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冬风吹过,一片枯叶微微颤抖了片刻便随风落下。它在风中不停摇曳着好似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不久之后,这枯叶落到了一个人的肩上,这人不是旁人乃是大金的皇帝完颜守绪。
皇帝要去见他的臣民们,当初蒙军攻打汴梁城时完颜守绪每日都会去城墙上探望,那时的皇帝衣衫朴素,只有一件黄袍子才能让百姓们知道他乃是大金的皇帝,而今日完颜守绪的身上却是金灿灿的龙袍和腰带,头上还带着别致的冕旒,浑身上下尽显皇家的气派与高贵。
一旁的徒单皇后伸手轻轻扶去落在皇帝肩上的那片枯叶,皇后今日满面愁容,且依旧是一身相对朴素的衣裙,并没有穿着与皇帝今日衣装相称的凤袍与霞冠。
这几日来,在汴梁宫中的人可谓是个个忧心忡忡。蒙古的大汗窝阔台已率三万大军渡过了黄河,很快就会和拖雷、速不台合围汴梁城,而南方的宋廷也在派大军给蒙军源源不断地提供补给,城破真的只是迟早的事了。
如坐针毡的金国皇帝完颜守绪给归德、蔡州等地的部将连发了数十道进京勤王的圣旨,均无任何回应。就在皇帝束手无策之时,暂代忠孝军提控的蒲察官奴却突然带领着四百名忠孝军进了汴梁城。蒲察官奴一去多时,最终还是带回了这四百名忠孝军将士,这让皇帝完颜守绪再次看到了一丝保住大金国祚的希望!于是在一日之前,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皇帝登上皇宫东华门的城楼之时,正是辰时。这时两个宦官分别同时敲响了东华门城楼两侧的登门鼓。鼓声震耳悠长,很快东华门外的广场前就聚集起了不少的汴梁军民。人越聚越多,大约过了两刻时辰,东华门下就聚起了数千名百姓和兵士。众人纷纷仰望着城楼上衣着庄重的皇帝,并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人群之中也有白砚和元好问府上的大管家。因为赵伍的死对白砚造成了不小的刺激,这段日子他常夜不能寐,今日又起得早,恰巧见到老管家出门去城里施粥,于是便与他一并出了门。出门不久,二人就听得东华门鼓声大作,于是就一起到了东华门下。
皇帝见下方已聚集了不少人,就踏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示意众人肃静,广场上很快便安静了,只听得皇帝完颜守绪朗声说:“大金国的子民们!不久蒙军又要攻城了!且来势汹汹!朕……朕连下数十道圣旨,只唤回了四百名忠孝军将士。蒙军兵精粮足,攻城在即,若朕再不……再不孤注一掷,我大金国怕是真要亡了……朕身为天子……上愧苍天!下愧黎民!死后更是无颜去见我大金的列祖列宗!”说到后面,皇帝已是声泪俱下,东华门外更也是哀泣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再次张开双臂,东华门下立刻又是一片肃静。
“百姓们!将士们!朕思忖再三!各地守将不愿来汴梁勤王,朕就亲自去请他们来!”此言一出广场上便是一片哗然。
“皇上不要丢下我们呐!”
“陛下!不要走!国都不可无君啊!”
“皇上啊!不要走!不要走啊!”
一时之间,对皇帝的挽留哀呼之声,在东华门下此起彼伏。皇帝张开着双臂撕心裂肺般地高声喊道:“百姓们!将士们!听朕说!听朕说!朕不会丢下你们!朕更不会舍下汴梁,一走了之!朕此去只带走蒲察官奴将军的四百忠孝军!朕的嫡母太后!朕的皇后!朕的宰相!朕的朝臣们!朕的汴梁守军!朕都不带走!朕此一去定会回来!带着援军回来!回来赶走敌军!”
当日晌午,完颜守绪就带着蒲察官奴和四百忠孝军出了汴梁城,在汴梁军民的哭喊声中奔着东南方去了。
自从皇帝出城后,白砚就在汴梁城中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随着时光的流逝,众人的言论也开始变得对皇帝越来越蔑视,对形势越来越悲观。有说皇帝贪生怕死是去逃命的;有说皇帝是去找蒙古大汗求和的;更有甚者说皇帝是去宋廷做儿皇帝的。白砚听得这些话,本想上去争论一番,可奈何自己口齿不利,根本没法与旁人去争,气恼之下,只好整日借酒消愁。
这日一阵喊杀之声,将白砚从昏昏沉沉的醉梦中唤醒。他坐起身来摇了摇头,又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吵闹声,顿时就觉出了不对劲,于是便跳下床,拿起了星陨剑,正欲出门时,门却被人推了开,只见元好问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外……外面如何了?义父!”白砚问。
只见得元好问一面哭泣,一面愤然道:“蒙古军!蒙古军进城了!现在正在城中烧杀抢掠啊!”
“当真!”白砚顿觉心头响起一阵晴天霹雳,双脚一软狠狠地跌坐在了地上。
元好问泪流满面,愤然道:“前日!前日那乱臣贼子崔立带着他的西门守军趁夜闯入宫中杀掉了宰相大人,劫持了皇后和皇太后,今日他便自封大金太师、大将军!没想到崔立那贼人一登高位就立马下令打开了城门,放敌军进城啦!”
“崔立!”白砚一声喃喃自语,心头便浮现出了那一张长着一双鼠目的谄媚面容。
这时只听得元好问继续哭喊道:“崔立那贼子现在正领着那蒙古先锋官朝皇宫去了!说是……说是要将我大金宫中的女眷尽数献给敌军!我大金的太后、皇后,皆是万金之躯,岂能让那些蒙古蛮子玷污了去!”
一听到元好问说到皇后,白砚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徒单皇后那端庄秀美的身影。他右手紧紧一握星陨剑,快步奔出了门去,任凭元好问在身后如何叫喊,他都如没听见一般。
当白砚出得元府,天色已渐暗了,汴梁城中蒙军已在大肆抢掠财物和女子了。白砚眼见,凡是敢反抗的男子皆是被蒙军所砍杀。他看在眼里,尽管心头愤然,但也不便出手相助,因为他的心头有一个自己极想去拼死护卫之人,那人现在就在汴梁的后宫之中。
白砚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东华门前,原本庄严肃穆的东华门现已是破败不堪,宫门门户大开,许多宫人和金国兵士纷纷惊叫着从里面奔出来!
白砚拔出星陨剑就冲进了皇宫,一入皇宫他正巧抓住个小太监,这太监虽是满面惊恐的逃命状,但怀中却还捧着几颗金灿灿的物件,白砚将短剑架在太监的喉咙前,喝道:“皇……皇后在何处?”
小太监惊恐地答道:“皇后……皇后在……在她宫中!”
“速……速带我去!”白砚一声怒吼。小太监虽有些不情愿,但却依旧是唯唯诺诺地领着白砚快步朝着宫内去了。
小太监领着白砚在皇宫里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便指着一处高大的宫殿,道:“小……小爷!那……那便是了!”白砚微微摆了摆手。那小太监会了意,就转身逃命去了。
白砚放眼望去,只见那皇后的寝宫,已被一群打着火把全副武装的人团团包围,借着火光,他发现这群人里,有蒙古军人,也有一些金兵,想来这些金兵应该是崔立的部下,寝宫外不远处还躺着十几具尸体,分别是宫女、太监和护卫,想来这些定是皇后身边的人。这时白砚虽是心急如焚,但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突然灵机一动,目光落在了无人看守的皇后寝宫的偏殿之上。
白砚在夜色的掩护下,很快就摸进了偏殿,然后扯下一张窗纸拿出火石将其点着,之后便迅速地拿着这点着的窗纸将偏殿里的多个窗户都点着了。当听见有人高喊救火时,白砚就在夜色和路边草木的掩护下与那些前来救火的蒙古护卫擦肩而过,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外。
白砚清晰地听见了女子的呼救声和男子的呼喊□□声,他急中生智,一跃而起,顺着寝宫的柱子就翻上了房梁,顺着房梁就进到了寝宫之内。
寝宫内灯火通明,白砚朝着那最为明亮的方向看去,同时那里也是发出男女声音的地方。只见一个女子正被一个衣着华丽的蒙军将官压在了地上,那人正在撕扯着那女子的衣衫,那女子却还在一边惊叫,一边奋力反抗着,而一旁则站着一个身着铁甲的人。那人背对着白砚,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两人,嘴里还时不时发出阵阵□□之声。
白砚顺着房梁前进,不久就离那三人很近了。很快,白砚便看清楚了那女人的面容,这不是旁人,正是白砚一直牵挂着的徒单皇后。这时的白砚再也按捺不住,拔出星陨剑,便朝着那蒙军将官跳落了下去,且将短剑的剑尖朝下指去……
那人正兴奋之时,只听得“噗”的一声,一把短剑从天而降,一剑从他后脖颈子刺入,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那人身下的徒单皇后发出了一声尖叫,与此同时白砚身后也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惊呼声:“大……大胆!你……你是何人?何人?”
白砚从蒙军将官身上拔出短剑,不紧不慢地将那人的尸体丢到一旁,然后便扶起了徒单皇后。
“是……是你!白……”徒单皇后见是白砚便不再恐慌,但却依旧是面带惊愕。
白砚听见身后那人拔出了兵刃,怒吼道:“你……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刺杀我大蒙古国的督军大人!”白砚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替衣着凌乱的徒单皇后裹住了身子,才缓缓转过头去,他怒目圆睁,正对上了那人的一双鼠目。
“是你!姓白的!”那人怒吼一声,手中长剑便指向了白砚和徒单皇后,此人正是白砚最为痛恨的崔立。
“娘娘!您……您请稍退!”白砚话音一落,星陨剑一挥,便扑向了崔立。
崔立随即一声大叫,也迎向了白砚。白砚见了这逼死赵伍、祸乱汴梁、还欲□□徒单皇后的奸恶之徒,自是不会手下留情,由于怒火攻心,他这一出手,剑招自是快到了极点,且剑剑夺命!那崔立的功夫自是不算弱,但二人只交手了两个回合,崔立的左肩和右大腿外侧就相继中剑!这时崔立便知再与眼前这人斗下去,不出三五个回合自己定会毙在他剑下。
见白砚再度扑来,崔立便大吼一声使出了浑身的力道,连出了两剑,才稍稍将白砚逼退了两步。白砚才一退,那崔立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呐!伯渊救我!李伯渊速来救我!”
