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哭笑铜雀楼
李良辰的出身并不光彩。
他是由一芝麻官的外室所生,外室被妻子赶到乡下。
母子相依为命多年,大家都叫她寡娘。
好在那芝麻小官不是个冷酷无情的,感念寡娘也曾为他诞下一子,便在李良辰及冠之后,给他安排了个村官做。
母子两人也算是有享清福的命。
而姚寄枝的出身就更为复杂了。
她在青楼的地下酒窖里哇哇坠世,父亲未知,生母又得了花柳病在不久后去世……
遥想十三年前的琼州,天很青,云很软,水很绿。
送酒的老翁在铜雀楼前用沾满唾液的手指尖掐点着银票,发现多了一张。
又听见刚回巢的喜鹊连着叫了两声,老翁觉得今儿个应是个吉日,就笑嘻嘻地说:“回去给我家老婆子买两张花袄屯着好来年过冬。”
而姚寄枝,就在这样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出生了。
刚睁开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这里有刺鼻的酒味,钻心的霉味,更浓烈的是侵人脑门儿的血腥味。
姚寄枝张开嘴就控制不住地大哭,红裙子女人连忙捂住她的脸,想一股气将她憋死。
须臾过后,她见没了动静,以为已经死掉了就松开了手。
见女婴还尚留有一丝弱吸,无奈道:“长的这么丑就算了,还要被掐死。孩儿啊,你怎么这么惨啊!”红裙子女人用绢子给女婴擦着身体,估计是不忍心再动手了。
她用包大酒缸缸口的红布把女婴裹了起来,抱着一路狂奔来到了一个乱葬岗。
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包,最里面还有一条散发着酸臭味的恶水沟。
女人把襁褓丢在岸边,看都没多看一眼就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尖牙长出嘴角的狼闻着味找了过来。
女婴浑身发抖,既害怕又感到彻骨的寒冷。
那狼冲着襁褓嗅了一会儿,把布咬开,舔干女婴身上乱七八糟的脏渍,侧卧下来用胸脯对着她。
它竟然是想喂她吃奶。
“木兰,你怎么跑这来了?”
一个年轻的壮汉走近,他手上提着一把白灯,身上的剑、甲、靴和腰间的酒葫芦一碰一响。
他是来看望死去的战友,这只母狼也是他养的。
壮汉发现了女婴,把她抱回了家。
因为那张酒布上写着“寄枝酒”,于是姚寄枝就有了这个名字。
寄枝酒是当地一家青楼独有的酒,壮汉也明白了女婴的身世。
壮汉叫姚骤,刚打了败仗,和同伴从俘虏营里跑了出来,同伴在路上失血过多死了埋在乱葬岗。
他自己常年住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一人一狼,靠上山打猎为生。
姚寄枝吃母狼的奶长大,他就这样把女婴养到了十二岁。
教她骑马射箭,导致姚寄枝牙还没长齐就学了一身打架的本领。
又是一年春天,他重新参了军。
说只去一月便回,让木兰在家陪着寄枝。
寄枝带着木兰上山打猎,险些被老虎羔子挠死,还好她比它更凶悍。
三拳就把那老虎打昏了,拖下山宰了给姚骤做了两幅虎皮手套。
一月又一月过去,时间已入深夏,可就是等不到姚骤回家。
木兰站在家门口日夜哀嚎,好像想告诉寄枝些什么。
直到那天,她躺在秋千上乘凉睡午觉,梦到姚骤血淋淋地躺在一片铺满尸体的沙坑里,头上、身上插着好几根箭,地上滚满了头颅和胳膊,而他的眼睛瞪的老大,恐怖地看向寄枝。
她意识到姚骤可能回不来了,就去乱葬岗把他已经不用的断剑埋在他战友的旁边。
又给他立了个泥巴碑,烧了他生前最爱吃的烤鸽子和葡萄酒,还有那幅虎皮手套。
天黑了,木兰已经绝食数日,此刻又趴在碑上迟迟不肯跟寄枝回家。
天忽然下起了暴雨,打雷闪电接踵而至,狂风泥石流紧随其后。
寄枝不得不丢下木兰往家里跑去。
没想到茅草屋已然化成一堆烂土,消失在泥石流里。
很好,寄枝无家可归了。
回到乱葬岗,姚骤的泥碑也倒了。
好在这里地势高,泥石流卷不上来,还威胁不到姚寄枝的性命。
雷电劈歪了好几棵老树,乌鸦和猫头鹰比着谁叫得更加欢快。
她紧紧抱着木兰,躲在别人的大石碑下。
半个身子都泡在脏水里,嗅着周围一股子腐烂的臭味和雨水的腥味,有一种刚从娘胎里出来的感觉。
乱葬岗的夜晚何其的热闹。
有女人唱戏,有老头唉声叹气,有小孩追着嬉笑打闹,还有男人拿着大刀对砍,发出恶狠狠的嘶吼。
寄枝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眼去看。
等雨停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天空又挂上红红的大太阳,可整个山头已经被摧残得面目全非,动物的巢也没了,都纷纷跑出了山。
家里打猎的工具也跟茅草屋一起被冲跑了。
寄枝饿的头晕眼花,准备去街上捡些东西吃。
刚走出乱葬岗,经过一个树林,想坐下歇歇脚,怕遇到土匪强盗,就找一个最隐秘的大树根下躺着。
地上泥土松软,她用力一踩,发现里面是空的。
用手挖开,下面竟然是个不小的陵墓,她顺着墓道钻了进去,拿了很多珠宝出来,瞬间来了劲。
一路小跑到集市上的典当卖掉,卖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
她买了身干净的衣服,在客栈里换掉,心里盘算着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
如何才能靠这笔钱持续地赚钱?自己才十二岁,又是女儿身,无父无母,在古代这种环境里,又能做什么呢?
