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汴梁城中乌鸦已处处可见,不论是皇宫内苑还是寻常的别院,都可看见这种厄运之鸟的黑色身影。元好问府院中的乌鸦也在不停地鸣叫着,而屋内的两个人已饮完了一壶清茶。
元好问放下空杯,道:“汉卿,知晓你父亲的事情,你当明白义父为何要向大金誓死尽忠了吧?”
白砚微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义父!父亲他如今身……身在何处?又……又是生是死?”
元好问的脸上布满了哀思,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三岁那年乔行简丞相命人从南方捎来了一件你父亲的物什。”
“甚……甚东西?”白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欣喜。
元好问却依旧是满面的哀思,说道:“当你母亲……当你母亲见了你父亲带回的那物什后,便认定他已不在人世……不久便抑郁而终了……”
白砚的神色很快就从欣喜变成了哀伤,问道:“到底……到底是甚物什?”
“你稍等!”元好问说完就站起身进了内堂,片刻过后,他就拿着一个木匣走了出来。
“就是此物!你自己打开看看吧。”元好问把木匣交给了白砚。
白砚双手微颤着接过那木匣,静静地注视了好一阵子后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匣中是一方白里透着暗红的布帛,白砚将它打开,只见上头竟有着百十个暗红色的字迹。
“这是你父亲的血书,准确地说,这是你父亲用其血给我大金皇帝写的一封策论。在你母亲的一再恳求下,我就将它誊抄了一份上交朝廷,而这封血书我们就留了下来,这算是你父亲的遗物吧!”元好问静静地说道。
元好问默然了片刻,又转头瞧了一眼坐在身旁捧着那血书愣愣出神的白砚,幽幽说道:“照你父亲这篇策论所言!那些蒙古部族与辽国的先祖契丹各部和我大金的先祖女真各部截然不同。女真与契丹在统一之前,虽也是些零零散散的部族,但这些部族原本就是一家,同根同源!而在被铁木真以武力将蒙古各部统一之前,生息于漠北草原的诸部是既不同根也非同源,甚至连生活方式也各不相同,他们有的靠游牧为生,有的则以狩猎为生。可中原人却将他们一概而论,统称为蒙兀室韦。故而你父亲认为这既是蒙古国的最可怕之处!也是他们的最大的弱点!”
“何……何意?”白砚转过脸来不解地看着元好问。
元好问道:“你父亲认为所谓的大蒙古国说到底就是个松散的部落联合,能使它们团结一致的动力唯有不停地获取征伐的胜利!”
“原来如此。”白砚的神色中露出了丝丝惊异之色。
元好问继续道:“照你父亲所说!这些蒙兀室韦的部族们在被统一之前,就已相互征战了数百年,这些部族之间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弑杀好战的本性,所以只要一有机会,铁木真也好,如今的窝阔台、拖雷也好!他们就会发起征战!唯有不断地征服与掠夺,才能把这些部族凝聚在一起。我对你父亲的说法,起初也是将信将疑,可当我看到蒙古在这短短二十余年间征战不休,且灭国无数。我才意识到你父亲的论断是正确的。”
白砚这时的神情很复杂有几分凄苦,又有几分欣喜。
元好问微微匀了匀气息,道:“如蒙军这般下去这天下岂不是要成人间炼狱?于是你父亲在临安被宋人囚禁期间便想出了一个方略!希望我大金先帝宣宗(完颜珣)可以纳之!”
“何……何等……何等方略?”白砚的面上又多了几分激动。
元好问指了指白砚手上的千言血书,道:“就是设法让蒙古军的杀戮和掠夺暂时停下,或是受挫!”
“何……何意?”白砚问道。
元好问道:“只要能够做到二者中的其一,蒙古国这个靠不断征服与掠夺而巩固起来的国家就极有爆发内乱的可能!总之他们的战车只要驰骋不起,那些原本就既不同根也不同源的部族们就必然会离心离德!蒙古就很有爆发内乱的可能,那时就是我大金反败为胜的契机!”
“有理!有理!可又当如何让……让蒙古军受挫?停下来?”白砚一拍大腿道。
元好问轻叹一声,道:“你父亲自是有好法子的,只可惜当时的朝政被那奸佞术虎高琪所把持,因你父亲的恩师徒单丞相素来与术虎高琪不睦!所以当我把你父亲的这封血书誊抄完毕承交给先帝宣宗时,那术虎高琪对你父亲的方略却横加指责,以至于我大金错过了好时机!可当今圣上即位后就立即采纳了你父亲的方略,组建了一支新军!忠孝军!”
“忠……忠孝军!”白砚惊叫一声,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血书出神,因为大名鼎鼎的忠孝军金国人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元好问微微点头道:“这便是你父亲的方略!要么在一处极险要地方,建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挡住蒙古的铁蹄!要么倾举国之力,建一支精锐之师,正面打垮蒙古军的兵锋!然当今圣上圣明!如今蒙古军步步紧逼,再想建要塞来抵挡已是不可行,而我大金的先祖百年前也是马上民族!铁浮图、拐子马也是威震一时的铁骑!于是圣上便决心倾举国之力重建一支精锐铁骑,这就是忠孝军了。只可惜我大金如今国力衰竭,只能建起这支只有三千人上下的精锐骑兵啊!”
“原来……原来如此!”
元好问又是长叹一声,道:“或许是天不佑我大金吧!两年前那蒙古大汗窝阔台亲率十万大军进逼卫州,忠孝军提控完颜彝将军率三千铁骑正面迎击窝阔台,当时完颜彝将军一马当先,率军直扑蒙古大汗中军而去,当时那窝阔台险些便被完颜彝将军斩杀。据说那一战,窝阔台挨了完颜彝将军一戟后,便无力打理蒙古国中军政事务了,只可惜啊!若当时完颜彝将军能够斩杀掉窝阔台,蒙古国中为争汗位必生内乱!那我大金就有机会了。”
那天元好问和白砚一直聊到晌午。元好问给白砚说了许多关于忠孝军打败蒙古军的故事,比如:忠孝军死守潼关屡败蒙古各路名将,完颜彝险胜蒙古当今第一战将速不台等……
与此同时白砚还得知忠孝军提控完颜彝将军乃是一个如岳飞那般的文武帅才,与自己的义父更是至交好友。那时白砚心头便燃起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想看一看忠孝军,想亲眼瞧着这支因自己父亲而建立的精锐之师是如何打败蒙古军的。
“汉卿呐!快出城去吧!你若在这城中有个好歹,你让我元某人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你父母于九泉之下呐!”元好问站在堂前厉声道,白砚则跪在院子中低声不语,这半月以来,这一幕在元好问府上已重复上演过多次。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时,老管家忽然跑到元好问跟前,道:“老爷!有客到。”
“何人来访?”元好问问。
“是忠孝军提控完颜彝将军。”老管家道。
元好问面露惊讶之色,道:“快快!领完颜将军到书房。”说完便朝着书房去了。
老管家见元好问走远,本想招呼跪在地上的白砚起来,可回头一看院子里已是空空如也,白砚已不知了去向,老管家只得摇摇头干笑一声,道:“砚少爷真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的淘气。”
这时白砚已先元好问一步躲到了书房的墙根处,很快他就透过书房窗户的缝隙,见元好问和一人进了来。
只见与元好问进得门来那人,身高九尺,身穿一身暗铜色战甲,四肢粗长且肩宽体阔,生得浓眉星目,当真如那《三国志平话》里的吕奉先一般英武,白砚暗想:“此人必是我大金的中流砥柱忠孝军的完颜彝大将军了。”
只见元好问一面倒茶,一面笑道:“完颜兄!今日见你身披甲胄来我府上,元某还以为自己莫不是犯了何等大错,你是来逮我的呢?”