白砚刚追出两步,就发现寝宫的门被人推了开,一骠全副武装的金兵在一个黑袍将领的带领下涌入了寝宫。崔立跑到那黑袍将领身边就停了下来,他一拍那黑袍将领的肩膀就转过身,手一指白砚,怒吼道:“快!快给我杀了那人!”
“噗”一柄带血的剑从崔立的胸口刺了出来。崔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鸣,吐出了一口血,缓缓转过头去,盯着那黑袍将领,问道:“你……你……你!为何?为何要杀我?”
只听得那黑袍将领道:“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你!你……”崔立最后叫了两声就双目一白,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黑袍将领从崔立身上拔出佩剑,带着一众金兵走到了徒单皇后和白砚近前,然后那黑袍将领立刻跪伏在地,高声道:“罪臣!汴梁西门副将李伯渊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受惊了!”紧接着一众金兵也齐齐跪倒。
“李将军!诸位将士快快请起!”此刻徒单皇后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她朝白砚微微眨了眨眼睛。白砚会意,上前两步,扶起了李伯渊。
李伯渊双目如炬,一边起身,一边对白砚说道:“兄弟!我们来断后!你速速护着娘娘出宫!”
“好!”白砚应了一声,就随着众人朝着寝宫外走。
众人一面走,李伯渊一边问:“兄弟是条好汉,不知尊姓大名?”
“白……白砚!字汉卿!”白砚答道。
李伯渊说道:“白兄弟!我等乃有罪之人!事先受了崔立那狗贼许诺荣华富贵的诱惑,干了这许多十恶不赦之事!但今日见了这诸多惨状,我等才知罪恶滔天!罪该万死……”
这时只听得徒单皇后道:“李将军既是受了崔立的蛊惑,且终能幡然醒悟,自是不需要再有自责!”
“娘娘!”李伯渊微微一拱手,此刻他的声音中已有了些许哽咽。
“李将军,你可知道皇上现身在何处?”徒单皇后问道。
李伯渊道:“刚刚听那蒙古督军说,陛下现在身在归德。娘娘!白兄弟!若你二人能出得汴梁城,万不可一直向东,直奔归德,罪臣从蒙军处得知,现今蒙古大军正囤积于汴梁以东,归德城西,白兄弟你可护着娘娘先南下然后东行,从归德城南入城与陛下团聚!”说着众人就出了寝宫,宫外已有个金兵牵着一匹黑马在等候了。
李伯渊一指那马,道:“娘娘!白兄弟!此黑驹乃是崔立那厮的坐骑,这也算是匹千里宝马!你们快逃吧!”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些前去救火的蒙古兵,已挥舞着兵刃杀将了过来。
白砚和皇后二人上得马,就朝着宫外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身后却传来了阵阵厮杀之声……
在李伯渊等人的拼死护卫下,再加上夜色的掩护,二人一马,很快就奔出了汴梁皇城。白砚知道此时想要出城,根本做不到,城中如今兵荒马乱,且不久蒙军就会四处搜捕他二人!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去处,白砚只好一咬牙一拉马缰绳朝着元好问府上去了。
到了元府,白砚就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因为元府处在汴梁城西相对僻静之处,晌午才进得城来的蒙军还未来得及劫掠到此。
他先跳下马来,道:“娘……娘娘!稍……稍待片刻!”说完便上前去叫门,可手一抬起正欲敲门,却又停了动作,他默然片刻,目光就落到了元府的围墙之上,之后便走到墙根下纵身一跃,翻墙进了元府,又过了片刻,白砚就从府内开了大门,牵起黑驹将马背上的徒单皇后迎进了元府。
二人一马刚一进得元府,听到动静的元好问与元府的老管家就从内屋奔了出来,见白砚带回了徒单皇后,元好问先是一声惊呼,之后便命老管家紧闭府门,见府门关了,元好问才走到徒单皇后近前双膝跪地,哀声道:“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受惊了!愿娘娘凤体万安呐!”
徒单皇后情不自禁,潸然泪下,她微微抽泣了两声,才道:“元大人!已不必如此了!大金如今已是五都尽失!宗庙尽毁!社稷尽陷!大金的皇帝也在外流离失所!大金国已算是亡了!我……徒单言从今往后再不是那凤体的皇后娘娘了,现今的徒单言不过是个盼着此生能再见夫君一面的亡国丧家之女罢了!”
元好问痛哭道:“娘娘!大金不灭!大金万年呐!娘娘!”
白砚走上前去扶起了元好问,他想劝慰几句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当徒单言和白砚分别进了内屋,两个元府的丫鬟便从白砚的房中各取了一套全真教道士的装束,按照元好问的安排便是要将白砚和徒单言扮成全真教的小道士,天亮之后再设法将他二人送出汴梁城去。
白砚刚一换好道袍,元好问就来到了他房中。
“义……义父!”白砚见元好问进来,一时之间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元好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汉卿,义父有一事要相告与你。”
“何……何事?”白砚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元好问。
元好问道:“你定是感觉到了皇后娘娘一直以来都对你是格外关照的,你对娘娘也是心存感念,今日才不顾自家安危去救出娘娘的!对否?”
白砚先是双腮一红,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元好问脸上浮现出会心的一丝笑容,道:“其实并不单是因为你当日在城楼之上救了皇上的命,你与皇后的娘家徒单氏其实是有颇深渊源的。”
“有……有何渊源?”白砚问道。
元好问道:“皇后娘娘的祖父乃是我大金的前朝宰相徒单镒大人,而你父亲则是徒单镒大人的得意门生,另外徒单皇后的生父与你父也是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白砚轻声自语道。
元好问轻叹一声,道:“汉卿!过去义父总当你是个孩子,时刻都怕你遭凶险,但这段日子以来我才知晓你已是个好儿郎了。你与徒单娘娘此去归德凶险异常,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该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你可记住了?”
“是!义……义父!我定会竭尽全力护卫娘娘!”白砚点头道。
元好问拍了拍他肩膀,道:“行事定要万分谨慎,莫要惹事,一切以周全为上!”
“义父!放……放心!我……我会小心的!”白砚答道。
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元好问、白砚二人顿觉心中大惊,便一同朝着府门行去。
见元好问和白砚到了元府院中,老管家才开了府门,门一开就有几十个蒙古兵凶神恶煞般地涌入了府内。这时的白砚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领头的蒙古军侯身边站了个一副奴才相的黑瘦中年人。此人乃是一身中原人装束。只见这人冲着元好问一拱手,媚笑道:“下官见过元大人!”
元好问也应付着拱了拱手。那人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下他身边的蒙古军侯,道:“元大人!此乃大蒙古国左军千户突特玛大人。我们此来是奉了速不台大人之命来搜捕要犯的!”
“不知大人来元某府上搜捕哪位要犯啊?”元好问恭敬地问道。
那蒙古千户的汉官道:“元大人方才可曾见过一男一女,共骑一匹黑马,到过这附近吗?”
元好问语气平静地道:“我府上一个时辰前就已熄灯歇息,不曾见过甚男女。”
那汉官和突特玛说了几句蒙古话之后,那突特玛一挥手,数十名蒙古兵作势就要搜。
“慢着!”元好问一声断喝。
那汉官怪声怪语地问道:“元大人!莫非你想反抗大蒙古国吗?”
元好问从袖子中取出一卷文书,将其捧到突特玛近前,说道:“元某听闻大蒙古国拖雷监国欲收纳元某于帐下,此乃元某人奉于拖雷监国的降书!烦请突特玛大人将其承给拖雷监国!”
突特玛接过元好问的降书后,就与那汉官用蒙古语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之后那汉官才走到元好问近前微微一拱手,媚笑着轻声细语道:“元大人!您乃是中原文坛盟主,拖雷监国对元大人可是倾慕已久啊!元大人真乃识时务之人。突特玛大人定会亲手将降书送于拖雷监国的,日后大家同为大蒙古国效力,还愿元公日后在监国面前给在下与突特玛大人多多美言呐!”
元好问微微拱了拱手,突特玛也对着元好问微笑着拱了拱手,之后一挥手,带着一众蒙古兵便出了元府。
待老管家刚一关上府门,换上了一身道袍的徒单言皇后就从内屋走到了院中。乍一看她还真像一位俊俏的道童,只是目光之中带有几许哀伤之色,略显得有些不似修道之人。
徒单言走到元好问、白砚二人近前,将双手叉于腹部对着二人微微鞠了一躬,行了个中原女子道谢的颔首之礼,道:“元大人!白公子!二位为了言一无用女流,非但不顾凶险,还舍弃了生后名节!言此生怕是无以为报了!”
元好问忙道:“娘娘使不得啊!我们父子不论身在何处!身处何位,大金皆是我等心中之父国!只要能为陛下与娘娘尽忠,身死骂名皆是过眼云烟呐!”
“元大人……”徒单言因为哽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元好问微微拱手道:“娘娘今晚就请在元某府上稍歇。刚刚给了那厮降书,这里暂时应是安全的,等到明日我们父子再设法送娘娘出城,我这义子白砚到时会护送娘娘前去归德与陛下团圆。”
徒单言又行了一个颔首礼,道:“二位大恩,我们夫妇必定铭记于心!永不忘怀!”
