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池岷和书屋
最近，周璟常和池岷一同前往图书馆拐角的书屋。说是一起，其实只是因为有一次他们在书屋恰巧碰上，之后便索性结伴同行。
周璟了解到池岷一直在通过看漫画的方式学习中文，《哆啦a梦》因为有趣又生活化，是他最常用的教材。
说起来池岷的中文水平算是进步神速。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他从一开始的完全听不懂，六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只能努力皱眉听着，到现在几乎能听懂所有对话，还时不时参与讨论。换了周璟，要是让她用非第一语言考试，还得写作文，想想都够呛。
“听说你考试进步很大，模考都进前300名了。”周璟说。
“可惜语文成绩太差了。我的作文总写不好。”
“没关系，熟能生巧，多练几次笔，练的主题多一些，会有进步的。”周璟安慰道。
“我还应该更努力。”池岷盯着地面说。
周璟觉得池岷哪儿都好，就是性格太腼腆。虽然周璟平时和其他同学走得不太近，但跟熟悉的人在一起还是挺活跃的。而池岷则不一样，哪怕面对他们五个人，他说话的时候也不太敢看别人的眼睛，偶尔跟周璟对上眼还总是飞快地移开，好像她的目光带刺似的。
池岷不爱大声说话。他说中文的发声部位和日语不同，听起来像薄荷冰沙一样，绵绵的，带了些颗粒感。他说话的语气则和他的性格一样黏黏糊糊的，像是拔丝山药。他习惯在句子末尾语调上扬，像是在求证，又像是猫尾巴拂过掌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池岷也不爱大笑。每每遇到满恪和满悦斗嘴，他只会站在一旁抿嘴，傻兮兮地微笑。也许是因为环境的陌生，也许是因为耳边充斥着听不懂的话语，池岷的表现总太过收敛。像是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他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起来，以便随时藏匿到角落的石缝里。
周璟能理解池岷的不自在，但她觉得面对朋友是不需要见外的。只有卸下心防才能与他人建立真正的链接，他们都要学着和人交往。
于是周璟左手轻点池岷的肩膀。
池岷人是转了过来，眼睛却盯在路边的消防栓上。
“别往那儿看，看我的眼睛。”周璟指指自己的双眼。
池岷飞快地瞟了一眼周璟，眼睛又回到消防栓上。
“真是服了你了，才勇敢一会儿又被打回原形。”周璟忍着笑，决定用歪理给池岷施加压力，“跟人说话的时候要注视别人的眼睛，这是礼貌懂不懂。”
池岷只好乖乖回看周璟，睫毛像刷子一样闪烁着。
周璟忍不住想逗逗他，“这样，我数十下，倒计时结束前不许眨眼。十，九，八，七……”
“好了吗？”池岷快坚持不住了。
“被打断了要重新起算。十，九，八，七……”
“不玩了，小璟耍赖。”池岷侧过身，双臂交叠。
“没想到你还会使小性子呢。”周璟将池岷转过身来，“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以后你要是不好意思直视对方，可以看人家鼻子，这样双方都不会感觉到压力。”
池岷的目光似乎正落在周璟鼻尖上，眼神看起来自然了许多。
“真棒。”周璟给池岷比了个大拇指，像在鼓励幼儿园的小朋友。
池岷终于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原来你有虎牙呀。”
池岷立马捂住了嘴，“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了？有虎牙明明是一件很可爱的事。”
“妈妈说不好看，让我别笑。”池岷不安地低下头。
天底下真会有嫌儿子牙齿不好看的母亲吗？没想到池岷的妈妈也那么奇怪。
周璟连忙安慰道：“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的，想看你多笑笑。”
池岷飞快地笑了一下，上扬的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深深浅浅的光斑落在他白净的脸上，薄薄的嘴唇亮晶晶的，像只害羞的小狐狸。
周璟步入书屋，用手语对老板娘比划“你好”。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和老板娘的耐心指点，周璟的手语已经熟练到可以流畅沟通的程度了。
池岷学着周璟的手势，也向老板娘问好。
周璟忽然想起在漫画架前想过的问题，转身问池岷：“如果你能得到哆啦a梦的帮助，会选择什么道具呢？”
池岷小声询问：“书店可以说话吗？”
周璟和池岷一同看向老板娘，老板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池岷松了口气，说：“我选时光机。”
“跟我一样。”周璟高兴地说，“你是想回到过去还是走向未来？”
“我想到未来看看，那些对我重要的人过得好不好，还想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幸福快乐。”
“听起来你更在意别人而不是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到过去呢？”
“过去的已经成为了过去，我改变不了。但我可以通过努力创造未来。”池岷认真地回答。
周璟抿嘴，“我最想回到过去，验证我脑海里常出现的回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怎么样，不是真的又怎么样？”
周璟仔细想了想，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许这只是种执念。回到过去只能验证我的记忆是否准确，但也确实改变不了什么。”