“元公莫要取笑!完颜彝此来当真是有要事相托啊!”完颜彝面色肃然拱手道。
见完颜彝面露正色,元好问也收起了笑容,问道:“将军有何事情?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完颜彝轻叹一声,道:“元公知晓我本是在潼关驻守的,蒙军猛攻潼关数次,皆被我忠孝军击退,可不料前月,我军接到密报!蒙军主力竟从宋廷借道,数日之前已由南渡过了长江!正朝我邓州方向杀来,若邓州失陷,那汴梁危矣!”
“莫非这几月来,集结于黄河北岸的还不是蒙军的主力?”元好问问道。
完颜彝答道:“不是!那些只是些虚张声势的疑兵罢了。这次从宋境借道而来的才是蒙军的主力,由铁木真的第四子拖雷统帅!速不台、撒兀儿、赤老温都在这支军中!”
元好问面色煞白,喃喃问道:“这……这……将军可有好对策?”
完颜彝轻叹一声,道:“拖雷此次带来的尽是蒙古军中精锐,且还有从我大金投靠蒙古的契丹乣军为之引路,拖雷此来只怕是志在亡我大金呐!”
元好问微一沉吟,便躬身,道:“将军有何难处?元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完颜彝忙起身扶起元好问,道:“元公不必如此!此次我率忠孝军回援汴梁,一来是想清除掉袭扰汴梁的蒙古游骑,这几日附近的蒙军已被我等歼灭!二来便是想寻一人替我完颜彝照料老母,完颜彝好无后顾之忧,到了邓州好与那拖雷、撒兀儿、速不台等人决出个生死来!”
此刻,元好问已面露了几分难为之色,完颜彝见状立刻单膝跪地拱手道:“元公!完颜彝知你是忠义之人!若汴梁城破是定然不愿当那投敌之人的!但我忠孝军以‘忠孝’二字立军,若此次完颜彝不能带领将士们保住我大金便是不忠!若……若再连累了老母……完颜彝纵然是马革裹尸那也是不忠不孝之人呐!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与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忠孝军弟兄!元公!完颜彝知道那拖雷醉心于汉学多年,对元公更是万分倾慕,若汴梁城破,元公肯屈尊于他,拖雷定会保元公一家与完颜彝老母无恙!”说完完颜彝便低下了头……
“哎……”元好问长叹一声,道:“将军且去邓州好生杀敌便是,元某人纵然身家性命与死后名节皆弃!也定会力保将军老母周全!”说着便搀扶起了完颜彝。
完颜彝定了定心神,道:“元公大恩,完颜彝无以为报!只得到了战场上多多杀敌,以作报答!”
“甚好!甚好!”元好问颤声道。
“那好!稍待,我便将老母送到元公府上,明日我便率忠孝军前往邓州与完颜合达、移剌蒲阿两位将军的人马会合!”完颜彝道。
当躲在书房外的白砚,正听得心头五味杂陈之际,突然有人厉声喝道:“何人?竟敢窥探我家将军!”白砚转脸一看,只见一把巨斧正当头劈来。白砚心头大骇,忙闪身避开,刚一闪开,那巨斧又朝着他挥来两击。白砚惊呼一声连忙向后又退了四五步,这才看清,使这巨斧的乃是个皮肤黝黑,身高体壮的少年。只听得那人一指白砚,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在此窥探!”
“我……我……我……这……”白砚想辩解,可舌头这时却越发的不争气了。
“小贼看招!”那人大吼一声又扑将上来。白砚心头气恼,眼前这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使杀招,不由怒气上涌,于是手便摸到了自己腰间的短剑之上,只听得白砚也是大叫一声拔出短剑就也迎了上去。
白砚对自己的身手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当年元好问将他送到终南山全真教李志常道人门下。李道人乃是长春子丘处机的得意弟子,自白砚入到门下那日起,他就知道此子不是个修道的材料,且不说他身负国仇家恨,他的性子也是较易怒冲动的,再加上他还是个结巴,即便是道术上有所成,将来讲道说法也是难办的。于是李志常就只好着力培养他的谋略与武学造诣,不久李道人便发现这白砚不仅反应迅捷、智谋远高于同龄的其他弟子,且小小年纪就力大如牛,是个不可多得的研习武略的好料子。
白砚在终南山这几年武功上的进步自是极快的。在一年前的全真教弟子的比武大会中,白砚便是用一柄短剑轻松夺魁,就连当时还在世的全真七子之一的恬然子郝大通都夸赞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白砚与手持巨斧之人一接触,便出手不凡,他先是轻盈地躲过了那人劈来的巨斧,然后就朝着那人接连挥出三剑,短剑讲究的就是“快”,白砚料想眼前这人体态壮硕要想躲开自是极难的,可没想到那人身子一跃,然后连退了四五步,竟然躲过了白砚的三剑。
那人站定之后,眼中已有阵阵怒火,只见他怒吼一声挥起巨斧又扑将上来。白砚也轻轻一甩手上短剑,欲再度迎上。就在这时,只听得元好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二人速速住手!”
二人立刻停了手,这时元好问和完颜彝也走上了前来。完颜彝一指白砚,问道:“元公!这位小道长是何人呐?以前来你府上怎的从未见过?”
元好问道:“这是我的义子白砚!字汉卿!是我那世交好友,出使大宋未归的枢密判官白桦的独子,前些年一直在终南山全真教李志常道长门下修习。”
“哦!原来是白大人之后,难怪这小小年纪,功夫就如此不凡!”完颜彝面露惊喜之色道。
“见……见过将军!”白砚上前一步行礼道。
元好问忙打趣道:“此子啥都好,就是口齿不太灵光,刚才才让严仲小将军误会了!”
完颜彝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好男儿要个好嘴皮子有何用?国家危难之际,要的就是好身手!好胆气!”说着一指身边那使巨斧的年轻人,道:“严仲!你今日又鲁莽了!还不速速向白小兄弟赔个不是!”
那名唤严仲之人,将手中的巨斧“哐当”一声扔在一旁,拱手道:“白兄弟!误会!实在误会!是俺鲁莽了!兄弟莫怪!兄弟莫怪!”
白砚本对这严仲心有怒气,但义父和自己敬仰的完颜彝将军都在,便也不愿再伤了和气,只见他干笑一声回礼,道:“不……不妨事!不……不妨事!你我……不打……不相识!不相识!”
