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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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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天兴二年即公元1233年秋冬之际,这时的大金国已到了垂死之时,除了都城汴梁之外,昔日雄霸中原不可一世的大金王朝的疆土现今只剩下了潼关以东、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一隅之地,至于中原的其他地方皆已成了蒙古军的马场。

    汴梁是昔日北宋的都城,后来金国的南京,如今却成了金国最后的国都。现在蒙古大军又在黄河北岸集结,随时都会再次杀过河来,而汴京城中却是哀嚎遍野,无数的死尸与白骨在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原本繁华的集市更是杂乱不堪,大大小小的庭院中无人救治的伤兵也随处可见,料谁都知道这大金最后的国都被蒙军攻破,应当只是早晚之事。

    在汴梁城西有一处不大但很清净的宅邸,相较于城中乱作一团的光景,这处宅邸却是要安宁了不少,这里是大金国翰林大学士元好问的府邸。这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公,翰林大学士的品阶虽说不高,可这元好问其人却是中原一带的文坛盟主,不论在金人还是中原的文人士大夫中他都享有极高的声誉和威望,就连屡败蒙古的金朝名将完颜彝、郭斌等人对他也是推崇有加,所以即便是国都危如累卵,这元好问的府邸也是少有人会来滋扰的。

    这日日头已落了山,元府上下也都熄了灯,忽然府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元家的老管家带着一脸极不情愿的神色,草草披了件麻衣,提一盏小灯走向了门口。

    “谁啊?”那老管家问。

    “王……王伯!是……是我!开……开开门。”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结结巴巴的声音。

    姓王的老管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何人,便问:“你……你是何人?”

    “我……我是白……白砚啊!王……王伯!”门外之人依旧结结巴巴地说道。

    “砚少爷?是……是他!是个结巴!”王管家轻声低语了一声便开了门。

    “嘎!”的一声王管家拉开门,只见门口站了位大约十五六岁带着一身风尘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全真教的青布道袍,身子清瘦、皮肤略黑、浓眉大眼,面上带了几分倦容。

    王管家迎上前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才带着些许哭腔喊道:“砚少爷!真的……真的是砚少爷回来了!”

    “王伯!”那少年人也几乎要哭出声来。

    王管家忙将那名叫白砚的少年拉进门,然后伸头出门张望了几眼后,才又把门匆匆关了。

    “砚少爷!您不是去终南山学道了吗?咋这时候一个人跑回来了?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要是你遇上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啊!”一进门王管家就埋怨道。

    “我……我是……我……”那少年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嗨!平安回来便好!走和我去厨房吃点东西!”王管家摇头道,说完就领着少年朝院内去了。

    次日晨时天刚亮,一位老仆人给白砚送来了一小碗野菜粥,并嘱咐他吃完就去书房。当白砚来到书房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挂在书房正墙上的孔子画像,那画像前的香炉上也是白白净净空空如也,显然是很久没有香火了,可是那画像之下却依然有一个衣着朴素身材清瘦的背影,白砚知道几乎每日此人都会面对着这幅孔夫子画像膜拜一番的。

    “义……义父!”白砚进门轻声道。

    “汉卿,怎的回来了?”那面对着画像的男子并未回过身来。

    白砚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道:“义父!我……我在终南山……听……听闻蒙……蒙军要打汴……汴梁!我担忧……担忧……义……义父!和家人安危便辞别……辞别……师尊回来了!”这白砚天生口吃越到激动时候,他说起话来就越是艰难。

    那人这时才转过身来,这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生得眉目清秀,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其文雅脱俗之气,他踏上去两步一面扶起白砚一面叹道:“哎……你这孩子!当年送你去终南山学道,一来,是想你在那玄门巨擘学些本事,二来,则是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我望你有个栖身之所!可你如今倒好,小小年纪竟这般胆大,你若是有了个好歹我元裕之将来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面对你的爹娘啊!”

    “我……我爹娘!”白砚自语道。

    那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白砚的义父,金国的翰林大学士,文坛领袖元好问了。元好问拉着白砚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清茶,喃喃问道:“汉卿,我听闻城外可是有不少蒙古游骑,你是如何平安进得城来的?”

    白砚道:“那……那些蒙古兵见……见我是全真教的打扮……便……便不敢来难为于我了。”

    元好问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原来如此,传闻说自从全真教的前任掌教丘处机点化了蒙古的成吉思汗后,蒙古便对全真弟子秋毫不犯,看来此事当真不假!”兴定六年即公元1222年全真教掌教丘处机受邀远赴兴都库什山的八鲁湾行宫觐见大蒙古国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受其点化,对丘处机奉若仙人,并钦定全真教为蒙古国教,自此往后蒙古军队对全真教的道士都十分客气,见了全真教的道士既不劫掠,更不会轻易杀害,此外大蒙古国的各级官员对于全真教道士还另有优待。

    “是……是了!只……只是进这汴梁城,还是略微费……费了些周折的!”白砚道。

    元好问喝了口茶,说道:“汉卿,你这次冒着风险千里迢迢赶回来,我心甚慰,小住几日便回终南山去吧!若汴梁城破我怕你会有凶险!”

    白砚犹豫了片刻,道:“义父……我……我……我这次带回来好些……好些全真教的衣物,你们……你们随我……出……”

    “胡闹!这万万不可!”还没等白砚说完元好问便厉声喝阻道。

    “义……义父!为何不可啊?”白砚脸上显出了几分焦虑。

    元好问轻叹一声,道:“这府里的人谁要愿意随你出城,我绝不阻拦,但我元某人是断断不会扮作道人出城逃命的!”

    “义父!”白砚焦急地看着元好问,白砚自小便知他的这位义父一向言出如山,一旦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元好问厉声道:“你莫要再说!我乃是大金国堂堂的翰林大学士!自当与社稷共存亡!即便是做了蒙军的俘虏或刀下鬼!于我而言也好过在国家危亡之际以这等下作手段苟且偷安!”

    这时白砚也急了只见他面容焦急,高声道:“义父!他……他蒙古人与金人打仗,与你我……你我这些个宋人子弟有……有甚干系?”

    元好问默然了片刻,然后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汉卿,你可知道你父亲白桦,白文举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白砚微微摇摇头,神色间却显出了几分惊异之色,自他出生以来就从未见过生父。他自幼被元好问抚养长大,十岁时被义父送到了终南山全真教学道。在白砚过去的记忆中每当他问及义父有关自己生父究竟是何人?他身在何处?他是生是死?等问题时,元好问几乎都是讳莫如深。而此时此刻义父突然主动谈及自己的生父,这自然是让白砚十分惊讶的。

    元好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道:“你自小便老问我你生父之事,那时你还小我说于你听你也未必能懂,如今你也大了,我便把你生父白文举是何许人,一一说与你听吧!”

    元好问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你我白元两家皆是太原一带的诗书世家,你我两家更是世交,你父亲名白桦、字文举,他虚长我四岁,我与你父自小便是好友知己,可谓亲如兄弟!”

    “那……那我父亲他人……他人怎样?”白砚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元好问摇头苦笑道:“我可真是想不明白,白文举如此口若悬河之人,怎的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孩儿!”这番话说得白砚顿时面上多了好几分尴尬神色。

    只听得元好问继续淡淡说道:“现下世人都说我元某人是中原文坛的盟主,可要说起你父亲之才学,只怕是不在我元某人之下的!”

    “哦!”白砚心中略惊,心道:“义父的才学可是我自小耳濡目染的,义父之才,尤其是文章诗词上的造诣乃当世独绝啊!我爹他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刻这少年心中满是憧憬。

    只听得元好问说道:“你父亲不仅能言善辩,而且文章字画也都十分精湛。”说着便一指挂于正墙上的那幅孔子像,道:“这便是你父当年的手笔!”

    白砚自小在元好问身边长大,元府虽几经搬迁,但这幅孔子像元好问却是视若珍宝,但过去白砚却是没怎么细看过它,今日听闻此乃其生父所作,这才开始细细端详。一番细看过后白砚才发现画上的孔夫子虽是龅牙、粗鼻、细目,且面貌丑陋,但却在彬彬有礼的神色中带着一种宽容与长者所特有的祥和。

    画的左上白处还提有一首小诗,诗云:“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字迹秀丽端正,不失儒雅君子之气。

    元好问看着望着画像出神的白砚笑道:“汉卿呐!想当初我年少时,我也问过你父亲同样的问题,我们大宋子孙是否当效忠金人的朝廷?你可知你父亲是如何答我的?”

    “如……如何答的?”白砚一脸的漠然。

    “你父亲他……”一幕幕的往事又呈现在了元好问的脑海中,伴随着他给白砚的讲述,思绪又将他带回到了数十年前……

    金泰和五年即公元1205年,那时只有十五岁的元好问与十九岁的白桦正一道前去赶考,不同的是白桦是要去金中都参加殿试,而十五岁的元好问则是要到并州参加府试,碰巧二人有一段同路便结伴同行了。

    这日午后两个少年人骑着骡子行至汾水之滨,只听得元好问问道:“文举兄!你说你我这些中原仕子却要去考大金的举子,这在那些南方宋地的大宋同胞眼中我等是否皆是汉奸之流啊?”

    生得黝黑清瘦的白桦道:“裕之,你可知道我大金也有个尧舜般的君王?”

    “文举兄,可是指先帝大金世宗?”元好问微微一笑,道。

    白桦的脸上忽显出崇敬之色,道:“在我白某心中世宗皇帝完颜雍早已不是个异族的君王。世宗在位时广开言路、崇尚汉化、开科取士、重用汉臣、吏治清明。使得饱经战乱的中原国泰民安,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仕子得以重登庙堂!而那些只会骑马射箭的金人子弟却也大多变成了如今这般与你我无异的孔孟门生。故世宗驾崩之时一位悲痛的中原学子在中都国史馆中提笔写道:‘天下治平,四民安居,群臣守职,上下相安’呐!”

