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我听孔明咳嗽咳的辛苦,放下药杵走过去帮他抚着背,我知他心里不顺,我十分担忧他的身体,轻道:“先生,宽心啊。”
法正还没走,闻言笑道:“你这丫头!方才便在一旁偷听我们说话听了半天!既然听了这些话,你觉得你能活过今日么?”
孔明咳的更急,还未答言,我已冷笑:“活不活的过今日的,你说了算啊?”
我心中本就十分愤怒,欺负人都欺负上门了?我这么猛的抬头看向他,自然不会有好颜色给他,目光几欲把他撕了!
法正怔了怔。
孔明的焦木琴边竖着他的佩剑,我一眼看见就想去取,孔明从来都是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一手用力将我拉回来,边咳边斥:“不可放肆!”
我人给孔明拉了回来,恨的牙根都痒痒,跟法正说:“你们逆不了主公的心意,就打量着我家先生好说话,想来诓骗我家先生是吧!”
法正刚想抱屈:“你家先生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屈还没抱出来呢,因为孔明咳的实在厉害,拉着我的手指就微微的松了一松,这么片刻,我伸手就取了他的佩剑,就在要拔剑的那一刻,我的理智紧紧的拉住了我,生生忍了下来。
法正看着我的目光露出一抹惊艳来。
孔明知道轻重,缓过这口气来之后,连忙挡在我身前,替我道着歉:“她行事没有规矩,孝直切莫与她计较。”然后低声斥责我,“还不道歉?”
他还想杀我呢,倒不给我凶凶他?我一摆头,装没看见。
“豆豆!”
我给他吼的心跳了跳,不甘不愿的放下佩剑,拂了一礼,道:“对不住了,你是大人,别跟我一般见识。”
法正怔怔的一指我,问:“孔明,这是……你的婢女?”
我的身份,平心而论,是有点尴尬的,好在刘备还给了我个侯位,急用时倒也可拿出来救急。
孔明似乎也在想要怎么说我的身份才是对我而言最好的。
自古名士不拘小节,法正又颇有侠士之风,当下一抱拳,跟孔明说:“此女颜色极好,行事爽快不扭捏,我甚是喜爱,不知孔明能否割爱?”
“……………………”
孔明跟我都沉默了。
不远,就两天前,也是这颗老梨花树下,江一心才跟我讲过,这就应验了,我不知该不该说江一心委实是个乌鸦嘴。
孔明不好美色,世人尽知,于是法正误以为孔明的沉默只是犹豫,毕竟人又不是小猫小狗,可以说送就送,能跟在孔明身边的,自然是合他眼缘的,所以法正便又道:“孔明,你知道我的,家里只有一妻一妾,我必会好好待她!”
孔明继续沉默。
法正又道:“她偷听了你我说话,一般丫头的话直接打死也就是了,不若你给我,我会好好管束她不乱说多嘴。”
我气的脸鼓鼓的。
法正见了,笑道:“你不服气?我与你家大人说话,你都不知道避嫌的吗?连幼常都出去了,你还跟个桩子一样杵在这里?罢了罢了,跟我家去,我护你性命。”
你大爷的,我用你来护?
再说,虽说不知者不罪,可你当着孔明的面调戏我,也确实过于胆大。
忍不了了,我便想祭出刘备给的令牌了,偷听你们说话怎么了?我偷听的光明正大!刘备找孔明密谋我都能在边上吃着点心打着盹,你这就想杀我?想杀我是不可能的,下辈子都不可能!
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孔明已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摇头示意我不可妄为,然后对着法正坦然一笑,道:“孝直恕罪,亮难以割爱。”
法正看着他拉着我的手拉的极是自然,惊疑一下,道:“你……?”
孔明已定了咳嗽,平静的说:“她是我之所爱。”
我在孔明身后冲着法正做了个鬼脸,欺负了我家先生还想占我便宜?哼!