完颜彝哈哈一笑,道:“白兄弟!这严仲是我身边的忠孝军四铁卫之一,他们四铁卫平日里是我的护卫,上阵杀敌时,也是紧随我身后冲杀的勇士,功夫也都是不错的。”
“哈哈!将军!白兄弟的功夫也是了不得啊!刚刚与他一交手我便知他了不得!白兄弟下次有机会定要和你好生切磋一番!”一旁的严仲也瓮声瓮气地笑道。
不久后,完颜彝和严仲就拜别了元府。而白砚那夜却是彻夜未眠。白天完颜彝与义父的对话他听得真切,他本就是极想看看忠孝军雄风的。今日见了器宇不凡,大敌当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完颜彝后,他的这个念头就愈发强烈了。加之他知道自己的义父会为了保全完颜彝将军的老母放弃以死殉国之举,所以若自己明日辞别反倒是惹义父生疑,说不定到时自己就走不了了。
于是白砚当即决定,立刻动身连夜奔赴邓州,接着他就预备了行李和盘缠,偷偷溜出了元府,第二日在汴梁城外不远处,还制服了一个蒙古骑手,将他绑在了一棵枯树桩上,自己却抢了他的战马一路向南直奔邓州方向去了。
一路行去,白砚所见到的几乎皆是凄惨景象,破败的村镇、燃烧着火焰的民宅、以及被吊死在树上的男尸……
时不时也会遇到些金国部队和马鞍上放着财物、粮食和□□女人的蒙古骑手,但这些蒙古军都没有与他为难,因为他毕竟还是全真道人的装束,金兵自不会为难与他,而蒙古兵都知道全真教是铁木真定下的国教,所以寻常的蒙古兵也不敢主动招惹他。
大约行了四日左右,白砚便到了邓州城外,一到城门口,他就觉出了不对,只见这邓州城,俨然一副破败景象,城门口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金军士兵的尸体,城门和城墙上也有不少被攻击过的痕迹,于是他便骑着马进城看了一圈,发现这邓州已是一座死城。从城中的尸体和房屋上的火焰判断,不久之前蒙军的大队人马刚在这里屠了城。这时白砚的第一反应是,镇守这一带金军主力或许已经战败,于是顿觉心头有些悲痛与沮丧。
不知不觉见天色已渐暗,加之赶路数日,身子已有些疲惫,于是便出了城。出城之后,白砚才发现邓州城北城门外有一座小山,山上似乎有一座小庙,于是白砚就朝那小庙的方向行去,途中他还打了两只兔子,到了小庙前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座破败的“钟馗庙”,庙中的院子凌乱不堪,然庙中的钟馗像却依旧栩栩如生,生得如恶鬼猛兽般,白砚先将马拴在院内,他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若是马丢了就会有不小的麻烦,然后才在院中生了火烤了兔子吃,一切妥当过后,他才靠着钟馗像的底座沉沉睡了去。
深夜,白砚忽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微微定了定神细细一听,是庙外传来的一阵阵喊杀马鸣之声,他立刻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便立刻拔出短剑冲出了门去。
只见庙门外不远处,四个一手拿着弯刀,一手握着火把的蒙古士兵正将一名金国军士团团围住,那金国军士的腰间似乎还有伤,伤口还在不停淌出血来,但那人依旧紧握着一柄长刀御敌,丝毫未有胆怯退缩之意。
忽然一个蒙古兵大叫一声,朝那金国军士挥起弯刀就劈了去,金国军士举刀挡了开。刹那过后,另两个蒙古兵的弯刀也接踵而至,金国军士勉强又挡下了这两记劈砍,然在他身后的第四个蒙古兵这时却尖叫一声,一刀砍中了金国军士的小腿肚子,那金国军士闷哼一声立刻便单膝跪倒在地,但他却依旧朝自己周围的这几个蒙古兵不停怒吼着。
当四个蒙古兵步步紧逼,正欲将这金国军士置于死地之时,却听得庙门处传来一声呵斥:“住……住手!”那四个蒙古兵转脸一看,只见是个穿着道袍手握短剑的小道士,见对方手里亮出了兵刃,四个蒙古兵就没再多想,叫喊着便朝白砚扑来。
白砚先是见这四人凶狠,现下又朝着自己扑来,再加上白天在邓州城里看到的那一幕幕惨状,不由心头火起,短剑一挥就快步迎了上去。
与敌一接触,白砚就毫不保留地连出了数招最为狠辣的快剑,剑快如流星赶月,且剑剑都奔着敌人命门而去。那几个蒙古兵见是个稚气未脱的小道士本就有几分轻视,加之他们可从未领教过如此迅疾的快剑,双方刚一接战,白砚的剑就如电光火石般击穿了三个蒙古兵的胸腹。
这时白砚愣住了,只因这是他此生头一回杀人,过去与他交过手的除了全真教的同门就是那使巨斧的严仲,这些人论功夫都是能人不说,加之白砚这时怒火攻心下手也过分狠辣了些,故而转眼之间三条性命就这般陨在了自己剑下……
仅存的一个蒙古兵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怪叫后,便转身朝着小山下的几匹马的方向奔去,他刚跑出没几步身后便从后飞来一柄长刀扎穿了他的后心。
金国军士缓缓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从死去的蒙古兵背上拔出了自己的长刀,然后走到还在发愣的白砚身前,道:“小兄弟!是头一回杀人吧?”
“哦!”白砚这才回过神来。
金国军士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小兄弟!记住,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要想活命就得学会杀人,要当好儿郎更要有能上阵杀敌的勇气!”话音一落,这金国军士便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了地。
白砚忙附身看去,只见这人身上的伤口处血液越淌越疾,白砚没有迟疑,扶起他,就进了小庙。
太阳升起时,白砚已帮这金国军士包扎好了伤处,他毕竟在全真教待了这许多年,学过些医术,止血膏药自是时时携带,这才保住了这金国军士的性命。
“小兄弟!多谢救命大恩!在下名唤赵伍,乃是移剌蒲阿将军麾下伍长!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那叫赵伍的金国伍长问道。
“白砚!字……字汉卿!”白砚答道。
赵伍呵呵一笑,道:“不知小兄弟是从何处来啊?”他似乎并不在乎白砚是个结巴,居然别有兴致地要与之攀谈。
“我从……从汴梁来!”白砚道。
赵伍这时脸色忽然一变,正色道:“白兄弟!当真是从汴梁来的?”
“正是!那……那又如何?”白砚反问道。
赵伍忙继续问道:“白兄弟一路行来可见过一队三千人上下的铁甲重骑!他们的旗帜上绣着‘忠孝’二字?”
白砚面色一沉,问道:“是……忠孝军?”
“正是啊!我这次突围而出,便是来寻完颜彝将军的忠孝军的,好请他们去解我军之围啊!”赵伍道。
“突……突围?”白砚显出一脸的惊愕。
赵伍一拍大腿哀叹一声,道:“嗨!我军与完颜合达将军麾下足足十五万人马,先是丢了邓州!现如今又被那拖雷、速不台、撒兀儿等人的军马围困于钧州城外的三峰山中不得出!若忠孝军再不前去救,等再过得几日,天一冷,我军不被冻死,也会被活活饿死在那三峰山中!”
白砚先是一声惊呼,然后便想自己是先完颜彝将军出城的,方向皆是邓州,如果忠孝军的行军速度与自己的马速差不多,那这一两日就该抵达邓州了,于是说道:“赵兄!若……若信得过在下!便在此处稍……稍待一两日,一两日内忠孝军便会到。”
赵伍点头道:“白兄弟!对我老赵有救命之恩!老赵今日就信了兄弟!”