    “文举兄!但他们毕竟是金人,而你我毕竟是宋人血脉!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元好问道。

    白桦笑道:“裕之,非我族类又如何?非我族类现如今还不是与你我一样拜炎黄、尊孔孟、行仁政、施周礼、书汉字、赋诗词?这般的金人与你我有何差异?”

    “那倒也是这番道理!”元好问点头道。

    白桦哈哈一笑拍了拍元好问的肩膀,道:“裕之,史书上的匈奴、鲜卑、羯、氐、柔然、突厥!起初哪个不是异族?哪个又不是茹毛饮血?可当他们认了炎黄!尊了孔孟!如今不都是成了华夏百姓?”

    元好问听闻也是哈哈一笑,可就当二人欢笑之时,突然在不远处一支箭飞上天际,射向了空中齐飞的一双雁儿,伴随着一声哀鸣其中一只雁被箭射穿了身子落了下来,正落在了二位少年的跟前,二人□□的骡子也被吓得惊叫连连。

    过不多时,一个黑矮的猎户从林中窜出,到了二位少年跟前一面捡起那只雁一面对着二人低头哈腰地赔笑道:“惊到二位官人了!二位官人莫怪!莫怪……”

    正当二位少年欲接话之时,忽然天上的另一只雁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鸣,接着一个俯冲便听得“碰”的一声,那只雁竟一头撞死在了那猎户身旁的一块大石上。

    那猎户先是被吓得一声怪叫,待瞧清楚状况后便咧嘴笑道:“嘿嘿!今日走大运了,射了一只,还捡得一只!不错!不错!”说着便伸出另一只手将那只撞死在地的雁儿拎了起来。

    “这两只雁我买下了!”正当猎户得意洋洋之时便听见耳旁有人说道。猎户抬头一看,只见是那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跟前朝自己递过来一小锭银两。

    这猎户靠打猎为生,银锭这种东西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奢求,他被惊得咧嘴大笑道:“小官人真是大方得很!如此一锭银钱,小老儿我可没得钱找您!”

    “拿去吧!不必找了!”元好问将银锭丢向猎户怀中,猎户赶忙把两只手上的雁摔落在地,然后双手捧着那一小锭银钱乐颠颠地去了。

    元好问看着眼前地上的两只死去的雁,似乎是心有所思,白桦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对雁儿生死相随,确实让人感怀至深啊!”

    只听得元好问悠悠说道:“文举兄,不如我们就在这汾水之畔将这对爱侣合葬了吧?”

    “甚好!甚好!”白桦答道,于是二位少年便在汾水边的一处小高地上合葬了这两只雁儿,他们用石块和沙土堆起了一小丘,再在丘前立了一块小木牌,白桦则在木牌之上提笔写了“雁丘”二字。随后元好问便取出酒来,这日二位少年在这汾水之滨,与那对雁儿对饮了许久……

    当年少的元好问喝到尽兴之时便拿起笔走到雁丘的木牌前,一面提笔在木牌上书写一面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妙!”一旁端坐在地的白桦举杯,喊道:“好一个生死相许!好一个只影向谁去!妙不可言!真是妙不可言呐!”

    元好问侧头抿嘴一笑,然后又继续提笔,诵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音落,这回已没了白桦的笑声,那白桦走到元好问身旁拍了拍他肩膀,道:“没想到你如此年少竟能写出这‘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以男女生死之爱,喻报效家国之情!就算是屈子(屈原)在世见了这雁丘,所写出的诗文我料也莫过于此吧?”这便是被后世广为传唱的《摸鱼儿·雁丘词》了,只不过绝大多数后人只知其书写男女的生死之爱,却忽略了其中隐含的家国情怀罢了。

    二位少年在并州分别,元好问留了下来,而白桦却赶往了金中都,次年也就是金泰和六年南宋的开禧二年即公元1206年白桦来到了金中都准备参加进士科考,然而这一年不论是对于金国来说,还是对于整个宋金元历史而言都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在这一年南宋宰相韩侂胄帅兵北伐金国欲收复旧都汴梁,史称“开禧北伐”,战争最终以宋的全面失败而告终,金将完颜承裕打败了韩侂胄,战争最终以宋军兵败韩侂胄被杀而告终,正当中都的百姓在为打败宋军而欢庆时,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则从北方传来……

    在漠北草原上一个名叫铁木真的乞颜部首领统一了原先被称作“室韦”的草原诸部,并在斡难河的源头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宣称将室韦诸部统称为“蒙古”,建国号“大蒙古国”,铁木真本人也被草原诸部的首领们推举为“成吉思汗”!南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即公元1206年就成了蒙古民族的“创世纪”!

    然而蒙古人建国的消息传到金中都不久就被金国大将完颜承裕打败宋军的喜讯所淹没,而深知居安思危之理的白桦却十分敏感地意识到蒙古国或许将成为大金王朝的一个巨大威胁。正巧那一年的殿试题目便是“治国对策”,于是白桦就在考场上写了一篇《定蒙三策》文中罗列出了平定蒙古的上中下三策,“上策”即以安抚蒙古为主,大量派遣精通佛、道、儒学之人前往漠北对蒙古人施以教化为辅。“中策”即以安抚蒙古为主,大量修建防御工事加紧备战为辅。“下策”即接受蒙古国无穷无尽的索取以换得暂时的和平。

    白桦的这篇策论鞭辟入里深得金国朝野的认可,尤其以此次殿试的主考左丞相徒单镒对其最为看重,这徒单镒出自金国贵族,金世宗大定十三年以一篇技惊四座的策论博得了一个状元出身,他尤擅策论,有“大金国策论第一人”的美誉。

    于是左丞相便率领群臣在御前会议上谏言当时的金国皇帝完颜璟欲立白桦为新科状元,但却遭到了金帝的拒绝,原因是皇帝看中了另一篇名为《论诗文定天下策》的文章,因为完颜璟生性多疑且又是个文人皇帝,此事也无人敢与之争辩,于是白桦就成了那一年的新科榜眼,而白桦与徒单镒也就由此有了一段师徒缘分。

    白桦高中之后就被徒单镒举荐到礼部任职,到了礼部他便听说了不少关于当今皇帝完颜璟的轶事。当朝皇帝完颜璟是位文士皇帝,尤其是在书画上的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据说尤为擅长北宋亡国之君宋徽宗赵佶所创的瘦金体。关于此事还有流传于金国宫闱之中的一段秘闻,传说就在完颜璟出生的那个夜晚他的祖父也就是被仕子们称作北国尧舜的金世宗完颜雍做了一个诡异的梦,完颜雍梦见那亡国之君宋徽宗赵佶抱了一个男婴放在了大金国的龙榻之上,这才有人说这位完颜璟乃是那宋徽宗赵佶的转世,加之成人后的完颜璟的文人心性和对书画的痴迷,尤其是对瘦金体的擅长,这种赵佶转世的传闻才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起来。

    到了朝中为官之后白桦才发现在这位只爱书画的皇帝治下,不论朝野还是宫闱都极不安定,宫闱中元妃李师儿专宠于后宫,以至于皇帝完颜璟已年近四旬仍膝下无子。朝堂上元妃的兄长李喜儿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卖官鬻爵,搞得朝野上下小人当道乌烟瘴气。就因为这兄妹二人便将金世宗完颜雍留下的大好河山拖入了国无储君吏治腐朽的深渊中,现实中的一切让原本踌躇满志的白桦忧愤不已。

    说起这元妃李师儿也算个奇女子,这李师儿出身贫贱,其父还是个获刑之人。故李师儿自小便被父母送入宫中为婢,可这李师儿不仅生得倾国倾城,而入宫之后又极好读书习字,加之其天资聪颖,传说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次偶然的机会李师儿遇上了皇帝完颜璟,完颜璟见了李师儿便是惊为天人,之后很快就册封李师儿为妃。

    数年后还欲立李师儿为皇后,可因为李师儿出身贫贱,立她为后有违大金祖制,加之李师儿并无子嗣,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此事方才作罢。之后完颜璟便立李师儿做了元妃,并承诺自己永不立他人为后,由李师儿来统领后宫。

    话说李师儿被封为元妃后不久,皇帝完颜璟就带着她去游中都城内的琼华岛,日落西山之时两人并坐于琼华岛高处的一处土丘之上赏晚霞,突然完颜璟开口便说了一句上联:“二人土上坐。”李师儿就望着日月交辉的晚霞立即答出了下联:“孤月日边明。”此下联一出皇帝完颜璟顿时就兴奋异常,当晚就在琼华岛的行宫内临幸了李师儿。

    完颜璟的上联妙处在于“二人”和“土”合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坐”字,而李师儿的下联则妙处有三,其一,“孤月”加上“日”恰好是一个“明”字,其二,把皇帝比作太阳,将自己比作月亮,其三、以“孤月”暗表自己独霸后宫之心。

    从琼华岛回宫后李师儿就有了身孕,次年便诞下了一个小皇子,皇帝完颜璟大喜,立即将小皇子起名完颜忒邻,并立刻下旨封刚出世的完颜忒邻为葛王,显然完颜璟是打算把江山传于他了,可天不遂人愿,完颜忒邻出生不到半年就夭折掉了。

    白桦作为新科榜眼还是十分讨皇帝完颜璟喜欢的,虽然国舅李喜儿与他多有不睦,但他毕竟在书法和绘画上的造诣都颇深,所以皇帝完颜璟对他还是比较看重的。

    一转眼三年过去,时间到了金泰和八年即公元1208年,这一日白桦受皇帝之邀到宫中新建好的“书画院”欣赏一幅六朝时期顾恺之的画作。

    当白桦到了书画院时皇帝完颜璟、国舅李喜儿和三四个翰林学士已先到了,皇帝在长桌前观摩着桌上的一幅画卷,一众人则在周围簇拥着。那皇帝完颜璟虽已年过四十,但却生得肤若凝脂面态慵懒,就如一尊泥做的陶人一般,再看那李喜儿却是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模样,他见白桦进了来,先是斜了他一眼然后怪里怪气地笑道:“哟!白大人来得好早哟!”