次日晌午,那位突特玛身边的汉官来到元府,说是奉了拖雷的命令来请元好问前去城外的蒙古大营。于是元好问就叫上了扮作道士的白砚与徒单言二人。元好问告诉汉官,说此二人乃是他的两名义子,皆在终南山全真教学道,因为兵荒马乱怕孩儿们有所闪失,于是带他二人一道出城。然后,他二人便自行前去终南山学道避祸。一番说辞下来,那汉官也不怀疑,像他这等卖国求荣之徒,即便是心有疑虑也是不敢言说的,一来,元好问是拖雷倾慕之人,他不敢得罪,二来,这二人乃是全真弟子,而全真教乃是蒙古国教,他更是不敢冒犯。于是,一行人各自牵了马匹朝着城门去了。
城门处蒙古兵的盘查极其严格,不论男女皆要搜身,且只有蒙古显贵和投降的工匠、达官方可免于搜身,见要搜身,元好问就要求那汉官去设法通融。于是汉官就上前去与那蒙古守军交涉,而这时白砚却是怒目圆睁,双目死死盯着城门上方。
“怎么了?”徒单言轻声问。
“城楼上面!”白砚轻声怒道。
徒单言顺着白砚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被悬挂于城楼之上。她定睛细看发现这乃是昨日救了自己和白砚的西城副将李伯渊的首级。
此刻的徒单言满面哀伤,只听得白砚轻声道:“小……小心点!那人回来了!”这时徒单言才发现那汉官已回到了一行人近前,于是徒单言就强迫自己摆出一副淡然的面容。
在汉官的带领下,一行人没有被搜身,就出了汴梁城。出城之后,元好问就随那汉官东去,前往正欲攻打归德的蒙军大营。白砚、徒单言二人为避人耳目,就打马西行。到了天色渐暗,二人便找了处破庙,生了火,取出了干粮准备就在这里过一夜,明日再返回汴梁方向,然后绕道前往归德。
白砚烤了两块肉递到徒单言身前,道:“娘……娘娘!请用!”
“我不饿,吃些干粮就好,肉你吃吧!”徒单言淡淡道。
白砚顿了顿,道:“娘……娘娘!此去……此去路途劳顿,还……还是吃一点吧。”
徒单言微微吸了口气,看着白砚道:“白公子,有一事不知公子是否知晓?”
“何事?”
“你父白桦大人与我的娘家徒单氏的关系,公子你可知道?”徒单言看着白砚的眼睛问道。
白砚如实答道:“知……知道,曾……曾听义父说起过。”
徒单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笑容。她这一笑,秀美而清澈,一时之间竟让白砚看得有几分痴了,只听得徒单言悠悠说道:“既然知道,公子日后就不必整日娘娘长娘娘短地唤我了。”
“何……何意?”白砚回过思绪,脸上显得有些不解。
徒单言道:“你父乃是我祖父的得意门生,你父与我父当年十分交好,并以师兄弟相称,日后你唤我师姐,我唤你师弟如何?”
“这……”白砚有些犹豫。
徒单言眨眼看着他道:“你我此去路途遥远,你若是一口一个娘娘地唤我,恐会招来诸多不便。你我本就算是同门,这般以同门相称,日后也符合你我身上这两件道袍不是?”
“那……那好吧!”白砚犹豫了片刻点头道。
徒单言突然没来由的长叹了一口气,白砚抬目看着她,问道:“娘……不……师……师……师姐!怎……怎的了?”
徒单言与他四目相对:“今日你我都瞧见李伯渊将军的首级了。”
“是!”白砚皱起了眉头。
徒单言道:“说到底李将军乃是为我而死!或许我真是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吧!”
白砚急道:“师……师姐……你……你……可……可别胡……胡思乱想啊!”
徒单言默然了一阵子后,说道:“师弟!你年纪尚小,不……不必这般为我冒死!你若……你若害怕!你明日可自去终南山,让我独自一人前去归德就是了!”
“不!不可!”白砚急道。
徒单言道:“师弟!无妨的!”
白砚顿时就急了,忙道:“师……师姐!其……其一、此去……此去艰难……你……你一人前去归德……若……若有个好歹!我……我……其二……其二……义父行前……交……交代于我……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我都应拼死……拼死护师姐周全!其三……其三……其三……”其三便是徒单言是这少年人许久以来心心念念的人儿,只是如今这懵懂少年人既不知这“其三”是缘起何故!更不知这“其三”当如何言说。
次日,太阳刚一升起,二人便各骑一匹马朝着东南方行去,然白砚骑的却是李伯渊赠给徒单言的那匹黑色良驹,只因徒单言觉得这马性子有些躁,不敢多骑。
行至正午,二人就可以瞧见东北方向的汴梁城了,望着汴梁,徒单言的马渐渐放慢了脚步。她望着这金国都城,眸子也慢慢湿润了起来……见她放慢了马步,白砚也松了松马缰绳随她一同漫步遥望着汴梁。
二人恋恋不舍的目光正望得有几分出神时,汴梁的西门突然打开了,之后便有一大群人马出了来。待徒单言看清这群人马后,眸子中的泪水就大颗大颗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紧接着白砚就听到了她的一阵阵略带压抑的抽泣声……
“师姐……”白砚柔声道。
只听得徒单言接连抽泣了好几声,才稳住情绪,泣道:“百年前靖康之变……我大金……的先祖……从……从汴梁将数百宋室皇族如牛马般赶往北方……没想到……百年后……百年后……我大金皇室竟如百年前的宋室皇族一般无二的……被……被人如牛马一般……一般赶往……赶往……北方……”说完她便又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哀泣。
白砚眼见得被蒙军驱赶出汴梁西门的那数百人可谓是惨不忍睹,不论男女几乎个个衣不蔽体,走得慢的立刻就会遭来蒙古兵的鞭子,还有几个年老的因为实在走不动,就遭到一群蒙古兵的毒打。蒙古兵们见他们仍有不动的,就直接拔出了锋利的弯刀……
随行的金国皇室女眷们更加悲惨,有好几个女子甚至直接就被蒙古兵们摁在路边就开始肆意淫弄,其状甚是凄苦。
眼见得这一幕幕,白砚是怒目圆睁,牙根紧咬得咯咯作响,左手则勒紧了马缰绳,右手紧握住了星陨剑的剑柄。
突然一支如白玉般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白砚紧勒住缰绳的手。白砚抬眼一看,只见徒单言正看着自己,白砚正想言语,就听徒单言柔声道:“师弟,莫要冲动!我们走吧,速去归德,看陛下是否有法子解救。”徒单言的这一个举动、一番言语就如同一泊清泉暂时压住了白砚心头的狂怒之火。白砚使劲点了点头,二人就策马扬鞭继续朝着东南方去了。
二人自是想早日抵达归德,怎奈何行至第三日竟天降大雪,转瞬之间大雪便将二人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全都蒙上了一片素白。然茫茫原野之上,两个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风生火的所在。无奈之下,白砚只好取出酒囊,他先给徒单言饮了几口,自己又饮了几口,然后两人便继续前行。
行了大约一个半时辰,二人两马都已有了些疲态,就在白砚正开始有些精神恍惚之时忽然口鼻中闻到了一阵幽香,后就听得身旁那女子轻声唱道:“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著。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这歌声婉转清丽,于白砚而言,简直犹如天籁,他此生可说是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歌声,顿时就来了精神。白砚痴痴地看了徒单言一眼,就顺着她远眺的目光看去,只见在高处的一处山壁之上,一大树梅花,正迎着阵阵风雪傲然盛开着。
“果……果真是梅香源苦寒啊!”白砚不由得叹道。
“是啊!过去我常年身处深宫,实不知稼轩公(辛弃疾)为何要说梅是‘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今日见了这树梅才知稼轩公所写非虚,于是方才才情不自禁吟唱起了稼轩公的《赋梅》!”
此情此景,再听得徒单言的此番歌与语,白砚顿觉心头热血上涌,慨然道:“师姐!如今世事艰难!你我也要如这梅一般风雪不惧,说不定还能给大金给中原百姓寻得一丝希望!”
这时,只见得一旁的徒单言突然嫣然一笑,白砚忙问:“师……师姐……笑……笑个甚?”
徒单言其实是笑,原来白砚也是可以利利索索言语的,见他突然又如此结结巴巴地一问,便只好说:“没……没笑甚,师弟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说完率先勒紧马缰绳,先了白砚一步,向前方行去了。
冒着风雪又行了约一个时辰,就看到了一处废弃的农庄,二人进得农庄先生了火,烤了些肉又喝了些酒,这时白砚就觉有了些困倦,很快就枕着包袱沉沉睡了去。
当他醒来时,见徒单言还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手抱双膝,满面的愁容。白砚喃喃喊了一声:“师姐。”
“睡醒了?”徒单言道。
“师……师姐,可是一直没睡?”白砚问道。
“我睡不着。”徒单言显得心事重重。
“可……可是思念陛下了?”白砚强笑道。
徒单言斜他一眼,骂道:“小娃娃家懂个甚!”
“哦!”白砚诺诺应了一声,就低下了头,摆出一副不敢再多言语的神情。
沉默了片刻,徒单言问道:“师弟,你今年多大了?”
白砚答道:“十……十六了。”
徒单言轻叹一声:“其实也不算是娃娃了,我十四岁时就是陛下的太子妃了!”
白砚在一旁干笑了两声。
徒单言看了看他,又轻叹一声,道:“如今想来我与陛下已是做了十二年的夫妻。只可惜,外没替他谋划出退敌之法,内也没给他诞下龙子龙女,我真是枉做了他两年的太子妃、十年的皇后啊!”说着说着徒单言的脸上又渐渐布满了愁容。
白砚本想再说些话安慰,但又担心自己再说得不对,又让师姐徒增烦恼,一时之间,真不知该如何说。就在这时,忽听得农庄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很快那声音就逼近屋外了。
白砚不敢大意,拉起徒单言就进了内屋,过不多时,便听得屋外有个声音瓮声瓮气地说道:“将军!刚好似有人来过!”
另一个男子说道:“说不定只是附近的农户,不必太过惊慌。”
那瓮声瓮气之人说道:“这附近的农户,没让敌军杀光,怕是也全逃过长江了,将军您先坐,待俺先到内屋去查探查探。”说完,就听得那人迈着大步朝着内屋就来了。
白砚忽然觉得外屋这二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是何人,听得有人进来,未多想就探头去看。但当他刚看清那来人的身形,一柄巨斧就朝着其头顶劈了来。白砚连忙向后闪避,一面闪避一面大喊:“严兄!是……是我!”
好在他这一喊,那人才即时收了力道,白砚这才躲过这一斧。白砚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声叫道:“严……严仲兄!是……是……是我……是我,白砚啊!”
不远处的严仲也看清了白砚,连忙踏上前一步,问道:“白……白公子!怎的是你?”
白砚定了定心神,正欲上前责备一番,便看到了又有一人走到了严仲身后。见到此人,白砚不由得心头又惊又喜,竟忘了刚刚严仲险些要了自己性命之事。能让白砚如此惊喜交加之人不是已经失踪许久,且一直音讯全无的忠孝军提控完颜彝又能是何人?
