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仲夏的天，酷热难耐，混凝土地面都可以煎鸡蛋了。
张梓暮觉得自己的爪子也快被烫熟了。
路边浇花的管子正往外汩汩冒水，她跑过去喝了几口，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走到饶以扬家。
然而事实上，她还不知道饶以扬住哪儿，只能从以往聊天时的只言片语中提取了两条信息：一是饶以扬家附近有家本地很有名的小吃店——福祥肉盒，张梓暮甚至羡慕过他可以天天吃到小吃店的招牌肉盒；二是，饶以扬家挨着一所小学，因为他抱怨过周末在家被小学没关的上课铃吵到。
张梓暮顺着这两条信息，首先赶往福祥肉盒店。
没有地图没有导航，她只能沿着公交线路走，途中时不时翻墙上房，抄个近路。
“这咋跟取经似的。”她忍不住默默吐槽。
磕磕绊绊走了一天，傍晚时分，张梓暮终于走到了福祥肉盒店的门口。这家小店的生意几十年如一日地火爆，临近晚餐时间，更是门庭若市。
张梓暮盯着人群看了半天，把自己看饿了，也没看到她想找的人。于是改变方案，去找饶以扬口中那所小学。
楼房太多太高，登高望远没什么用。张梓暮便穿过肉盒店所在的主干路，挨街挨道搜索。
“要是还在上学就好了，这会儿刚好放学，我可以逆着人流找。”张梓暮这么想着，拐入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两侧是早年建造的门面楼房，每栋大约五六层，整整齐齐向远处铺排开来，唯有几百米远处缺了一个口子，活像整整齐齐的两排门牙掉了一颗。
学校？张梓暮加快脚步跑向那个豁口，却发现那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公园。
这公园并不精致。园子正中央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亭子四周松柏层层环绕，连朵花儿都没有，除了树，就是树，绿意浓得几乎化不开了。地上的草坪也很久没有修剪，无数蚊子在草尖飞作一团。
确定这是公园而不是墓园？张梓暮打量四周，觉得园子过于阴森，打了个寒战，转身向外跑。
一转身她便愣住了。
只见一群猫咪聚成一团，个个弓背炸毛，对着她龇牙咆哮。
张梓暮：这是要打群架吗？！
“跑吧，”她想，“这么多猫，三对一，谁顶得住啊？”
就当她准备溜之大吉时，其中两只猫从后方包抄过来，生生截住了她的退路。紧接着，不等她反应，那两只猫就亮出爪子，冲了上来。
三只猫在地上扭作一团，猫毛和血丝不断飞舞，张梓暮身上很快挂了彩。
混乱中的一瞬间，张梓暮看见一只猫爪径直朝她的脸划了下来。如果这一爪拍到她，命中的一定会是她的眼睛！情急之下，张梓暮后脚蹬开一只猫，伸出爪子朝另一只猫削了下去，趁它后躲，从纠缠中脱身出来。
她喘着气儿，警惕地看着两只猫。
这时，一旁观战的黑猫走上前，跟她无声地对峙着。
黑猫看上去年纪很大了，皮毛已经发白，还斑驳地脱落了几块，看起来很脏，唯有蓝黄异瞳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犀利的光。
张梓暮觉得，老猫眼里的光不像猫，反倒……像人。
黑猫在僵持中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两猫之间始终保留着一段距离。但随着时间流逝，张梓暮身上的血也越失越多。她渐渐觉得四肢有些无力，便垂下耳朵，把尾巴下垂卷进身体里，缩成一团——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是丈夫，我投降。
黑猫并没有因为这胜利见好就收，它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疾不徐地上前亮出爪子，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张梓暮见状，撒腿冲向草丛深处。三只猫在身后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公园生锈的铁门，走了进来，惊得三只猫作鸟兽散。
张梓暮神经一松，四肢脱力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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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渐渐在天地间合拢，公园里的小破灯啪地点亮，半死不活地发着光。
角落里，张梓暮蜷成一团，舔着腹部一处伤口。她身上大部分都是轻微的皮外伤，唯有这一处在不住地出血。
“这样下去会完蛋的！”她内心一片悲凉，“没想到这么快就死第二次了。”
这些猫，一个个又野又疯，尤其是那只黑猫，要是它生前也是个人，也一定是个偏执的变态。
张梓暮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着要是自己跑到宠物诊所门口要个饭，兽医会不会把她的伤顺带治了。
——但这么走过去，只怕会挂在半路。
