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树欲不止 风亦不静
钱胜看父亲未驳斥他，反倒让他继续说，像是受到鼓励似的，便大胆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孩儿愚见，如若我钱氏如此这般委曲求全，从今往后，又有何颜面立于各世家大族之前？史相爷虽口口声声说为我钱氏所想，实则是想把我们钱氏与他们赵杨二家捆绑在一起为他所用罢了！”
“休得妄言！相爷也是你能议论的！我看你如今倒是越发没大没小。”
“父亲…你刚不是说，不与我计较的么…”钱胜被钱永之这突然凌厉的呵斥声吓到了，只能嗫嗫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钱永之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中既有些许安慰，又徒生苍老的无奈之感。
的确是后生可畏，这一番言论颇有见地，甚至有些与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可这孩子还太年轻，朝廷之内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是满门遭殃，今日他着实经历太多，他需要好好捋一捋思绪。
“你先去看看你母亲，此事让为父再好好斟酌一番。”
一旁的钱胜看到自己父亲如此凝重的表情，深知此事关系家族未来的前途，自是不敢再打扰父亲思绪，便默默躬身行礼后离去。
钱永之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自钱莹儿出事后，他虽心中悲痛万分，面上却必须维持钱氏一族颜面。本以为此事已上达御前，不日便可有结果，可没想到皇后权势滔天，依旧在暗中运作意图草草了事。
此前来钱府为国舅及汝阳王府做说客的也不少，他一概打发了事，他竟没想到汝阳王府竟亲自派人上门，妄想以妾室之礼平息此事。哪怕今夜史相亲自登门，都无法将今日这耻辱淡化。
有些人，就是既蠢又坏。
胜儿年纪虽轻，看问题却是精准：这样的门户，怎可与之结亲？
他转念又想到今日遇见的另一个人。
竟没有想到，看似云淡风轻的她会在这朝局的旋涡之中。当日她入宫之时，盈盈弱弱，却不曾想，她竟有如此一番计谋，她背后之人，也不容小觑。
这不禁让钱永之开始重新审视如今的局势，认真考虑另一个选择。
烛火摇曳，倒映着思虑重重、无心睡眠的钱尚书的身影，让这个夜晚更显苍凉和寂静。
钱胜从窗外的缝隙中看到自己的父亲，比从前又苍老几分，他思虑了片刻，轻叹了一口气，便捏了捏手中的一封书信，悄悄离开。
这是下人收拾钱莹儿遗物时发现的一封书信，看上面的内容，应是被害之前不久留下的。次日清晨，钱胜在请安后，便将书信呈递给钱永之夫妇，二人读此书信时，老泪纵横。
“……孩儿深知自己犯下大错，有辱钱氏门楣……孩儿不甘受人蒙蔽之屈辱，定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若孩儿不能挽回过错，孩儿也无颜面再存活于这世上，定不会让父亲母亲蒙羞。莹儿，敬上。”
这封书信之中，钱莹儿将自己与赵碧墨相识、相知、相恋的全部过程，都一一道来。这赵碧墨看似一表人才，没想到内里竟如此孟浪、无耻。一开始相遇后便隐瞒自己已有家室的真相，欺瞒钱莹儿，以致于单纯的姑娘芳心暗许，托付终生，最终落得不幸殒命。
从书信中不难看出，钱莹儿在得知自己被欺瞒的真相之后，心中早有悔意，对赵碧墨亦是充满恨意，可她不堪家门因她受辱，便孤注一掷想要挽回局面。
钱永之攥紧手中的绝笔信，直恨得牙根紧咬，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此时，他的心中也已有了最终决定，再也不似之前的那般游移不定。`
这边厢，史相当晚离开钱府后，暗自思忖钱永之的态度，心中有所担忧。便唤来了随从，让他去宫内打听一番，钱大人从御书房中出来后是否去过东宫。
如今赵碧墨被撤职查办，东宫顺势掌握了巡防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钱永之所在的户部倒向太子了。他料想自己的一番安排滴水不漏，对钱赵二家而言，一场婚礼可以掩盖一桩世家丑闻，无甚不妥，钱永之顾及族中子弟的前途，也不敢不应。
次日早朝后宫里回话，昨日钱大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只是在御花园小坐了片刻，未曾入东宫。听闻此消息，史相心中一松，心情也随之大好。
管家向来最会察言观色，见相爷神色轻松，也便大胆多问了些。
“老爷，这王府也忒不会办事，得罪人不说，还连累了老爷您亲自上钱府做说客。”
“这些个蠢货，不提也罢。对了，倒是牢里的那个，想办法让她一辈子都没法开口才是。”
“老爷，若是如此，您又为何为她出头平息事端，让大理寺依法处置便是，左右她手里犯了人命，也是死罪难逃啊。”
“你啊，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竟是一点也没学会。”相爷捋了捋精致的胡须，眯着眼道来：“现如今，我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为了活命，也会牢牢闭嘴。若是让大理寺法办，她为了保命，保不齐就把那夜的事给说出来了。”
“是是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该死！”管家一幅自我掌嘴的模样，心中对相爷的这般筹谋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你说这杨慧儿，也是该死。深更半夜的还在营帐外瞎转悠，若不是那夜她正巧和金国来的密使打了个照面，也就没这茬子事了。”管家心中想到这杨慧儿娇滴滴的模样，倒也是有些唏嘘。
“这就只能怨她那个没用的夫君了。所以，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稍微给她漏了点线索，她就跟猫似的，循着味道就跟上去，钻进了套里。”
“那金国来使，接下来该如何安置？请老爷示下。”
“暂时现在府里找个妥善的地方住下，待风波平息些找机会送出城去。这阵子府内外戒备再多增加些人手，提醒他们都警醒着点。”
“是！”
本是趁着三月春猎的时机，与金国前来密会的使者筹谋一二，可没曾想，那夜管家接到使者后，竟会在半路撞到一路跟踪赵碧墨私会的杨慧儿。
夜幕深重本就难以看清人脸，来使还刻意掩低了帽檐，管家也不能确定杨慧儿是否看清了来使的面目，加之杨慧儿本就为了盯梢之事行色匆匆，双方也就短暂擦身而过。
可金国来使一事，乃是绝密，稍有不慎便是大难临头，更何况是出现了这等情况。史相当机立决想出了“一石三鸟”的计策，设法将锦奕、杨慧儿、钱莹儿都约在一处，当夜一起处置了事。
可没曾想，当夜安乐公主锦奕却不知为何并未出现在湖边，反而是怀瑜公主跟了上来，当杨慧儿推钱莹儿落水之后，暗中藏着的杀手本欲将杨慧儿、怀瑜都一同推下水，却不料赵碧墨赶了过来，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后，杨慧儿一干人遁入了丛林深处，杀手也只能铩羽而归。好在最后还是让她身陷囹圄，无法脱身。只是此事节外生枝，将赵碧墨的丑事抖了出来，好好的巡防营指挥权不得不拱手让人，让相爷好生懊恼。
正是这些接连发生的意外情况，使得金国来使被困在营帐，最后只能扮成随从，一并跟回了相府，耽搁至今。
想到金国来使所言之事，史相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又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