    白桦睬也不去睬他,径直走到皇帝正前方,恭恭敬敬地施了君臣之礼。

    “罢,罢!”皇帝敷衍式地摆了摆手。白桦起了身也走到了皇帝身侧,这时他才看清楚皇帝面前长桌上的画作,心头不由一惊,情不自禁地道:“咿!莫非是《女史箴图》!”这《女史箴图》乃顾恺之的名画,几经辗转机缘巧合之下才流入金朝皇宫。《女史箴图》是顾恺之以张华所著的《女史篇》为蓝本,所画的一卷插图画卷。全图共有十二幅画组成,每一幅都描绘了一个汉魏时期后宫中贤良女子的典故,其中最有名的两个故事就是“冯婕妤挡熊”和“班婕妤辞谢与汉成帝同辇”的故事。

    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纷纷转头看向他,皇帝抿嘴一笑,道:“白爱卿好眼力。”

    “谢陛下!”白桦微微低头施礼。

    之后就是听到众人一面看画一面纷纷称赞道:“真是惟妙惟肖呐!”

    “何止是惟妙惟肖,简直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啊!”

    “这画啊!最主要的还是把那么多故事描画活了呀!”

    “别争了!”皇帝轻声一语,众人立刻就都安静了下来。皇帝轻轻一扬手,道:“拿笔墨来!”很快几个宫人便端来了大大小小精致的笔墨书具。

    皇帝拿起一支细毛笔,沾匀了墨便在画上的一方空白处提笔写道:“欢不可以渎,宠不可以专;专实生慢,爱极则迁,致盈必损,理有固然。美者自美,翻以取尤,治容求好,君子所仇,结恩而绝,实此之由。故曰翼翼矜矜,福所以兴;静恭自思,荣显所期。女史司箴,敢告庶姬。”皇帝一气呵成很快就写好了,完颜璟面上也随即浮上了得意之色。

    “哟!陛下好生了得!”

    “陛下,好笔力!”

    “陛下何止是好笔力呀!陛下简直是笔力超群!天下第一!当世无双呀!”

    一旁的白桦看着皇帝所写的那几行字和听着大臣们的阿谀奉承之声心里却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件惊愕诡异之事,白桦在书法上是极有些造诣的,他自是明了皇帝刚刚在《女史箴图》上所提的字乃是宋徽宗赵佶所创的“瘦金体”。宋徽宗留下的笔迹白桦见过不少,更让他愕然的是当今皇帝完颜璟的字迹竟和那宋徽宗的笔迹一般无二,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这才是让白桦最感诡异的。瞧着这些字迹,白桦心中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完颜璟就是那宋徽宗赵佶转世的传闻。

    正当白桦愕然之时一个宫人突然捧着一卷东西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皇帝脸一沉轻声问:“何事惊慌啊?”

    “陛下!八百里加急!”那宫人恭敬地举起手里的卷宗,皇帝朝着李喜儿微微昂了昂头。

    李喜儿快步走上前接过卷宗,打开看了几眼便唯唯诺诺地道:“禀陛下,不是甚大事,就是漠北的蒙军袭扰了中都以北的几处边镇,五六处城镇遭劫掠,我大金损失了三五百名将士,还有就是被掳走了一千多百姓而已。”

    “哼!”皇帝轻轻一拍桌子,李喜儿当即被吓得跪倒在地。

    只听得完颜璟道:“这帮漠北的蛮子!搅了朕的好雅兴!”

    “陛下!是否欲出兵讨之?”一位年老的翰林学士低声问。

    完颜璟微微匀了匀气息,说道:“兵者!国之重器也!这等小事,干戈还是莫要轻动的好。”

    这时只见那李喜儿一面起身一面媚笑着说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若为这等小事大动干戈搅得兵连祸结实属不智!”

    “那你有何良策啊?”那位年老的翰林学士带着一脸的不屑问道。

    李喜儿仍旧带着媚笑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面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看蒙古军呐,他们此次犯边定是因为穷困想来抢点东西罢了。”随后朝皇帝一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蒙古人既然缺衣少粮,吾皇天恩浩荡,命一位臣公去蒙古赏铁木真些金银布帛,以示我大金天恩便好。”

    “嗯”皇帝完颜璟捋了捋胡子,道:“喜儿所言极是!准了!”

    “就不知陛下觉得哪位臣公前去出使漠北最为合适?”一位中年的翰林学士问道。

    完颜璟沉吟了片刻,道:“就让卫王永济去见一见铁木真吧!”完颜璟口中的卫王完颜永济或许是目前这世上他最不放心的人了,因为完颜璟当初是以皇太孙的身份从祖父金世宗完颜雍手中继承的大统,所以完颜璟继位之后心中最为猜忌的并不是自己的弟弟们,而是自己祖父留下的三个叔叔。

    完颜璟在位的这些年里,他就先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了除卫王完颜永济以外的另两位叔叔。完颜璟心中明白那铁木真自称成吉思汗已有敌对金国的野心,此次派完颜永济出使蒙古,若是永济能死在铁木真或其他蒙古首领手中最好,这样既可以除去完颜永济这个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叔叔,又能以此为借口出兵灭了铁木真,若完颜永济完成了使命活着回来了,自己将来也能以通敌为由除了他。

    只见李喜儿一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目光就落到了白桦身上,白桦这位新科榜眼一向对他不敬,如此好的整治甚至除掉此人的机会李喜儿怎能放过?李喜儿立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微臣有一言。”

    “但说无妨!”皇帝摆了摆手。

    李喜儿看着白桦,笑道:“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白桦大人高中榜眼时的策论便是论如何对付蒙古吧?”白桦不屑地点了点头。

    李喜儿又看向皇帝完颜璟道:“陛下!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微臣以为可让白大人与卫王一同去漠北看看,看看蒙古人!看看那铁木真!将来若那铁木真真想与我大金为敌,白大人如此这般年少有为,将来好知己知彼呀!”

    “白爱卿!意下如何啊?”皇帝问道。

    这时的白桦正是年少气盛的年岁,旁人说起铁木真和蒙古军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可他却毫不畏惧,只见他立刻单膝跪地,道:“臣愿往!”

    皇帝完颜璟抿嘴一笑,道:“那朕就封你做卫王永济的副使吧!定要不辱使命!”

    “微臣遵旨!”白桦叩首谢恩道。

    出了中都城白桦才觉出不对劲来,朝廷此次只拨给卫王八百士卒、十几车的食盐与布帛,至于那些蒙古贵族最喜爱的金银细软珠光宝气却一箱也没有。因此白桦便隐隐有些担心这些东西是否会激怒蒙古人,不过由于他当时年轻气盛也无多少畏惧。

    除了白桦之外卫王还有另一位副使那人名唤耶律阿海,据说这耶律阿海乃是被金人灭掉的辽国契丹皇族后裔,十分博学且精通诸国言语,尤其擅长蒙古语,故十数年来多次出使漠北。临走之前恩师徒单镒还告诫白桦道:“这耶律阿海与那铁木真颇有些交情,对此人定要多留个心眼。”

    那卫王永济生得细皮嫩肉,美髯长须。由于其身子娇弱,只坐马车骑不得马,所以一行人行得极慢,行了两月才出了西京大同入了漠北草原。

    这日白桦与耶律阿海骑马并行,只听得耶律阿海苦笑道:“这一程行得可真慢啊!想我大金的先祖个个都是能骑善射的汉子,现如今……”说到此处便欲言又止,便侧头瞧了一眼完颜永济所乘的马车。

    白桦一脸的漠然,道:“耶律大人虽所言不假,可白某以为这百年来金人虽忘了骑射,却懂了诗书礼法,从过去那茹毛饮血的蛮人变成了如今这等礼乐之邦,为大金而言这便是大好的事情!”

    耶律阿海笑道:“白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可如今这茹毛饮血的蒙古军蠢蠢欲动,下官担心终有一日蒙古会成我大金的心腹大患呐!”

    白桦拱手道:“耶律大人与蒙古有多年交往,依大人之见那蒙古蛮族当真对我大金有觊觎之心吗?”

    耶律阿海叹了口气,道:“蒙古是否对我大金有觊觎之心下官不敢妄言,但那铁木真对我大金有着刻骨的仇恨下官却是知晓的。”

    白桦立即:“哦?”了一声。

    耶律阿海道:“数十年前铁木真的祖父俺巴孩汗被我大金与塔塔儿人合谋诱骗至中都,先帝便把俺巴孩汗钉死在了木驴之上。那俺巴孩汗临死之前便立下毒誓!他的后人们即便是五指磨光,十指磨伤!也定会为其复仇!”

    耶律阿海顿了顿继续说道:“据下官所知铁木真并没有忘却当年的仇恨,六年前他打败了世仇塔塔儿部后,便下令将塔塔儿部中所有身高高于车轮的人不论男女全部斩杀,未被斩杀的幼童则世代作为乞颜部的奴隶。白大人呐!想当初我们大金国可是与塔塔尔人合谋诱杀的俺巴孩汗哦!”

    白桦听后默然无语,只是暗自觉得或许一场惊涛骇浪已隐于暗流之中……

    一行人又向前行了五日耶律阿海便安排使团扎下营盘,之后又派出快马去往大漠腹地通知蒙古人,又过了三日方有快马回来禀报说三日后铁木真就到,白桦问士卒道:“铁木真领来了多少人马?”

    那士卒说:“回禀大人,铁木真只带了一队百人上下的人马。”听闻铁木真只带了这么些人马白桦才略微松了口气。

    三日后铁木真如期而至,他清点完物品就将来大帐觐见卫王永济,永济听闻铁木真即将觐见便端坐于长椅之上假装闭目养神,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白桦与耶律阿海则立于其左右。这几个月间白桦从耶律阿海口中了解到了关于铁木真的许多事情,铁木真是蒙古部的前身乞颜部大汗也速该的长子,他年少时本是一个连狗都怕的胆小怯懦之人。九岁那年其父也速该意外被人所毒害,至此便受尽了磨难与欺凌。铁木真不仅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最终还成为统一漠北的成吉思汗。即便是立场敌对,但铁木真从一个胆小鬼历经坎坷蜕变成一代草原英雄的历程,还是让白桦多少有些敬重的。

    过不多时一个衣着朴素披着白袍的蒙古猎人装扮的人入了帐来,那人身材魁梧满面红光,目光炯炯有神,白桦与他对视一眼,便是心头一颤!他此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人这般深邃的眸子!他从此人的眼神中瞧出了坚定、睿智、顽强与自信……似乎这双眼眸中容纳着整个漠北草原一般。

    那人先是与耶律阿海相视一笑,然后将手按在胸前微微一欠身,道:“大蒙古国成吉思汗铁木真!见过金国卫王殿下!”

