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庆功宴（二）
“我可以坐下吗？”
还有完没完了？周璟没好气地抬起头，一个戴金色边框眼镜的男人站在身前，仿佛真的在等待她的落座许可。
“请坐吧。”
男人抽出椅子，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没有半点声响。
“莫非你也是新章大学的？”
“不是，我在国外读的书。”
“行，那你说吧。”
“说什么？”
“自我介绍啊，你不打算说上一套么？”
“反正你也不打算积极应对，就不必搞流水相亲那一套了吧。我想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必浪费在走流程上。”男人有样学样。
“那干脆就别聊了，我对聊天过敏。”周璟说。
“你看7点钟方向的那个男人，一边在和对面的女生聊天，一边多次地朝这里看。还有九点钟方向的那个男人，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这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善茬，要是我走了，你就得独自应付这两个对手了。”
周璟顺着男人说的方向望去，一个络腮胡男人正好对上了眼。周璟赶紧将目光移开。
男人笑了笑，说：“不必紧张，我们接着聊天就好。你的戒备心一向这么强吗？”
“看是对谁。”
“如果是朋友呢？”
“那就还行。”
“我们可以作朋友吗？”
“目前不能。”
“为什么？”
“对你的了解太少。”
“我可以随意让你了解。”
“那就来一套自我介绍吧。”
男人有些疑惑，“你不是不喜欢那一套吗？”
“确实是快捷省事，不是吗？在短时间内给彼此贴标签，寻找最符合自己偏见的那类人。”
男人摊开手，说：“好吧。我叫秦清，ntf大学心理学系硕士研究生。”
说完，他好像记起什么似的，补充道：“1989年生，身高183，未婚，正在创业，没车没房没贷款。”
“创业？”
“是的。我正在筹办一家心理诊所。”
“有眉目了吗？”
“目前我和我的合伙人遇上了一些麻烦，不，应该说是出现了分歧。”秦清的语气有些埋怨。
“这真是个不好的消息。”
“可不是嘛，那家伙拖拖拉拉的，一点效率都不讲。”
男人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起来，他飞快地回复了消息，屏幕朝下放回了右手边。
“是工作问题吗，你看上去有些忙碌的样子。”
“算是工作吧，不过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
“你对刚刚那人说的有什么想法？”
“想听真话？”
周璟点点头。
“对很多人来说，婚姻是个徒有虚名的壳子。他们一面贩卖爱情童话，一面将婚姻当作跳板，或是为了获取资源，或是为了拓展交际圈，甚至只是为了维持现状不使生活质量下跌。简而言之，婚姻将两个人结合成紧密的利益集团，一切行动以利益为先，爱情是他们最末位的考虑因素。”秦清拒绝了侍者的酒杯，要了杯水。
“当然了，会这么做的人无分男女，只跟他们对婚姻的态度有关。他们觉得凭借自身的优势可以遇上一个有利可图又有情可依的对象。可逐利的心情越是迫切，他们越容易露出马脚，最后上钩的要不是抱持同样想法的人，要不是精心算计过诱饵价值的人。你又如何知道对方不是垂钓者呢？
垂钓者抛出的诱饵对他们自己而言无足轻重，上钩者的价值绝不低于诱饵的价值。换句话说，这是一场互相低估对方高估自己的较量，谁是赢家还不得而知。”秦清无奈地耸了耸肩。
“很精彩的发言。但这是‘很多人’的想法，我想听听你自己是怎么看的。”周璟说。
“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比较认同你的观点。”
“愿闻其详。”
“我无法接受没有感情的婚姻，更无法忍受低质量的亲密关系。如果婚姻靠的是利益捆绑，金钱维系，每天醒来跟上班有什么区别？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抱持“得过且过”的观念，连交流都显得多余，一开口就是工作、孩子，牛头不对马嘴。这样的生活乏味、无趣、不见活力，无法给人以滋养，倒不如一个人过得痛快。”
“如果遇到令你倾心的女孩呢？”
“倾心和步入婚姻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谁能保证这份倾心不会凋零，相爱的心不会转移？那些火花四射也许是激情，也许是一厢情愿幻想的投射，在双方之间流通的爱几不可见。以至于很多人早在遇见爱情之前就屈服于生活了，理由就是他们说的‘日子总是要过的’。”
“既然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所谓的‘爱’也如此肤浅，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热烈地讴歌爱情呢？”
“在以爱为名控制欲泛滥的大环境下，爱情，尤其是健康的爱情显得格外稀有。正因为真爱的稀有，爱情才显得格外珍贵。我想我们歌颂的是两心相悦的爱，是推心置腹二人携手成长的爱，绝非世人口中泛泛的‘爱情’。”秦清显得格外激动。他喝了口水平复心情，接着说：“你该不会要劝我看开一点，把标准降低一点，不要太较真吧？”
