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新朋友与旧伙伴
已是初冬的季节，周璟坐在月光中，迎着冬风仰望天空。
虽然还不到一年中新章最冷的时刻，风里已带着干涩的寒意。周璟合上窗，推回玻璃之内的世界。
周璟感激偌大的天空之下，这方狭小的天地为她遮风避雨，使她不至于流离失所。哪怕和许屹闹了不愉快，也有空间后撤，等待时间冷却。
周璟钟爱这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是真正意义上她脱离父母自立的空间，是她未来的起点。
不知道满悦在国家队还好吗？周璟看了眼时间，掏出手机给满悦带电话，这个时候她应该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小璟我好想你！”满悦的声音依旧洪亮，满满的精神气直达周璟耳膜。
“你的工作还顺利吗？一个人在新章会不会很不习惯？”
“工作还好，就是很想你们和九溪。”
“有交到新朋友吗？可不许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哦。”
“那当然还是你们最好了。”周璟笑道，“我到哪都会记得你们的。”
“我跟你说，这次选拔赛我没发挥好，都没入选大队出征名单……”周璟静静听着满悦倾吐苦水。她知道满悦不需要意见，她需要的是一双听她说话的耳朵。
“我们满悦已经做得很棒了，下次好好努力，结果一定会更好的。”待满悦吐槽完毕，周璟说。
“只能跟你通过电话聊天，一点都不方便。我好想回到从前聚在一起的日子，大家面对面说话，我和储铃一人一边紧紧揽着你的胳膊……在这样的冬天是再温暖不过了。”
“对不起，没能遵守诺言参与你的每一场比赛。”
“还提这个做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承诺了。十几岁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哎你等等，崇明也打电话过来了。”
“那你们聊吧，我先挂了。”周璟依依不舍地按下了“结束”键，虽然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对满悦说。
对了满悦，我真的不擅长交朋友呢。
周璟对着由明转暗的屏幕喃喃自语。
雨后的地铁，湿漉漉的脚印交叠，雨水粘在伞面，水滴随着车厢晃动、跳跃。
长柄黑伞的金属头敲击地面，雨水顺着伞骨蜿蜒，留下一圈水渍。
着校服的女孩们倚着扶手谈笑，银铃般的笑声在沉闷的车厢格外清晰。
一旁的男孩不知悄声说了什么，女孩气得拿起雨伞就要砸男孩的脚，同伴们赶紧将他们拉开。
三男三女，周璟想起了谁？
偶尔忆起童年的伙伴，周璟脑海里还是他们儿时的模样。
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勾肩搭背，牵手拥抱，演绎属于那个年纪的张扬，阳光和绿叶都是甜的。
吃到腻的东北饺子馆去了又去，经过无数遍的街道走了又走，转角那块突出的石砖一直没修好。
不断重复的时间因为有了他们的陪伴每天都很新鲜。
那是他们的青春，并不稀奇却独一无二的青春，少了谁都构不成的青春。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散落在天南地北的星星再难凑齐，更别提还有一颗飞到国外去了。
池岷……池岷还好吗？
现在的他还会受欺负吗？抿着嘴微笑的他，听不懂中文迷惘的他，注视梨花树沉思的他……那样温柔而内敛的他有被世界更好地对待吗？
男孩女孩们推搡着下了地铁，周璟忍不住跟着出了站，默默走在他们身后。
扎高马尾的女孩顾着说话，撞上低垂的枝丫。湿淋淋的树叶在阳光中翻转，女孩们轻声安慰，男孩们笑得直不起腰。
高马尾女孩示意自己太高了，男孩试与女孩比高。女孩压着男孩肩膀用力踮脚，一下踩到男孩脚上，疼得男孩哇哇大叫。
笑声从树根冲上云霄，男孩女孩一路追逐打闹，摇晃的书包如同他们的笑声，明晃晃的，撞击背部咯咯作响。
逝去的岁月里，周璟早已遗失了大笑的能力。
她是个大人了，要学着用微笑掩饰真实的情绪。
一滴水从树上溅到周璟额头。
原来不知何时，天已放晴。
是谁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这一天周璟难得的迟了到。
“大家好，我是来毕业实习的杨絮柳，以后烦请请大家多多关照哦。”身着粉色碎花裙的女孩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做出“拜托”的表情，弯弯的笑眼颇具亲和力。
“我们社收过实习生吗？”
“没有吧。”
“难道是关系户？”
“看这个打扮就不像是来学习的。大冷天穿裙子，不知道是给谁看哦。”格子间的女同事窃窃私语。
男同事的反应显然愉悦很多。“人家天生丽质又年轻，怎么穿都好看，才不像你们不会打扮还心眼多。”
短短的见面让新人评价呈现两极分化的局势。是识人经验还是心存偏见，周璟无从得知。