    卫王永济依旧闭目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白桦先是心中一颤,虽已想到眼前之人就是铁木真,但真确认了此人身份,他身上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依旧让白桦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惊愕与压抑。

    缓过神来的白桦忽踏上前一步一指来人厉声道:“大胆铁木真!下国之君觐见我大金卫王殿下竟敢不跪!”

    铁木真面带笑容微扬起头,傲然道:“我铁木真如今乃是大蒙古国的成吉思汗!麾下有四十万户!岂能给你金国一个小小卫王跪拜!”铁木真的言语中满是傲慢与不屑。

    “大胆!”这时的卫王永济突然睁开双眼喝道,只不过他的这一声呵斥略显绵软无力。

    铁木真带着不屑的微笑用鼻子微微哼了一声,然后便仰着头与卫王对视,二人只四目相对了片刻永济的目光中便隐隐生出了几分胆怯之意……

    “来人!把这不知尊卑的铁木真拿下!”白桦却厉声道。

    “且慢!不可!”耶律阿海忽然踏上前两步面对着永济和白桦一拱手,说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有……有何不可呀?”卫王问,但语气中却带着似有似无的怯懦之意。

    耶律阿海道:“王爷!此处乃是漠北!若王爷在此将铁木真擒下,蒙古军定会来救!我们毕竟只有八百人!若蒙古骑兵倾巢出动,王爷的万金之躯岂不凶险!”

    “言……言之有理啊?”卫王说着就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白桦。

    白桦冷哼一声,道:“那便拿下铁木真就地处决咯!”

    耶律阿海忙道:“白大人!不可!若杀了铁木真,蒙古定会前来寻仇!就算我等能护着王爷回到中都,也必定引发两国战事。王爷!到时候兵连祸结!皇上怪罪下来如何了得啊!”

    耶律阿海此言一出惊得卫王永济立刻站起身来,面上满是惊惧之色,道:“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如何了得……如何了得呐!”这完颜永济平时最为惧怕的就是自己那皇帝侄儿,他虽蠢笨,但也知晓自己的两位亲兄弟是因何惨死的。

    白桦一拱手,道:“王爷不必担心!此次我等若处决了铁木真非但没有凶险反而是奇功一件!王爷您想!这铁木真统一诸部不久!若铁木真现在死了,他手下那些手握精兵的悍将与部族首领们定会忙着争夺汗位,到那时他们便是一盘散沙,如何还会来与王爷和大金寻仇呢?”

    完颜永济沉思了片刻,道:“白大人所言极是!”然后一转身高声道:“来人!把这一干人等抓起来!速速杀喽!”

    这时的铁木真依旧是面带不屑的微笑,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拍下三下掌,之后便在帐外响起了“嘘……”的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怪声。

    当那怪声一结束便有几个握着长刀的金兵上得前去,欲扑向铁木真将其拿下。可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帐中众人就如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一般。突然一个金军斥候快步跑进帐来,忙跪倒在地惊慌地说道:“禀……禀报王爷!营……营盘之外!漫山遍野全是……全是蒙军的游骑!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不……不计其数!不计其数啊!”

    “当真!”完颜永济与白桦异口同声道。

    卫王呆了半晌!便急急忙忙地跑到大帐的侧门拉开布帘一看,立刻大叫了一声:“娘呀!”随即便被吓得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显得狼狈至极。

    这时帐中便响起了铁木真高亢而狂傲的笑声。

    当白桦和一位金兵扶起卫王时,铁木真才停止大笑,只见他看着完颜永济与白桦,傲然道:“回去告诉你们金国的小皇帝!俺巴孩汗之仇!我铁木真始终牢记于心!从来都不曾忘却过!”说完便一转身大步流星般地去了。

    原来金国使团一出大同府,铁木真就接到了探马的探报,当使团扎下营盘之时,四周就已被其部下了无数的轻骑,这些轻骑皆隐觅于山野密林之中。听到当铁木真三声击掌,他在帐外的蒙古卫兵便吹响了悠长刺耳的马哨,当听得马哨声起,隐觅已久的蒙古骑手们便是游骑四出,片刻之间就将金国使团的营盘团团围住了。

    由于卫王永济受了惊吓使团足足行了三月有余才过了中都城外的紫荆关,这一日使团在紫荆关后的一处驿站歇脚,准备次日进中都复命。

    夜间卫王便传白桦去一同饮酒,这卫王还是十分信赖白桦的,时常就会邀他前去共饮,对耶律阿海他却是不怎么亲近。白桦本就是好酒的文士,永济更是个贪图享乐之徒,二人这一饮很快便到了午夜。

    二人酒意正浓之时,忽从驿站的房梁上落下一黑衣人来,那人手持一柄匕首冲着卫王永济便刺了来,这时的卫王已醉了□□成,对此竟毫无知觉,幸好那年轻的白桦的反应还算及时,只听他大叫一声:“有刺客!”即刻便使劲推了身旁的卫王一掌,这一推便是救了卫王的性命,原本刺向永济胸膛的匕首却只是划破了他的左肩,但也疼得这位大金的卫王殿下连声怪叫……

    虽饮酒不少但白桦毕竟年轻,危急时刻还是极机智的,只见他先是拿起桌上的器皿砸向那欲再度扑向卫王的黑衣刺客,然后再拔出佩剑与之斗在了一起,长剑对上匕首本就处于上风,加之白桦一面动作还一面高喊,很快大量的卫兵就冲了进来。

    见卫兵进来白桦便令道:“保护卫王!将刺客拿下!要活的!”不一会儿工夫那刺客就被团团围住,可是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那黑衣刺客非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一挥匕首一下子就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待白桦安顿好卫王后,便是越想越觉得事出蹊跷,心道:“是谁要刺杀这无权无职的落魄卫王呢?是皇上吗?想来不是!皇上若要杀卫王完全可以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其治罪,派刺客来行刺若事情败露,或刺客被擒岂不是自找麻烦?这定不是皇上所为,那要行刺卫王之人又会是何人呢?”

    白桦毕竟是当朝榜眼,自是才思敏捷,思索了半晌突然惊叫了一声,道:“不好!定是宫中有变!”之后再不迟疑,在驿站要了匹快马,就连夜进了中都城直奔左丞相徒单镒的府邸去了。

    白桦到了丞相府正敲了几下门,忽听得身后风声响起,白桦暗叫不好立刻侧身闪避,但仍是觉得左肩剧痛,回头一看自己的左肩上正插着一支箭。但白桦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一闪身躲到了丞相府门口的一座石狮子后,这才躲过了之后射来的数只飞箭。过了不多久丞相徒单镒便领着一众护卫冲出了府来,街对面的那射冷箭之人也随即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相府的护卫们将白桦一抬进府邸徒单镒忙快步来到白桦近前问道:“文举!卫王!卫王现在何处?”这位左丞相徒单镒乃是一位长相儒雅的微胖老者,他一向老成持重,此刻面上却满是焦虑。

    白桦道:“卫王!卫王身在紫荆关外的驿站,老师!究竟出了何事?”这时白桦才发现徒单镒尽是满面哀愁之色,便知自己所料不假,必是宫中出了大事。

    徒单镒哀声道:“前日皇上突然驾崩!传旨令卫王完颜永济继承大统为我大金皇帝!”

    “当真!”白桦闻之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惊呼一声即刻就昏死了过去……

    数日后白桦悠悠转醒之时,大事已然砥定,原来数日之前皇帝完颜璟突发重疾眼看就要不行了,但皇帝无子嗣按照“兄终弟及”的礼法皇位本应该传于其弟,但元妃李师儿却欺骗弥留之际的完颜璟说自己和一位宫女都有了身孕。于是完颜璟便出于私心心生一计,召左丞相徒单镒和其余朝中重臣入宫宣召传位于卫王完颜永济。

    完颜璟之所以传位于叔,皆是因为李师儿的那一通“有了龙种”的谎话。完颜璟深知卫王怯懦加之年事已高,所以他希望这样做能够在完颜永济百年之后,让忠于他的大臣们拥立自己的孩儿为帝。

    李师儿见皇帝要传位于完颜永济心头自是惶恐不已,她知道怀孕之事乃子虚乌有,加之自己兄妹二人这许多年来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一旦事情败露李氏一门定有灭顶之灾,当完颜璟将遗诏交于左丞相徒单镒后。李师儿便与哥哥李喜儿一番商议后就雇佣了几名死士,在卫王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和左丞相府门口伺机刺杀卫王完颜永济和左丞相徒单镒。不料白桦前去左丞相府时却遭到了袭击。

    完颜永济从侄儿手中接过皇位后,先是替侄子料理了后事,并尊侄儿完颜璟为“宪天光运仁文义武神圣英孝皇帝”,庙号章宗。随后就将元妃李师儿赐死,并将李喜儿凌迟处死,李氏家族满门抄斩,朝中的李氏党羽或被贬官或被流放或被了下狱,章宗一朝曾经飞扬跋扈的李氏外戚至此烟消云散。而白桦因在卫王即位之事上立了大功便被升任礼部侍郎主管邦交事务。

    新皇登基作为主管邦交事务的礼部侍郎的第一要务就是给周边各国递交国书,由于耶律阿海自荐,于是白桦便下令耶律阿海出使蒙古国递交新皇国书。

    次年五月的一日早朝皇帝永济正在与群臣议事,忽然一位宦官捧着一卷东西快步跑进殿来跪地,道:“启奏皇上!金使耶律阿海到了蒙古便投了敌!此乃……那叛臣耶律阿海令人带回的铁木真向我大金宣战的战书!铁木真在怯绿连河聚集了数万人马誓师,扬言说他们要为其先祖俺巴孩汗复仇!定要……定要踏平我大金中都!”

