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主编与乐乐
每天在同一办公空间呆着,周璟从同事口中听到不少传言。谁老公特有钱,谁背着谁偷腥,谁和谁谈起地下恋情,谁刚搭上大款就被分了手。
作为枯燥生活的调剂品,八卦在薄薄的隔间里来回传递。其中被议论最多的,还要数单身抚养孩子的主编。
传说主编与丈夫相识于微时,两人将学生时代的恋情延续到职场。他们原本很恩爱,可惜野心勃勃的主编结识了公司领导。为获取更高级的资源,她背弃丈夫出卖色相,终于平步青云,只是夫妻俩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对于八卦的个中细节,讲述者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早已置身其中,将当事人的表情、对话尽数收入眼底,只等再现。
此时若是搭个戏台子,他们恨不得立马登上去表演一遍。对了,还得是巡回演出。
周璟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倘若故事是真的,发生了便成为了事实,讨论再多也没用。若不是真的,添油加醋地揣测又有什么意义?
传言听多了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能参与其中左右故事走向似的。
周璟觉得只要工作中不出差错,领导私德如何她管不着,也轮不到她管。
这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原本安静的办公场所出现了小孩的笑声。
周璟探出头一看,一个穿橙色外套的男孩在过道跑来跑去。
男孩约摸八九岁,一会儿戳戳鱼缸,一会儿拍拍绿植,好像停不下来似的,在几个隔间里来回穿梭。
“哈哈哈,真好玩。”
“你的发型好土啊。”
“这件衣服那么丑,你为什么要穿这件衣服?”
几个同事明显对小孩影响他们办公不满,但又不好发脾气,只能打发他到别处去玩。
男孩在办公室绕圈跑,跑啊跑,跑到周璟面前。
他看看周璟,又看看桌上的电脑,似乎在琢磨该说什么话。
“我看到你了,所以不用找话引起我的注意了。”周璟说。
男孩撇撇嘴,做了个鬼脸。接着小手一搓,把桌上的文件弄乱,拿起笔筒里的钢笔在手上转了起来。
周璟刚想出声提醒,男孩手里的钢笔已经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初中生日的时候满悦他们送给自己的钢笔。周璟捡起分离的笔盖和笔身,在纸上划了两下,已经写不出来了。
“姐姐的笔被摔坏了,你有什么想跟姐姐说吗?”
男孩两手攥紧裤缝,眼睛瞥向一边,“对不起。”
“道歉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别人。”
男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周璟,说了一句“对不起”,又迅速转了回去。
周璟哭笑不得。男孩虽然顽皮,但好歹会道歉,还没到顽劣的程度。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爸爸妈妈呢?”周璟问。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上班,妈妈在里面工作很忙,他们都没空理我。”男孩撅起嘴,两只食指交替搭在一起,百无聊赖。
“学校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还没有。”
“那你搬张凳子在姐姐旁边写作业好不好?”
男孩点点头,坐到周璟隔壁,把书包放在桌上,说:“你为什么会主动搭理我?”
“因为姐姐也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呀。”周璟笑道。
“他也和我一样爱玩吗?”
“他很安静,不爱吵闹。”
“那可真是太奇怪了,我从没见过安静的男生。”
“我问你,你写作业的时候是不是也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吵?”
男孩点点头。
“所以一样的,哥哥姐姐在工作的时候也不希望有人打扰。”
“那大家都很忙,没人跟我玩怎么办?”
“你想玩什么?”
“奥特曼。”男孩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玩具模型。
“那这样,你写作业,姐姐也努力完成工作,等会儿我们一起玩奥特曼好不好?”
男孩开心地笑了,两颗门牙间有一条缝,看起来很可爱。
男孩摊开作业本,认真写起了作业,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周璟也努力把工作做好收尾。
等周璟回过神来,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男孩趴在桌上自己玩着奥特曼。
“我完成工作了,一起玩吧?”周璟拍拍男孩的肩膀。
男孩直起身来,“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
“怎么会呢?”
“妈妈就经常这样,叫我先写作业,等会儿再陪我玩,可我写完了她也没有理我。”
“也许妈妈是太忙了,所以不小心忘记了。这样,你告诉姐姐怎么玩好不好?”
“你选一个奥特曼,我们来决斗。”男孩说。
这可把周璟难倒了,她小时候对奥特曼并不感兴趣,压根不知道有什么角色可选。
她本想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可看着男孩期待的眼神,周璟犹豫了。谁会喜欢被敷衍了事呢?哪怕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他会为此感到难过的。
于是周璟坦诚道:“抱歉,姐姐对奥特曼的名字不太了解,你能告诉姐姐都有哪些奥特曼吗?”