完颜彝面带喜色,踏上前一步正欲与白砚攀谈,就看到从他身后走出一人。待完颜彝看清那人,先是一愣然后便立即单膝跪地,恭声道:“末将世袭谋克忠孝军提控完颜彝拜见皇后娘娘!”严仲先是一惊看了看那身穿道袍的徒单言,又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完颜彝,惊呼一声就也随即跪倒。
徒单言正色道:“师弟!快快扶二位将军起来,我们去外边说话。”说完就自顾走到外屋的火堆旁坐下。
待四人坐定,徒单言才道:“完颜将军许久不知所踪,不知是何故?”
完颜彝面带几分愧疚之色,道:“回娘娘!三峰山一战,我大金战败!忠孝军也被蒙军击溃,末将率一千忠孝军余部一路退到长江边才摆脱追兵。本在江边找了个僻静的所在扎营,怎奈何身边却出了叛徒,那人趁夜渡过长江引来了大宋的襄阳驻军和蒙古军,次日黎明宋军与蒙军一同偷袭我军,以至于一千余忠孝军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末将也中箭受伤……故而……”说到此处,完颜彝脸上忽然有了几分难以启齿之态。
一旁的严仲见此状况,就一拱手,道:“娘娘!敌军射中将军的箭头上涂抹了金汁,将军他一个多月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末将百般无奈,只好带着将军南渡长江,幸得一家宋人农户相救,将军这才捡回了性命。”
“金……金汁是……是何物?”白砚有些好奇就随口问道。
“那金汁便是……”
“住嘴!在皇后娘娘面前岂能言那污秽之物!”完颜彝喝断了严仲的回答。
白砚和严仲的脸上皆显出了一些尴尬,此时只听得一旁的徒单言悠悠说道:“师弟!所谓‘金汁’便是得了疫病的人畜所排出的污秽之物,敌军将其涂抹于箭头之上,被射中之人就算能逃脱也会染上疫病。”
完颜彝一拱手,道:“谢皇后娘娘明鉴!”
徒单言也微微一低首,道:“将军乃我大金柱石,今日见得将军无恙,真乃是我大金之大幸!现今将军当速与本宫去见陛下才是!”
完颜彝道:“我与严仲此行就是欲前往汴梁拜见陛下,娘娘,陛下如今可安好?”
徒单言微微合上双目,并不言语,一旁的白砚看了看她才说道:“将……将军!前几日那……那汴梁西城守将崔立趁陛下前去归德调兵便发动兵变,还……还放敌军进了汴梁。”
完颜彝一拍大腿,咬牙道:“崔立!这乱臣贼子!我定诛之!”
徒单言道:“将军不必气恼,崔立那贼前日已被白公子和李伯渊将军联手除了去。如今陛下已在蒲察官奴将军和四百忠孝军将士的护卫下到了归德,你我当速速前往归德才是。”
“当真!”
“当真!”完颜彝和严仲齐声惊呼,并一同站起了身来。
见他二人如此大惊,徒单言和白砚都面露愕然,见他二人如此神情完颜彝才一拱手,道:“禀娘娘!末将伤愈之后就带着严仲在襄樊一带调查,看是那个叛徒趁夜将敌军引来,以至于我一千余忠孝军将士无故身亡!我二人多方打探才得知原来是那蒲察官奴所为!”
“甚!”徒单言此时已是满面的惊恐,而白砚也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完颜彝继续说道:“娘娘!那蒲察官奴与宋廷的襄樊主将史嵩之早在三峰山大战之前就已暗通款曲,没想到此人今日还敢回到大金继续蛊惑陛下!”
徒单言定了定心神,说道:“将军可有蒲察官奴的通敌卖国的凭证?”
完颜彝点头道:“那宋廷襄樊主将史嵩之乃是当年囚禁白公子之父白桦大人的宋廷奸相史弥远的侄儿,此乃是末将与严仲所截获的史嵩之写给其叔父史弥远的亲笔信,信中详述了蒲察官奴与他如何暗通,如何引兵偷袭我忠孝军的全过程。”说着就将那封信双手奉于徒单言面前。
徒单言接过书信一看,险些晕倒,白砚急忙将她扶住,好一阵子徒单言才重新稳住心神,道:“陛下……陛下恐有危险……我们……我们必须连夜赶往归德。”
四人站起身,正欲出发,忽然不远处又响起了阵阵马蹄之声,且显得越来越靠近农庄。这时完颜彝道:“不好!这是蒙军的马蹄声!”
另外三人,此时都是满面惊慌,只听得完颜彝厉声说道:“严仲听令!自今日起你就是皇后娘娘之铁卫!定要寸步不离拼尽全力护娘娘周全!”
“得……得令!”严仲一拱手道。
“此乃忠孝军之虎符!你速速与白公子一同护送娘娘去归德,以此虎符和书信调动那四百忠孝军诛杀蒲察官奴营救陛下!”说着就把虎符和书信一并交给了严仲。
只见完颜彝一挥长戟,说道:“娘娘快走!末将去引开这队蒙古兵!”
白砚和徒单言已是心中茫然,就随着严仲一路骑马往东去了。
直到黎明时分,徒单言才令二人停下了脚,徒单言哀声道:“我……我怎能害完颜将军去替我涉险……”
严仲与白砚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说。
片刻后徒单言的哀声已变成了泣声,道:“李伯渊将军已因我而死!如今……如今完颜彝将军乃是我大金存国之最后希望,若他再因我而有个好歹,徒单言岂不是成了红颜祸水!大金的千古罪人了……”
“师……师姐……你……你可莫这般想啊!”白砚忙劝道。
徒单言看了看白砚又看了看严仲,说道:“严将军你身经百战,可否……可否回去设法寻回完颜彝将军?”
严仲一拱手,道:“娘娘!俺乃是忠孝军铁卫!完颜将军的将令俺不可违背!将军令俺护卫娘娘!俺日后定会形影不离护着娘娘!”
“可……”徒单言还想说什么,这时白砚道:“师姐!我……我去吧!”
“师弟!你?”徒单言看了看白砚。
白砚笑道:“师……师姐!论功夫,我不在严……严兄之下,且……且我这黑驹脚程快,我又是……又是全真道士的装束,蒙古兵一般遇到……遇到……也……也不会难为于我。”
徒单言沉思了片刻,道:“好!师弟小心!速去速回!”
白砚应了一声就策马朝着来路奔了去。行至午时,白砚又回到了那农庄,他在农庄附近四处查看了一番,既没找到人,也没发现打斗过的痕迹,因为雪一直在下,甚至连蒙古马队去向的踪迹他都没能寻着。白砚顿觉困倦难当,于是就回到农庄生了火,胡乱吃了些东西,准备等到雪停之后再想法子寻找完颜彝。
白砚直睡到次日一早,他醒来后发现此刻太阳已经出现在东方的天际,他一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脑海中便又浮现出了徒单言那哀伤的神情,心头就是一酸。于是白砚便把心一横,骑上马,朝着正北方蒙军大营的方向奔了去。
又过了一日一夜,蒙军的大营就出现在了白砚的正前方,可他却只能远远看着,因为这蒙军大营着实戒备森严,一旦靠近,就会被巡逻的蒙古兵用弓箭指着喝退。他根本就没办法靠近,就更别说进入其中打探完颜彝的消息了。
白砚在蒙古大营的远处徘徊了两日,第三日一早,白砚又来到蒙古军营外找机会,忽然只见蒙古营门大开,一个灰袍人骑着匹马从营门奔出,并朝着白砚的方向奔了来。
待那人跑近了些,白砚才发现这人穿的乃是与他一样的全真道袍,他还不停地朝着自己招着手,白砚定睛一看那人,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一马一人来到白砚近前就是一拱手,喜道:“白师兄!许久不见!可好啊?”
白砚也是微笑拱手,笑道:“冲……冲虚师弟好!你……你……怎的在蒙古军中?”
名唤冲虚的小道士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只听得他哈哈一笑,道:“白师兄不是回汴梁家中了吗?你怎的会来此处?”
“我……我……”白砚一声干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冲虚又是哈哈一笑,道:“定是师兄听闻师父来到这蒙古军中准备觐见大汗,特意来寻师父的吧?不瞒师兄!师父对你也甚是想念,昨日听蒙古兵说军营外有个全真道士在徘徊,师父就猜想是不是白师兄,这才叫我出来一看,果然是你啊!师兄!”
白砚微微皱眉,道:“师……师父在此?蒙……蒙古大汗也来了?”
冲虚点头道:“正是!因为蒙古国的新都哈拉和林已经建成!樊志应师叔再过几日也会随窝阔台大汗一同南下来此灭金,樊师叔出发前写信给掌教真人说:‘全真教如今乃是大蒙古国国教,大汗南下全真掌教理应前来拜见。’。”
“掌……掌教真人也来了?”白砚问道。
冲虚微微叹了口气,道:“没有!掌教真人如今年事已高,且病痛缠身,就派我们师父以全真教代掌教的身份前来觐见窝阔台汗。”
“原……原来如此!”白砚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冲虚忽一拉马缰绳,道:“白师兄!速与我去拜见师父吧!莫让师父等急了!”说完便打马朝着蒙古军营行去。
白砚一面跟着冲虚打马走入蒙军大营,一面心中暗想道:“此次窝阔台亲自前来,还带着自己那从未见过的樊志应师叔,怕是要下定决心亡我大金了。”
樊志应乃是全真教现任掌教清和真人与李志常的师弟,他是全真教中最受蒙古王族器重的一名道人。这樊志应虽道法精湛但却是个不受全真教上下敬重之人。樊志应本是全真龙门宗的首座,白砚听说多年前蒙军入侵关中时,樊志应就从蒙军的屠刀下救了一大批年轻的关中女子,并威胁那些女子与他整日赤身裸体研习采阴补阳之法与房中术,若有不从者他就立刻将其送回蒙古军中。因樊志应宣称研习采阴补阳法与房中术乃是奉命助大汗窝阔台广子嗣,全真掌教清和真人也无法阻止,于是就以派遣樊志应协助蒙古国修建新都哈拉和林为由,让他带着那些女眷离开终南山远走漠北,因而自白砚来到终南山学道至今也未曾见过这位鼎鼎大名的樊师叔。
冲虚领着白砚一路来到一处白色帐篷前一指,说道:“白师兄!师父就在里头,他说若是你来就叫你独自进去。”
白砚下马,进了帐篷。帐内一片灰暗,只点了一盏小灯,借着微光,白砚看见不远处的蒲团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白袍白须白髯的老道。老道听得有人进来也只是微微睁了睁眼后,又淡淡合上了双目。
白砚上前两步,跪倒在地连拜了三拜,喊道:“师父!”