之后,赵伍便给白砚讲述了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的两支人马是如何溃败至三峰山的。
原来金军得知蒙军主力借道宋境进军邓州的消息后,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就立即率领十五万步兵奔赴长江,欲在江上挡住蒙古军,可当他们来到长江边时,蒙军却已过了江,蒙军见金军赶到就立即四散奔逃,而其中一个万人队却一直远远地尾随着金军。他们也不与金军交战,只是不断骚扰,金军一架锅做饭,这个蒙古万人队就立刻摆出要冲锋的架势,金军一停止做饭,他们就立刻转身撤出金军□□射程,而金军的主帅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对这支蒙古万人队竟然没有任何办法。
金军被搅得人困马乏,行军速度便是大不如以往,当他们抵达邓州时,才发现邓州城已让另外几个蒙古万人队洗劫一空。没有落脚之地的金军,只好继续朝着附近的钧州方向行军,而那个蒙古的万人队依旧远远地尾随其后。
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怎么也没有想到拖雷率领的其他几个万人队根本没有去攻打钧州城,而是在邓州与钧州之间的必经之路——三峰山设下伏兵,当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的军队进入三峰山隘口后,蒙军伏兵四起,再加上那个尾随而至的蒙古万人队,数万蒙古主力军团就将十五万金军团团围困于三峰山中。
赵伍拼死突围而出,便是想寻找忠孝军,想让忠孝军速去三峰山解围,而那四个蒙古兵便是一路追着他到的邓州钟馗庙。
当日午后,二人便发现有一支人马朝着邓州方向而来,旗帜上绣着“忠孝”二字,二人喜出望外忙骑马下山迎去,一马当先的完颜彝见了白砚,先是面上略惊,再听了赵伍所说的军情过后,完颜彝就打算速去三峰山,并拜托白砚在邓州好好照料受伤的赵伍。
而白砚却急道:“将军!请……请带上我一起去三峰山杀敌吧!”
完颜彝淡淡一抿嘴,道:“不可!”
这时赵伍道:“将军!白兄弟剑法高超!求将军带他去吧!我这伤不妨事!不需人照料!”
完颜彝道:“白砚乃是家中独子,其父更是我大金的良臣!我忠孝军出征从不收纳独子!”说完便策马去了,而跟在完颜彝身后的严仲这时朝白砚笑着,拱了拱手,就也去了。
那晚白砚一直闷闷不乐,赵伍见他不快,便说:“白兄弟!你若是想去就去吧!我这伤不妨事的!”
“我……我不可弃你不顾!其实……其实……”白砚欲言又止。
“其实个甚?”赵伍问。
白砚微微顿了顿,道:“赵大哥!我是一直……一直都敬仰忠孝军的!就……就算不能跟着完颜彝将军上阵杀敌,能看上一眼忠孝军在三峰山大败蒙古军!也……也是好的。”
赵伍一拍大腿,哈哈笑道:“白兄弟!你放心我这伤不妨事的!都只是皮外伤!要不你我二人明日便去三峰山观战如何?看忠孝军大败拖雷、速不台怎样?”
“当真!这……这不好吧?”白砚先是一喜,随即又觉不妥。
赵伍又是哈哈一笑:“放心吧兄弟!我也打了四年仗了,这点皮外伤照样能骑马!而且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能从三峰山突围而出,就是因为我当年在三峰山驻守过好几个月,对那地方熟识,我还知道三峰山上有一处居高临下的隐秘所在,蒙军既发现不了你我,我们还能将隘口处的战事一览无余。”
“那……那好吧!”白砚微微犹豫了片刻喜道。
次日,天还没亮二人就骑马上了官道,一路朝着东北方的钧州三峰山而去。路上二人见到了不下千具蒙古兵士和战马的尸体,不用想二人也知道这些定是前来阻击完颜彝的蒙军,最后就这样一个个的成了忠孝军的刀下亡魂。
二人行到第二日正午,陡峭的三峰山就已映入眼帘。这时赵伍却领着白砚下了官道,朝着三峰山东面的一处密林而去。进了林子,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二人就来到一处废弃的矿洞口。安顿好马匹,就进了那矿洞。
据赵伍说,这是一处废弃的金矿,山里金子早被挖干净了,但这矿洞可通往一个极高且极隐秘的所在。
果不其然,白砚跟着赵伍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就看到一个极长已生了锈的铁爬梯,隐约可见这爬梯顶部有微光若隐若现。据赵伍讲挖矿的人管这个叫“天窗”,上面是矿工们以前做饭透气的地方。
二人爬了大约三炷香工夫,果真到了一处天台。上面杂草丛生,显然已废弃了许久,不过这里视野的确十分开阔,远远望去金军与蒙军在三峰山隘口对峙的情势可瞧得十分明了。
只见山隘的南端和北端分别被蒙军的两个万人队死死堵住,十几万金军被困在山坳中间已显现出了颓势,山谷中更是尸横遍野,而蒙古的其他军队则是在三峰山的高处扎下了军帐,一部分蒙军还在军帐外整齐排列严阵以待,而更多的蒙军则是在军帐附近吃喝休整。
“忠孝军莫……莫非还没到?”白砚问。
“应该还未到,他们一路上遭遇蒙军的阻击不说,据我所知完颜彝将军在出兵之前都要先勘察战场之后才会发起进攻。但我估计忠孝军不久便要来了!”赵伍道。
二人随便清理了些杂草,便就地睡下了,一夜无话。次日破晓时分,白砚忽然就被赵伍叫醒:“白兄弟!白兄弟!忠孝军!忠孝军来了!”
白砚忙站起身来:“来……来了!在……在何处?”
赵伍手一指南边:“你看!我就说完颜彝将军不久定会来的!”他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白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骠人马踏着滚滚沙尘正朝着三峰山南端奔来,冲在最前方之人身材高大、身披铁甲、手持一把长戟、□□则是一匹壮硕的铁甲驹,看上去甚是英武,身后千余人马也是个个铁甲铁马,来人不是完颜彝与他的忠孝军又是何人?
当忠孝军到了隘口南端的那一个蒙古万人队近前时,他们中的大多数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开始匆忙组织起对忠孝军的防御。然完颜彝一马当先,身后四名忠孝军铁卫紧随其后,这五人当真如从地狱中冲出的杀神一般,一路杀将过去。蒙古兵的哀嚎、惨呼之声便不绝于耳。
不到半刻工夫,这一万蒙古兵的防线就要被忠孝军突破。眼见南端的万人队即将崩溃之时,被困山中的十余万金军也开始了四面突围,而蒙古军团也发出了全员动员。金军、蒙军在三峰山的最终决战打响了!
就在忠孝军即将打通隘口之际,突然一骠人马,从山内疾奔到南面隘口,开始协助蒙军抵御忠孝军。这一骠人马大约有五六千人,个个都是轻骑,且装束很是特别,与蒙古军团的其他人马迥然不同,他们个个身穿黑长衫和长袍,而不是蒙古军的皮裤皮甲,他们的兵刃清一色都是中原骑兵所使的长刀,也非蒙古军的弯刀。
赵伍猛地一捶地面,怒道:“是那帮该死的乣军!”
“乣……乣军?”白砚问道。
“这乣军本是我大金国中的一支契丹骑兵,在先帝宣宗舍弃中都迁都汴梁之时,这群契丹人便趁机投靠了铁木真,之后蒙军每次南下皆是他们为其引的路!”赵伍的脸上满是怒容。
南端隘口处,乣军与蒙古的兵力已是忠孝军的五倍之多,但在这狭小的山隘之中,双方的骑兵都无法冲击和用□□射击,因而就只能短兵相接。蒙军一方虽说是人多势众,但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忠孝军个个皆是最为悍勇的中原和大金勇士,一阵拼杀下来,乣军与蒙军竟被逼杀得步步回退,忠孝军之悍勇,可见一斑!
