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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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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变乱在即,我再有心整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闹的后方不宁,当然,若事态严重到非行不可的地步,就算主公事后不理解,我也会以杀来肃清整个成都。”

    世人多想着首鼠两端,为自己谋私利的时候,孔明只在忍耐自己,不要走那最后一步。

    杀,容易,孔明也不是那等没见过血的人,只是心中到底还有一丝悲悯在,不想见那血染的江山。

    孔明说:“少主监国坐镇,纵有我在,底下也多般推诿,盼着主公收兵回守成都,不要再打了。那个时候只有杨洪站了出来,驳斥众人,有理有据,我心甚慰!”

    后面的事法正也就都知道了,心底里明白孔明做的无可厚非,但偏偏是这一份无可厚非让他很不服气,多日来一直为之不快,此时箭在弦上,不吐不行了,便道:“孔明一贯会说,反正是慷我的慨,又不是拿你的自己的官去给杨洪,你大方的很。”他瞥我一眼,继续说,“今日话都说开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诸葛亮,你摸着你良心答我一句,你当真没有一星半点的私心?自我投靠主公,主公信我重用我,让你不快了是不是?主公日夜召我论军国大事,出征又带了我出去,把你留下来了,你心里没有半点不甘?半点怨愤都没有?我可是不信的!你若还自负是个君子,便坦坦荡荡的答一句好了。你敢么?”

    孔明微微沉默。

    “你不敢!”法正大笑不止,“难怪有人说,昔日凤雏死在落凤坡的时候,也不见你如何伤感,不放鞭炮庆祝就已经很好了吧?啧啧,主公身边只有你一人,只重用你一个,只信你一个,才能显现出你诸葛孔明的威风厉害来吧?”

    孔明抿着唇,胸膛微微起伏。

    法正冷笑:“我还听说,当时你曾派人给主公千里送信,信送到了的第二日清晨主公就开拔军队,下午凤雏就死在了落凤坡。如此看来,孔明能给我留一命,让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已是天恩了,我实在不该再去计较那点虚名官位了!”

    他这话说出来,连我都傻眼了!

    确实,当时孔明是送过一封信给刘备,那封信还是我亲自送去的呢!

    孔明曾说,凤雏新投主公,急于立功心切,就怕过于贪功冒进反而误事,才不顾千里之遥特意让我送信去。我风餐露宿,一路打马,最后竟然还给孔明招来这个罪名?

    我又细细的想了想,那日信送到之后,是探子来报,刘璋要趁刘备不备,打个出其不意,当时事态非常紧急,是庞统自己建议立即开拔,必须进入雒城,才能抢占先机。

    劝,是庞统自己劝的,主意,是刘备自己拿的,伏兵,是刘璋自己个儿设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关孔明什么事?

    难道就因为孔明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哭上三天三夜,便说他幸灾乐祸?

    这天下还有能让人说理的地方吗?

    孔明就不是那等会哭哭啼啼的人啊!

    当时孔明忙着入川给刘备定心,他有哭的时间吗?

    孔明不会伤春悲秋的流眼泪,谁若是真惹怒了他,他只会让别人哭出来!

    见我不忿要开口,法正是怕了我再骂人,忙道:“你别说话!想来孔明也不至于找一女子替自己辩驳吧?”

    不让我说?可以,你等着孔明自己开口把你说自闭吧!

    只是孔明最近心情不大好,也不晓得他还有没有为自己辩驳的兴致了。

    我很忧心的瞧着孔明,果然,孔明听了这等话,除了最开始胸膛微有起伏,到现下,又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就这么平静的受着,很有任脏水泼己一身的意思在。

    这几日,桩桩件件的事情不停的发生,很冷孔明的心。

    心若是冷透了,再热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虽然成都一向四季如春,但是今年的冬天倒是格外的冷,明明已阳春三月,这刮过来的风还冷的刺骨,确实少见。

    说话这会,竟然还罕见的飘了雪花下来。

    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孔明神色郁郁,举手示意了一下,只道:“病中不多留孝直了,请便。”

    这一句出口我便知道,孔明的心彻底凉了。

    他不愿再开口,我只怕流传出去世人会更加误解他,这些身前身后的名声他往常也是爱惜的,如今竟也不想去管。

    法正说孔明有私心,孔明有没有私心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确是有私心了,如果孔明对刘备心冷了,不知还会不会带我回南阳,我们回去过那等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算回不去南阳,那成都郊外垒一间房,看着日出日落,也好过如今这般。

    好是好,只是,我不能任由旁人这样污蔑孔明!

    他不辩驳,只是他心灰意冷,只是他君子不顾,不想以口舌来为自己分辨一二。说的再多又如何,人家一句“孔明擅辩”就将他扣的死死的,半点活路也不留下。

    说的过,就狠命欺负他,说不过,就说他能言善辩,世上的事怎么都让你们一张嘴,黑白颠倒任你们来揉搓?

    孔明下了逐客令,法正面色不豫,不过他有侠客风度,知道欺负一个病中的人不是侠士行径,意思意思就完了,孔明摆明了不想和他争吵,而且孔明自己也说了会辞相不受,他目达到了,也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上门来欺负孔明,欺负完了就想走?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眼见孔明转回身站在老梨树下默然不语,那边法正耸耸肩膀就要走人了,这么电光火石间,我福至心灵的开了口,说:“当年给主公的那封信,我家先生写好后,是我亲自跑了八百里蜀道,亲手交在了主公手里。”

    这世上若还能有让如今心如止水的孔明着急上火的事,那大约一是刘备让曹操抓走了,二就是大概我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法正不明所以的转回身来,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我站的端端正正的,背挺的笔直,脆生生的继续说:“先生给主公的信从来不封口,没有火漆,路上无聊时我也曾打开来看,就怕万一遗失,我也好背给主公听,不误使命。你想听么?我背给你听啊。”

    梨花粉落,点点碎雪飞舞,我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这么笑了一笑,红唇白齿,笑靥生花。

    法正有些意外:“你……孔明给主公的密信你也敢拆开来看?竟然还背下来了?”