这老道正是白砚和冲虚的师父全真教如今的代掌教真常真人李志常,只听得李志常淡淡问道:“砚!你此来可是为了你们那大金的名将完颜彝啊?”
白砚顿觉心头一紧,但他深知自己的师父睿智,片刻后,便坦然道:“正……正是,师父,完颜将军可……可在此处?”
李志常道:“几日之前完颜彝被一队游骑带回,听说他被擒时竟没有丝毫反抗,我当时就觉蹊跷。”
听李志常这般说,白砚就觉脑海中“嗡”了一声,身子也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这时他才知道那日完颜彝为了掩护自己等人逃走,定是见了蒙古军就自报了姓名。完颜彝是何等样的人物!蒙古兵若知道抓到了他,必会不顾一切地赶回大营请赏,定然不会再去追赶徒单皇后了。
“砚!怎么了?”李志常问。
白砚正了正身子,然后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师父……师父……完颜……完颜将军乃是我大金……大金最后之柱石,求求师父……求求师父帮徒儿救救完颜将军!救救我大金吧!”
待白砚说完,李志常微微一叹,道:“砚!若为师帮你救了完颜彝,我全真一派又当如何存活?”
李志常站起身走到白砚面前,一面将他扶起一面说道:“砚!金国气数已尽,为师也爱莫能助啊!”
白砚一向性子坚韧,即便李志常将话说到此处,他仍是不愿放弃,只听白砚说道:“那……那请师父帮我……帮我与将军见一面可否?”
李志常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便看着白砚点了点头。
当夜李志常就领着白砚来到了蒙古军营深处的一座黑色营帐外,这营帐周围几乎处处都是卫兵和岗哨,但这些蒙古兵见来的是李志常也不敢拦阻,负责营帐看守的百户在看了李志常出示的拖雷赐予的令箭后,就放二人进了这黑色营帐。
这营帐本不大,但四周却点了四盏长明灯,中间则是一个黑色铁笼,笼中侧躺着一人,这人身上非但没有捆绑的绳索镣铐,且他还盖着一件极精致的白狐皮袄,这人正打着阵阵鼾声睡得正香。
白砚上前两步,才看清此人正是完颜彝。这时白砚也顾不得想其他,开口便叫:“将军!完颜将军!将军……”
叫了几声,完颜彝才睁开眼坐起了身,一见是白砚便惊道:“白兄弟!你怎的会到此处?”
见完颜彝醒来一旁的李志常道:“砚,你们聊,为师在帐外等候,切记不要逗留太久。”说完李志常就出去了。
白砚朝李志常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过头对完颜彝说道“方才那……那是我师父全真教代……代掌教李志常真人。”
完颜彝点头道:“是你师父带你进来的?”
白砚点头道:“将军你……你这几日可还好?”
完颜彝侧头嘿嘿一笑,道:“岂能不好啊!蒙古的拖雷监国每日三餐都亲自给我送来,且顿顿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每顿还不带重样的。”说到此处,他又轻轻抖了抖还盖在自己腿上的白狐皮袄,接着笑道:“你瞧方才他来时说今晚天冷,于是便把自己身上的这东西取了下来说给我取暖!”
“他……这是何意啊?”白砚疑惑道。
完颜彝一摇头,笑道:“这你还不明白?拖雷是想让我投靠他们蒙古啊!”
白砚面色一凛,道:“将军,这……这万万不可啊。将军!”
完颜彝道:“自然不可!我完颜彝生是大金人,死是大金鬼!区区殷勤,岂能收买于我!那拖雷今日问我要如何才肯归降,我说若蒙古能归还掠夺我大金的土地和财物,我就降了他!”说到这里完颜彝便又是哈哈一笑。
白砚道:“将军放心!我……我定会拼死救你出去!”
完颜彝收起笑容,道:“白兄弟,我知你不愧忠良之后,拖雷有句话倒是说得对!大金国真是气数已尽了,如今就算救我出去只怕也是于事无补,面对如此局面,完颜彝一人只怕也是无法力挽狂澜。你何必徒担风险!万一你再因我出个甚好歹,岂不是又多增添了我的一份罪过?”
“可……可是……”白砚还想争辩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见白砚还想争辩,完颜彝朝着他一竖手掌,正色道:“白兄弟,若你真想帮我,完颜彝当真是有一事相托。”
“将军何事?”白砚问。
完颜彝压低声音道:“我知白兄弟乃是忠义之人,故有一物想赠予兄弟,待到时机成熟之时,此物或能助我大金复国!”
“当……当真?”白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完颜彝继续轻声说道:“我与蒙古交战多年,虽不能驱逐外虏,但近十年来也可说是胜多败少,我离开汴梁之日,将我这些年来与蒙军作战的心得与战法已尽数写下,藏于汴梁城东的一处名唤‘春不归’的妓院之内!”
“这……”白砚已大致明白了完颜彝所要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了。
完颜彝接着说:“那妓院后院里有一棵只有一人高的小樟树,那东西便埋于树下。白兄弟拿到之后你可好生研习,你还年轻,来日方长,若有时机,那东西或可助你帮我大金复国!”
那一夜,白砚久久难眠,直睡到次日午时,冲虚才将他唤醒。
“白师兄,快快起来了!”迷迷糊糊间听得冲虚叫道。
“何……何事啊?”白砚懒声问道。
冲虚道:“师兄!师父叫你起来准备,今日午时过后,窝阔台大汗和樊志应师叔就要到了,我等皆要去中军帐前迎候。”
白砚一听这话,立刻惊叫一声就坐起了身来。
他穿起衣衫就随着冲虚出了帐篷,二人一阵小跑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中军帐前。这时数万蒙军皆骑着马整整齐齐排列于连接营门和中军帐门的道路两侧,而全真教的几十个弟子则齐齐站在了中军帐的左侧。
白砚仰头朝着中军帐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几岁体格壮硕,方面高鼻,衣着华丽的蒙古男人立于当中。此人白砚认得,他当初在三峰山见过,这便是成吉思汗的第四子,如今蒙古大汗窝阔台的亲弟弟拖雷。
拖雷的右侧站着的便是白砚的师父李志常,而他的左侧则站着一个壮硕的蒙古青年和一个十分精神的蒙古少年。
白砚一拉冲虚的袖子,轻声问道:“师弟,拖……拖雷监国左侧那……那二人是……是何人?”
冲虚轻声笑道:“那青年人便是拖雷监国的长子名唤蒙哥,而那少年则是他的次子叫忽必烈。”因为冲虚曾经在漠北的蒙古王庭待过两年,所以许多蒙古贵戚他都有所结交。
白砚微微点了点头,道:“哦!师弟!那……那蒙古的大汗你……你也可认得啊?”
冲虚面有几分得意,道:“托樊志应师叔的福!得见过一次大汗。”
当二人正说话时,几万蒙军便开始连声呐喊道:“大汗!大汗!大汗……”士兵们不停地喊着,雄浑的喊声在天地间不停回荡着。
不久白砚便看到一骠人马进了营门朝着中军帐缓缓行来,白砚正侧头张望,就听得冲虚在耳旁说道:“师兄,中间那个骑白马一身白袍的老者便是窝阔台汗了。”白砚定睛一看,那窝阔台虽是一副病容,但却是目光有神面如石雕一副不怒而威的面貌。
冲虚接着道:“左侧那位中年人乃是大汗的次子名唤阔端!听说此人文武双全甚是了得!”白砚看向阔端,见他身骑一匹棕马,身子有几分肥胖,细一看白砚发现此人虽是满面黑须,但他感觉此人眉宇间竟透着一股与义父元好问相似的文士气。
冲虚的声音很快又再度在白砚的耳边响起:“大汗右侧那人便不用我说了吧?我们的樊志应师叔。”
那樊志应也是骑着马,身着灰道袍灰发灰须,满面的皱纹,且骨瘦如柴,虽是一身玄门正宗的扮相,但白砚却觉得此人身上隐隐透着股邪气。
一骠人马行到中军帐前,拖雷、李志常、蒙哥、忽必烈四人便行礼跪拜,而窝阔台、阔端、樊志应也齐齐下马,只见窝阔台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扶起了拖雷,这时原本一直在喊着“大汗”的数万蒙古军士们突然齐声改口,呐喊道:“大汗万岁!拖雷监国万岁!大汗万岁!拖雷监国万岁!……”此刻一旁的白砚,看得真切,窝阔台汗的嘴角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脸色也相比之前阴沉了许多。
而另一边白砚也看得明白,那边的蒙哥、忽必烈兄弟与阔端见面之后,却显得十分亲密,远不像他们的父辈那般疏远拘谨。
待窝阔台、拖雷、李志常、阔端等人进了中军帐,呐喊声才终止,数万蒙古军士才齐齐散了去。
这日夜里,白砚一直难以入眠,白天见到的窝阔台、拖雷等人的面容与完颜守绪、徒单言、完颜彝、赵伍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仇恨的情绪也渐渐在他心底升腾起来,突然他一握剑柄便出了帐篷朝着中军帐的方向去了。
白砚一路蹑足潜踪大约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得中军帐外。可让白砚觉得有些意外的是,以往夜间中军帐四周都是警戒森严,但今日窝阔台汗亲临,许多四周的岗哨和巡逻兵居然不见了踪影。但这点诧异在白砚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的他也没有心思再去琢磨其他。
白砚拔出星陨剑就在中军帐上划出一个小口,自己透过口子朝帐内瞧去。
帐内灯火通明,很快白砚就看到了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木榻上侧躺着的窝阔台,而自己的师叔樊志应则立于其身侧。
只听窝阔台说道:“明日可保万无一失吗?这军帐之外可大多都是忠于他的人马啊?”