正当她自暴自弃时，一个人影忽然几十米远处出现，张梓暮认出来那是傍晚意外“救”了她一命的中年大叔。
“我的入场证只能是在这里掉出来啊？”大叔拿着手电筒在地上不断搜寻着。
顺着大叔的话，张梓暮也下意识地四下看看。
还真给她瞅见了。前方草丛中，一个方方正正的证件躺在那儿，上方还绑着一条缎绳。
借着猫咪良好的夜视能力，张梓暮看见上面大写着“入场资格证”五个字，而下方的大会名称则显示是当地正在举办的一个比较重要的行政会议。
张梓暮迟疑了几秒，起身朝入场证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喵喵叫了几声。
语言不通，大叔不仅没理她，还朝反方向走了。
张梓暮咬牙衔起入场证，一步一步挨近大叔。不出意外的，在离大叔几米远的地方，她绊倒了。这一次，她再也没能爬起来。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中年人走了过来。
手电筒的光照在了她身上，刺得她倏地闭上眼睛。
这一闭，她就坠入了意识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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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怪陆离的场景不断在身边闪现，张梓暮仿佛跌入了一个异度空间，生前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一一展开，雪片般包围了她。
她看到自己小时候围在父亲的身边认真观察他鼓捣各种机器；看到父亲清空了家里所有实验设备，因为其中一台光机弄伤了她；她还看到自己计算机竞赛集训时，手指不停敲击键盘，额头却急出了豆大的汗珠；看到自己传递试卷时，无意中与喜欢的男孩的指尖擦过……
张梓暮一幕幕回味着自己十八年短暂的人生，忍不住伸手触摸那悬浮的画面。
指尖甫一触碰，她就被画面一把拉了进去。
这一次是她所没有经历过的场景。
她看见高空中，一只三花猫摇落了窗台上的花盆，盆中小雏菊含苞待放，落地一瞬间便争先恐后绽开，被人采摘下来放在了墓碑前。碑上黑白的她面对众人微微含笑，而众人里则有她最熟悉的王鲸落等死党。
旋即众人身影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群争吵不休、扭打在一起的人。
人群中央，张时揪着楼上一位邻居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喊：“是你害死了我女儿！”
几个人上前将她父亲和邻居分开，推推挤挤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模糊不清的画面从视野尽头拉近放大，成了从俯视角度观看的手术台，一位约七八岁的男孩躺在那里，等待移植她的眼角膜。
男孩身边，主刀医师的侧影专注而宁静，手术灯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影，随后身影变换，成了坐在卧室书桌前的饶以扬，正拿着班级毕业照细细端详。
画面不再变换，饶以扬起身向窗边走去，望着天空。
张梓暮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那里。
窗外繁星点点，夜风虫鸣中，少年忽然偏过头，眼眸微闪，双唇微启。
饶以扬：“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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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傅青锋喊道，“小程你快过来。”
“谁醒了？那三花猫？”小程噔噔噔跑过来，把张梓暮抱起，放在台子上，仔仔细细地检查。
“各项指标正常，锋哥，可以通知人来取了！”小程说着，给猫带上伊丽莎白圈。
“你去。”傅青锋说，“那个在影院见到的那个帅气小弟今天要来面试当助手，我准备一下。”
“我去！”小程骂着傅青锋大变态，气鼓鼓地打电话去了。
“给谁打电话？”张梓暮想，“那个粗神经大叔？”
十几分钟后，小程和另外一个人推门而入。
“基本情况我刚刚都交代给你了。还有，”小程把张梓暮抱起来，把伤口指给来人看，“她身上这些地方尤其要注意。这里、还有这里……”
修长的手指在眼前一闪而过，那人轻柔地接过猫。
张梓暮扭了几下，终于突破耻辱圈的限制，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那是一张她很熟悉的脸，皮肤白皙，眉宇间带着一丝稚嫩的沉稳——饶以扬。
“别看了。”医院门口，饶以扬看着怀里目瞪口呆的猫，点了点她的脑袋，然后放进宠物背包，“我们回家，小花。”
……
临走时，傅青锋告诉饶以扬这猫在登记时他爸给取了个名字，叫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