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庆功宴（一）
庆功宴在年末如期举行。虽然周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企划过去几个月后才办庆功会，主编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周璟必须到场。
“明天穿什么衣服你想好了吗？”杨絮柳问。
“平时怎么穿明天就怎么穿。”
“那可是宴会呀，你还打算穿你那身西装去呢？别搞得好像是去拓展业务似的，放松一些嘛。”
“可我一贯都这样……”
“你是怕别人嚼舌根说你爱现？放心，人家肯定打扮得比你花枝招展。要知道所谓庆功只是找个由头招揽各界人士前来交流，是资源互换的一个平台。有心人肯定会抓紧机会结识权贵，才没功夫关注你穿什么。”
“可我们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杂志社，哪来的派头让什么权贵到场呢？”
“这就不是你一个编辑该管的事了，人家管理层自有门路。照我说你只管好好打扮自己，漂漂亮亮登场准没错。不勇敢展现自己怎么能被更多人看到呢？”杨絮柳将周璟拉进自己房间，“要不试试看我的衣服合不合身？”
如果说谷阿姨的衣柜是温婉派的代表，那么杨絮柳的衣柜显然大胆而奔放。柜子的上层都是艳色，款式多为精致的长摆晚礼裙。昔日里的粉色套装被压在下层的最左侧，被浓墨重彩的礼服压成细窄的长条。
“平时买了很多漂亮衣服都没机会穿，这下可以好好发挥一番了。照我说，这女人的衣柜就像快乐的弹药库。心情不好的时候买买新衣服，在镜子前换上一换，立马就能开心起来。”杨絮柳取下一件红裙在周璟身前比划，“要不要试试这件？”
“这后背也太空了吧，风一吹汗毛都得立起来。”
“那这件？”
“这前面的布料也太少了，走两步胸都要掉出来了。”
周璟和杨絮柳笑得前仰后合。这是到新章以来周璟最开心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和朋友们互相调笑的时刻。
没有应不应该的规劝，通向标准答案的正解，有的只是各抒己见和肆无忌惮的吐槽。
是不定型的思维，自由的空气，还有遥遥无期的未来，酝酿了最好的青春。
“就像你说的，适合自己风格的才是最好的，没必要强迫自己‘惹眼’。”杨絮柳没有再劝周璟试下去。
“我想我早有心仪的衣服了。”墨绿色的裙摆连同透明的橱窗出现在周璟脑海。
“既然有喜欢的衣服就穿着去吧，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多见。”
“还不是时候。”周璟说，“虽然这么形容很奇怪，但我莫名觉得现在的自己配不上那件衣服。”
“不是衣服配人吗？怎么你反倒觉得是人配衣服？”
“如果自身的性格和喜欢的衣服气场不和，不去强求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就会像小女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连一次正式的搭配都没有，就认定衣服不适合，不会太过残忍吗？所谓的不合适依据是什么？是具体的标准还是主观的想法？衣服可没办法开口抱怨，单方面被你判了死刑，不知道被苛责的是衣服还是你自己。”杨絮柳说。
是啊，为什么周璟会认为不合适呢？为什么她连试都不愿意试呢？
难道……她对自己也存在偏见吗？
窗外，光秃秃的栾树无叶无花，枯粉色的果实挂在枝头风干了内里。
庆功会当天，周璟还是选择了稳妥的黑色西装裙。
热闹的宴会上觥筹交错，她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今天晚上来了不少优秀的单身男性，趁这个机会你好好结交一下。”主编叮嘱周璟。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周璟再度搬出许屹作为借口。
“怎么，他不许你跟男性有来往？”
“倒也不是……”
“那不就成了。你这傻孩子，让你结交男性又不是让你和他们谈恋爱。就当个普通朋友认识认识，多接触男人，才能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可别盯准了一个坑就往里头扎，要知道男人的心眼可不比女人少，你在这恪守道德，他们可早就横竖斜三个方向作比较了呢。”
主编拍拍周璟的手，“当男人换女人如同换衣裳的时候，你凭什么给自己戴上枷锁。听着，我不是要你秉持什么放浪成性的爱情观，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选择更换伴侣的权利，尤其在你们相处并不舒适的时候。结束一段感情再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并不违背道德。虽然在某些人眼中，女性另有一套道德准则需要遵守。”
“瞧你这表情，该不会在心里嘀咕我带坏你了吧？”主编拨了拨新烫的卷头发，凹了个造型，“没关系，如果理智是一种罪过，我愿意当坏女人。”
周璟笑了，“话都被您说完了，我可什么也没说。”
“想当初我可是被家里人骂得很惨呢。他们说我太有野心，不甘做个贤内助回归家庭，非要跑到职场跟男人一较高下。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凭什么默认职场是男人的天下，男人就该在职场拼搏，而女人就要归属于家庭？凭什么野心这个词专属于男人，女人拥有野心就是不好的特质，就该被打压？还有那些男人，一面宣称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是一盘散沙，拼命追求财富，一面又鄙视拜金的女人，一旦有女人嫁给富豪就说女人拜金，这不是很矛盾吗？”
“因为他们自己也拜金，可他们做不到像富豪那样有钱，又没有其他魅力可言，只好自我安慰是女人的眼光有问题。潜台词是我又穷，又没魅力，但我是个男人，女人就该喜欢我。他们不责怪富豪有钱，却责怪女人拜金，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罢了。”杨絮柳接着说。
“你倒是有一番见地。”主编看杨絮柳的眼神多了份欣赏，“平时见你打扮得乖乖的，没想到竟是这样性感的风格。”
杨絮柳今天穿了件银色的v领鱼尾裙，细闪的亮片缀在裙摆，活像一条美人鱼。
