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关于婚姻的讨论
立夏，周璟到主编家吃饭。
“你吃不吃苦瓜的？入夏以后多吃苦瓜有助于清热祛暑。”主编一边问周璟一边从购物袋里往外取菜。
周璟犹豫了一会儿，回复道：“平时不怎么吃。”
“看来是很讨厌吃苦瓜了。”主编笑道。
“可能是小时候不怎么爱吃苦的东西，对苦瓜一直不太感冒。”
“我们家乐乐倒是喜欢吃苦瓜，所以经常备在冰箱里。”
“乐乐喜欢就给他炒好了，我没关系的。”周璟赶忙说道。
“乐乐去同学家玩，晚上不回来吃饭。怎么说你也是餐桌上的一份子啊，考虑菜谱的时候当然要顾及你的口味。”
主编这番话让周璟心里暖暖的，她在家的时候从没获得过这么好的待遇。
“我想到了个好法子，保准不爱吃苦的人也能吃得下苦瓜。”主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首先把苦瓜白色的瓤和籽去掉，切成薄片加盐腌制一会儿。”主编边说边动起刀来，利落的切菜姿势让周璟目不暇接。
“炒的时候下水焯一焯，把苦味去掉，还能保持苦瓜的翠绿。”
“最后撒上蛋液，等稍微凝固的时候打散，煸炒出香。一盘色泽鲜艳的苦瓜炒蛋就出锅了。”
主编把勺子递到周璟嘴边，“尝一尝，是不是还不赖？”
周璟闭上眼，赴死般咀嚼嘴里的食物。
鸡蛋的焦香包裹住苦瓜，有些软滑，清凉，并不是周璟印象中满嘴苦涩的味道。
周璟惊呼出声，“这真的是苦瓜炒蛋吗？”
“正宗吕鸢牌苦瓜炒蛋，保准货真价实。”
“真厉害。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苦瓜炒蛋，虽然这也是我第一次毫无抗拒地咽下苦瓜。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好像一下子为苦瓜正名了。”周璟感叹道。
“傻孩子，一碟苦瓜都能惊讶成这样。”主编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我好像是有点傻。”之前杨絮柳也这样形容过她。
“你不是傻，是太实诚。人家问什么就答什么，不会掩饰更不会撒谎。但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真诚是一种稀缺的品质。太多人从虚伪中尝到了甜头，便习惯以面具示人，从真诚的人身上获利。”
“那到底该不该真诚呢？”
“当然应该真诚，只是需要辨明真诚的对象，守护真诚的纯粹性。有些人并不值得用心对待，一意孤行地付出可能会伤害再次真诚的勇气，甚至成为鄙视真诚的人。”
“能做到这样真不简单。”
“是啊，如何在世俗中生存下来而不至于失去本性，这是人类需要面对的人生课题。”主编陆续将菜摆在桌面上，“当然了，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课题。”
“那您的课题是什么？”周璟问。
“学会一个人抚养乐乐，陪伴乐乐成长。”主编答道，“全世界都在劝我给孩子找个爸爸，给自己找个老公，没人问我愿不愿意，需不需要，似乎三口之家就该是家庭的标准形式，少了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但我并不想要依靠谁前行，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在新的人生阶段重新出发。
可只要我单身，不管是一直单身或是恢复单身，都会面临这些以关心之名的窥伺：什么时候找个男的，为什么不愿找个男的。而我的真实体验是她们不愿聆听也无法听懂的。她们无法理解人生，尤其是女人的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不依靠男人的活法。”
周璟的心被主编的话深深震撼到了。
是啊，谁规定幸福只有一种形式呢？从前属于三口之家的自己不也是过得痛苦而压抑吗？属于两口之家幸福的模样该由他们自己去探索，而不是复制家庭的形式罔顾实质。
“那……不结婚也是可以的吗？”周璟问出了心中所想。
“当然可以。你有权选择你生活的模样，而不是被驱赶着做出看似自由实则不得已的选择。”主编感叹，“你说这社会也真是，宣扬婚姻自由，却一个劲鼓动人结婚，阻挠人离婚。你不结吧，就嘲笑你生命不完整，指责你自私。‘全世界都像你这样想人类就灭绝了’，好像婚姻就是个必选项。
这真结了婚，才发现家务怎么分工，教育怎么分工，开支怎么分摊这些早该计划好的事一样没考虑周全。丈夫甩手一走，所有事情就都落到你一人身上。
不合适想要离吧，回到职场又得从头打拼。孩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到外头还得受歧视。说什么‘单亲小孩性格有缺陷’，我寻思着没离婚的时候这家跟丧偶也没两样啊。你说我有车有房，自己过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结婚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比一个人还累，成天伺候这伺候那的，图啥？”
“也许是我们把婚姻想得太美好了，总觉得结了婚两个半圆就能合成一个圆。但其实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日子还是照样过。结了婚反倒放大了两人各自的缺陷和在相处中出现的摩擦。”周璟说。
“确实，在有些人眼里，婚姻不过是找个人搭把手，抵御未来过日子的风险。可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对婚姻有情感要求。不仅是合伙做事，更需要互相给予关怀和爱护。若是不分清楚对方对婚姻的需求与自己是否一致，两个人只会不欢而散。作为过来人，我不能鼓吹结婚有多幸福，一个劲地骗你进来，却不告诉你个中风险。那是诈骗，不是为你好。”
“您说的对。无论父母怎么为子女好，最后的选择权都该在子女手上，由他们权衡利弊后自主选择。那些犹豫迟疑的子女想是早就见过婚姻的样子——他们父母生活的模样。如果连父母都过得不幸福，让他们怎么相信婚姻的可靠呢？从根源上抱持对婚姻的恐惧，再怎么催促结婚都无济于事。”