“每个人对爱情都有自己的态度，只要贯彻自己的逻辑并对此负责，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你跟他真像。”秦清笑了。
周璟把玩手里空了的水杯，也笑了，“剩下的不如等你的合伙人回来再跟我谈？”
“比他预料的还要早一点。”
“你说什么？”
“被你拆穿这件事，比他预料的还要早一点。方便透露一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让你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虽然记不太清，还是按刚才那位先生的方式介绍了自己。说明适才发生的一切，你不仅看到了，还很留神听了内容。宴会的环境并不安静，你能做到这一点，要不就是对我感兴趣，要不就是另有意图。
可你跟我聊天的时候，后背一直紧靠椅子，手也端放在膝盖上，说明你对我并不感兴趣。你坚持将对话进行下去，提醒我周围的状况，加上言语间透露出对效率的重视，对那位合伙人颇有微词，还不停查看手机，说明你很可能并非自愿，而是受他人之托与我交谈。
最重要的一点，你有在国外读书的经历，我刚好有个朋友在国外读书，所以不难猜到那个人是谁。”
“很精彩，”秦清鼓起了掌，“兴许你该转向写推理小说。”
“我能问问那位合伙人没有亲自前来的理由吗？”
“他在国外有项目还没完结，所以没法赶回来。你别介意，我这次来不是他的授意，是我非要来看看传说中的周璟长什么样的，他一直在劝我打消这个念头，不要来打扰你。”
打扰？周璟觉得这两个字很刺耳，仿佛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已然没有关系。
“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周璟说。
“哦，是的。那次在游乐园是碰巧，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周璟，不然早就上前打招呼了。抱歉，我当时状态不太好，言语间有些冲撞，真是对不起了。”
“现在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吧？”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来了，明明你才是主角。”
“朋友的朋友也算半个朋友。”
“这样的换算方式真有意思。”秦清大笑道，“你不想听听池岷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虽然早知道那个人是池岷，周璟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震了一下。
这么久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得知池岷的消息。因为满悦对池岷不告而别不满，便下了禁聊池岷的命令，满恪和崇明都不太敢在群里提及他。
“还是别听了，我怕自己忍不住生气。”
“呀，又被这小子预料到了。他拜托我千万别聊到他，否则肯定会惹你生气。是啊，那么久没出现，一出现就是靠人传话，显得自己谱多大啊。”
周璟一时没弄明白秦清这是在帮池岷还是想看他笑话。
“他打来的，要不要接？”秦清将手机屏幕朝向周璟，“池岷”两个大字持续闪烁。
“我该走了。”周璟起身离开。
“哎哎哎，别走，我诓你的。”秦清挂断了电话，“你仔细瞧瞧，分明是我给他打过去，才不是他打过来呢。”
周璟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正经的？”
“人生嘛，就是潇洒走一回，别活得那么较劲才是真。”秦清的语气吊儿郎当的，与刚才高谈阔论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他表明了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周璟都怀疑他才是那个需要治疗的患者。
周璟看了看四周，刚才盯着这边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于是向秦清道别。
“我先走了，预祝你的诊所开办顺利。”
“噢，谢谢你，”秦清脸上露出了笑容，摆摆手道，“希望下次站在你身边的会是我的合伙人。”
舞台中央，杨絮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琴凳上。她的头发又黑又直，长及腰部，远远看去像个真人芭比娃娃。
优雅的琴声缓缓流淌，舞池中央渐渐聚集了跳舞的男女。
周璟害怕被邀请跳舞，趁没人关注自己，偷偷从会场溜了出去。
深冬的夜晚，漆黑的夜漂浮在路灯之上。周璟呵出的白气将远处暖黄的灯光缓缓包裹，连温暖都透着寒意。
僵直的手脚提醒周璟忘了携带外套潜逃。不愿回去，又不到离去的时间，周璟只得抱着手臂跺脚取暖。
一下，两下，三下……周璟的步伐逐渐急促。
池岷分明是知道她的消息的吧？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她，还要靠陌生人传话？
不告而别的人分明是他，怎么搞得好像是她犯了错一样？
分离究竟是惩罚他还是惩罚自己？
周璟赌气加大脚下的力度，一不小心跺得后脚跟酥麻。
她才不要做先投降的那个人。等池岷回来一定不能给他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