    我继续微笑,难得笑的这么端庄又好看:“我家先生一直说,除了军机机密外,凡事无不可对人言,日月磊落,坦荡一身。你们呢,你们做的到么?”

    法正听出来我在嘲讽他趁着孔明生病找上门来的这桩事。

    这事办的不地道,放哪儿都说不过去,他驳不出来。这人推崇侠士之风,只是到底做不到收放自如,兼之自己做的确实是不光彩的事,是以脸板的铁青铁青。

    我大笑:“想听吗?我背给你给听啊?”

    法正沉着脸,吐了两个字:“不用。”

    我点点头,继续说:“前一日我刚刚把信送到,次日刘璋就派兵向葭萌关进发。庞军师亲口跟主公说,刘璋已对主公有戒备之心,汉中张鲁则是最有可能降曹的,若是曹操也令他与刘璋兵合一处,先将主公扼杀于蜀道之上,又当如何?”我面上风轻云淡的说起那段我根本不愿意去想起的带血的回忆,“说起来,刘璋会突然对主公发难,其中有没有大人的缘故呢?”

    法正变了脸色,袍袖一挥,斥道:“胡说八道!刘璋根本就不重视我,当时是黄公权给他出的主意,你可不要赖在我的身上!”

    “看来大人也不想受不明不白的冤屈啊,向月虽是女子,一向也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大人既然不愿意受这冤枉,为何要独独把冤屈栽在我家先生身上!”我神色一转凌厉,斥道,“真当大人好修养,能受的了泼天的冤枉呢!”

    法正哑口无言。

    他不是不明白孔明,只是见刘备信重孔明,又即将拜相,他与孔明不睦,觉得是孔明故意夺了他的太守之位咽不下这口气,找刘备告状,刘备又说孔明定是有孔明的道理。告状行不通,于是便想来恶心恶心孔明也是好的。

    孔明微侧半身,唤了我一声,他的意思我明白,让我不要费这个口舌,适可而止。

    我从小就不听话,这次更不想听话,连我都受不了这口恶心,真不知道孔明是怎么忍下的。

    而且那段时间……除了战事吃紧,人心浮动之外,他还要分心操心我的事……

    我的心难受的都揪了起来。

    难怪,难怪马谡当日在小陈村时欲言又止,这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难得一遇的春雪竟然有越下越大之势,朵朵有鹅毛般大小。

    法正的脸色阵红阵白,我也懒得与他继续讲道理,回身拾起方才孔明抚琴时脱去的黑色大氅,踮着脚披在孔明身上。

    孔明神色柔和,低声问我:“你可冷?”

    我方想说我怎么会怕冷,冷风带雪飘过我的鼻端,我没忍住,一个喷嚏已经打了出来。

    孔明复将大氅脱下,搭在我的身上,两只手握住我冰凉的爪子,摇了摇头:“你还亏着气血,如何不冷?回屋去,看雪也别站在风口看。”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答话。

    孔明浅浅一笑,说:“我与你同去。”

    我这才开心起来,拉着孔明往回走,他的手很温暖,一如每一次般让我心安,我灿颜一笑:“若是能下一夜,那明儿你陪我堆个雪娃娃吧!”

    看他的神色明显是想说一句“多大的人了”,但这么低头瞥我一下,我的确还是个孩子模样,会因为这些恶言恶语气的跳脚,也会因为一场落雪而欢欣鼓舞。

    他连日来郁郁的心情也好上一些,终于笑了:“这不成的,我最多看着你堆。”又说,“你这样去也是不成的,我记得库里有主公赐下的鹿皮,得连夜给你缝一身皮袄和手套,否则你休想去玩雪。”

    我们踏上小木桥往回走,我略略回头,见法正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促狭心起,跟孔明说:“你那琴搁那落点雪也没事,可你的佩剑还在那,一会给人捡走了就不好了,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取来。”

    孔明怎会被我这点话就骗到,拉着我没有放手,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我,只说:“不可过份。”

    我乐呵呵的说:“怎会怎会,你就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我颠儿颠儿的跑回去,将孔明佩剑抱在怀里,经过法正身前时,特意笑了笑,道:“下雪了大人还不回府啊?那我找人搬把椅子给你在这儿慢慢看啊。”

    法正收回不知道在看什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继续笑:“雪虽然好看,大人可别冻生病了,一来,我家先生自己病还没好,估计没这个精气神去贵府看望大人,我家先生是再厚道没有的人,也做不出来欺负病人那种事;二来嘛,主公就要登基了,我家先生去不了,如果大人再去不了,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呢。”

    我身披孔明大氅,怀抱孔明佩剑,好看是挺好好看,红唇白齿,一笑生花的,只是太牙尖嘴利的不饶人,一般人确实受不了。

    只是我到底低估了法正,我抱着剑正准备蹦蹦跳跳的往回跑的时候,他在我身后只阴恻恻的说了一句:“今日上午主公让内务准备封赏,诸葛亮拜相,追封先夫人黄氏一品诰命,封夫人江氏一品诰命,至于你,未有一字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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