“是的，我们不能一边向女性鼓吹爱情的美好和盲目，一边用现实击垮她们，这太割裂了。”主编说，“这个世界真奇怪。他们告诉女孩‘不要太累’别急着往前冲，鼓励你‘找个好男人’快步组建家庭。可女孩真正跌进坑里的时候却不会真的来扶上一把，只会奚落你‘活该’。
这难道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吗？逼你往火坑里跳，再覆土填埋。
当然了，也不是说结婚就一定不好，幸福的婚姻还是挺常见的。只不过人家埋头过日子，不会跟你炫耀有多幸福，我们便觉得幸福的婚姻异常稀少。人嘛，毕竟是社会动物。不论男女，总希望有个体贴的人做伴。照我看，结不结婚不重要，找到靠谱的伴侣很重要。”
“只是靠不靠谱这件事很难判断。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会随着时间改变，何况那些才认识几个月的人呢？”周璟压根不知道要如何跟陌生异性培养出信任感。
“可我们不就一见如故吗？”主编微笑道。
“那是因为我们有相近的理念和志向，从心灵上就感觉很亲切。而且，我们同为女性，只有女人和女人之间才能彻底了解对方的处境，这是异性无法做到的。”
“是这个理没错。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故步自封不和异性相处呀。”主编冲周璟眨眨眼，“所以我说找男朋友也要找三观相近，处起来舒服的。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是你得主动扩大社交圈，结识多一些人才能见到。毕竟人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也得努力努力，打开自己，让人家多了解你嘛。”
“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也别急着定下来，再好好考量考量。”
“具体该怎么考量呢？”
“首先得看这人性格是不是合适，你俩能不能生活到一块。尤其得注意对方的家庭环境。要知道孩子的脾性多受父母影响，如果对方父母满身恶习，你也别指望教出来的孩子品性多好……婚姻可是好大一门学问，需要好好研习呢。”
难怪匆忙走入婚姻的人大多不欢而散，周璟想。
“不过比起费尽心思挑个好老公依靠，关注发展自身，不断进步成为更好的自己更重要。只有当你能从自己身上获得力量感与安全感的时候，才不会因为内心的贫乏加剧亲密关系里的冲突。”
“谢谢您的指点。如果女性之间都能这样坦诚地交流，把婚姻中的利弊，经验都摊开来说，而不是单方面强调其中的幸与不幸就好了。”周璟受益良多。她喜欢跟主编聊天的感觉。两个人交换想法，就算意见不同也都点到为止，不会强迫彼此接受，让人喘不上气来。
周璟喜欢这样给自己，给他人都留余地的人。
“来，吃水果。”
周璟起身，接过主编递来的果盘，“乐乐呢，乐乐最近怎么样？”
主编一大块苹果塞进嘴里，含糊道，“还不是老样子，吵着要见爸爸。你知道吗，竟然有小孩跑去跟乐乐说‘你爸爸不要你了’，把我气得够呛。这哪是小孩自己说的，还不是听到父母这么形容，才鹦鹉学舌复述家长的话？”
周璟点头，“孩子最容易沾染父母身上的恶习，家教尤其重要。”
“我倒是想管，但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父母管不了也不好管。就像这小子最近不是跑到朋友家玩，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找个时间我去跟他谈谈吧。如果以朋友的身份跟他交流，他应该愿意告诉我什么。”周璟心里有了主意。
周末，周璟带乐乐去游乐园玩。她说不清为什么会选择这里。虽然小孩子都喜欢游乐园没错，但对于选择的下意识性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面对乐乐一同游玩的邀请，周璟还是婉拒了，最终选择站在栏杆外远远看乐乐玩。她心里似乎有道禁令，关于娱乐，关于嬉戏，关于在未获得父母许可前光临游乐园。
“我跟你说，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她好奇怪，总是盯着窗外看，不知道在看什么。”吃薯条的间隙，乐乐打开了话匣子。
“如果你不看她，怎么知道她在看向窗外呢？”周璟暗暗压抑内心的笑意。
“我……我是不小心看见的，才不是故意。”
“好好好，是不小心。所以你那么关注她是想跟她成为朋友吗？”
“想是想，但我的朋友们好像不太喜欢她。不……也许是很喜欢她。”乐乐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喜欢往她抽屉放虫子，看她尖叫，还会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看她着急的样子……他们说是喜欢她才欺负她，可看到她难过的样子，我也搞不清楚这样做是喜欢还是讨厌。”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做。”隔壁桌的男人突然起身，“这是以喜欢为名的霸凌，会让人模糊爱和暴力的界限。”
眼前的男子身着银灰色西服，两手交叠抵在额头上，紧皱的眉头诉说着痛苦。他像是在回应乐乐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让人摸不清头脑。
“你……你没事吧？”周璟刚想询问他的身份，见他神色不对转而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听到了吗，不可以这样做。”男子忽略周璟的问话，紧盯乐乐的眼睛。“她不是供人娱乐的玩具，随你们的心意折磨或怜惜。如果不能将她护在身后，至少不该与人同流合污，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知……知道了……”乐乐似乎被吓到了，话也说不顺畅。
“你的精神状况似乎很有问题，需不需要看下心理医生？”周璟问。
“不需要，因为我就是。”男人转身离开餐馆。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周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