樊志应道:“大汗放心!贫道之所以要我李师兄带来数十名全真弟子,就是为确保万无一失,明日拖雷若是不肯就范,那贫道就一声令下,让数十名全真弟子一同出手,就在这帐中结果了他!”听到这里,白砚心中大骇,原来窝阔台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灭金,还要诛杀他的亲弟弟蒙古的监国拖雷!
窝阔台轻叹一声,道:“本汗还有一事担心啊!如今灭金在即,若是此时诛杀主帅,是否会导致军心不稳,灭金大计前功尽弃啊?”
一旁的樊志应急道:“大汗,如今的拖雷在三峰山大败金军,攻陷了汴梁,还生擒了完颜彝啊!”
窝阔台咳了几声之后,恨恨道:“本汗当年就是被那完颜彝打败,身负重伤!才落下这病根,兵权也被拖雷趁机拿了去,完颜彝啊!完颜彝!”
樊志应一拱手,道:“大汗!完颜彝如今已被擒住,若是……若是再让拖雷灭了金,到时候他功勋卓著!那……那我们再想除他可就更加不易了!”
窝阔台苦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若再让他灭了金!恐怕……咳咳咳……恐怕我的汗位都不得不让给他坐了!”听到这里,白砚已然明白今晚为何中军帐的守卫如此松懈,原来是担心隔墙有耳。
这时只听樊志应媚笑道:“大汗!若明日贫道的计划能替大汗除掉这心腹大患!大汗可否给个赏赐?”
“臭道士!你又看上哪个女人了?”窝阔台问道。
樊志应呵呵笑了两声,道:“贫道听说那金国皇帝的皇后徒单氏生得美若天仙,大汗……可否……”
窝阔台也是嘿嘿一笑,道:“你这臭道士!哎!再是美若天仙,本汗这身子骨怕也是消受不起了!灭金之后,那完颜守绪的皇后本汗就恩赐给你了!”
帐外的白砚听得怒火中烧,可就当他握紧剑柄准备行事之时,突然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了他肩上,白砚心中大惊忙转头一看,发现竟是自己的师父李志常。
李志常目光如炬,看着白砚轻声令道:“速速随我回去!”白砚不敢违逆,随着李志常往回便走,路上他暗暗决定不将窝阔台欲杀拖雷的事告诉李志常,因为一想起铁木真的儿子们即将骨肉相残他就觉得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一回到帐中,李志常就问:“砚!方才你是意欲何为啊?”
白砚一拱手,道:“行……行刺!”
李志常冷哼一声,道:“行刺蒙古大汗吗?”
“是!”白砚毫不犹豫地答道。
李志常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以为行刺了一个窝阔台就可以力挽狂澜了吗?”
白砚低头不语,见他不言李志常怒道:“若是行刺一个蒙古大汗便可解救万民!存续华夏!哪里还用你动手?为师早做了!”
“师……师父!徒儿不解!我……我全真教乃是玄门正宗!为何……为何要效命于蒙古蛮族?”白砚也怒道,自从刚刚看到那樊志应在窝阔台身边的那副嘴脸,他便心中有了这个疑问。
师徒二人沉默对视了一阵,李志常才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说道:“砚,你是想逞一时之快?救你的大金?还是要如你父亲那般当个真正的忠义之士?”
白砚道:“师……师父,何……何意?”
李志常道:“为师以为‘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乃是匹夫之勇,为一个将死之国徒送了性命那也不过是愚忠罢了。唯有……唯有如你父亲那般为我华夏之存续而殚精竭虑方为大义!”
“师父!”白砚似乎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李志常又说:“砚,你可愿意做一个你父亲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物?”
白砚立刻单膝跪地,道:“愿意!请……请师父指点!”
李志常的嘴角微微上扬,道:“好,你先起来,为师与你说。”
待白砚站起身,李志常说道:“我全真教的重阳祖师年轻时武艺高强乃是大宋的武状元,靖康之变后重阳祖师便举兵抗金十余年,但却依旧于事无补。后来才得吕洞宾道人指点入了道门,大约七十年前也就是铁木真出世的那一年祖师夜观天象,便知中原将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北虏之灾!祖师为救万民,为存续华夏之文明,于是便留下了两道遗训!”
“遗……遗训?”白砚问道。
“这第一道遗训便是让我等全真弟子设法以佛,道,儒三家之道教化北虏,于是我的师父长春子丘处机才会远走漠北拜见铁木真!”李志常接着一声长叹然后继续说道:“怎奈何……这许多年来收效甚微,蒙古人根本不屑甚佛道之法,他们喜欢的无非就是长生之法与房中术之流。”说完便又是一声长叹。
白砚问道:“那……师父!祖师的第二道……第二道遗训又是甚?”
李志常与他四目相对,问道:“砚!你可愿意接下重阳祖师的这第二道遗训?救万民于水火,存续华夏于北虏铁蹄之下吗?”
“徒儿愿意!”白砚的回答十分坚定。
“砚!你跪下起个誓吧!”李志常道。
白砚立刻双膝跪地单手指天说道:“全……全真弟子白砚!今日……今日对天起誓!定倾尽毕……毕生完成重阳祖师之遗训!救万民于水火!存续华夏文脉于……于北虏铁蹄之下!若违此誓!白……白砚身首异处!永……永堕九泉!”
“来!徒儿起来!”李志常扶起了白砚。
待师徒坐定李志常道:“重阳祖师的这第二道遗训便是……若北虏难以教化!便要我们全真弟子前往西南的十万大山中去唤醒两支无敌于天下的神军,以抗外敌!”
“十……十万大山……神……神军?”白砚显得十分惊讶,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志常点头道:“正是!祖师的遗训只说……那……那两支神军长眠于巴蜀以南,武陵以西,大理国以东,乌江流域的十万大山之中!他们百年来不问世事,但皆是我中土英杰之后裔。”
“那……那地方……名……名唤何地?”白砚有些迷茫地问道。
李志常深思了片刻,道:“应该是名唤黔中吧!”
白砚沉思了片刻,问道:“师……师父!当……当年蒙军入……入侵中原时为何不先……先去唤醒神军呢?”
李志常默然片刻,道:“或许是因为重阳祖师认为以武抗击并非最上策吧!但如今看来蒙古人当真是难以教化的!”
接着李志常好像又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眸微微一闪,说道:“当年我听你师叔樊志应说过,铁木真临终之时将他灭宋的方略告知了窝阔台汗!”
“何……何方略?”白砚惊道。
“铁木真的方略便是以一路偏师佯攻江淮,以吸引宋军主力!然后派遣蒙军的精锐主力攻占巴蜀占领重庆,再从重庆出发水陆并进夹攻襄樊,最后顺江而下直取临安!”
白砚不由心中暗叹:“这铁木真真不愧为一代天骄!弥留之际都还能给子孙留下如此精妙的长远方略!”
这时只听得李志常冷冷一笑,道:“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铁木真绝不会想到十万大山中的那两支神军的存在。砚!若你当真能完成重阳祖师的第二道遗训,引黔中之军护卫巴蜀,那铁木真灭宋的大志便是难以实现了!”
“是!”白砚此刻显得十分兴奋。
白砚这一晚,久久未能入眠,对于王重阳的那道遗训,他始终觉得让人无法相信。他心中暗想道:“小时候听评书和看《三国志平话》中讲,当年蜀汉的诸葛丞相率军远征巴蜀以南,据说那地方卑湿水热多有虎豹出没,大山之中还有剧毒的瘴气和凶悍的蛮族!可见若是前去西南定是极其艰辛凶险的。”
次日一早,樊志应便亲自来到全真弟子们的住处,说是大汗请他们前去中军帐有要事相商,全真教众人不敢怠慢很快就出发了,众人议论纷纷,不知窝阔台意欲何为,唯有白砚心中明了默然不语。
到了帐门樊志应便告诉众人,大汗对全真教礼敬有加特意准许一众人可佩剑觐见。进得帐中坐在上位的窝阔台,向李志常微笑着扬了扬手,李志常来到窝阔台跟前,蒙古大汗道:“真人!本汗今日要试一试一个人的忠诚!”
“何人?”李志常毕恭毕敬地问道。
窝阔台道:“大蒙古的监国!”
李志常轻轻“哦!”了一声,窝阔台接着说道:“若此人胆敢对本汗不忠,就由樊道长下令众全真弟子诛杀之!真人到时不可阻拦!”
李志常默然片刻,还是应了一声:“是!”
接着樊志应就端着一只金碗,放在了窝阔台的案前,那碗中盛满了一种不知名的漆黑液体。
过了不多时,就听得帐门外有卫兵喊道:“拖雷监国觐见大汗!”
只见拖雷走入帐中,在窝阔台面前单膝跪地,道:“臣弟拜见大汗!”
窝阔台道:“四弟!三哥今日叫你来是有事相求啊!”
拖雷忙道:“大汗这是哪里话!大汗就是拖雷的太阳!大汗若有吩咐拖雷必定万死不辞!”
窝阔台长叹一声,道:“自从当年被那金将完颜彝所伤后,三哥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今日全真教的诸位道长协力施法才将三哥身子里的魔障逼出!”说着就指了指放在自己面前那盛着黑色液体的金碗。
拖雷抬头看了看那个金碗,稍作沉思,说道:“不知臣弟当如何为大汗解忧!只要能让我大蒙古国的太阳能重获安康,拖雷万死不辞!”
窝阔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樊志应,樊志应会意便说道:“监国,我等虽施法将大汗体内的魔障逼出,但必须另寻一位与大汗一样命福德高之人,将其饮下方可根治大汗之症。”说完樊志应就端起了手上的金碗。
拖雷看了一眼窝阔台,然后一躬身,道:“大汗!可是想要拿臣弟的命换大汗的安康?”
窝阔台则把脸转向了一旁,并不言语,过了一阵,拖雷轻叹一声,踏上前一步,从樊志应手上拿过金碗作势就要喝,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帐外有人喊道:“四叔!不可!不可喝啊!”
接着就见得一个中年蒙古男子跑进帐来跪在了拖雷身旁,此人白砚认得,乃是窝阔台的次子阔端。
“阔端!你想做什么?还不出去!”窝阔台怒目圆睁,看着阔端厉声喝道。
阔端跪在地上,右手搭在胸前,言辞恳切地说道:“父汗……父汗,休要听这帮妖道的妖言,害了四叔啊!我们可都是孛儿只斤的男儿!成吉思汗的子孙啊!”
