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颗颗雨滴斜打在玻璃上，又拖着水迹慢慢地流下。
“偶尔也会有真话吧。”黎铭明喃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他闭上了眼睛。
回忆携带着金色的阳光而来，照进了十一年前黎铭明居住的那所别墅里。
“铭明，你快下来！”
小小的灰色狸花猫蹲在高高的窗台上，逆着阳光，偏头看向下边气急败坏的中年男子。
“快下来，很危险的。”男人仰头，无奈地伸出胳膊。
小狸花一跃而下，在半空中舒展身子，变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咯咯笑着扑到陈宏怀里。
陈宏抱着孩子转了半圈，逗弄几下后把孩子放到地上，起身看着一旁的赵庆云。
“都准备好了，陈先生。”赵庆云已经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说话时他瞄了一眼抱着父亲的腿撒娇的男孩。
陈宏会意，低头看着腿上的树袋熊，说：“铭明，我们去许个愿吧。”
男孩点点头，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我希望……”庭院中央的水池边，黎铭明十指交叉，模样十分虔诚。
“把这个扔进去，会更灵验的。”陈宏递过来一个银色的金属盒。
黎铭明接过盒子，问道：“就像朝罗马许愿池扔硬币那样吗？”
“是啊。”
男孩打量金属盒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但一瞬间他仿佛又感觉到什么，皱起了小眉头：“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陈宏脸色一变，夺过盒子用力摇晃几下，装模作样地放到耳朵边，又还给男孩儿：“你听，没有啊。”
觑着父亲笃定的眼神，男孩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把手掌贴在底部感觉了一会儿，便开始尝试拆解：“这里面有东西，它想出来。”
“别拆！”陈宏伸手阻止男孩，“你拆开它，许的愿望就不灵了。”
“可是这里面的东西在害怕，它在发抖，而且……它还吓尿了。”男孩伸出手掌，掌心处有一抹水渍。
“这……”陈宏眉头紧锁，随后笑了起来：“这里面是掌管许愿的精灵，它现在是太想回家了，才会如此激动的，你快把它放回去吧。”
黎铭明依旧举着盒子犹豫，陈宏见状，把男孩往前推了一步，用不可忤逆的眼神看着他。
盒子很重，黎铭明走到水池边，举起胳膊。
“相信爸爸，没问题的。”陈宏拍拍儿子的脑袋。
黎铭明犹豫了半秒后，将盒子扔进了水池。
反射的水花溅到男孩衣角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渍。银色的盒子在水中缓缓下坠，几颗小水泡从它的空隙冒出，浮到水面上消失了。
“看，许愿精灵回家了吧。”陈宏上前把男孩高高举起来，抱在怀里，转身回屋子去了。
黎铭明把头靠在父亲肩膀上，直直盯着男人身后浅绿色的池水。
下午的阳光将池面照耀得波光粼粼。然而这份明媚没维持几个小时，傍晚时分，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等到天全黑下来的时候，已是风雨交加。
伴随着阵阵雷声，窗外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又透过高高的窗户照进屋内。
惨白的亮光中，守在阁楼门口的赵庆云点了一根烟，想了想，又把烟收了回去，有些焦灼地四处张望。
别墅内灯火通明，但温暖的灯光没能使得这栋房子显得温馨些许。赵庆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莫名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想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已经好一会儿没有看到男孩的踪影了。
“小死人！”赵庆云暗自嗤笑两声，然后更加尽责地守在门口，他可不能让这个小祖宗闯进来，坏了陈导的好事。
楼下的正门忽然被打开了，黎铭明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雨衣站在门口，大滴大滴的雨水正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落在他怀里的银质盒子上。
黎铭明胡乱地把雨衣脱下来，扔在玄关处。也不知道他刚刚都干了什么，尽管穿着雨衣，但他全身几乎湿透了。
黎铭明抱着银质盒子飞快地穿过长廊，在顶楼的一间房间门口，他停了下来，问赵庆云说：“我爸爸在哪儿？”
“你爸爸应该在书房吧。”赵庆云模棱两可地说，“要不你去看一看？”
黎铭明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两眼，忽然向他身后的屋子走过去，呼喊着锤了两下门。
赵庆云一阵慌乱，心里开始骂娘。
“铭明，爸爸正在忙呢，等一会儿再陪你玩儿。”陈宏的声音从房间内闷闷地传来。
黎铭明听后，抱紧怀里的银盒子，向后退了两步，神情严肃地等待着。
陈宏不一会儿就忙活好了，他整整衣襟，打起笑容，开门让儿子进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小家伙一看到他，就直接把那个银盒子丢在他面前，盒子重重地砸在厚地毯上，弹开来，滚出了一具猫的尸体。
那是一只半大的小奶猫，还没有一只南方耗子大，被水泡了之后，四肢可怖地扭曲着。
“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黎铭明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问自己的父亲。
