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喧嚣的候机大厅里,赵庆云全副武装,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低调出行的大明星。
然而,没有人愿意关注这个身材浑圆,周身带点儿邪气的男人。
赵庆云裹紧大衣,神色焦急地用手机发出几条消息。透过乌黑的棒球帽檐,他看到一双带勾的板鞋停在了他跟前。
“赵叔。”黎铭明说着,坐到了赵庆云身边。
赵庆云偏过头:“你怎么来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昨天刚检查过,没有大碍了。”黎铭明回答,“你这是要回国了?”
“早晚都得回去。”
“哦,我刚好来送送你。”
面前是来来往往的旅客,二人有意无意地攀谈着,像是在下一场悠闲的棋局。
赵庆云神色微动,说道:“你留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随时找赵叔。”
赵庆云一揽黎铭明的肩膀,重拍两下:“抛开别的不说,这么多年,你爸爸一直对我挺照顾的,我照顾你也是偿还他的恩情,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虽然这么多年你们父子没见过两面,但陈导他真的很爱你,他是个好爸爸。”
“你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吗?”黎铭明问。
赵庆云看着头顶四横八叉的桁架,眉头紧锁:“我也不是经常跟陈导在一块儿。他应该就是在……”
“我可不相信他是一直在采风。”黎铭明说,“至少那部电影是十一年前的真人真事,用不着搜集素材。”
猝然被打断话音,赵庆云也不恼火:“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既然都记起来了,那你也应该猜到他在干什么了,毕竟他就你一个儿子。往深处想想,你还可以知道他为何会……”
航班提醒的声音在人群头顶响起,赵庆云看了看表,撂下刚才的话头,说:“我该走了。”
黎铭明有些疑惑,因为这趟航班不是回国的,而是飞往奥地利。
“赵叔。”他说,“我现在就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赵庆云回过头来,隔着口罩嗡嗡地说。
黎铭明从座位上站起来,与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隔着两米远的距离,说:“把那女孩和我一视同仁。”
“轰”的一声,割草机恢复运转。张梓暮搓了搓满手的黑色机油,打开墙边的水龙头冲洗手掌。
也许为了让儿子有平凡又快乐的生活,陈宏给黎铭明安排的房子并不奢华,面积也不大,是很常见的所谓国外中产阶级的房屋。
各种阴差阳错导致花园里的草坪很久没有修剪了。杂草野蛮生长,已经没过膝盖,遮着水龙头不远处的几个破烂生锈的金属箱子。
张梓暮走过去拨弄几下箱子,发现这些都是烟花箱,外面的蓝色喷漆已经剥落,里面还存留着一些火药残渣。
“这就是黎铭明当时心心念念的蓝色烟花?”张梓暮伸直胳膊,将烟花箱拎了起来。
箱子长宽还算正常,但深度却比普通的烟花箱多了二三十厘米。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外部的塑料膜包装已经裂开,膜上没有任何生产厂家的信息和产品介绍,像是私人定制的。
张梓暮撕开塑料膜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它扔在地上,掉头去拿修理割草机用的工具箱。
箱子的结构很精巧,张梓暮费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拆开。
箱底是隔出来的一整块独立的空间,大小相当于一个大码鞋盒,内部的四壁上呈现着一种被化学试剂腐蚀过后的斑驳。
张梓暮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拆开其余几个箱子,终于在其中一个箱子中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撮猫毛从一片干涸变色的血迹中扯下来。
金黄的猫毛上还沾着已经凝固的血痕。张梓暮不禁想到她刚到这里的第一天,黎铭明顶着烈日,挨着一家家店铺寻找蓝色烟花,急切又真挚。
那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当做情感寄托的蓝色烟花,只是一个幌子,掩盖了残酷法则与血腥事实的幌子?张梓暮想。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张梓暮将破烂的烟花箱放回原位,用沾着棕色血块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我马上回去。”黎铭明的声音隔着屏幕传来。
“好,我在你家等你。你现在在哪儿?”
“我刚从警局出来。”黎铭明拦下一辆出租车。
“你不是去找……”
“我确实来找赵庆云,在他登机的前半个小时找到的他。”黎铭明拉上车门,“我们两个在机场被拦住了。”
“被拦下的原因,应该是跟郑杰有关。”黎铭明拉了一把张梓暮,帮她跨上台阶。
张梓暮稳住重心站稳:“之前不都录过口供了吗?”