随着完颜彝的一声怒吼,他手中的长戟贯穿了那乣军统帅的胸膛。见主帅被杀,这一群本就只知见风使舵的乣军便迅速溃退了下去。而蒙古军团毕竟身经百战,眼见得忠孝军即将把南端的整个蒙古万人队吃掉之时,山内的蒙古军营之中又及时冲出了一支万人队,直扑南边的忠孝军而去,赵、白二人发现开战了这许久,这支人马是蒙古军中唯一一支按兵不动的,看来这是蒙军专门用来救急的一支万人队。
“看!”白砚一指那个万人队。
赵伍面色凝重道:“是速不台的万人队!冲在最前方之人便是蒙古第一悍将速不台!”
白砚一听速不台的名号,不由得心头一颤。这速不台乃是当年铁木真麾下的“四獒”之首,悍勇无比,常为蒙军先锋官,在蒙古军中的军功仅次于木华黎,说他是蒙古军中乃至这个时代最悍勇的先锋官也不为过。
速不台一马当先,扑向忠孝军,而完颜彝麾下四位忠孝军铁卫则一拥而上迎战速不台,速不台旗下的其他人马,竟无一人前来相助,而是径直扑向了四个铁卫身后的其他忠孝军将士,看来这速不台对自己以一敌四是信心满满的。
果不其然,包括严仲在内的四名铁卫围攻速不台一人,双方短兵相接斗了几十个回合,速不台竟然略占上风,而忠孝军也被速不台军逼出了隘口不少。
而就在四名铁卫和忠孝军渐渐不支之时,忠孝军中后方却响起了一阵收兵的号角声,包括四名铁卫在内的数千忠孝军将士听得号角声竟未有一人恋战,纷纷调转马头迅速撤出了隘口。
“这……这是为何啊?”白砚指着南方,他那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赵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急!莫急!暂且再看看!”
速不台军追至出口处,便停止了追击,只见忠孝军撤到隘口的数百丈外,就很快重新排成了一个整齐的长条形方阵,只听得完颜彝大吼一声:“冲锋!”摆成长条形的忠孝军就又朝着被速不台军把守住的狭小隘口冲去。
忠孝军一冲锋,蒙军便开始以弓箭射击,但忠孝军将士个个都是骑术与武艺精湛的将士,蒙军如雨般的箭矢,几乎都被他们以兵刃格挡了下来。
速不台见完颜彝一马当先,直奔自己而来,便也毫不示弱,怒吼一声挥舞着两柄弯刀就也迎了上去。而速不台一打马上前便发觉不好,他只见得眼前整排的忠孝军士兵手里现在拿的不是兵刃而是弩机。蒙古兵士见主帅冲上前去,也纷纷紧随速不台冲杀而去!若说蒙古军的弓箭是远距离射击的利器,那忠孝军的连弩便是中短距离射杀的神兵了。每名忠孝军的弩机可在一瞬间连射出十二支箭,整排的忠孝军万箭齐发,迎上前来的速不台人马,几乎顷刻之间,就被射杀殆尽,两轮射击过后,忠孝军便收起连弩重新举起刀枪开始了对蒙军的追杀!速不台身中数箭,在十几名部下的拼死护卫下,才勉强逃得了性命。
“好!忠孝军英武!”
“好!速……速不台败了!”高处的赵伍、白砚二人此刻激动得连声高呼。
在三峰山内,突围与反突围的双方,眼见得速不台溃败,金军上下士气大振,而蒙古军士们则皆显露出了惊惧之色。而就在这时,正在抵御完颜合达部突围的一位高大的蒙古将领忽然大吼一声:“草原上最英勇的勇士们都随我来!随我杀退完颜彝!”随即便有近万名蒙古武士随那人调转马头,直扑向完颜彝的忠孝军而去。
“那……那是何人?”白砚问。
“是蒙军的大将赤老温!”赵伍道,这赤老温虽说也是蒙军名将,但却是远及不上速不台那般的人物。
赵伍看了看白砚,笑道:“区区一个赤老温,不过是完颜彝将军的手下败将罢了!不足为惧!”
“手……手下败将?”白砚的面上满是欣喜。
赵伍满是得意地道:“想当初忠孝军刚刚成军之时,完颜彝将军便率领四百忠孝军大败这赤老温的八千蒙古兵!”
“当真?”白砚有些不敢相信。
这时赤老温已和忠孝军交上了手,然忠孝军士气正旺,双方一接战,不到小半刻工夫,赤老温一方就显出了颓势。赤老温本人与完颜彝正面拼杀,可斗了不到三十个回合,完颜彝便一声怒吼随即长戟一个横扫,据说完颜彝的这一柄长戟重八十余斤,这一下便将赤老温连人带马一并扫翻在地。
赤老温连滚带爬了好一阵,才站起身来。这时,完颜彝便已杀到,只见完颜彝举起长戟眼看就要结果他性命。就在赤老温以为自己即将殒命之际,远处一支箭直飞完颜彝面门而来,那箭飞速极快,若不是完颜彝反应迅捷,一挥长戟将其挡下,换做寻常人只怕已然被其射杀。
“何人放暗箭?”完颜彝怒吼着,朝着箭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上半身□□,一身猎人装束的半光头蒙古人,骑着马,带着一骠人马,正朝忠孝军冲来,只听得那人喊道:“赤老温快撤!撒兀儿来也!”
赤老温趁机又上了一匹战马,与前来支援的撒兀儿的人马合兵一处,又在隘口之外与忠孝军搏杀开来。
“那……那撒兀儿是何许人?”白砚问。
赵伍微微皱起眉头,道:“铁木真麾下大将哲别之弟,此人乃是这支军中仅次于速不台的人物,其兄哲别乃蒙古的第一神箭手,传闻哲别曾经一箭射落过两只雕。此人也是射术超凡的人物!”