眼前的女孩笑起来是满悦的感觉，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流露出的疏离是陈念好的感觉。熟悉的特质让周璟对女孩添了几分亲切感。
周璟似乎总是在陌生人身上找相识之人的特点，盲人摸象般建立对一个人感觉。过去的交友经验成了现在的底片，周璟不知道这陌生的熟悉感算不算可靠。
“你好，我是杨絮柳，能一起吃个午饭吗？”午间休息的时候，杨絮柳向周璟发出了邀约。
周璟点点头，虽然她没有主动结识朋友的习惯，但对于共进午餐的邀请，她确实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些喧杂的餐厅，二人所处的角落安静得诡异。
两人似乎都没有边吃饭边说话的习惯。周璟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饭，时不时瞄一眼对面坐的人。杨絮柳板着腰垂着眼默默进食，丝毫没有要开口寒暄的态势，和先前自我介绍的模样判若两人。
杨絮柳皮肤白皙，拿筷子的手像葱段般又细又长。和她纤细的小臂对比，手臂连接处的骨节显得异常突出，尤其在弯曲时更甚。每每杨絮柳抬起手，周璟总担心会不会戳中路过的人。
比起四肢的不协调感，更令周璟在意的是杨絮柳身上的香水味。那香水味又甜又浓，甚至盖过了饭菜的味道。周璟只好低头再低头，离饭菜更近些，以求盖过香水的气味。
香味有一种便好，太杂了倒让人疑惑面前食物的类别。一致而非变化的感觉更令周璟感到心安。
“为什么是我？”周璟看着对方喝完最后一口汤，终于选择打破沉默。
杨絮柳絮打开纸巾轻轻压在唇上，“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议论我的人。”
周璟仔细思索后认可了这个理由，准备收拾餐具离开。
“没了？”
“什么没了？”
“没有其它问题要问我了吗？”
“没了。”周璟回以肯定句。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杂志社实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关系走后门？”
“那是你的私事，跟我没关系。”
“真可惜，我准备好的答案都没法用了呢。不知道该说你冷漠还是识趣。”杨絮柳绕到周璟面前，“你似乎对别人没什么兴趣，像一座紧闭的堡垒，严防死守，不想了解对方，也不愿让对方了解自己。”
杨絮柳突然靠近的身体和探究的眼神让周璟不适。还有她身上的香水味，复杂的人造花香，强烈得刺鼻。周璟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你对许屹也是这样吗？”
熟悉的名字令周璟停住了动作。
“你对许屹也这么不感兴趣吗？”杨絮柳继续追问。
一瞬间，关于二人关系的可能性在周璟脑海排列组合。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周璟想。
什么是该来的？周璟捕捉到自己的意识，迅速追问。
许屹那么优秀，身边不可能没有其他女孩吧？放弃旧有的，迎来崭新的，奇怪吗？不奇怪。
紊乱的呼吸逐渐平复，周璟直视对方的眼睛，“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也是新章大学的，许屹是我的学长。”
“还有吗？”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
“没了麻烦让一下，我要走了。”周璟快步推开餐馆玻璃门离开，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落荒而逃。
逃什么呢？理亏的又不是你。
不想面对，是的，单纯的不想面对。
这可不是什么努力就能治愈的疑难杂症。猜忌一旦开始，黑洞就在那里，填也填不满。
周璟犹豫着该不该联络许屹，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人都没有动作。
如果问了许屹他说没什么，周璟反而会怀疑有什么。如果不问，等着许屹主动告诉自己，等待的时间更会让她思绪混乱。
夜晚的城中村有些吵闹，喝酒猜拳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周璟从床上起身，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
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除了房租低廉，可谓处处糟心。
忽冷忽热的花洒，返臭的厕所，冬冷夏热的室内温度……加上隔音不好，一到晚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都出来了。
下水道哗啦啦的流水声，隔壁楼怪异的笑声、□□声，电动车的报警声，还有醉汉的骂街声……