“算是对平庸生活的一点反抗。”杨絮柳答道。
主编笑了笑，端起酒杯向宾客迎去。
“小姐你好，能跟你聊一会儿吗？”一位男士向周璟发出邀请。
杨絮柳推推周璟的手肘，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周璟小声说。
“拿出你写小说的气势，假装你是这个世界的王。整个世界都是你创造的，还有什么可怕呢？”
杨絮柳扶着周璟的腰，轻轻送了出去。
“小姐请坐。”来人将周璟面前的椅子抽开，示意周璟落座，眼睛却没有对上周璟的。
还未等周璟答复，他已经“嘭”地一屁股坐下，大腿上的肉从凳面溢出来。
他是怎么做到看起来礼貌实则以自我为中心的？周璟十分疑惑。
“我叫吴大伟，1985年生，身高180，未婚。职业是一名产品经理，现在在荣华区k金大厦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年薪百万，有车有房，没有贷款……”男人流利地背诵价值宣言，唇齿清晰，内容却枯燥乏味。
周璟的眼睛不知该看哪里，只好盯着对方的肩膀，一不小心走了神。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的衣服变成了食品包装袋，密密麻麻写满产品信息，在座位上膨胀起来。
产品经理在将自己作为商品介绍，配上这幅画面，周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就知道你会对我的学历感兴趣。”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我本硕博连读，是新章大学的博士。看来你喜欢高学历的男士？真有眼光。”男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拨弄了下表带，特意露出品牌logo，再将话题抛给周璟。
“说说你的信息吧。”这语气活像老板面试下属。
周璟有些懵，她很少正式介绍自己。自我介绍好像只会出现在迎新会或招聘现场，周璟对这样暴露自己的场景很是不适应。她不喜欢把自己的年轮展示在他人面前，再一一说明历经的风景。
有些经历的重要性只有自己知晓，他人无法共感，也就没了解释的意义。
出于礼貌，周璟还是简略地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周璟，九溪大学毕业，现在是杂志编辑。”
“噢……这个大学我没听过啊，似乎不是很好呢。这份职业……”男人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似乎在评估周璟作为“商品”的价值。
“冒昧问一下你的月薪多少，有没有发展前景？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在本地有房吗？”
“等等……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不是单纯地聊天吗？”
“是啊，这就是聊天啊。但彼此的基本信息还是要通个气嘛。”
周璟觉得这类对话目的性太强，不自觉地感到抵触。“还是聊一些别的话题吧，比如你平时的兴趣是什么？”
“兴趣？我没什么兴趣，对了，看电影算吗？”
“当然算了，你喜欢看什么电影？”
“我想想……哎呀不好意思，最近都没怎么看。以前的007系列我还是很喜欢的，超级英雄系列我也喜欢。你们小姑娘不都喜欢美国队长吗？说什么长得帅身材好，我觉得也就还行吧。”
“哦……”周璟佯装听懂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会做饭吗？”男人接着问。
“不会。”
“那是得好好学，不然以后怎么负责家里的饭菜？”
“为什么默认是女性做饭，男人也可以做饭吧？”
“可我已经不会做饭了，两个人都不会做饭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你可以学……周璟把这话咽了回去，回复道：“我们好像还没到那一步吧？”
“没听过那句话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耍流氓’，那么‘不以谈恋爱为目的的交朋友也是耍流氓’。我们现在不就在为未来的生活筹谋吗？”
“抱歉，我不太能理解您的逻辑。”周璟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涨，她揉了揉太阳穴说：“男女之间也可以是纯粹的友谊关系，不是非要谈恋爱不可，这跟耍不耍流氓没关系。”
“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何必装傻呢？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走个流程就好，没必要浪费时间。坦白说我就是想找个人把家里打理好，让我能安心在外面工作。”
“既然你想让女生留在家相夫教子，还在意她的毕业院校和工作干什么呢？”
“这不过是评估对方的一项条件而已。我这么优秀，总得找个配得上我的女人吧？再说了，母亲的智商会影响后代，不是谁都有资格做孩子的母亲的。”
“您说这么多，好像只是为了找一个表面上的‘好妻子’，‘好母亲’。对于男女之间亲密关系的质量好像并没有要求？”
“什么亲密关系，不就是在说爱情吗？爱情这种东西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只要物质基础打好了，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慢慢培养。”
周璟总算明白适才主编和杨絮柳在吐槽什么了。
有些人把一切问题归咎在物质上，对精神层面的匹配度避而不谈。一个说天，一个谈地，车轱辘话来回说，怎么都论不明白。
“你怎么总扶额，是不是身体不太好？”男人露出嫌恶的表情，“身体不好可不够格孕育后代，要是把病灶遗传给儿子该如何是好？我看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吧。”
周璟被留在座位上，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这位男士先招惹自己，怎么反倒批评起周璟的不是来？
真是见鬼了，周璟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