法正指着我们,脱口而出:“你们……那江夫人?”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冲我道,“你就是那个向月?”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来回审视,这目光看的我很不舒服,“果然果然。”
孔明的脸色已不大好看了,他从来不喜旁人掺合他的家事,更何况这人的目光实在让人不舒服。
我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孔明身后,让他应对朝堂天下的这些烦恼之外还要为我发愁。想到这里,我从孔明身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说:“果然如何?今日是我头一回见法正大人,从来闻名不如见面,如有失礼之处,大人莫怪。”
法正对着孔明,能言辞犀利不让分毫,那我出面跟他反驳,他就有些讷讷的了。
司马懿、孔明我都不怕,我能怕你?刘备我都揪过他胡子喊他大耳朵,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捅的窟窿!
我其实挺生气的,说出的话来自然不会好听:“听说法正大人是个急公好义的侠士,今日一见,果然……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孔明欲出声制止,法正已起了兴趣,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我这样怒气冲冲的女子了,忍不住与我辩驳:“我怎么了?”
“你知晓我家先生病了,还上门言语欺辱他,怎么,打量着我家先生不会与你们计较这些,便可劲的欺负他么?”
法正一摊手:“谁欺负他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既要我家先生不受相,你们为何不自己去找主公,让他不封先生为相不就完事了?还省了你们来回倒腾的苦心!”
这道理其实很浅显,孔明性情高洁,不会计较这些,他们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来与他分说。
我一语中的,法正微微语塞。
我越说越气:“我家先生怎么了?我家先生在微末时起就跟随主公了,哦,你也晓得我家先生跟随主公南征北战,忠心可表啊?我还当你们不知道呢!而今强敌还没死绝呢,就想先把先生处理掉,就没人跟你们抢功劳了?真当谁都跟你们似的稀罕那点子功劳!”
这话说的露骨了,其实他们高手过招都是点到为止,说一半留一半才是常态,鲜有我这种都快开大白话直接快骂上的,孔明重重咳了一声,表示警告我。
我将心一横,装没听到,再不给这起子人点颜色看看,还真当我是放着好看的,孔明是任人揉捏的不成!
孔明顾忌同僚之谊,毕竟都是同殿为臣,日后还有要打交道的时候,不过他有顾虑我可没有!
法正完全没想到我实则是个人来疯,越说越起劲的,本来君子不与女子争辩,这回他也忍不住了,反正也没第四个人看见,他便决意与我理论一番。
我差不多是指着他鼻子在骂,他反驳:“不稀罕?真不稀罕?那杨洪又是怎么回事?孔明你不要以为我不说是我不知道!”
杨洪又是谁?我一脸问号的转头去看孔明,骂法正怎么又牵扯出一个杨洪来?刘备的摊子是越拉越大,我开小差的这些年,已有许多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了。
孔明也有些意外,随即恍然,叹道:“时至今日我才知孝直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真是,原来如此啊。”
话都说出来了,法正便也破罐破摔了,大方的应了:“不错,因这件事,我确实看不惯你!旁人都说你有多厉害的智谋,有多好的忠心,怎么样怎么样的光风霁月,怎样怎样的不染俗尘,在我看来,你不过也是争权夺利的俗人而已!”
我扭头又去看孔明。
孔明明白了一直都没弄明白的事,道:“孝直,我是个凡人,并没有旁人夸赞的那么好,但是杨洪之事,我可以指天指地的说一句,我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法正嗤之以鼻:“别逗了,说你没私心,谁信啊!我跟着主公征战在外,我们紧张到连受了伤的士兵都裹着绷带上阵杀敌了,你呢?主公加急给你发信,调你增援,你倒好,还整了个杨洪出来,夺了我蜀郡太守之位,你想干嘛?你这是通敌你知不知道!哼,要我说,也就是主公厚道才不斥责你,若是按我的性格,早拿你下了狱,来祭奠我军将士的亡魂!”
孔明反问:“那杨洪可曾误事?”