提到这个问题,男孩来劲了,他坐得直直的,掰着手指给周璟数角色。“有艾斯,泰罗,雷欧,迪迦……”说完,男孩还把每个奥特曼的必杀技介绍了一遍。
“哇,你好厉害哦,知道那么多知识。”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整天买玩具,买影碟,对着电视一看就是一整天。要是把看动画片的时间花在学习上,早拿一百分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璟赶紧起身向主编问好。
“甭忙了,都下班了。谢谢你愿意牺牲休息时间陪乐乐玩。”主编招招手,示意男孩收拾桌上的东西跟自己回家。
男孩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把作业放进书包,一脸沮丧的模样。想来是自己的爱好被母亲一口否定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件好事,这说明孩子富有热情和好奇心。很多时候我们都以“等长大了就能……”做借口,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很难再像童年那样全心全意喜欢一样事物了。”周璟说。
“这倒是没错。”主编说。
“所以只要掌握好度,鼓励孩子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不是坏事。总比形成缺憾,用一生的时间去填满要好。”
男孩悄悄探出脑袋,冲周璟眨了眨眼,似乎在感谢她救场。
有多少的喜欢以“无用”为由被扼杀在童年,又有多少的喜欢埋葬在岁月里从未被真正发掘。
成年人的汗水挥洒在名利场里,谈及“喜欢”都显得羞耻。周璟明白这种被压抑着的感觉。
星期六,周璟应邀到许屹的住所参观。
许屹住在公司的配套公寓里。房间的陈设很简洁,灰色的沙发,白色的配套桌椅,除了靠墙的展示柜没有多余的家具。
展示柜的格子里摆满了奖杯和艺术品,还有周璟每年生日送给许屹的千纸鹤。熟悉的玻璃罐摆进展示柜里添了几分距离感,确实别致不少。可惜她送千纸鹤的本意并不是用来摆设的。
“虽然我的事业才刚起步,但我相信不久后的将来,一定会拥有一套真正属于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家。”许屹聊起未来,一副期待大展宏图的样子。
“家,家是什么?有屋檐的地方就叫家吗?”
“有你的地方才叫家。”许屹将周璟拥入怀中,“我们会有一个温馨的家,生一个胖娃娃。早上大家一起出门,孩子上学,我们上班,每到晚上,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吃饭……”
许屹越形容周璟的心越凉,这些幻想从不在她的期待中。
她本能的抗拒看似温暖实则模版化的景象。所有的幸福都该是一个模样吗?为什么每个人的苦难却各有不同?
“你来瞧瞧我新买的这盆玫瑰,花朵又红又艳还小巧动人。”许屹牵着周璟走到阳台,“老板说这叫钻石玫瑰,我一听就想起我俩的渊源来。你说这花是不是特别好看?正好你来了就拿回去养吧,给屋子里添点新鲜颜色。”
周璟想到出租屋那扇小窗,恐怕无法给花提供充足的照明,赶忙说道:“这个阳台光线充足,空气流通好,还是放在这里养比较合适。”周璟可不舍得让玫瑰花受苦。
“你这卧室怎么还有布偶娃娃呢?”周璟走到许屹床边,捧起玩偶。穿着碎花裙,扎着两根小辫的布娃娃正冲她恬静地微笑。玩偶的布料有些陈旧,看得出跟了许屹不少年头。
“好看吗?这是我妈妈做给我的。她以为我会是个女孩子,所以做了布娃娃,还绣了裙子。没想到我是个男孩。”
“所以‘许屹’这个名字是后来取的吗?如果你是女孩子会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知道,但我有个表妹叫‘许筝’。如果我是女孩,大概也是这种风格的名字吧。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你们很久没联络了吗?”
“她离家出走了,早在好几年前。”许屹叹了口气,“说不听,劝不听,小小年纪就跟不三不四的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在许屹的形容中,许筝似乎是个问题少女的样子。可周璟知道,这一切只是表象。隐藏在问题孩子背后的一定是个问题家庭。只是孩子对问题的反应最剧烈,显得格外疯狂。
陈念好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最近工作忙吗?”许屹把头靠在周璟肩上。
“还好,你呢?”
“老样子,经常出差。不过我不会忘记给花浇水的。”许屹贴近周璟耳根,“换洗发水了?”
“有吗?我怎么闻不出有什么区别。”周璟僵硬地扭转身体,“对了,灏灏问你过年会不会跟我一起回去。”
“你要我回我就回。”
“那你父母不会有意见吗?”
“他们那边我会去说。”许屹的手紧紧扣在周璟腰间,“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味道。”
周璟没有说话。
“怎么办,还没分离我已经开始想你了。这屋里留下了你的气息,你走以后我只能一个人默默忍耐没有你的时间和空间。我好希望能有你的陪伴,你能搬过来跟我住吗?”
“其实……我在那挺好的。”周璟努力斟酌措辞。
“那里是城中村,鱼龙混杂你知道吗?”不知怎么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我当然知道,但那里租金低廉,是最符合我经济实力的地方。”
“我都说了,你可以跟我一起住,这样就不用考虑房租的问题。”
“你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远,上班不方便。”
“我可以送你上班。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你就是不想跟我住在一起,对不对?”
“我是考虑就近选择居住地点,这跟你说的是两码事。”
“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男女朋友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想要一个属于我的空间。”
“可我们总要结婚的吧,到时候两人睡一张床,你要怎么保留独处的空间?”
“现在还走没到那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现在就结婚吧,只要结婚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结婚是那么草率的事吗?”周璟不敢置信。
“我不是在随便说说,事实上,我一直在为我们的婚姻做打算。我只是希望你能正视现实,恋爱的终点不是分手就是婚姻,你终归要选一个的,而我不会选择前者。”
“我会考虑的。还有工作要做,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面对矛盾,周璟选择了最习惯的应对方式——逃避。
她隐约感觉到许屹对婚姻的理解和自己不同。可具体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她并没有许屹那般期待婚姻,期待王子与公主幸福结局后的故事。她有太多犹豫和顾忌,担心自己没有幸福的资格,担心也许会到来的争吵,担心走进婚姻后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她的母亲。
想到这,周璟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