“你!谁……谁要害你四叔?谁!”蒙古大汗一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阔端还欲继续说,一旁的拖雷却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端着金碗,与窝阔台四目相对,说道:“三哥!你是拖雷的太阳!拖雷能为三哥而死是拖雷的荣幸,只是将来拖雷的妻儿还望三哥好生照料!”
窝阔台则微微点了点头。之后拖雷便一仰头将金碗中的漆黑液体一饮而尽,接着将空碗抛还给了樊志应,然后就转身往帐外走,可刚走出没几步,身子就是一个踉跄险些要跌倒,此刻一个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旁扶住了他即将倾倒的身子。
拖雷侧脸一看,见是李志常便是微微笑了笑,李志常扶着拖雷走了没几步,阔端也追上前来扶住了他另一侧,三个人就这样走出了中军帐。帐内的全真弟子几乎个个都不敢动弹,唯有白砚斜目看了一眼樊志应就也跟了出去。
白砚来到帐外,发现拖雷已侧躺在了中军帐对面教场边的一个草垛上,拖雷的两个儿子蒙哥和忽必烈此时也到了他的身边,李志常与阔端则立于其身侧。白砚快步走了过去,听拖雷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孩子们记住!阿爸是为大汗而死的!为大汗而死的!记住!记住……”说完就吐出一口血来,断了生气。他的两个儿子随即便大哭了起来。
过了片刻,窝阔台和樊志应带着一众全真弟子和兵士也出了帐。此刻拖雷的长子蒙哥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那一众人的方向。突然他的弟弟那个叫忽必烈的少年一伸手便硬生生地将蒙哥的头摁低了下去。
窝阔台急忙跑了过来,一面跑还一面高声哭喊着。待窝阔台哭罢,他便问:“阔端!你四叔临终之前可有何话说?”
阔端正欲说话,只见原本跪在拖雷身边的忽必烈忽然站起身来,对着窝阔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回大汗!我阿爸说他乃是为大汗而死,这不仅是我阿爸的荣幸,更是我拖雷一脉的光荣!”
这时在场众人,皆是一片愕然,唯有这个与白砚年纪相仿的名叫忽必烈的少年显得神情自若。窝阔台更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之后就是对蒙哥和忽必烈一番好言好语地安抚,接着又当众下令大肆封赏了拖雷的妻儿们。
次日窝阔台在中军帐外的教场中间立起一支木驴,然后将完颜彝身上的衣服扒光手脚钉在木驴之上,以各种酷刑来当众逼迫完颜彝投降,但完颜彝面对酷刑连一声喊叫都没有,有的只是对窝阔台和蒙古军恶毒至极的连番咒骂。
一连几日,白砚都险些拔剑冲上去,但每一次他只要一出现在人群中完颜彝都会看着他,朝他微微摇头。这时他便会想到自己身上还肩负着完颜彝的复国心愿和重阳祖师的遗训未完成,一想到这些心头的怒火就会被强压下去。
到了第四日,白砚再次来到教场,这时的完颜彝已浑身是血,双脚已被斩断,头搭在胸前,一个蒙古兵对着完颜彝的头浇了一瓢水,但完颜彝却依然一动不动,那蒙古兵就大喊着:“死了!死了!完颜彝死了……”然后跑进了中军帐。
很快窝阔台便走出军帐,来到完颜彝的面前,轻叹一声对身边左右说道:“拿好酒来!”
窝阔台将一囊马奶酒倒在完颜彝身前的地上口中祷祝道:“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然后又接过一囊酒再次浇在完颜彝身前,道:“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窝阔台一连这般为完颜彝反复祷祝了九次。
此刻的白砚已是满面泪痕,可他发现周围的许多围观的蒙古兵竟与他一样也都满脸是泪。
白砚回到李志常身边,将完颜彝的死告知。李志常听后轻叹一声,道:“完颜将军真不愧为当世第一名将!只不过过于愚忠,即便是愚忠那也可说是能昭日月,如今将星陨落可悲可叹呐!”
大约又过了七日,白砚听说原本在归德的金国皇帝趁蒙军主帅拖雷身亡军心不稳之机,带着军民一路逃到了汝河之畔的蔡州城。次日,蒙古大汗便下令全军开拔前往蔡州。
当时白砚就准备骑着黑驹直奔蔡州而去,可又被李志常叫住,李志常道:“你与师父一道去吧!你我师徒一场,就再陪为师一程吧!日后分别,此生恐再难相见了!”白砚心中动容,就答应了李志常。
可让白砚没想到的是,师父李志常竟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一路上行得极慢,但一想到此一别,师徒可能真就无缘再见,尽管心中焦急,白砚也不好提议自己先走。他随李志常、冲虚一行,走了二十余日,方才遥遥望见已是破败不堪的蔡州城。
李志常命令其他全真弟子就地等候,然后叫上白砚与他朝蔡州的方向行去,二人在离蔡州大约还有数百丈的一棵被火烧焦的巨大枯树下停住。李志常道:“砚,为师就送你到这儿吧!”
白砚跳下马,跪下拜了三拜,说道:“师……师父!徒儿拜别!”
李志常也下了马,他扶起白砚轻叹一声,道:“如今看来要靠我全真教教化蒙古人已是不可能了,能否拯救黎民存续华夏就要靠你了!”
“不……不可能了?为何?”白砚问道。
李志常道:“我那师弟樊志应心术不正,那日协助蒙古大汗诛杀拖雷,如今我全真教是彻底得罪了三个人!待窝阔台百年之后,我全真教怕是……”说完又是一连长叹。
“三……三个人?”白砚似乎隐约明白了一些李志常的言下之意。
李志常道:“阔端文武双全!蒙哥悍勇异常!那位叫做忽必烈的少年,我看更是心智超凡之人!此三子皆是孛儿只斤家族年青一代的翘楚!待窝阔台汗死后我全真教的荣光便也要到头了!”李志常可谓是有先见之明的,后世皆知后来的蒙哥一直冷落全真教,而阔端主政凉州之后更是第一时间会盟藏传佛教萨迦派的一代神僧萨班法王,最终促成了忽必烈与一代帝师八思巴的一段千古美谈,而全真教也就至此败落,并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白砚听得有几分沮丧,李志常则继续说道:“所以到了蔡州之后不要过多逗留。办完事就走,要时刻谨记你的誓言和重阳祖师的遗训!”
“弟子遵命!”白砚拱手道。
李志常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予白砚道:“这本《云中录》乃是重阳祖师终其一生研习佛、道、儒三家合修之法的参悟,你且拿去好好研习。若能在那西南边陲将我全真教之精髓发扬光大,也是一件善莫大焉之事。记住为师的忠告,莫要让恨意占了你所有的心魂!”
白砚接过《云中录》又是三拜,李志常道:“砚,为师知你此去艰难凶险,但一旦你寻得两路神军,必能在巴蜀重挫蒙军,建不世功业”李志常言辞笃定,且面带一副参透天机的自得神色。
“为……为何师父,能……能如此笃定?”白砚却是一脸的茫然。
李志常笑道:“你且翻看《云中录》的末页。”
白砚立马翻到《云中录》的最后一页,只见得这是一幅中原的地形图,而这地形图却被画得有些像一幅太极图,长江的蜿蜒脉络正正好好勾勒成了这“太极图”的阴阳道,且这图上还有明明白白一黑一白两处太极眼。
李志常一指东面的白色“太极眼”问道:“这是何处?”
白砚定睛一看,回道:“太……太湖。”
李志常悠悠道:“采石矶,当年金帝完颜亮帅四十万大军,欲渡长江灭亡大宋,却被到前线劳军的中书舍人虞允文收罗的万余散兵游勇在此打得溃不成军,完颜亮也因此丢了性命。”
白砚听罢立即低头去看《云中录》上的那西侧的黑色“太极眼”,只见那“太极眼”乃是在巴蜀东南侧的一处地方。
这时听得李志常淡淡道:“为师笃定,你若能引二路神军在巴蜀东南侧与蒙古主君一战便可砥定天下大势。”待他言罢便转过了身,微微挥了挥手,示意白砚离去。
当白砚到达城下时,已是破败不堪的蔡州城仍是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士兵个个严阵以待。守城的士兵见白砚口齿不清,就用弓箭对着他呵斥,并命他离开,正当白砚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听见城楼上有人呼了一声:“白兄弟!是白砚兄弟吗?”白砚抬头一看原来是大金的参知政事完颜白撒。
一进蔡州城,白砚顿时就惊住了,只见城中几乎已成一片废墟,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房屋,而城内更是死气沉沉,死尸到处都是,更有甚者,还有些看上去饿极了的妇孺正在啃食人的尸骨。
“怎……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白砚惊道。
完颜白撒轻叹一声,道:“城中已断粮半月有余了!而且蒙军还调来了重型投石器,日日轰击蔡州城!这蔡州城墙本就不高,根本挡不住飞来的巨石,如今除了陛下与娘娘居住的幽兰轩以外,城中已无一处完好的屋舍了。”
“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舍弃归德来蔡州的呢?”白砚问道。
完颜白撒又是轻叹一声,道:“这段日子的许多事,还是请公子随本官到幽兰轩见了你的师姐皇后娘娘,你自己问她吧!”
一到幽兰轩,完颜白撒就把白砚交给了负责护卫皇帝住处的严仲。白砚见了严仲才知道那日他与徒单言扮作百姓进入归德打听到皇帝完颜守绪已被蒲察官奴软禁。当夜二人带着书信和忠孝军虎符来到忠孝军大营。当严仲带着亮明身份的皇后和两件证据,将蒲察官奴的罪恶揭露后,四百忠孝军便是群情激奋,接着徒单言和严仲就率领着四百忠孝军冲入了归德行宫,诛杀了蒲察官奴,救出了皇帝完颜守绪!