    “当真!”

    “岂有此理!”

    “耶律阿海乱臣贼子!”

    一时之间包括皇帝完颜永济在内,朝堂之上便是吵做了一团。

    “报!八百里加急!”突然一个金国传令兵飞速冲进殿来。

    “有……有何要紧军务?”皇帝问。

    传令兵道:“启奏皇上!蒙古大汗铁木真帅八万人马直奔我北部长城要塞乌沙堡而来!”

    “这……这……这当如何是好啊?”皇帝的脸上显出了无比惊慌的神色。

    这时左丞相徒单镒一步踏上前来,朗声道:“皇上!那乌沙堡乃是我大金边塞重镇防御工事,长达三百余里,且固若金汤!只要皇上速速派重兵驰援乌沙堡,定无大碍!”

    “丞相!现今可调度多少兵马驰援呐?”皇帝问。

    徒单镒沉思了片刻,道:“步兵十五万!骑兵五万!”

    皇帝一听面色顿时就松弛了下来,嘿嘿笑道:“甚好!甚好!二十万打八万,足矣!足矣!”

    徒单镒又是一拱手,道:“皇上!臣还要保举两位将军挂帅驰援乌沙堡!”

    “何人呐?”皇帝完颜永济笑道。

    徒单镒正色道:“参知政事独吉思忠老将军,平章政事完颜承裕将军,因乌沙堡的防御工事乃是当年独吉思忠老将军所督建,而完颜承裕将军则是在前些年打败过宋军的良将,二位将军皆是我大金第一等的帅才!”

    “准了!即刻下旨令独吉思忠为主帅!完颜承裕为副帅!即刻率军二十万火速驰援乌沙堡!抵御铁木真!”皇帝摆手道。

    这时一位吏部的侍郎踏上去一步欠身,道:“皇上!礼部侍郎白桦任人失察,以致于耶律阿海叛逃成我大金隐患,此事白大人难辞其咎!”

    “是啊!”

    “对啊!难辞其咎”

    “难辞其咎!难辞其咎!”群臣也开始纷纷附和。

    “这……”皇帝永济却显得有些为难,毕竟白桦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但群臣所言又不无道理。

    正当群臣附和皇帝为难之际,左丞相徒单镒一拱手,正色道:“皇上!老臣有个想法!”

    “丞相请讲!”见徒单镒有话说皇帝的神色便放松了些。

    徒单镒道:“礼部侍郎曾经随陛下出使蒙古与那铁木真打过交道,加之其当年高中榜眼之时所著的《定蒙三策》更是鞭辟入里,臣以为不如让白大人随军出征,将功补过如何?”

    皇帝微微点头:“准了!白爱卿即刻回去准备随军出征吧!”

    “臣领旨!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白桦叩首谢恩道。

    白桦回到府邸便见到了多年未见,前来中都参加殿试的元好问。二位好友多年未见促膝长谈了一夜,次日白桦就随军北上了。

    金大安三年即公元1211年六月金军二十万与八万蒙军对峙于塞北长城上的重镇乌沙堡,蒙金战争由此拉开帷幕。

    从乌沙堡到金中都共有五道防线,第一道防线乃是以乌沙堡为核心的三百里北部长城防线;乌沙堡后则是由桓州、昌州、抚州三座城池所组成的第二道防线;第三道防线则是延绵数十里且陡峭无比的野狐岭,野狐岭既是金的第三道防线,同时也是金国方面自认为最稳固的一道防线;野狐岭之后便是拱卫中都的最后一座堡垒,位于浍河之滨的浍河堡,此堡便是金都城的第四道防线;浍河堡后就是金中都的门户,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紫荆关了。

    金国的防御工事可谓是层层叠叠固若金汤,当时几乎谁都不会相信蒙古军能够兑现其“踏平中都”的豪言。

    白桦作为一名文士在军中自是不讨独吉思忠和完颜承裕二位主帅待见的,但白桦毕竟是以礼部侍郎之职随的军,对其置之不理也有所不妥,于是开战之前二位主帅便派其出使蒙军,意在劝降铁木真。

    于是白桦就带了两名副使和十几名随从到了蒙古军中求见铁木真。蒙军先安排白桦一行人在军中住了下来。蒙古一方对白桦等人的招待十分不错,吃喝都相当丰盛,而且都是中原的饭菜,住了两日便有士兵前来替成吉思汗传召白桦。

    于是白桦便拿着使者的节杖去了铁木真的中军帐,白桦进了军帐就看到了端坐于上方正低头观摩着军事地图的铁木真,以及站在其身旁的耶律阿海。白桦微微斜了耶律阿海一眼后一躬身,道:“大金使者白桦见过蒙古大汗!”

    “金使觐见本汗为何不跪啊?”铁木真依旧瞧着军事地图头也不抬。

    白桦一昂首,道:“上邦之臣岂能跪你下邦之主!”

    铁木真微微一抬头一双眸子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白桦一言不发,而白桦也毫不畏惧,迎着铁木真锐利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阵耶律阿海便笑道:“白大人!你是宋人后裔,在下是契丹皇族之后,你我的母国皆是遭金人所灭!亡国之恨不共戴天!白大人,听在下一句劝,你的才情与忠厚大汗都是欣赏的,你为何不与在下一样投到大汗帐下一同灭了金人!以报你我亡国之仇呢?”

    白桦一杵手中的节杖,厉声道:“大汗美意!外臣恕难从命!在外臣心中如今的大金早已不是异族!金人如今拜炎黄、尊孔孟、行仁政、施周礼、书汉字、赋诗词!且在中原保境安民,中原百姓在金治下生计安泰,在外臣心中如今的金人已与外臣一样皆是炎黄子孙!若要外臣以一己所谓的亡国之恨背叛大金!外臣断做不到!”

    耶律阿海带着一脸的不屑,冷冷道:“哼!没血性的亡国奴……”

    铁木真一摆手耶律阿海立刻便住了嘴,只听铁木真悠悠说道:“白大人,本汗与你打个赌如何?”

    白桦道:“大汗想与外臣赌甚?怎么赌?”

    铁木真撇嘴一笑,道:“赌我两年之内能否攻陷你大金的中都!”

    “甚!”白桦惊道。

    铁木真依旧面带微笑,道:“若我铁木真两年之内无法攻破大金中都我便率兵回大漠,若两年之内攻破了金中都!白大人你便来我帐下为奴如何?”

    白桦沉思了片刻,道:“好!外臣愿赌!”

    铁木真哈哈一笑然后举起右手,朗声道:“那就按你们中原人的规矩,击掌为誓,如何?”白桦并不迟疑快步上前与铁木真击了一掌。之后铁木真就将除白桦和他的两位副使之外金国使团的其他人放回了乌沙堡,铁木真以留下三位金使观战为由扣下了三人。

    三日之后蒙军便开始攻打乌沙堡,蒙军连续攻打了三日不论是他们的重骑兵、云梯、还是用牛皮包裹着的攻城槌都无法撼动乌沙堡坚固的城墙,瞧着蒙军每一日都会在大金的长城要塞下留下数百具人和马的尸体,白桦心头也生出了几分欣喜之情。

    第四日、铁木真突然暂停了攻城,并下令全军开拔西进,数万蒙军开始扑向了金国的西京大同府。蒙军行了三日才抵达大同城下。次日蒙军就开始攻打大同,镇守大同的乃是一位名叫胡沙虎的金人大将,蒙军又接连攻打了三日,却依旧只是白白留下了数百具尸体,依旧未能破大同府。

    白桦的两位副使一位姓张一位姓李。第四日一早耶律阿海便来到了李副使的营帐,传了成吉思汗的口谕释放李副使,耶律阿海将李副使送至蒙古军营门,说道:“在下有一言请李副使转告大同守将胡沙虎将军,今日我军定全力攻城,且今日日落之前必定能攻下大同府,如大同守将胡沙虎日落之前还不投降,城破之后大汗便要纵兵屠城!”

    因为他眼见蒙军这几日连续攻城皆是无果,李副使听了就只是微微一笑,只当蒙军是在危言耸听。但回到大同府之后李副使仍是不敢怠慢,就将蒙军即将全力攻打大同的消息告知了守将胡沙虎。胡沙虎自是不敢懈怠,一面整军备战,一面用飞鸽传书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至乌沙堡请求支援。

    但直到日落蒙军也并没有发起攻城,而长城之内来自乌沙堡的五万步兵和一万骑兵却已到了驰援西京大同府的半途。这时铁木真却突然下令全军点着己方军营中的所有灯火与篝火,一时之间蒙古军营之中灯火通明。之后他又下令全军舍弃掉这灯火通明的军营,朝乌沙堡方向急行军。

    这次蒙军的急行军可是让白桦与张副使长了眼界,那可谓是一幅万马奔腾的景象,每一个蒙古士兵招呼着五六匹马,每一匹马一个蒙古兵只骑一个时辰,然后便跳到另一匹马上,这些蒙古兵不仅个个是好骑手,且人人还都是一等一的赶马手,就这样两名金国的使者被绑在两匹十分壮硕的蒙古战马的马背上,看着蒙军的千军万马极速向东飞驰,到了当晚寅时白桦竟惊奇地看到乌沙堡已在眼前了。

    刚一站定就有两个蒙古兵将白桦带到了蒙古军阵前,这时只见铁木真正骑着一匹白马立于蒙古军阵的最前方,正注视着不远处的乌沙堡。

    “大汗!有何见教?”白桦问。

    “白大人!你可以回乌沙堡了,回去告诉独吉思忠和完颜承裕午时之前,铁木真将带着大蒙古国的勇士们跨过乌沙堡!”铁木真仰着头道。

    白桦拱了拱手便独自朝着乌沙堡方向去了……

    看着白桦远去的背影铁木真道:“木华黎!”

