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树倒猢狲散
梅芽把那罪臣之子的弟弟当作书童留在了自己身边,到了晚上便直接让小容氏就寝在她内阁里。
也不再让小桥和寄枝这些下人们照看。
书童小容氏的老爹曾是从三品左右参政大夫,哥哥中了榜眼,被宰相收作闭门徒弟,也认了干亲。
容家乃是妥妥的书香门第,自小就饱读诗书的小容氏成了梅芽当下十分得力的贤内助。
其兄容穹阳,总喜欢把别人不敢说的实话藏在字词间,是位激进的文人骚客,根本称不上是逆臣。
只是被那逆贼秉着赏识他文采飘逸的原由,一个劲儿地在背后拱着他把话说的越来越大,这才引得天家不快。
待到东窗事发,图穷匕首见。
真正的谋反势力失败,他们容家自然而然地被拖了下水。
软牢里少了个病死的孩童,这问题算不上严峻,可更大的麻烦还在他的哥哥容穹阳身上。
当朝三公主,人送外号“玉蟾蜍”,乃是政坛第一女杀手。
收集面首第一名,吃喝玩乐第一名,偏偏又混迹政坛如鱼得水。
及笄后表面上与世无争只贪图享乐,实际上爪牙众多,权倾朝野。
甚至同时勾搭奸臣与良臣,两边搅浑水,还不惜把一些不干不净的江南娼妓送到自己父皇的后宫去捣乱。
起初只是为了报复皇帝不满又降罪于她的挚爱且逼她嫁给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老臣子刘康,而后渐渐迷失在权利的深渊之中,不肯自拔。
玉蟾蜍是宠妃吴昭仪的独女,吃得珠圆玉润,二十出头的年岁,身材却如同弥勒佛一样富态。
她心心念念的驸马一直以来都是容穹阳,因为他傲岸的性情,总对玉蟾蜍置之不理甚至不屑一顾。
所以一想到那朵只能看却不能摘下的孤岭之花,她就心里痒痒,比吃不到最爱吃的蟹脚八宝面还要难耐。
玉蟾蜍每天看着刘康那张老脸,他又总管着自己不让与面首寻欢作乐,所以扭曲的心思愈发膨胀,行为也越来越张狂。
为了与容穹阳会面,玉蟾蜍给梅芽送了二十多位面首,三张海岛地契,八箱金银珠宝……
危机也在这时候埋下了种子。
刚过新春,大雪飘零。
小容氏像春雷过后的雨后春笋,长高了好几节,声音也不再稚嫩,活生生一个明媚似火的少年郎。
后房里的丫鬟婢女们开始打起了他的主意,都蠢蠢欲动。
世间万物都被浇上明白色的奶油,鹿阁里只有石桥下凌驾的河带呈出绿色。
鱼儿不知冷热,还一个劲儿地往外蹦着,去啄空中落下的雪花,像酥糖一般融化在嘴角。
河中还有长出水面的藻被一些个头较大的鲤鱼用尾巴拍的晃来晃去,像在给漫天的银色招手示好。
梅芽蹲在河边,把手伸进水里去喂鱼,背后为她撑着伞的书童小容氏斥责道:“小姐你还来着月信,如果生命对你来说不珍贵的话,那把命给我,我替小姐活下去。阎罗爷养的鱼可比这的多,还肥硕,还会表演一口一个小鬼……”
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
梅芽没察觉出他认真的语气,觉得他说的话很可笑,尴尬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油腻。
梅芽忍着笑去拍他的肩头,没想却被他一手控住。
不由地懊恼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吃什么,力气怎么突然变这么大了?”
小容氏微微一笑,手腕握的更紧了。
“哎呀,你快松开我!”
梅芽漏出哀求的神色道,低头看自己的手都被握肿了一半。
小容氏眉头一抬,把梅芽拉的又靠近了自己一点,将她沾着水的指尖放到自己的脸上试温,像一个不怒自威长辈,道:“这么凉的水,你也敢摸?”