法正不说话了,阴沉沉的看着孔明。
孔明继续道:“前线吃紧,我不是不知道。主公发兵求援,我应当亲往。只是,主公所有能带的人都带走了,当时在成都只有我和主公幼子,若我也去了前阵,成都当何如?少主又当何如?孝直不会不明白我这点子苦心吧?”
虽不想承认,法正还是勉为其难的说:“主公给你发信,也没想要你亲自来。”这一句有点失脸面,便又刺了一句,“孔明架子大,轻易不好请动的。”
法正说话夹枪带棒,孔明依旧心平气和:“曹操亲率十万大兵威压汉中,你们在前方杀敌,未免动摇军心,我从未对你们提过,当时朝堂之上意见不一而足,其中想让主公退兵回成都者,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妄想降曹者,被我发现后,也以诛杀。”
法正一愣:“你为何不提?”
“为主公留守成都,镇守后方,是我应尽之力,没什么好说的。”孔明的面色极为平静,“我可以杀数个想降曹者,来警告那些有二心的人,却不能把所有想让主公退兵的人也都杀掉。只是,他们有这个心思在,我也无法委以大任。这便和孝直让我辞相是不受是一个道理,若心里不愿,如何干的好这个差事呢?”
只有我才能听的出孔明语气里的无奈和自嘲。
“当时唯有杨洪。”孔明看着默然不语的法正,续说,“杨洪坚持驳斥退兵之说,将那些主张退兵之人骂的狗血淋头,汉中是益州的门户,汉中失,则益州不安。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能说出这一番见解来,确实很让我意外。”
杨洪本身就是益州人,家里的家资富足,自身的才学也好,更不是江家门生,能在这个当口开口为刘备孔明说话,确实是很让人意外的。
“杨洪其人,其家,其事,孝直只有比我更清楚明白。杨洪力主,男子全部上前线支援,所有女子运送物资,就算把每一块门板撬下来,把每一个锅子都熔了铸成兵器也要抵御曹操,因为汉中对主公来说太重要了,若无汉中,何来金汤固若的益州!”
多日来堆积在心底不得发泄的抑郁一旦宣泄出口,便止也止不住。
这种情绪堆积着只会让他病的越来越重,他能这般发泄出来倒也不错,我默默退开一步,等着孔明继续说,我也没有想到如今刘备的班子竟然会让孔明受这些不该受的委屈,那么,云长军令的不从,翼德的不敬,似乎都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我目光偶然瞥过,竟然在远处的一颗老桂树下看见了刘备隐于树后的身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刘备见我发现了他,轻轻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主公与曹操对峙于汉中,交战于汉中,可是成都也没有闲着。曹操此人惯用心计,他深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之说,当年赤壁之战时,兵未压境,战书就已飘满整个长江,闹的江东人心惶惶,有人力劝吴主降曹,劝降者中可不乏一些颇有份量的重臣。”
法正眉头一拧,问:“你的意思是……”
“西有吕蒙白衣渡江骗云长,北边曹操依样画葫芦,派遣商队入成都,在群臣中大肆劝降离间。”
法正惊了:“曹操如此肆无忌惮?他当主公把你诸葛孔明放在成都镇守是放着好看的吗?”
法正是谋士,在汉中之战时随着刘备去了前沿作战,出谋划策,倒从来不曾为后方担忧,也没有因为补给发过愁,不是因为川蜀的人心有多齐,说到底,是因为有他孔明在,这些看似理所应当的事情,都在孔明默不作声的安排中,水到渠成。
至于人是怎么凑的,粮食是怎么来的,后方人心还稳不稳,他从不关心,也不在他考虑范畴之内,他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孔明有多难。
当年庞统就曾说过一句:“孔明镇守后方,事情只会更多更烦,而今主公只有一座城池,孔明已三更不寐,假以他日,主公有了整个天下之时,孔明不得直接累死在案牍子里?”说完还补了一刀,“只怕孔明死了天下都没人知道诸葛孔明是活活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