吃完饭上楼,寄枝遇到一个醉酒的女子倒在楼梯上,体态不雅。
姚寄枝自小练武,力气大,很轻松地把她扶到了屋里。
她长的很漂亮,穿的衣服也很华丽,如果不是有名的艺伎,那肯定是位地位不低的夫人。
只是身边没有丫鬟跟着,晚上一人醉倒在这客栈,身份就不好决断了。
寄枝给她洗了妆面,把外衫脱掉,放在床上,给她盖好了条薄毯子,然后挤在她旁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女人捏着寄枝的脸,端详一番,然后说:“你长得跟翠荚姐姐真像。”
寄枝被女人的指尖扎醒,便迷迷糊糊地问她翠荚姐姐是谁。
寄枝有预感,她说的应该是自己的那位伎子阿娘。
“翠荚姐姐,长着女子见了都心动的天仙样貌。被大富豪龙氏瞧上,还怀了孩子。可惜人家富豪的妻子不愿意,龙氏偷摸着下了聘礼也买了赎身契,但就是不让接回府,妻子几次拿着菜刀亲自来闹事,所以一直让怀有身孕的翠荚待在酒楼里拖着。
“更可惜是,翠荚姐姐的孩子生出来就没了,她自己也有严重的妇女病,龙家妻子又一直来闹腾。麻绳专挑细处断,她实在扛不住这些糟心事,没过两月就上吊死了。”
女人穿好衣裳,把锦囊里的胭脂花片递到寄枝嘴边给她嘬了一口,不禁摇着头感叹道:“你这漂亮的小脸蛋,简直就是翠荚转世,要是跟着我去挣钱,不出五年,一定能艳动好几个城。”
寄枝认为她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女贵人,便忙答应了她,思虑片刻后接着发问:“大姐姐,你为什么晚上一人醉倒在客栈?身边也没有人,这样可是很危险的。”
女人笑了笑,说:“我来跟张公子约会,不曾想竟被他放了鸽子,就借着难受的劲喝多了。谢谢你啊,小姑娘,以后跟姐姐混,一定让你吃香喝辣的。”
她领着姚寄枝上街买了一套她亲自挑的衣服,像对女儿一样,又买了很多糕点,玩具。
她问寄枝会什么,寄枝说自己会打猎射箭,她嫌弃地说:“你年纪还小,要靠本事跟好看的脸蛋去换客人的开心与钱包,可不能用身体,你必须得有一技之长。至于打猎射箭这些,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保命用吧!”
女人叫刘冰霜,后来寄枝跟着她回了铜雀楼,做了她的伎童。
每个艺伎都会培养自己的伎童,根据自己财力的高低,她们会收养一到三个家世可怜的小女孩,或者是去奴集买样貌好看的奴仆带回来。
因为她们老了就不能再吃青春饭,如果找不到好的人户嫁出去,那就只能培养新人,靠她们给自己养老。
刘冰霜除了刚来的寄枝之外还有两个伎童,一个叫葱落,十岁,长相甜美。
另一个叫姜生,十二岁,是个男娃,比女子还漂亮精致。
寄枝好怕刘冰霜会给她起个大蒜、辣椒什么的,就坚定地说自己就叫寄枝。
取名本是为了隐埋原来的姓名,这些都是看自己情愿与否,羞不羞于被熟人认出。
姚寄枝无牵无挂,孤孤零零的,也没有在意的。
刘冰霜也没有强调必须从名,所以从那以后,就只给她去了姓氏,直接叫寄枝了。
伎童每天要做的就是,打扫卫生,学梳妆盘发,学琴舞歌乐。
最让寄枝头疼的一点就是还要把酒当成果汤喝,以此来锻炼酒量。
白天很累,但到了晚上,艺伎们都去接客了,屋里就剩下寄枝,葱落、姜生三人。
寄枝和葱落聊的很来,她可爱的紧,总有说不完的笑话,寄枝最喜欢看她嘴角的酒窝。
她们一人点了一只蜡烛,把窗户开的大大的,好让月光全部都照进来。
三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宽敞的草席上轮流扇着蒲扇,姜生哥哥给她们剥着瓜子,一脸的宠爱。
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道到了几点钟,就纷纷睡熟了。
刘冰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她叫醒伎童们服侍她更衣睡觉,而伎童们则要起来练功了。
葱落弹的一手好琵琶,姜生是梨园戏子出身,唱功非常了得,什么小调长调短调,他都会唱。
那寄枝就选了舞蹈来学,可她的姿势过于僵硬,舞步间总莫名其妙地穿插起姚骤教给她的那一套螳螂拳。
有时就想操起剑来砍上一段,于是稀里糊涂打造出一套别出心裁的剑舞,有点像某种土著民族的舞蹈,但是很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