    “大汗!”一位上半身□□,身材精壮面目坚毅的蒙古汉子上前一步躬身道。

    铁木真手一指乌沙堡:“去吧!去替我们打开跨过长城的道路!”

    “是!”木华黎应了一声,就领着二十个与他一样光着上半身腰间系着钩绳和弯刀的蒙古汉子也徒步朝乌沙堡方向行去。

    当白桦进入乌沙堡正赶往元帅府的同时,木华黎也带着那二十名蒙古勇士利用钩绳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乌沙堡的城头,因为乌沙堡的金国将士都以为蒙军正在全力攻打西京大同府,任谁都想不到短短小半夜之后蒙古军队就会重新集结于乌沙堡下,加之又有数万人马前去大同府驰援,所以今晚乌沙堡的守备自是十分脆弱。

    木华黎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了城门附近的几个士兵后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乌沙堡的城门,当铁木真看到乌沙堡的大门一打开便拔出战刀,喊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冲锋!”随即蒙古的千军万马就如同潮水一般飞快地涌入了乌沙堡中,而这时金国的将士们大多都还在睡梦中……

    几乎就在白桦替铁木真向独吉思忠传话的同时,一个士兵也冲进了元帅府告知了蒙古军队已涌入城中的消息……据说这一战金国不仅丢掉了乌沙堡和整条长城防线,还丢掉了大约十万条金国军民的性命,他们中不少人甚至是死于睡梦中……

    惊魂未定的独吉思忠和完颜承裕二位主帅带着败退下来的残兵一路南逃,他们甚至直接越过了由桓州、昌州、抚州三座城所组成的第二道防线,一直奔到了高耸坚固的野狐岭上的壁垒中才停下了溃退的脚步,或许金国的二位主帅认为只有这第三道防线才是最稳固最安全的……

    虽说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但得知乌沙堡大败的大金皇帝完颜永济气急败坏之下仍旧下旨免了独吉思忠的帅位,由年轻的副帅完颜承裕出任抗蒙元帅。

    蒙军拿下乌沙堡休整了两三日就气势汹汹地朝着抚州城扑来,抚州城城高池深,可说是三座城池中最为坚固的一座。这时白桦便随同新主帅完颜承裕一道站在野狐岭的最高处,观察着抚州城的攻防战……

    不论是完颜承裕还是白桦在经过这一段日子的战事过后都在心中得出了蒙军不擅攻城的结论,他们料想没有个十天半个月铁木真是不可能打下抚州、桓州、昌州三城的,只要再坚持一两个月等到盛夏来临,酷热和瘟疫就会将蒙军逼回草原去。可就在这时让完颜承裕和白桦意想不到的一幕又出现了……

    只见两排大约五百人的蒙古重骑兵举着盾牌朝着抚州城东城的一处相对较矮的城墙冲去。这两排重骑兵的身后是一阵飞扬浓密的沙尘,紧跟在这两排重骑兵之后的部队是什么,金国方面几乎无人能瞧得清晰……

    “敌军在做什么?”完颜承裕高声问自己的一位副将。

    “这……这不知道!瞧不清啊,大帅!”副将话音未落,只见在飞扬沙尘的掩护下突然浮现出无数光着上半身的蒙古骑手,他们的身上既没弯刀也无弓箭,只是每个人肩上都扛了一只足有一人宽大的黑色沙袋……

    “不!完了!抚州城完了……”这时完颜承裕突然自语道。

    这边完颜承裕话音刚落,那边数千名蒙古骑手便将数千只黑色沙袋丢向了抚州城东城墙的墙根处,几乎就在顷刻之间抚州的东城墙外便有了一道由黑色沙袋所堆成的斜坡……

    伴随着一声蒙军悠长刺耳的马哨声,数万名蓄势待发的蒙古骑士便踏着那道斜坡降临在了抚州城金国将士们的头顶……半个时辰后,抚州彻底沦陷……

    几日后桓州和昌州开城投降蒙古军的消息就相继传到了野狐岭上,金国的第二道防线只支撑了不足小半月就也土崩瓦解。此时的完颜承裕已是如坐针毡,但他依然相信野狐岭乃是天险,再加上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金中都的这第三道防线是绝不可能被蒙军攻破的。

    完颜承裕向皇帝请旨调来了援军,总共在野狐岭上聚集了大约三十万人马,完颜承裕将他们布置在了延绵数十里长的野狐岭的各个隘口,而自己则亲率中军驻守于一处名为“黑风口”的要隘上。

    完颜承裕明白只要再坚持一两个月蒙军就将无力南下,而这三十万人马便也是现下大金在黄河以北所有的“家底”了。与此同时铁木真也从漠北调来了援军,在野狐岭下也聚集起了十余万铁骑,决定蒙古与金两国国运的最终决战——野狐岭战役正式打响。

    果然在陡峭的山壁和坚固的防御工事所构筑起的防御体系之下蒙古大军显得有些束手无策,金军用滚木、箭矢、连弩相互配合打退了蒙军一次又一次如潮水般的冲锋,蒙军在野狐岭下一面攻打一面僵持了一月有余,成吉思汗的大军依旧无法跨越野狐岭这道由天人共铸而成的钢铁防线。

    一转眼时间到了当年八月,如今已是酷暑时节,蒙军的进攻节奏也随即缓了下来,甚至蒙古军中暴发瘟疫的消息也开始慢慢传到了野狐岭上的金军营中。这日、甚至有一个金国密探告知主帅完颜承裕说蒙古大汗铁木真也染上了疫病。完颜承裕闻之大喜,但这完颜承裕毕竟是打败了宋朝丞相韩侂胄的名将,深知“兵不厌诈”的道理,于是他就令白桦再次出使蒙古军营,使命便是探听铁木真是否真的染了病。

    白桦料想若是铁木真真的染了病便是难以见到的,倘若顺利的见到铁木真那他染病的消息多半就是子虚乌有的了。

    行至蒙古军营门,那耶律阿海已带着媚笑在门前等候了:“白大人!多日不见,近日可好啊?”

    白桦翻身下马晃了晃手中的节杖,道:“在下奉命出使!不知大汗近日可好?”

    耶律阿海微微叹了口气,道:“嗨!白大人请随我来!”

    白桦跟着耶律阿海朝蒙军的中军帐走去,一路上白桦发现蒙古军中的确有不少病倒的兵士。蒙古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漠北草原,现今到了这南方酷暑时节,难耐酷热得病那也是必然的。

    行至中军帐外,白桦发现在帐外有一炉火上面架了个小铁锅,他走上前去一看只见那铁锅之中翻滚着黑色的液体,用鼻子嗅了嗅顿时一大股浓重的药味就窜入了鼻中。

    进入中军帐只见帐内烧着一堆火,火堆里烧着一小块牛骨。两个衣着奇形怪状的人正绕着那堆火不停地手舞足蹈着,白桦知道这是蒙古的萨满,蒙古人信奉萨满教一向就有烧牛骨占卜吉凶的习俗。

    耶律阿海将白桦引入内帐,只见里面有一张卧榻,铁木真带着一脸惨白的病容正闭目斜靠在卧榻上。

    “外臣!见过大汗!”白桦来到铁木真跟前拱手道。

    铁木真睁开眼用虚弱的音调说道:“此来何事啊?”

    白桦道:“大汗!两国交战双方都是死伤惨重,现如今酷暑难当,不如你我双方罢兵休战,大汗意下如何?”

    “大汗!可以了!”还没等铁木真回话,只见一个萨满捧着一块被烧得漆黑的牛骨走了进来。

    见萨满进来,铁木真问:“长生天是怎么说的?”

    “长生天说……”萨满斜眼看了白桦一眼欲言又止。

    铁木真面无表情地道:“你但说无妨。”

    那萨满微微愣了愣,道:“长生天……长生天说七日后若我军全力攻打金军重兵驻守的黑风口,定能取下野狐岭。”

    铁木真一挥手,道:“知道了,我要休息了!你们都下去!”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耶律阿海将白桦送到营门口,还把在蒙古军中住了一月有余的张副使还给了他。白桦回到野狐岭将成吉思汗确实染病、蒙古军中爆发疫病和蒙军要在七日后全力进攻黑风口的消息都告诉了主帅完颜承裕。铁木真病重和蒙古军士大量病倒的消息乃是白桦亲眼所见,张副使也证实了白桦消息的可信度,所以关于疫病的情报完颜承裕自然是相信的,但铁木真说他七日后全力攻打野狐岭的消息完颜承裕却是不以为然,因为第一次、蒙古军叫使者传话说要攻大同,却没能兑现,第二次、放回白桦说要全力攻打乌沙堡,结果却变成了夜袭。铁木真诡诈异常这让白桦和张副使带回的第三个消息完颜承裕自是不会理会的。

    然七日后的早晨黑压压一片的蒙古兵团却在黑风口前集结,这多多少少让完颜承裕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依旧是自信满满,他不相信蒙军能跨过这重兵把守的黑风口。

    伴着悠长的马哨声蒙军的两个万人队发起了冲锋,两排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在前,之后是一排排轻骑兵。当金军的箭矢刚如雨点般落下,蒙军的冲锋却停了下来,将将好停在了金军箭矢的射程之外,在野狐岭与金人交战了一月有余的蒙军本就擅长骑射,现如今对金人□□的射程他们早就了然于胸了。

    面对如此情形完颜承裕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焦急与无奈,除了下令士兵不停地放箭他已别无选择,他知道如果一旦停止射击,以蒙古骑兵的速度可能很快就会冲上山坡到达黑风口的隘口前。

    那两个蒙古万人队待金人的箭雨稍有松懈便开始了对黑风口的冲锋,然而仍是因为金人的防御工事过于完备,蒙军的这前两个万人队的冲锋依然未能取得任何战果。

    完颜承裕与在黑风口上观战的白桦等人刚松了口气,蒙军的另两个万人队又发起了对黑风口的第二波冲锋,他们依旧是如前两队一样冲到紧贴金军□□射程边界的位置等金军射击,持续了好一阵子后待金军稍有松懈才重新发起了冲锋,但这第二波冲锋却依旧被金军依托防御工事顽强地抵挡了回去……

    不待黑风口上的金军有所喘息,蒙军又派出了另外两个万人队又以同样的方式发起了与之前套路一样的第三波冲锋,但依旧被金军打了回去。很快蒙军的最后两个万人队又开始了第四波冲锋,依旧是同样的路数,然而依旧败退了回去。

    当打退了蒙军的第四次冲锋后,完颜承裕看着前方数不尽的人与马的尸体,神色才彻底舒缓了下来。可就在这时一个身旁的金国将官突然指着前方的蒙古军团,叫道:“大帅!不好!蒙军把所有的万人队都集结起来了!他们要发起总攻了!”