陈宏垂下双眼，眼里闪过两丝晦暗不明的光：“你进来，爸爸慢慢告诉你。”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赵庆云在屋外有些幸灾乐祸，他很想知道，写过那么多剧本的陈宏，这次会怎么对他儿子做出解释。还许愿精灵？亏他编得出来。
房间内的声音并不响亮，加上隔音，哪怕赵庆云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也没听到什么东西。
赵庆云不由得佩服起陈宏的想象力，他猜想着这次陈宏得编出了个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让他儿子顺理成章、不哭不闹地接受。
然而，这次的情况出乎意料地打了赵庆云的脸，没过多久，房间内便传出了争执声。
赵庆云再次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屋内传出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陈宏吼道：“你知道爸爸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少吗？！”
黎铭明捂着自己肿起来的半边小脸，忍下涌上眼眶的泪水，倔强地说：“我说了，我不要！我宁愿去找我妈妈也不要……”
男孩话音还没落下，又挨了一记耳光，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陈宏第三次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的小人儿。
赵庆云在屋外紧张地听着父子俩的动静，一瞬间又向后退去，因为有人打开房门冲了出来。
黎铭明泥鳅似地从赵庆云身边穿过。
陈宏震怒未消，大吼道：“拦住他！”
赵庆云拔腿追了出去，在大门口拦住了男孩。
小孩子的挣扎在大人面前都是螳臂当车。赵庆云把黎铭明抱起来，用手臂紧紧箍住，准备扛回屋里。但他没想到，黎铭明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巴，甩手糊了他一脸。
赵庆云眼眶中登时一阵酸痛，黎铭明趁机脱身，摔在地上后又爬起来，冲向浓黑深重的雨幕……
雨越下越急，渐有一种瓢泼般的气势。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黎铭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松开紧皱的眉头，发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还好吧？”张梓暮问道。
黎铭明隔着她的手拍拍肩膀：“还好。”
僻静的乡间小道上，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四下一片寂静，周围原始的林木铺铺展展向远处延伸，在视野的最尽头，还有一两座顶部泛着白光的雪山若隐若现。
车内也十分安静，在一片无声之中，张梓暮渐渐陷入了一种闭目养神的状态，随后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手指忽然被人攥紧，她才睁开了眼睛。
“一会儿会有警官来找我们。”黎铭明一手拿着尚未放下的手机，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像是要极力安慰她似的。
张梓暮不明所以地看向对方。
黎铭明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地宣布说：“郑杰越狱了。”
“什么？！”卢卡斯惊得猛打方向盘，“越狱？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张梓暮却不这么想，因为人越狱确实很难，但如果郑杰可以变成……她觉得她最担心的事要发生了。
虽然警方没有透露什么，但她和黎铭明一致认为郑杰之所以对他们下手，很可能是为了续命。
之前张梓暮一直安慰自己，这都是猜测，但现在发生的事情似乎让这猜测进一步被证实了，这让她心头涌上了几丝不安。
“他越狱了，在他的精神疾病被承认，即将被释放的情况下。”黎铭明看着她的眼睛，像要是要证明这猜测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不过……”
张梓暮迎上黎铭明的视线，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过，郑杰最早离开警方的视线是在今天下午，他应该不会有那么快的速度，而且警方已经抽调出一些人手，我们在医院门口和他们会合。”黎铭明故作轻松地靠在座位上，“一方面是钓鱼，另一方面也是保护。”
“不要担心。”感觉到张梓暮手腕处越跳越快的脉搏，黎铭明安慰道，“我们先到达医院跟他们会合。”
车内很快恢复了安静，张梓暮也渐渐觉得不会有什么大碍。然而，就当她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下来时，车身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便偏离了车道，摇摆着冲向路边。
卢卡斯急打了几个方向盘，在即将冲出公路的前一刻，把车停了下来。他摇下车窗向外看了一眼，对他们说：“这边的车胎好像爆了。”
卢卡斯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黎铭明也摇下车窗向外探头。
张梓暮坐在车子另一侧，看不到卢卡斯那侧的情况。她有些无奈地把头转向另一侧空寂的旷野。
四周仍是一片漆黑空寂，唯有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昭示着他们离城镇还有一段距离。
忽然，黎铭明大喊道：“卢卡斯小心！”
张梓暮被这喊声吓了一跳，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就狠狠地撞在了车门上。
在一片头晕目眩中，她感觉自己听到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