“师……不……娘娘!我……我未能带回完颜将军!将军已被……已被那窝阔台杀害了!”白砚一见到徒单言便跪地说道,面上皆是愧色。
徒单言连忙将他扶起,柔声道:“师弟,你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徒单言的言语已有了些哽咽。
“师姐!陛……陛下为何要移……移驾蔡州?”白砚顾不得叙旧,问出了梗在心头的疑问。
徒单言轻叹一声,道:“归德遭蒙古军轮番攻打当时已是支持不住,正好那时听闻蒙军主帅拖雷暴毙,于是完颜承麟将军建议移驾蔡州!因为蔡州背靠汝河,本以为可从江淮购买物资经水路源源不断运抵蔡州!可是……可是没想到……”
“可……可是如何了?”白砚急道。
徒单言道:“可是宋廷竟然再度不宣而战,宋廷的皇帝命江淮水军阻断了淮河入汝河的通路……以至于如今城中已是粮尽援绝……”
“如……如何!”白砚此刻心头愕然,他没想到自己的母国到了此时此刻居然会如此行事,做出这等与虎谋皮的下作行径。
“师弟!你快快出城去吧!蔡州城破已是必然!你对我们夫妇多次舍命相救之恩!师姐我只能来生再报了!”徒单言泣道。
看着徒单言憔悴的面颊上的两道泪痕,白砚痴了半晌,然后心头一热,立刻单膝跪地,道:“我……我既是你的师弟!也……也是你的子民!请让我留下来!与你!与大金共存亡!”
当日晌午,皇帝完颜守绪在幽兰轩与将官们商议军事,徒单言与白砚也都在场。可负责城防的各路将领给皇帝禀报的竟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士兵们士气低落、军械食物皆匮乏到了极点,蔡州的百姓已有许多开始易子而食等。
待众将官禀报完毕,完颜守绪轻叹一声,抬头望天说道:“朕为皇孙十年,太子十年,人君十年!自知并无大过,虽死又有何恨。朕心中所恨者乃是我大金传国百年,便要至朕而绝,百年之后,朕要与那秦二世、刘阿斗、高纬、陈叔宝、杨广、赵佶等荒淫暴虐之君并列于史书之上,朕不服!朕不服啊!”完颜守绪的两声“不服”几乎是撕心裂肺一般喊出来的。
在场众人皆是跪地哭泣,而徒单言则在皇帝身后,一把从后面抱着他轻声哭泣。
众人哭了一阵,完颜白撒突然一拱手,道:“陛下!要不就降了吧?”
完颜守绪看了看完颜白撒,又看了看众人苦笑一声,愤然道:“自古哪有不亡之国?亡国之君不是被囚、被俘、被杀、就是受辱于敌国朝堂之上苟且偷生。朕今日便告诉尔等!纵然亡了大金国!朕也绝不至于此!尔等且静候着吧!”说完一甩袖子就领着徒单言离去了。
次日一早,白砚就听见四周吵闹声大起,喊杀哭叫之声此起彼伏,白砚顿觉不妙,便立刻拿起星陨剑,直奔皇帝与徒单皇后的住处,白砚往屋内一看,只见房中只有徒单言一人,目光呆滞地侧靠在床沿边,坐着一动不动。于是白砚便决定在屋外守护。
刚过午时,见严仲一面哭嚎一面朝着白砚的方向奔来。见严仲如此,白砚顿觉心头一凛,他知道如严仲这般久经沙场的忠孝军铁卫定是不会轻易掉泪哭嚎的。
“出……出了何事?”见严仲到了近前白砚急问。
严仲并未回答只是问道:“娘娘可在?”
“在内!”白砚答道,严仲推开门就进了屋去。
严仲一看见徒单言便跪倒在地,徒单言也是一惊,只听得严仲一面哭喊一面说道:“娘娘……娘娘!陛下……陛下自刎殉国了!”说完就又开始俯地痛哭。徒单言立刻站起身来,面色瞬间惨白,一双眸子空洞洞地看着屋内二人。
白砚一把拉起严仲,嘶吼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严仲泣道:“稍早,敌军就攻破了西门……陛下……陛下听闻城破……便……下旨传大位于东城守将完颜承麟将军!之后……之后便在……便在幽兰轩前殿拔剑自刎了……”
这时,只见徒单言一声啜泣,身子一软就低头坐回了床沿。白砚心头一酸,踏上前两步来到她身边,说道:“师……师姐!节哀……节哀啊!”
徒单言依旧低着头,几滴泪水随即滴落在了她身前的地上。之后见她抬起头,一面用袖子擦拭泪痕,一面淡淡说道:“如今大金国破君亡!陛下以大金天子之尊死社稷……何其壮哉!我的陛下百年之后史书之上定是和屈子、楚霸王、诸葛丞相那般身死家国的志士英杰并列!我何哀之有!”
“师姐!”
“娘娘……”
徒单言接着站起身淡然道:“你二人速速与我前去前殿!前去陛下身边,我想瞧他最后一眼……”
三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幽兰轩的前殿,一进到其中,三人就看见完颜守绪的尸身被安放在前殿正中。这位刚刚故去的大金皇帝脖子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痕,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翻白眸子,神色间写满了不甘与怨恨。一侧一位二十七八岁身穿铠甲手里捧着一枚玉玺的将领正领着众将官跪在完颜守绪的尸身前,白砚心知此人便是继承了大金天子之位的完颜承麟了。
徒单言快步走到完颜守绪尸身旁,她伸手在丈夫的眉额间轻抚了一下,但已故皇帝的双眸却没有闭上,徒单言又颤抖着伸出手抚了第二次,可那双眸子却依旧是大大睁着。这时徒单言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倒他胸前就发出一阵痛哭之声,哭了许久,一旁的完颜承麟才说道:“娘娘!节哀啊!”
这时一名军士跑进幽兰轩,喊道:“报!蒙军的先头部队已直扑幽兰轩而来!”
完颜承麟道:“传令各军!不惜一切代价誓死护卫幽兰轩!”
待那军士离开,完颜承麟才举起玉玺,朗声道:“传旨!先帝在位十年,勤俭宽仁,图复旧业,有志未就,可哀矣!故先帝谥号哀宗!为保先帝龙体不受敌辱!即刻!于幽兰轩施以火葬!”立刻便有一文官模样的人匆匆找来一张白纸记录了下来,之后递给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盖了玉玺便递回给那文官,说道:“若是你被敌军所俘,就将我的这道圣旨交于他们,说不定可保你一命!”
完颜承麟令人扶起徒单言,一众人等就出了幽兰轩。很快幽兰轩四周便堆满了草木。完颜承麟亲自举起火把领着众人从四周点着了整座屋舍。
完颜承麟走回徒单言身前一拱手,道:“娘娘!末将护着您杀出去!”
此刻的徒单言目光如炬,冷冷看着熊熊燃烧着的幽兰轩,说道:“将军!不!陛下!先帝传位于陛下,就是希望陛下能突出重围,日后伺机复国!陛下莫要受我一个妇人的拖累,辜负了先帝!辜负了社稷!”
完颜承麟哀叹一声,就领着一骠人马朝着城门的方向冲杀而去,只有白砚和严仲二人如两尊雕像一般矗立于徒单言两侧。
“你二人还不走?”徒单言问道。
“自完颜将军去后,俺就是娘娘的铁卫,俺自当拼死护卫娘娘!”严仲道。
白砚道:“师姐……师姐不走!我也不走!”
徒单言正欲说他二人,这时只见一个道人骑着一匹马直奔到了三人近前,这道人白砚认得正是他的师叔樊志应。
樊志应带着淫邪的笑容打量了徒单言片刻后,笑道:“皇后娘娘不去逃命,莫非是在等贫道吗?”
白砚踏上前一步,挡住徒单言身前厉声喝道:“樊志应!休要无礼!”
樊志应看了一眼白砚,笑道:“哟!这不是白师侄吗?难道你想背叛全真教与你师叔动手吗?”
白砚冷哼一声,道:“我……我生来就是大金子民!你……你才是投虏的叛逆!”话音一落就拔出了星陨剑。
樊志应冷笑一声看着徒单言,说道:“皇后娘娘!我听说此子乃是我全真教年轻一辈中武功卓绝的人物,今日贫道就为了你,先宰了他,日后你可要好好报答贫道哟!”说完拔出长剑跳下马就直扑白砚而来。
“严兄!保护娘娘!”白砚随即也迎了上去,与樊志应斗在一处。与白砚一样,樊志应的剑也是极快的,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就斗了三个回合。三个回合下来,白砚就知樊志应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于是暗暗把心一横,抱了必死之心,再度扑上与樊志应激斗,因为星陨剑远胜于樊志应手中兵刃,加之报着必死之心的白砚,出招是只攻不守,二人一番激战竟然斗得难分胜负。
徒单言眼看二人斗了一番,突然厉声道:“铁卫严仲听令!”
严仲一愣,因为之前徒单言从未将自己当成过她的护卫,片刻过后回过神来,便是一拱手,道:“严仲在此!”
徒单言令道:“白砚公子于我和先帝皆有救命之恩!今日我令你为白砚公子之铁卫!此生此世定要拼尽所有护他周全。”
严仲又是一愣,随即答道:“得……得令!”
“速去帮白公子!”徒单言一指正激斗的二人道。
“得令!”严仲应了一声,就抡起巨斧,直扑樊志应而去。
面对白砚和严仲两人的合击,樊志应起初还能勉力抵挡,可因他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之长期沉迷于女色,斗了四五十个回合就觉体力不支。正当樊志应暗觉不妙之时,严仲突然使出一计横扫,他没来得及躲闪,两只小腿瞬间便被斩断,紧接着白砚高高跃起星陨剑如彗星一般从天而降,一剑就刺穿了樊志应的胸膛。
二人击杀了樊志应后,发现徒单言已不见了踪影。正当二人心急如焚之时,忽听见徒单言的声音从幽兰轩中传来。二人往熊熊燃烧着的幽兰轩内看去,只见徒单言跪坐在完颜守绪的尸身前,手握着一柄短刀,指着自己的胸口,双目看着自己的夫君,吟诵道:“刀光剑芒影重重,国破人亡两空空。心念河朔好暖春,此后淮北尽寒冬。”
接着徒单言便将刀锋插进了自己的胸中,随即便扑进了完颜守绪的怀中……片刻过后,伴随着一声巨响,幽兰轩在烈火中轰然倒塌,化作了一片烟尘。
公元1234年正月蒙军攻破蔡州城,金哀宗完颜守绪自刎殉国,金末帝完颜承麟战死于乱军之中,传国119年的金王朝至此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