    完颜承裕定眼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部署存在一个重要软肋,而这个软肋却早已被铁木真看穿,那就是自己将三十万大军分散布置在这野狐岭的多个隘口上,那人力和物资就相对分散。只要蒙军集中兵力,如今日这般发起猛烈的轮番冲击,己方是极有可能耗不起的。

    就在完颜承裕沉思的时候一个军需官突然单膝跪在了他的跟前,道:“禀报大帅!我军的箭矢已经不多了!”这一声“禀报”就如同一声惊雷一般在完颜承裕的脑中炸响。

    完颜承裕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他定了定神对传令兵说道:“传令!击鼓!让其余隘口的军士速速来黑风口增援!快!”那一个“快”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原先完颜承裕根本就不相信铁木真叫白桦给他带的话,可没料想七日后蒙军会如约发起猛攻,所以并没有在黑风口上储备充足的军需物资,眼看箭矢即将耗尽,敌军的总攻又近在咫尺,如今他除了呼唤援兵已无他法。

    伴随着黑风口上隆隆的鼓声响起,附近几处隘口的金军旗帜开始朝着黑风口的方向徐徐行来。终于在蒙军发起冲锋的同时其余几处隘口上的援兵也陆陆续续抵达了。最惨烈的厮杀开始了,蒙军如潮水般涌来,双方的数万支箭矢在空中不停地交错着,喊杀声、嘶鸣声、惨叫声在黑风口的上空此起彼伏久久回荡着……

    在双方激战正酣之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国士兵突然跪倒在了完颜承裕跟前,道:“禀报大帅,蒙军大将木华黎率军攻破了獾儿嘴!正朝黑风口方向杀来!”

    “甚!”完颜承裕惊叫道,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恐惧、懊恼和不甘的神色。獾儿嘴乃是黑风口侧翼的一处要隘,本也有重兵把守。原来两日之前木华黎就率领五千最精锐的蒙古步兵隐蔽在獾儿嘴之下的草丛与密林之间,他们以牛肉干和干鱼为食一动不动地等了两日两夜,直到黑风口上隆隆的鼓声响起,看着獾儿嘴上的金军军旗开始向着黑风口方向行去,他们这才突然冲出迅速攻占了獾儿嘴,之后就朝着黑风口上的金军主力侧翼扑去。

    突然完颜承裕发现在自己正前方数十丈之外有个蒙古人骑着白马着一身白袍且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完颜承裕伸手一指,叫道:“铁木真!”可话音刚落那人便弯弓搭箭射出一箭,箭矢稳稳地扎进了完颜承裕的右胸,完颜承裕随即惨叫一声翻倒在地,见主帅中箭几十名金国将官迅速围拢过来,二话不说抬起完颜承裕就朝南方浍河堡的方向奔去。

    这时侧翼的木华黎已带兵杀到,黑风口上的数十万将兵见主帅撤离,己方又两面受敌很快便纷纷放弃了抵抗,开始朝南方浍河堡的方向溃逃,然野狐岭上的金军几乎都是步兵,溃逃的步兵无论如何都是跑不过蒙古铁骑的,于是几十万金兵就如同被蒙军围猎一般猎杀着。

    当完颜承裕撤退至浍河堡时手下已只剩不到三万残兵,野狐岭战役以金国三十万主力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告终,至此之后十余年间金国再也无力正面抵抗蒙古铁骑了。

    白桦在野狐岭上被一个二十岁出头身强体壮且目光睿智的蒙古年轻将领所俘,后来白桦才知道此人乃是铁木真的第四子拖雷。蒙古人对白桦还是十分优待的,对他既不捆绑还一日三餐有酒有肉,其间耶律阿海还来关押他的帐篷处看望了他好几次,然这段日子来白桦亲眼目睹了金国的一败涂地,因心头哀痛对耶律阿海也少有理会。

    完颜承裕率领残兵在浍河堡抵挡了三天便率军逃回了紫荆关进了中都城,浍河堡一失守,金中都的五道防线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道紫荆关了。

    攻破浍河堡的七日后铁木真率领蒙军的先头部队集结在了紫荆关下,他骑着白马手里握着一块烧黑的牛骨望着近在咫尺的紫荆关。

    “父汗!白桦带到!”耳畔传来拖雷的声音。

    “白大人!你我的赌局还作数吗?”铁木真问。

    虽然极不情愿回答,但白桦依旧哀声道:“大汗用兵如神!外臣甘拜下风!”

    铁木真笑道:“白大人!不必如此!你我赌的是两年之内,我军能否攻克中都城,现今才过了数月,我军不是才到紫荆关嘛!”

    铁木真话音一落四周的蒙古军士们便开始哄笑,白桦则带着一脸的羞愤侧过了脸去,摆出了一副不愿多言的神情。

    铁木真抿嘴一笑转头看了看白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漆黑牛骨,道:“白大人!不如这样,我且放你回去,让你再跪拜一次你那如女人般的皇帝完颜永济,并告诉他长生天指引铁木真在五日后拿下紫荆关!”说完便叫拖雷命人将白桦送入了紫荆关。

    次日一早金中都皇宫正殿之上弥漫着浓浓的肃杀之气,皇帝完颜永济怒气冲冲地坐在高处的龙椅上,下边跪了个肥胖的金军将领,此人就是负责西京大同防务的大同留守胡沙虎,只见胡沙虎匍匐在地浑身上下正瑟瑟发抖。

    这时左丞相徒单镒突然站上前来指着跪趴在地的胡沙虎对皇帝说道:“陛下,胡沙虎畏惧蒙军擅自放弃西京大同,以致蒙军兵不血刃攻陷西京!此人擅离职守!罪不可赦!”

    完颜永济不紧不慢地道:“那诸位爱卿以为这胡沙虎该如何处置?”

    “斩!”大殿上的群臣齐声道。

    这时一个宦官小步跑上殿来,道:“启奏陛下,白桦大人被铁木真放回来了,正在殿外候见。”

    “让……让他进来吧!”皇帝微微动了动手指。

    “罪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白桦进得殿来高声叩首道。

    完颜永济一摆手,道:“哎!你的职责已经尽到,前方兵败与你一个文士也未有多大干系,起来吧!莫要太自责了。”

    “谢陛下!”

    待白桦起身,完颜永济便问:“爱卿!那铁木真放你回来可是有意要罢兵啊?”

    白桦道:“那铁木真放微臣回来时,亲口对微臣说五日后他便会攻破紫荆关直取中都城!”

    “啊!这可如何了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皇帝完颜永济连声惊呼,朝堂上的群臣们也纷纷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陛下!微臣有一计可保紫荆关不失,中都城无碍!”正当朝廷上的君臣们手足无措之时那丢失了大同的胡沙虎突然扬起头高声道。

    大殿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完颜永济问:“胡沙虎,你有何妙计啊?”

    胡沙虎道:“若微臣的计策能保紫荆关不失,中都城无碍!陛下便免了臣弃守大同之罪如何?”

    “好!若真能守住紫荆关!朕一定既往不咎!如你的计策不能守住紫荆关便罪加一等!”皇帝道,听皇帝这样一说胡沙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隐隐的笑意。

    胡沙虎带着几千兵士趁夜出了紫荆关,他们先是在紫荆关外方圆数百丈之内铺满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只锋利的铁蒺藜,然后退入紫荆关,关上了大门。次日胡沙虎又命令士兵将烧熔的铁水浇在紫荆关紧闭的城门之上,这样一来便彻彻底底断了铁木真进军中都的通路。

    胡沙虎如此一来蒙军自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中都城了,但中都城里的金军便也就成了瓮中之鳖,不论如何也出不去了。于是在之后的两年里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便在金国黄河以北、中都以外的数百座城镇间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很快原本富庶的金国北部平原就整个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眼看着金国北部的平原被蒙军洗劫一空,忧国忧民的白桦在短短两年间便白了头,然而导致这一切恶果的胡沙虎却没有遭到任何处罚,完颜永济虽对胡沙虎恨之入骨,可却苦于自己说的话无法收回,一时之间他拿胡沙虎竟然毫无办法。

    金至宁元年即公元1213年七月蒙古使者耶律阿海奉命出使金中都。

    “传蒙古使臣进殿!”伴随着宦官的一声高呼,耶律阿海昂首阔步进了中都大殿。

    “外臣拜见大金皇帝!”耶律阿海微微一躬身道。

    见了这耶律阿海皇帝完颜永济便有了一肚子的不快,但仍旧是和颜悦色地道:“使者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啊?”

    耶律阿海一拱手,道:“我大蒙古国成吉思汗要退兵了!”

    完颜永济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道:“使者所言当真?”

    耶律阿海微微一笑手一指一旁已是满头白发的白桦,道:“大金皇帝陛下!我成吉思汗此次决定退兵还是贵国的这位白大人的功劳啊!想当年在乌沙堡前我成吉思汗与白大人立有赌约,若两年之内我蒙古铁骑无法攻破中都城,我大军便撤回漠北,若如期攻陷中都城白大人便到我成吉思汗帐下为奴,现如今两年之期已至,是白大人赢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皇帝完颜永济看着白桦微笑着连声说道,而白桦的脸上却满是羞愧之色。

    耶律阿海又是一拱手,道:“皇帝陛下!我成吉思汗临走之前还想向您讨要一份礼物?”