池岷微笑着倾听，不打断也不做声。
“你知道吗，你听人说话的样子好像莲花座上俯瞰众生的菩萨。”
“这是什么意思？”
“没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池岷不说话了。
他一定在为听不懂别人的话感到挫败吧？周璟话锋一转：“我觉得你的中文进步了好多好多，简直比吃了记忆面包还要厉害。”
“你过奖了。”池岷垂下眼睛害羞地微笑，顿时雨过天晴。
“我选好了。”池岷将另一册《哆啦a梦》取下来，交到收银台。
“你很喜欢植物吗？”池岷指了指周璟手中的《花草世界》。
“是呀，我想知道所有花草树木的名字，这样每次见面我都可以准确唤出它的名字。可惜一次只能借20天，根本来不及看完，我只好还了再借。”
“喵呜。”黑猫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进来，跳到琴架上悠然自得地梳理毛发。
“好久不见啊，丸子伯爵。”周璟熟练地上手抚摸黑猫，“你是不是又去周游列国了？”
“你也认识这只黑猫？”池岷惊讶道。
“莫非你也在书屋之外的地方见过它？”
池岷点点头，“我曾几次看见黑猫在楼下游荡，只是没敢和它亲近。”
“那你们可真有缘啊。”老板娘打着手语八卦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周璟伸出拇指互碰两下，表示“朋友”。
老板娘抿嘴偷笑，“保持这个手势，拇指弯曲两下就变成‘夫妻对拜’，引申为夫妻的意思了。”
周璟的脸顿时通红。
“你们在说什么？”池岷表示看不懂。
“就是普通的问候，没别的意思。对了，你会弹电子琴吗？”周璟立刻转换话题。
“只会一点，没有别的乐器来得熟练。老板娘也会弹电子琴吗？”
“当然，弹得可厉害了。改天让你见识见识谷兰阿姨的琴技。”周璟用夸张的语调掩饰情绪。
和煦的微风拂过面庞，一枚花瓣落在周璟掌心，这是春天来临的讯号。
“走，带你去看样好东西。”池岷示意周璟跟上。
周璟随池岷拐入林荫小道，逐渐清晰的鸟鸣声宣告闹市的远离。黄土路上的石子大小不一，有些硌鞋底，周璟小心地控制平衡。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请先闭上眼睛。”待两人站定，池岷对周璟说。
见周璟有些犹豫，池岷又说：“我扶着你，不怕摔跤。”
周璟点点头，闭上眼睛。池岷虚扶周璟的手臂，引着她一步步向前。
淡淡的清香在风中丝丝绕绕，撞进周璟鼻子里。周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清雅的香味。
“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一丛白花压低了枝丫，缀在周璟眼前。五片花瓣配上点点花蕊，以些微抱合的姿势向外伸展，显得轻盈又灵巧。抬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素白布满四面蜿蜒的树枝，清透的花瓣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竟比云朵更为洁白。在争奇斗艳的三月里，丝毫不输花坛里盛放的姹紫嫣红。
“我是在梦里吗？”周璟面对盛放的“白雪”，无意识地感叹。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是梨花，是梨花！”周璟双手捧起花簇，答案脱口而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池岷吟诵起古诗来。
“语文学得还不赖嘛。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梨花树的？”居民楼的身影覆盖了树冠，从正面无法看见树的模样。
“我寻着花香过来的。”
“你是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
“狗和鼻子灵有什么关系？”
“我差点忘了你还听不懂俗语。”
“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咯。你再看看，那是什么？”
周璟顺着池岷指的方向望去，仍是一片烂漫的白花。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枝丫间一晃而过，留下一截褐色的尾巴。
“好像是只鸟儿，可惜看不清它的模样。”周璟绕着梨花树打转，搜寻欣赏鸟儿身姿的角度。
“你从这儿看。”池岷指了指自己站立的地方，待周璟走过来，让出了位置。
一圈白色绒毛印在眼睛周围，斜斜向后延伸，翘起一个妩媚的弧度。
像是在探听风中的消息，鸟儿耸动暗黄的羽毛，朝树枝生长的方向伸长脖子。
“它的眼睛真漂亮。”周璟仰头赞叹，“可惜我对鸟类没有研究，不然真想知道它的名字。”
“咳咳，”池岷握拳咳嗽两声，“或许你可以试着问问身边的人。”
“你？”
眼前的池岷有些得意地四处观望，像是在等待周璟的虚心求教。
“那能不能请好心的池岷同学告诉我鸟儿的名字呀？”周璟忍着笑，还是顺着池岷的意思往下说。
“它是……”池岷假装敲着鼓点，“咚咚咚咚咚——画眉鸟！”
“原来这就是画眉鸟。那圈白色的绒毛绕在眼睛周围，好像眼线一样，真是鸟如其名。”
重新恢复活力的周璟跟枝头啼叫的鸟儿一样，用愉悦的声音不停诉说自己的心情。
池岷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看着画眉鸟，鸟儿望着天空。
云朵仿佛被梨花树的枝丫勾住了尾巴，拖出长长的一条线。
三月，梨花开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