急问道。

    见田言无话,白砚拱手道:“家主,如今我播州能战之兵几何?”

    杨文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如今纵然有兵也是无将,如何能战?大声与阿里一战虽大获全胜但他也负了伤,田万那里战事焦灼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白砚转头问罗阿坞:“请问大人,你家三弟的功夫如何?”

    罗阿坞道:“及不上我大哥,但是比我厉害些!倘若家主夫人能出战说不定能胜他。”

    “实在不行我挂帅迎敌就是!”穆夫人道。

    “不可!你的伤还没痊愈!”杨文的语气十分坚决。

    白砚拱手道:“家主,你只需告知还能凑齐多少人马便可,在下可保举一勇将,有他在军中定可生擒罗阿榨。”

    杨文道:“穆家川的卫戍加上我的卫队还能凑一千五百人上下,宣化还可调回些人马。”

    白砚微笑拱手,高声道:“恳请家主及夫人亲自带兵前往乌江迎敌,并封令郎杨邦宪为先锋。”

    “甚!”杨文惊道。

    白砚道:“家主,在下知道邦宪公子乃是您与夫人的独子,你们一直都不愿让他上战场,可令公子乃武学奇才世间罕有,再者说如今乃播州危急存亡之际,还请家主及夫人三思!”说完奋力拱了拱手。

    结果杨文还是没有应允白砚的建议,而是派人前往思州求援,可接到的消息却是如今忽必烈和朱国宝的大军已兵临矩州,大敌当前忠胜军实在无法抽身援助播州。杨文万般无奈之下最终才决定接受白砚的建议,自己亲自挂帅驻防乌江北岸,并封杨邦宪为先锋。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了乌江两岸,杨文望着对岸严阵以待的数千乌蛮鬼兵面色铁青,穆夫人一身戎装立于他身侧,白砚、罗阿坞、冉氏兄弟也站在其身后。

    终于乌蛮阵前的罗阿榨举起手中的三叉镗一声嘶吼,鬼兵们开始了冲锋。由于乌江湍急又是盛夏时节水势激烈,所以乌蛮军要想渡过乌江就只有强渡江上的一座宽约九尺的铁索桥了,而桥的这一端播州将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箭矢随时皆可射击。

    杨文令道:“先不要放箭,令先锋杨邦宪带他的人上桥迎敌。”

    几乎在杨邦宪带兵冲上铁索桥的同时,杨文也接过鼓槌来到战鼓前开始一面望着桥上的战况一面擂鼓,战鼓声再度响彻了天地间……

    罗阿榨一马当先使的是一杆八尺长的长柄三叉镗,身后两侧还分别跟着三个道姑张秋榆、薛秋杨、陶秋梅,三名道姑皆是手持利剑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杨邦宪带上桥的虽只有百余人,但这些人个个都是播州家主卫队中的精锐。罗阿榨冲到杨邦宪近前不由分说就使起三叉镗直刺向杨邦宪前胸。杨邦宪左手长戟一挥就挡开了罗阿榨的这一击,与此同时右手长戟使出横劈,直劈向迎面扑来的薛秋杨。由于杨邦宪的出招实在太快,这薛秋杨还未来得及惨叫就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落入了乌江,唯有两条腿颓然软倒在了桥上。几乎就在斩杀掉薛秋杨的同时,杨邦宪的右脚飞速踢出,稳稳踢中了陶秋梅小腹,陶秋梅惊呼一声也被踢飞下了桥去。杨邦宪一出手仅一个回合就震得后面的乌蛮鬼兵们一个个停下了冲锋的脚步,无一人再敢向前半步,只留得罗阿榨、张秋榆二人在桥中间与杨邦宪激斗。

    罗阿榨不可谓不勇武,张秋榆也不可谓不狠辣,怎奈何与杨邦宪交手不到十五个回合,二人就双双显出了颓势,眼见得就要支持不住。方天画戟本就是以招式多变而著称,这杨邦宪一手一柄,两柄戟还能同时施展出各种不同路数,可谓是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虽是以一敌二却直打得罗阿坞、张秋榆二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杨邦宪!留活口!听到没?”穆夫人笑逐颜开地大喊道。

    “知道了!”杨邦宪回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右手长戟一伸再往回一拉方天画戟的后刺正好勾住罗阿榨的三叉镗的股叉,杨邦宪再一用力罗阿榨惊叫一声三叉镗就从手中脱了,掉在了桥上。

    “去你的!”罗阿榨还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腰间就被杨邦宪踢了一脚,罗阿榨随即被踢得扑倒在地,紧接着五六个严阵以待的播州军士一拥而上就将他摁住给绑了。

    见罗阿榨被擒,张秋榆惊叫一声,转身想跑,可杨邦宪怎会让她走脱,一个箭步追了上去,转瞬间,就将她制住,右手握着的长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此刻战鼓声方才停息。

    不久后,杨文等人也上了桥,穆夫人随即从张秋榆身上搜出了数把凤羽镖交给了罗阿坞,接着张秋榆在罗阿坞的一阵毒打逼问过后就当众说出了她们姐妹三人如何受庞志起指使偷袭杀害罗阿源,又如何献上夜明珠□□蛊惑罗阿榨的一切经过。

    接着杨邦宪就当着所有的乌蛮战士宣布了罗阿榨的三大罪;其一,违背武约;其二,良莠不分;其三,外通蒙古。一时之间,罗阿榨的神色变得极其愧疚,随即悔恨的泪水就沿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三弟,你可知悔过了?”罗阿坞走到罗阿榨面前柔声问道。

    罗阿榨微微点头道:“二哥,我有罪,杀了我吧。”

    罗阿坞转头对杨文高声道:“杨家主,你们宋人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杨家主,可否宽恕我三弟?”说完就俯身跪下。

    杨文连忙扶起罗阿坞,道:“鬼主也是受了妖人蛊惑,在下理当宽恕。”说完一挥手几个播州军士就为罗阿榨松了绑。

    罗阿榨随即单膝跪在杨文面前,道:“杨家主!我罗阿榨对阎罗起誓!自即日起罗氏鬼国存在一日就不会让一个蒙军踏进乌江半步!请杨家主放心就是!”

    “一言为定!”杨文说着便带着微笑搀扶起了罗阿榨。

    罗阿榨一起身就恶狠狠道:“我这就回罗殿城,捉拿那妖道庞志起。”

    数日后播州得到消息,当罗阿榨、罗阿坞兄弟带兵回到罗殿城时庞志起已然逃得不知去处了,兄弟二人随即当众处决了张秋榆。

    小半月后,朱国宝帅蒙军先锋沿矩州路北上欲渡乌江,却遭到了罗阿榨、罗阿坞兄弟率领的乌蛮鬼军的顽强阻击铩羽而归。之后二十余年,罗氏鬼国一直信守守护乌江的承诺,即便是南宋灭亡,播州归附蒙古后,罗氏鬼国依然固守乌江。直至公元1280年罗殿城被元军攻破,国中男子九成战死,罗氏鬼国才被蒙古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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