“跟上次不一样,这次主要针对郑杰的死因,他们翻来覆去地问。”
“那赵庆云和郑杰认识吗?”
“应该是认识的。”黎铭明说,“我回来了,他还在里面——你这里沾上东西了。”
张梓暮顺着黎铭明的比划在额头上一抹,发现是一抹淡淡的蓝色。
“这是院子里的烟花箱?”黎铭明问。
“对。”张梓暮说,“我今天发现那些箱子……”
“有一个暗格。”黎铭明说,“大小刚好可以放下一只猫。”
“你早知道这个了?”
“我之前不知道,也没拆过那些箱子。”黎铭明打开门,室内一片漆黑,“不过,半年见一次面,即便下雨,也要放烟花,很难不猜到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黎铭明闪身进了屋,却没有开灯,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音调麻木得仿佛没有感情:“这是我爸常用的把戏,在我第二次车祸失忆以前,他还让我把一个银盒子扔到水池里,把猫淹死。”
“那你……”张梓暮说到一半,玄关的灯啪的一下打开了。
黎铭明站在光亮里,微微俯下身子,和张梓暮面对面:“不说这个了,今后不放烟花,只用无人机摆阵列,环保!”
张梓暮微微一笑:“那敢情好,我可以当总指挥吗?”
“可以,但我不发工资。”
两人苦中作乐,相互打趣着走到客厅。
张梓暮觉得闹够了,正色说:“郑杰的事,总不能是赵庆云下的手吧?”
“你觉得呢?”黎铭明苦笑,“你觉得郑杰为什么当时听到我说自己是陈一,还要留我一命?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会从哪条路上经过的?”
张梓暮沉默了,她慢慢地坐到沙发上,一动不动:是赵庆云把她和黎铭明的消息告诉郑杰的?
“如果这里面还包含某种利益交易的话就更说得通了。”黎铭明坐到她身边的一把扶手椅上,漆黑的双眸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赵庆云很贪财。我爸没拍戏的时候,投资了多家公司,他死后,我只拿到了部分遗产,剩下的全都进赵庆云那帮人的口袋了。他身上背负太多,经不住调查的。我甚至怀疑,他去奥地利,是为了跑路。”
“而且,我爸杀人的事情,他可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但不知为何,警察竟然没有追查到他头上。”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但他一定知道内幕,而且纵容了我爸。”黎铭明把头低了下去,眼睛径直地盯着地面,似乎要用目光把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拆开。
张梓暮想知道赵庆云今天对黎铭明说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激动。
正当她疑惑之时,只见黎铭明双臂撑在膝盖上,把脸埋在手里,重重揉了几下,又松开。
“对不起,那天在车里我说的话是真的。”黎铭明说,“我之前告诉你,我不是陈一,其实我是。只是在郑杰第一次袭击之前,我没想起来。”
张梓暮往扶手椅的方向移了移:“如果这都要说对不起,那我是不是也得道歉。如果我早一点儿把真相告诉你,你就不用一下接收这么多信息,就不会这么难熬了。”
“那也改变不了事实,迟早得接受的。”黎铭明强行,“我现在就在试着接受。”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想回国。”
张梓暮有些意外:“你之前不是说,你在国内没有联络的亲人,父亲也葬在这里,不准备回去了吗?”
“我想回去看看那些受害者,弥补一下过失。”
张梓暮心想:陈宏的罪名早已成立,该伏法的伏法,该偿命的偿命,你现在回去不是揭受害者的伤疤吗?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那是你还不知道。”黎铭明抬起头,眼眶通红,“我爸杀人,是为了我,为了制造……我们这样的生物。”
张梓暮之前充其量,只想到大家会像郑杰和黑猫李那样同类相残,没想过这么越线的事情,一时有些震惊。
陈宏十几年来一直满世界找猫,奈何“人猫”本就数量稀缺,近些年更是少之又少,他只好铤而走险,尝试人为制造。
“而且,根据我爸半年给我补给一次寿命判断,我也撑不了多久了。”黎铭明调侃着说,“这么一大笔遗产我也用不着,权当我爸给他们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