    “你家大汗想要甚?但说无妨!”完颜永济露出一脸放松的神情。

    耶律阿海道:“成吉思汗听闻皇帝陛下膝下有一独生女被封为岐国公主!年方十八,不仅知书达理,还生得天姿国色!成吉思汗想请皇帝陛下将岐国公主许配与他,不知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这……”皇帝完颜永济的脸上顿时便写满了不情愿与犹豫。

    这时左丞相徒单镒一拱手,道:“陛下!依老臣之见不如就依了铁木真吧!以岐国公主一人换天下安宁值得啊!”

    “是啊!”

    “左丞相所言极是!”

    “陛下!为了我大金的江山社稷,您就依了铁木真吧!”

    在群臣们的纷纷附和之下,完颜永济最终痛下了决心,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岐国公主远嫁漠北,蒙古方面则点名要让白桦做岐国公主的送亲使,白桦这一走便是半年,可恰恰就是这一次漠北的远行使他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

    那胡沙虎得知蒙军退却的消息,他深知皇帝完颜永济对自己恨之入骨,于是便决心先下手为强,他带兵趁着夜色从中都城皇宫的东华门杀入,攻占了皇宫杀掉了皇帝完颜永济,并立了已经年近五十的完颜珣为皇帝,这位完颜珣是完颜永济最年长的侄子,平日里行事低调,样貌文弱,胡沙虎认为立了他自己便可独掌朝政了。

    政变一成功胡沙虎就自封为太师、都元帅,接着便将当初主张斩杀自己的左丞相徒单镒一党几乎斩杀殆尽,唯有徒单镒在外带兵的学生董俊和出使蒙古的学生白桦躲过了这一劫,那董俊听闻了胡沙虎诛灭徒单镒一党的消息后就率领部署投靠了蒙古,董俊归降后深得铁木真、窝阔台两代蒙古大汗的赏识,其子董文蔚、其孙董士元也都是后来有名的蒙元悍将。

    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新皇帝完颜珣也并非等闲之辈,就在胡沙虎自鸣得意之时,皇帝完颜珣却突然出手设计诱杀了胡沙虎。

    当白桦回到中都城复命时已是物是人非,新皇帝知他是完颜永济的近臣,于是便将他贬为卫州刺史,但就在白桦离开中都城不久皇帝完颜珣也带着王公大臣们离开了中都,迁都去了北宋的旧都汴梁,一年后木华黎的蒙古铁骑就攻占了中都城。

    在蒙军占领了中都城之后便先后与西辽、花剌子模国和西夏爆发了战争,直到金贞祐五年即公元1217年蒙古军才渡过黄河再度讨金。而就在这一年白桦的儿子白砚出生了,儿子出生不久皇帝便传召任命他为枢密判官,并命他即刻出使南宋,因为自从金国迁都以来南宋就断绝了给金国进贡的岁币,并有连蒙灭金的意向。白桦此次临安之行的目的,第一是讨要岁币,第二则是联合南宋对抗蒙古。

    “船离洪泽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干方是远,中流以北即天涯!”当白桦一脸肃然地站在船头望着淮河北岸便情不自禁地轻声念道,他心中明白这次临安之行艰难异常,要想以自己一人之口舌消弭掉宋人对金人的家国之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唯一有的便是一颗必死的决心,故在临行之前他才将妻儿都托付给了好友元好问照顾。

    “白桦!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白桦一进入临安的皇宫的大殿一看到宋朝的皇帝便将象征使者的节杖放倒在地,然后躬身倒头便拜。

    坐在高处的是只有十二岁的小皇帝赵昀,那小皇帝正色道:“金国来使这是何意?你乃是金国使臣何必对朕行此大礼啊?快快请起吧!”小皇帝话音一落大殿上的宋朝群臣也都纷纷嬉笑了起来。

    白桦起身拱手道:“白桦虽是金臣,但却流的是宋人血脉。不论如何宋都是白桦的母国。”

    “笑话!你若真是记得大宋是你的母国!又为何不像辛弃疾大人那般弃暗投明回我大宋啊?如今金人眼看气数已尽,你都还在为金人卖命!你还有何颜面声称宋是你的母国?”这说话之人乃是个贼眉鼠眼的黑瘦老者,白桦知道此人就是南宋的右丞相史弥远。

    “就是!就是!”

    “国贼!国贼!”

    “汉奸!”

    殿上的群臣也纷纷叫骂了起来。

    “肃静!”一个白发老者突然面朝群臣轻声道,大殿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白桦知道在宋的朝堂之上有如此威望的只有左丞相乔行简一人了。

    乔行简看着白桦问道:“金使,不必再做作了,你此次为何而来直说吧。”

    白桦一拱手,道:“乔相!外臣此来其一乃是向贵国索要岁币,其二则是想联合贵国一同抗蒙!”

    乔行简正色道:“岁币之事不是我国不讲信义,只是贵国都城陷落,岁币该送往何处啊?再说现如今蒙古军在贵国领土上横行无忌若是岁币被蒙古军劫去又当如何?至于联合抗蒙之事嘛……”

    “与金人联合抗蒙,简直是笑话。”右丞相史弥远突然道。

    史弥远踏上前一步指着白桦,厉声道:“金人与我大宋有亡国灭族之恨!难道你想让我们这些大宋百姓个个都与你一般去行那亲者痛仇者快的汉奸行径吗?”

    白桦一拱手,道:“史相,此言差矣,宋助金抗蒙不是助纣为虐!而是蒙军凶恶异常,这些年来敌军在我大金的土地上劫掠了多少宋人后裔且不去说!北边的花剌子模、西辽被其破城灭国之后皆被其屠城!二位丞相大人可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金若亡了宋恐怕也是不能在铁木真的屠刀下独存吧?”

    史弥远一甩袖子朗声怒道:“蒙古如何我不知晓!我只知道这百年来金人辱我先帝、夺我城池、杀我百姓!若我大宋助了金便是行了对不起祖宗的大逆不道之事!”

    “史相,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决不可连金抗蒙啊!”

    殿上的南宋群臣又开始随声附和了起来。

    白桦又是一拱手,道:“二位丞相,可知道当年蔡京、童贯此二奸臣最大的过失是甚?他二人最大的过失便是连金灭辽!当时的辽国汉化已深,他们与宋人一样皆是拜炎黄、尊孔孟、行仁政、施周礼、书汉字、赋诗词!而当时的金人却是茹毛饮血未开化的蛮族,结果辽亡之后,这才有了后来的靖康之耻!现如今金人也与宋人、契丹人一样学会了拜炎黄、尊孔孟、行仁政、施周礼、书汉字、赋诗词!大宋君臣如今不去护卫与你我一样的炎黄子孙!却要去联合那茹毛饮血的蒙古人!二位丞相莫非也想学那蔡京、童贯!重蹈靖康之耻的覆辙吗?”

    白桦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静默,过了良久乔行简才转过身去朝着小皇帝一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金使言之有理啊!”

    “嗯!确实有理!只不过……”小皇帝的脸上依旧还有几分犹豫与彷徨。

    这时一个宦官小步跑进了殿来一拱手,道:“启奏陛下!蒙古国使者成吉思汗的四王子拖雷到了!正在殿外候见!”

    “快快有请!”右丞相史弥远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很快拖雷王子便迈着大步入了殿来,只见他躬身施礼用标准的江南汉话说道:“外臣,大蒙古国四王子拖雷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免礼!”小皇帝道。这时朝堂之上已有大臣在议论这蒙古人的江南话比那自称是宋人之后的金使说得还要地道了。

    “拖雷王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乔行简问。

    拖雷看了白桦一眼然后朝乔行简和史弥远一拱手,道:“没什么事!父汗命我给大宋皇帝陛下送两件礼物过来!”

    “哦!甚礼物啊?”乔行简问。

    拖雷一拍手便有四名蒙古侍从上得殿来,之后四个人便同时拉开了两幅画,这两幅画皆是彩绘,第一幅画画的乃是一棵树下一人抚琴,二人一童子听琴的画面,此乃宋徽宗赵佶的名作《听琴图》。第二幅画的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芙蓉锦鸡,那锦鸡画得色泽艳丽惟妙惟肖,这也是宋徽宗赵佶的名作《芙蓉锦鸡图》。

    一见这两幅画小皇帝赵昀立刻便激动得站起了身来,两眼放光浑身开始颤抖。

    这时只听拖雷道:“陛下!我大蒙古国成吉思汗深知贵国‘君子不夺人所爱’的美德,我军攻破金人中都之后便从金人的皇宫中搜出了这两幅贵国徽宗皇帝的名作,便特命外臣将其物归原主!但愿蒙宋两国日后能结万世之好!”白桦自然知道这两幅宋徽宗的名作乃是当年“靖康之变”时被金军抢走的。

    见拖雷如此一招白桦便知大事不妙,他一咬牙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请陛下三思联金抗蒙之事!莫中了铁木真的奸计啊!”

    小皇帝正色道:“朕心意已决!金乃我宋之世仇!朕要与成吉思汗结万世之好!”

    “陛下!三思啊!陛下……陛下……”白桦连声高喊道。

    “来人!把这个汉奸拉下去打入大牢!”右丞相史弥远一声令下,两名侍卫便把一直喊个不停的白桦押了下去。

    待押下了白桦,那史弥远就跪地高呼道:“吾皇圣明!吾皇圣明啊!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呐!”一时之间大宋的朝堂之上便是一片的群情激愤。

    由于南宋不肯如约缴纳岁币加之使臣遭扣押,金国的皇帝完颜珣一气之下就起兵攻打南宋,但此时的金朝已是国力羸弱,远不比从前,一战下来被南宋大将孟拱打得大败。蒙古便借此机会与南宋结成蒙宋联盟,并立誓要合力灭金,在南宋和蒙古的夹击之下金国又苦苦支撑了十数年,到了金天兴二年即公元1232年曾经盛极一时的大金王朝只剩下了几座城池。而自从白桦出使南宋被史弥远打入大牢之后便就此音讯全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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