梅芽不满又心虚地说道:“你这个臭小子,还管起我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要踮着脚尖看你,我就不敢治你啦?再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就是碰了一下,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小容氏放开梅芽,什么都没说,扔下梅芽自己独自撑着伞走了。
“这孩子怎么长成这个性子了?”梅芽嘴里小声嘟囔着,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忙不迭地赶上去拉住他的衣角。
却被他冷漠地躲开,一个人朝书房走去,梅芽加快步子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语气颇有撒娇的意味:“哎呀,我知道错了嘛,你该不会又要去写我的罪书给爹爹看吧?我最近劣迹斑斑,使不得啊容弟弟。”
上个月梅芽贪玩拿着钱去赌场,梅老爷发现后,一气之下把该给梅芽的零花钱全给了小容氏当月例银子。
还说如果梅芽再大手大脚地花钱,以后就权交给小容氏管帐,一铜一银都要问他要,事后还要给老爷看账单。
小容氏先是罪臣之子,而后成了官家小姐的心腹书童,如今就差点成了半个管家。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他就能变成这梅家的主子了。
若让寄枝与他比起惨来,理当是不相上下,可寄枝如今混的还是这么的悲哀萧条……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大雪数日,积雪终究是压断了树枝。
好景不长,这天突然来了一堆官兵闯进了梅府,把梅芽押进了琼州天牢。
捉拿她的理由是说她曾公然行贿,滥用父权,放走千兽塔的罪犯。
梅芽已经很久没有管过千兽塔的事了,可是还能明白是三公主私探容穹阳的那起事被查了出来。
因为梅芽还不是入编的正经女官,所以罪责落在她爹的头上。
可是她爹又很无辜,所以她爹梅仓正这官爵的名号还在,而千兽塔又找了个新的代理人来管。
寄枝跟随的这个主子又不行了,自己的性命难保,她们这些下人丫鬟也被她抛掷脑后,丢弃在一旁没有功夫再理会。
而奴籍还在梅府,可她怕回去了,又要继续做丫鬟。
说实在的,她想在外面自己闯一闯,这些时间在梅府也攒了不少月例银子,但是买间楼房还是远远不够,要想安身立命,居家之所是必不可少的物件。
寄枝想回一趟铜雀楼,把以前藏起来的财物拿回来,看够不够买间乡下的毛胚房子先住着。
起码刮风下雨也随时有地方跑,不用时时刻刻想着在客栈里几时要续房,几时要叫餐。
天黑下来,寄枝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去了铜雀楼,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里品着冷酒。
看着舞榭歌台上形形色色的美人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迷人,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歌舞变得愉悦起来。
这铜雀楼是寄枝的出生地,也是她生活过的地方。
可她从来没怎么来过这金碧辉煌的前厅,眼下来看,只觉得这是如同皇家地宫一样的存在,虽然比不上皇陵盛大辉煌,可也算布置得满满当当,鳞次栉比。
有种置身于阴间妖界的感觉。
身旁的客人都有人陪,寄枝却孤零零坐着。
寄枝其实是不乐意让人来陪她吃酒的。
寄枝往金樽里倒上满满一杯,昂起头一饮而尽,酒味辣得她眼泛泪花,隐忍再三,又倒上第二杯,接下来就一直用这个办法喝个不停,直到喝得满眼繁星,唇边不由溢出一个字:“娘”
世间的人一遇到深感疾苦之事,最先想到的就是阿娘。
可她有娘生,没娘养,连自己娘亲的模样也没仔细瞧过一眼。
又想起那算命先生说自己未来的情路即将非常坎坷,不免伤感入骨。
从小到大,寄枝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而活,但也仍然很努力的活着。
因为比起墙角的花,和圈在老井里的蛙,自己幸运多了。
一个孤芳自赏,一个坐井观天,她都不是。
在此期间,一个满脸羞怯的白衣小姑娘端着一壶酒靠近寄枝,在她身旁端正地坐下。
寄枝趴在桌子上,怠怠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有些害怕地低了低头。
“你是新调上前厅的?”寄枝话音干涩,学着男人的腔调道。
白衣小姑娘不敢用正眼看她,但又对她极有兴趣,便问:“这位公子竟然还分得出前厅后院的规矩,看来是我们铜雀楼的常客。”
寄枝不想让这里的人认出自己的身份,于是摇摇头表示否认,“我哥哥喜欢来这,所以跟我讲过很多这的稀罕事,我略知一二。正好我到了年纪,就自己来玩一玩。你要陪我喝酒吗?我的要求不高,不逼着你喝酒,我问你些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
白衣小姑娘乖乖地坐好,对着寄枝点头说道:“公子想问什么呢?”
“这偌大的舞台上,为什么不见刘冰霜的身影?现在的花魁换人了吗?”寄枝用手指尖来回摩挲着下巴问道。
“冰霜姐姐啊,她年前嫁人了。”
“她嫁给谁了?”寄枝追问道。
“一个暴发的大渔户,作的是正妻,现在日子幸福的很。”
“哦……”寄枝放心地点了点头。
“我叫合杏,今天第一天伺候客人,若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公子一定要指出来呐。”
合杏跟人说话总喜欢勾着头,寄枝也不会找话茬子,所以氛围略显得有些尴尬。
……
寄枝与她浅浅聊了两杯。
自己怎么可能把正事忘了?
“我去个茅厕。”话说出口后,寄枝溜之大吉,一股气跑到后院的茅厕里去翻找她的小金库。
“都在,都在!”寄枝捧着银子,不顾屎臭味,小声地欢呼着。
事情办成之后,酒钱也忘记付了,只想着逃之夭夭。
这下能凑合着买个房子住了!
寄枝踩着酒意摇摇曳曳地步行到客栈,安心地睡了过去,梦里全是高楼大厦,美食佳肴……
第二天,鸡鸣声四起,又出了太阳,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寄枝提着钱袋子,雇了辆马车,准备去最靠近城镇的乡下买房。
路上经过铜雀楼,一堆人乌乌压压的围着门口张望。
还议论纷纷的,多是一些大老爷们。
寄枝叫马车夫停下,挑了个人缝钻进来看。
只见那起霜的地上躺了个没穿一点衣物的女子。
胜雪的白肤上印着一大片黑紫色的淤痕,她七窍里已经流满鲜血,人却还留有一丝呼吸。
一只眼闭着,而另一只眼使劲睁着,将人群全部收揽进眼里。
像是……被活活打死的。
这女子正是昨夜陪寄枝吃酒的合杏。
“如今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当个伎子也这么难活,不过是被客人逃了酒账,怎么能怨人家姑娘呢?”路人甲很气愤道。
“听说是因为这铜雀楼的老鸨嫌她人不机灵,觉得她迟早要恩客凋零,第一天上班就又碰上这起子倒霉事,这小姑娘可真是可怜。”路人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