有了撒兀儿部的加入,蒙军才在隘口外与忠孝军战成了平手,但随着赤老温与撒兀儿两员大将的相继撤离,三峰山内的金军已逐渐占据了上风,大约过了一刻左右的时辰,完颜合达手下的一部人马已杀将到了撒兀儿与赤老温人马的身后,眼看着撒兀儿与赤老温已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拖雷的这支蒙军的最精锐主力已渐渐显现出了败象。
就在赵伍、白砚二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忽然山中刮起了一阵大风,随即天上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工夫厚厚的雪便覆盖了整座三峰山,赵、白二人立即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袭遍了周身。
而战局也随着这场暴雪的到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时从高处的蒙军大帐之中走出一位四十岁上下衣着华丽的蒙古人,只见他俯视了山中战局片刻后,便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酒囊,然后高举酒囊朗声喊道:“天佑大蒙古国!天佑大蒙古国!天佑大蒙古国!”此人喊声洪亮无比,瞬间就响彻了整座三峰山,话音一落,那人便一仰头将酒囊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数万名蒙古武士,也纷纷效法,皆解下自己身上的酒囊,高喊道:“天佑大蒙古国!天佑拖雷监国!天佑大蒙古国!天佑拖雷监国!”话音一落,数万名蒙古武士瞬间便喝光了数万个他们手中的酒囊,然后身体燥热的蒙古武士们,便纷纷怒吼着,扑向了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金军。
这时那被唤作拖雷的人,也翻身上马,挥舞着弯刀冲入了山坳中的战团。蒙古兵们见主帅亲自上阵,斗志就更加高昂了。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渐渐地,高处的赵、白二人已看不清山下的战局了,只听得三峰山中嘶喊搏杀之声延绵不绝!但二人皆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自从金人入主中原这百年来几乎已被完全汉化,因久居中原,金军早就没了上阵携带酒囊取暖的习惯,且金军中不论是宋人还是金人皆是生长于中原腹地,耐寒的能力本就远远及不上蒙古兵,而即便是坚韧如忠孝军,其实也是难以忍受如此凛冽的风雪的。
忠孝军将士自然个个都是勇悍之士,但自从完颜珣南迁至汴梁后,黄河以北就尽数归了蒙古,金国便断了与东北老家的联系,所以金国重建忠孝军时可选择的马匹就不是有极强耐寒能力的北方马,而只能从藏地和通过南方行商由高棉一带购来的没有多少耐寒能力的南方马,故战事拖得越久对金人就越发不利。
漫天的风雪,足足下了一个半时辰,当风雪散去,高处的赵、白二人才重新看清山中的状况,只见三峰山中一片血红,人血染红了一层又一层飘落下的积雪,金军的尸体更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而忠孝军这时已不知了去向,山谷中却只剩下了不足半数的金军被蒙古军团团围住,但他们依旧在拼死抵抗着……
赵、白二人,这时皆是面如死灰。白砚曾经好几次想过要下山去与蒙军厮杀,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血腥的厮杀,心中的震撼与恐惧,一次又一次地压制住了他的仇恨与冲动。
就在这时,原本堵住了三峰山北边隘口的蒙古军队突然让出了一条通路,前一刻都还在誓死抵抗的金军瞬间便丧失了战斗力,纷纷丢盔弃甲朝着那出口处奔去,那一刻几乎每一个奔跑着的金军兵士都知道冲出这隘口再行出五六里地就是钧州城了,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无法活着抵达钧州的。
蒙军如同猎杀溃逃的狼群一般,一面驱赶,一面射杀着金军。蒙古兵的欢笑声、呐喊声与金军的哭喊、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既诡异又凄凉……
“天呐!天要亡我大金呐!天亡我大金呐!”赵伍这时匍匐在地高声哭喊道。
白砚亲眼目睹了三峰山之战的反转、惨烈与悲壮之后,内心自是一片翻腾。他直愣愣地注视着山下,山下那血腥如地狱般的战场……良久……良久……
“嗷……啊……”白砚突然大吼一声,然后拔出短剑一面胡乱地挥砍着,一面语无伦次地喊杀……杀啊……杀杀!
“白兄弟?你……你怎么了?白兄弟?”白砚丝毫不理会一旁的赵伍,自顾自地一面哭喊一面挥砍着转身就跑,他叫喊着下了爬梯……叫喊着冲出了矿洞……叫喊着上了马……叫喊着骑马到了三峰山的隘口……
当马将他摔落在地时,白砚才恢复了些许神志,这时他发现眼前就是几个时辰前的三峰山战场,战场上现下已是空无一人,蒙古兵们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夕阳的余晖在被人血染红的雪地上折射出的诡异而凄凉的点点光芒。
过了不多久,白砚的神志就完全清醒了过来,望着眼前数不尽的一具具金军尸体,他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血红的雪地之中,放声痛哭。
不知哭泣了多久,白砚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汉卿,伤心也无益!莫再哭了!”白砚回头一看,轻轻叫了一声:“义父……”然后便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原来那日,元好问得知白砚不知去向后,就在汴梁城中四处寻找,后来才从一个城门士卫口中得知白砚朝邓州方向去了,元好问在安顿好了完颜彝的老母后,就动身前往邓州。到了邓州,先是看到了一副被蒙军屠戮的景象,之后又从一个难民口中得知金军被蒙古军围困于钧州城外的三峰山。于是元好问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三峰山,恰好就在这遇到了自己的义子白砚。
之后元好问便领着白砚和赵伍一同回汴梁。一路上白砚的面上满是内疚之色,也很少言语,他知道义父是为了自己才这般不顾安危出来奔波的,义父早年虽学过些武艺,不过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介文士,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要是义父一路上当真出了什么好歹,自己又如何担待得起。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汴梁城已不远,于是元好问就提议到前方的一处城镇,歇息一夜,明日再进汴梁城。
三人一进入城镇,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娘的!这镇子只怕又让敌兵给祸害了!”赵伍骂道。
进得镇中,眼前的一幕幕让三人皆感骇然,街道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百姓的尸体,一眼就可看出,这些人皆是被敌兵以弯刀所砍杀的,而镇中的树上、房梁上甚至房屋的围栏上几乎都挂着金军士兵和精壮男子的尸体,显然这些应该是因为反抗而被吊死的。
当三人正感到极度骇然和愤怒之时,忽然不远处的一处房中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喘息声和不少男人的笑声,白砚、赵伍没有迟疑,二人拔出兵刃就朝着那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
进去一看,只见六个光着下半身的敌兵正在轮番□□两个光着身子的金国女子。这一幕,更让白、赵二人怒火中烧。白砚、赵伍齐声怒吼着便迎上前去,由于愤怒至极出招便甚是凶狠,加之这六个敌兵刚在这两名女人身上纵过欲,这时如何招架得住赵、白二人。赵伍手起刀落,先斩杀了两人,白砚的快剑又击杀了三个,还有一个见势不妙光着屁股就想往外跑,白砚大喝一声短剑扔出直接就扎穿了那人的后心。转眼工夫,赵、白二人就处理掉了六个光着下身的敌兵。
赵伍正打算上前询问那两个女子,不料却晚了一步。那两个可怜女子分别捡起了两把敌兵掉落的弯刀,一前一后就割喉自尽了,而元好问冲进房门时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三人出得房来,元好问看了看身边二人,又望了望四周不由长叹一声,他闭眼沉吟了片刻后,便哀声诵道:“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七日后的早晨,天刚亮,白砚就被元府中的嘈杂声吵醒,他穿好衣衫出门一问,才知蒙军马上就要攻城了,元好问要求元府上下皆要去西城门协助守城。
白砚回房中取出短剑。这时他发现了自己身穿的是全真道袍,心道:“若不换掉,这般上得城去恐会给师门招来灾祸。”于是又换了素衣才往外走,行至府门口,便遇上了元好问和赵伍。如今赵伍的伤势已好了七八成,白砚瞧他那磨刀霍霍的神色,定是要去城楼上御敌的。
元好问见他便说:“汉卿!今日你就在府上候着,那里也不许去!”
白砚一脸的焦急,道:“义父!为……为何?就……就我不得去守城吗?”
元好问道:“守城凶险,你若有个好歹,将来我没脸去面对你爹娘!”
白砚顿时两眼通红,满面激愤说道:“义父!若……若是汴梁城破,生灵涂炭!我又……又有何颜面自诩是白桦之子,若是日后死了我又有何颜面到九泉下见得爹娘!”
“元大人!您就允了白公子吧!”赵伍拱手道。
元好问默然片刻,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到了城上不要只顾杀敌,要多多保重自己才好!”说完就转身出了府门,赵伍、白砚还有一众元府家丁家眷便是紧随其后。
到了西门,便见城门之上的军士们已是枕戈待旦,许多青壮百姓也都上了城准备御敌。见元好问领着府上人等来到西门的守城将领立马迎上前来一拱手,道:“元公,真乃忧国忧民呐!末将崔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这名唤崔立的将领生得身子矮胖,面上长得一双鼠目,再加上一副媚笑的神色,让白砚感觉很有几分厌恶。
“崔将军!如今国难当头就莫要再讲这些繁文缛节了!现在情势如何?”元好问微一摆手。
那崔立微一摇头,便道:“元公请随末将来。”
元好问、白砚、赵伍等人上城楼一看,皆是面如死灰,只见站在蒙军第一排的竟然是数千名金国百姓,他们的手里几乎都有麻袋、柴草、石块等东西,而他们身后蒙古兵则是拉满了弓箭对准了他们每个人的后心。
“元公!这些个敌军果真狠辣异常,他们是想让我们的百姓来替他们填汴梁城的护城河啊!”崔立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赵伍急道。
崔立摇了摇头,道:“若是再没别的法子,末将就只好下令放箭了!”