最可怕的还要数走廊的踱步声。周璟总觉得走廊有声音，“咯哒咯哒”的渐弱又渐强，像是有人在踱步。
对了，还有厕所的下水。不知是不是公用水管老化，洗手池的水总是下不去。这几天污水又倒灌了，现在地面仍是一片湿漉漉的，厕所门口垫了好几层毛巾。
看来租的房间只能是房间，它无法给予租客家一般的归属感。
就在今天周璟还目睹一个租客因为续不上房租被连人带行李的赶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凉席被褥散了一地，丝毫没有作为租客的尊严。
如果有一天自己交不起房租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答案毫无疑问。
想到自己随时可能被赶出房间，周璟怎么也睡不安稳。
这里永远无法成为她的防空洞。
残酷的现实像一颗豌豆，破坏了梦境这床被褥的柔软感。
“咯哒咯哒……”皮鞋踏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为什么，今晚的踱步声比以往更剧烈，酒瓶“哐哐”地往墙上砸，像是带了怒气，下一秒就要冲进门内。
周璟赶忙从床上起身，把桌子、椅子、行李箱顶在门后。她只恨自己的随身物品那样少，竟没什么能用来防御的武器。
周璟翻出钢笔，卸下笔盖攥在手心，腾出手来立马联系满悦和储铃。几个电话拨过去，都是“嘟嘟嘟”的忙音。
也是，她们有自己的作息和安排，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况且她们不在一个城市，就算真遇到什么事赶过来也晚了。
周璟转而想到许屹，他就住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城区里。
此时此刻，只有许屹能帮她了。
“嘟——嘟——嘟”周璟缩在墙角，抱紧双腿。
“喂，你在哪。”
“在陪客户吃饭。”
背景声有些嘈杂，周璟提高了音量，“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还得好一会儿吧，怎么了？”
这句熟悉的“怎么了”让周璟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想到前几日和许屹闹的不愉快，周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没什么，之前的事，对不起。”
“是我太着急了，没有顾及你的心情。你现在在哪？”
“在出租屋。”
“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晚打电话给我？大半夜向我道歉？”
“想打就打了。”
“你呀，就是这样，心口不一。我是你男朋友，是值得你信赖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告诉我，知不知道？”
“我就是听到走廊的脚步声有些害怕。没事，你跟我说说话我就不怕了。”
电话那边许屹似乎换到了角落，背景音小了许多。
“想聊些什么？”
“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朋友们，你不会想念他们吗？”
“我没有朋友。”
“怎么可能，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周围总是有很多人，现在也是一样吧？”
“以前的叫同学，现在的叫同事，都不算朋友。”
“那要符合什么标准才叫朋友呢？”
“不知道。只有我和你是值得信赖的。我只要有你就好了，不需要什么朋友。”
是这样吗？周璟无法想象没有朋友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她的童年就是由和朋友的回忆构成的，少了朋友大概会很寂寞吧？许屹是这样长大的吗？
“当初你怎么没加入‘满天星’呢？”
“我连跟你亲近都很费劲，跟你那些朋友更玩不到一块儿了，怎么会加入你们呢？”电话那头传来别人的叫唤声，“好了，已经很晚了，早些睡吧。别担心，下午我跟房东打过招呼了，明天会有人上门来修下水道。门锁我也会叮嘱房东加固，确保你的安全。如果还觉得害怕就别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枕边，我听得到你的声音。”
“已经好多了，你去忙吧，我很快就睡着了。”许屹的安慰让周璟的愧疚感达到顶峰。她没想到许屹那样细心和周道，什么都为她考虑好了。
两个人想要长远的发展，相处过程中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获得了深入了解彼此的机会。
或许自己不该拒绝和许屹的进一步交往。
屏幕的亮光灭了许久，周璟将手机塞在枕头底下，直到天蒙蒙亮才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