“不可!崔将军!我大金军士岂可射杀本国百姓!不能放箭!”元好问急道。
崔立一拱手,道:“元大人!若不放箭待汴梁城破,你我又如何向陛下和城中百姓交代?”
“这……”元好问竟被崔立这一问问得一时语塞。
这时城下的金国百姓已纷纷被蒙古兵驱赶到了汴梁的护城河附近,眼看着就要填河了,而蒙古军队则依旧是拉满弓立于金军□□射程之外。
“将士们!准备放箭!”只听得崔立高声命令道。于是城上的金国士兵也纷纷拉满了自己的弓,瞄准了城墙下的同胞。
“皇上驾到!”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宦官的高呼。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黄袍的三十岁上下男子,正快步朝着西城门走来,身边分别是一个长胡子将领和一位美貌端庄的女子,三人身后则是数十名侍卫和宦官,虽没有皇家仪仗众人也认得这黄袍男子乃是如今大金国的皇帝完颜守绪。
只见完颜守绪一面快步行来,一面连声高呼:“不许放箭!不许放箭!不许放箭!”
当皇帝走到城墙之上,军民们便纷纷跪地叩首,皇帝与身边的端庄女子招呼众人平身后,二人便手挽着手走到城墙之前,望向了城下的百姓与蒙古军团。这皇帝身侧这端庄女子不是旁人乃是如今大金的徒丹皇后。
蒙军却齐声连呼道:“河南王投降!河南王投降!河南王投降……”呼声不绝于耳,听得城上的金国军民是个个面露愤恨之色。当年完颜守绪的父亲金宣宗完颜珣迁都汴梁,导致黄河以北全部沦陷,于是铁木真就给金国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封其为河南王,以此来羞辱大金。
突然蒙古军中奔出一人一骑,那人手持一把极大的黑色长弓,在大约离西城门五十丈开外之处,朝着城楼之上就放了一箭,那箭速度极快且直奔金国皇帝完颜守绪面门而来。
白砚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捡起一块石子朝着皇帝的方向就扔了过去。皇帝完颜守绪只听得面前“当”的一声脆响,石子正好打落了那支射向他的利箭,金国城上众人顿时皆是一片惊呼。
“河南王!老子乃是速不台大帅麾下神射手布阿古!我这长弓重六十斤百丈之外也可射落你的狗头!”说完便放声狂笑。
“放箭!放箭!射死他!射死他!”跟随皇帝而来的长胡子将军命令道。此人乃是金国的参知政事完颜白撒。随着完颜白撒的高声下令,城墙上的金军万箭齐发,纷纷朝着那布阿古射去,怎奈何距离太远金军的箭矢根本无法射到五十丈外。而那布阿古见金军做这般无用之功白费箭矢,便是笑得更加放肆了。而他身后的蒙古军队们也随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城上的金国军民此时几乎是个个面若冰霜。
突然布阿古那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只见一柄短剑稳稳地插在了他的喉咙上,那布阿古微微“嗯”了两声,便跌下马来死了过去。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刚才是白砚铆足了劲道将自己的短剑扔了出去,短剑不偏不斜恰好扎入了狂笑不止的布阿古喉咙里。
蒙军见布阿古已死,就上来两个人拖走了布阿古的尸首,全军便撤退了。
“快开城门!放百姓进城!”皇帝高声令道。
可这时那崔立却跪倒在皇帝面前一拱手,道:“皇上!如今蒙军大将已死,一时之间,群龙无首!我军不应先放百姓入城,应立刻出兵乘胜追击才是上策啊!”
完颜白撒也立刻跪倒,附和道:“陛下,崔将军言之有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皇帝一挥手,厉声道:“不可!弃百姓于不顾,朕做不到!立即传朕旨意开城门速速放百姓进城!”
待百姓都进了城,城门关闭之后,皇帝和皇后才走到元好问、白砚和赵伍近前,三人连忙单膝跪地行礼,皇帝连忙搀扶起元好问,皇后则微微抬手,搀了一下白砚,只听得皇帝笑道:“元爱卿!刚刚救了朕,还击毙了敌军将官的这位少年可是你家儿郎啊?”
元好问一拱手,回道:“回皇上!此子白汉卿是微臣的义子,他乃是出使宋廷至今未归的白桦白大人的独子!”说完便微微抬目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的徒单皇后。
皇帝一愣,道:“哦!原来是良臣之后!小兄弟想要朕封你个何等官职,尽管说来!”
元好问一拱手,道:“皇上!我这义子年纪尚小,加之如今还在全真教李志常道长门下学道,对其封以官职,臣以为不妥!”
“这……”皇帝的面上显出了几分难为之色。
皇帝身边的徒单皇后忽然插口道:“陛下,刚刚这位小兄弟以自己的短剑射杀了敌首,如今失了兵器,不如陛下赐他一把好兵器,好让他将来多多为我大金建功立业,岂不是好事?”
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背,道:“言之有理!”说完便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柄精致的短剑,递到白砚面前,道:“这柄剑乃是以天上的陨石所铸,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故名‘星陨’,这星陨剑乃是当年大宋的韩世忠大将军赠予其夫人梁红玉的定情之物。我大金世宗皇帝登基之时宋廷便将它作为贺礼赠予先帝世宗,今日朕将它赐予你,愿你能用它多多杀敌,保卫我大金,保卫我华夏黎民!”
“谢……谢主隆恩!”白砚在接过短剑的一瞬间,发现那位徒单皇后竟捂着嘴,朝自己发出了轻笑之声。可白砚非但不觉羞愧反倒觉得有些许亲切之感。
眼看得一波难民被皇帝完颜守绪放入城后,汴梁上下军民可谓是一片众志成城,一方面军民们感谢皇帝的仁厚,另一方面人们则是从入城来的难民口中听闻了蒙军的种种暴行,于是群情激奋。
不得不承认完颜守绪这位皇帝,是位励精图治的好君王。金国的皇帝从章宗完颜璟到宣宗完颜珣可谓个个昏庸,但完颜守绪却与之前几位大金皇帝截然不同。自他继位后先是修善与南宋的关系,之后又加固北面的黄河防线,创建忠孝军,启用完颜彝、郭斌等良将,这才让金国在蒙军的铁蹄下又存续了十余年。
次日,蒙军又来攻打,这次他们带来了两颗人头,一颗是金国大将完颜合达的,另一颗则是大将移剌蒲阿,两位皆是与完颜彝相同将级的金军统帅。二人皆是战死于三峰山。蒙军将二将的人头插在旗杆之上,想以此来恐吓金国军民。不料这样做,非但没有吓倒汴梁城上的军民,这反倒使得金人激奋无比。那赵伍见得自己昔日主将的首级被蒙军这般对待,更是气得一面放声痛哭,一面破口大骂。
蒙军开始攻城了,但蒙古军一次次的冲击,几乎都被众志成城的金人打了回去。金国军民以弓箭、滚木、石块、火油,甚至街道上的石凳为武器,打退了蒙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蒙军连续攻城七日,竟无一人能攻入汴梁城去。
这几日,白砚的表现也是异常英勇,那星陨剑更是无坚不摧,爬上城墙的蒙古兵几乎没人能抵挡住白砚手上的这把利刃。一剑下去,敌方若来不及格挡,便直接毙了,即便是举起弯刀抵挡,削铁如泥的星陨剑也能一剑连人带刀一并“斩杀”,几日下来,死于白砚星陨剑下的敌人就达四十有余。
在这七日中,皇帝与皇后几乎日日都到城墙上来探望守城军民。这几日,白砚发现那位端庄美丽的皇后似乎对自己有几分格外的关照,时常会来问问自己是否受伤。有几次她带着宫女宦官们来给城上众人发干粮时,她还亲自把干粮送到自己手上。白砚不知不觉间对她就多了许多亲切感,甚至到了后来,白砚脑海中竟天天盼望着能看到这位皇后娘娘。
这日,皇帝、皇后、完颜白撒正在西门看望守城的军民,突然一个宦官一路小跑来到皇帝、皇后近前一跪,禀道:“启奏陛下!忠孝军副帅蒲察官奴将军回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三峰山之战后,忠孝军便是音讯全无,一旁的白砚、赵伍更是神色紧张,他们十分渴望这位蒲察官奴将军能带回些好消息来。
皇帝急道:“速速传蒲察官奴将军来此!”
不久之后,一个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素衣的高大男子快步走到皇帝、皇后近前跪下,道:“末将蒲察官奴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将军速速平身!如今朕的忠孝军何在?朕的完颜彝将军何在啊?”皇帝完颜守绪显得有些急切。
蒲察官奴一拱手,道:“回皇上!据末将所知,完颜彝大帅已战死于三峰山!忠孝军也所剩无几,且溃散于各处!”
“当……当真!”皇帝险些没站稳,幸好身侧的徒单皇后搀了他一下,而这时众人更是一片哀叹之声,白砚和赵伍竟双双落下了泪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徒单皇后厉声问道:“蒲察官奴!你可是亲眼见到完颜彝战死的?”
“这……”蒲察官奴显得有些无措。
“言儿!你这是何意啊?”皇帝问。
徒单皇后道:“陛下,可还记得前几日敌军攻城时将战死于三峰山的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二位将军的首级拿到军前炫耀吗?若是完颜彝将军也战死于三峰山,那敌军为何不将完颜彝将军的首级一并拿到军前耀武扬威呢?”
“启奏皇上!末将也只是听闻完颜彝已经战死的消息,并非末将亲眼所见!”蒲察官奴急忙道。
徒单皇后欲继续追问,这时一旁的完颜白撒却一拱手,道:“皇上,如今当务之急乃是重整忠孝军!只要忠孝军在,我大金便不会亡。”
皇帝一点头,道:“蒲察官奴!朕命你暂代忠孝军提控之职,稍作休整,立即出城去寻访完颜彝将军与其它忠孝军将士的下落,替朕重建忠孝军!”
蒙军对汴梁城的攻打前后持续了两个多月,蒙军先是用云梯、攻城槌这种老旧的攻城方式攻打未果,后来又从西域调来了大型投石器,想以此击垮汴梁城的城墙,可这汴梁城乃是五代十国时的周世宗柴荣用最坚固的夯土修建而成,巨石飞击在汴梁的城墙上要么就直接嵌入墙内,要么被城墙反弹回来砸死城下许多的蒙古军士。之后蒙军又打算用地道进攻汴梁,而金军则将火药捆绑在箭头上,将箭射入地道,将企图挖地道的蒙古兵炸死或活埋。
两个月后,蒙古退兵了。退兵的这日,白砚、赵伍随同守城的金国军民纵酒狂欢了一夜,直到次日晌午,二人酒醒后,才返回元府。二人一进府门,便听到了从堂内传来了元好问的骂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二人知道元好问乃是温文尔雅之人,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定不会如此高声喧哗。二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快步进了内堂。
白砚一见元好问便问:“义父!出……出了何事?”
只见元好问满面通红,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道:“那蒙古使者!那蒙古使者!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呐!”
“元大人!究竟怎么了?”赵伍踏上前一步问。
“今日蒙古使者进殿来面见皇上,那人先是要求我大金称臣赔款,皇上都应允了。接着他还要求皇上与他一同去蒙古军营,同他们的拖雷监国当面议和,大家都明白陛下这若是去了便是有去无回的!于是陛下便说自己有病不便出宫。怎料那蒙古使者居然走到陛下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我大金皇帝的面额之上动手动脚!还说是在观摩陛下是否真有病疾,这于我大金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此贼可还在城中?”赵伍问道,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那人应还在西城驿馆。”元好问并未多想便这样答了。
元好问话音一落,赵伍转身便走,这时元好问才意识到要出事,连忙一指远去的赵伍,道:“汉卿!速去将他追回,莫惹出事来!”于是白砚便也追了出去。
白砚追到西城驿馆,只见数百名金国百姓此时已将这驿馆围住,百姓们几乎都在连声高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驿馆门口则是被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金国军士挡住,而驿馆的堂内则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肥胖使节。他正在趾高气扬的与驿馆外的金国百姓对骂着,想来此人便是那对金国皇帝完颜守绪无礼的蒙古使者了。
只听得那蒙古使者骂道:“爷爷碰一碰你们那小皇帝又如何了?尔等这些刁民若再不散去,待我回去禀告我大蒙古国的拖雷监国,待我蒙古大军一到非但要让你们汴梁城鸡犬不留,我还要让你们那美貌的徒单皇后给我做奴做妾!”
“无耻小儿!白日做梦!”这时一人提着一柄长刀大吼一声便从人群中冲出,这人正是赵伍。
赵伍长刀一挥,挡住驿馆门口的金军卫士们,立刻便为他闪开了一条去路,可见这些金军卫士也无一人是真心想保护此人。
蒙古使者惊叫一声转头就想跑,可刚跑出没两步身后的长刀便一下将其拦腰斩作了两截……此时百姓们便是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完颜白撒和崔立领着人到了驿馆。三人一进驿馆便看到了惨死的蒙古使者和跪在地上的赵伍,白砚则站立于一旁。
“这……”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慌。
崔立一拱手,道:“陛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啊!”随即一指赵伍道:“此贼如今可是给我大金闯了大祸啊!”
完颜白撒也是一拱手,道:“陛下,末将以为应该速速处决此人好给蒙古一个交代,以免再起战端!”
白砚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在一旁急得满面通红。
皇帝却是一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论怎么做,蒙军亡我之心都是不会死的,此人乃是我大金的锐士,朕绝不拿我大金锐士的性命去向敌军摇尾乞怜!壮士你且起来吧,朕绝不准人为难于你。”皇帝说完便转身出了驿馆。
接着完颜白撒和崔立也要走,这时只听得赵伍说道:“二位大人请留步!”然后一指那蒙古使者的尸首,道:“此贼乃我赵伍一人所杀,我赵伍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城中百姓,更不会牵连陛下!劳烦二位大人将赵伍的项上人头和此贼的尸首一并送去蒙古军营!多谢!”说完便挥起长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不要……”伴着白砚撕心裂肺地高呼,赵伍用他的长刀了结掉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