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冤冤相报(6)
宫奴来别馆传岩摩王子入宫的时候,粘格正在打包行李,准备离开京师。他的嘴巴撅得老高,偷听到赛罕向宫奴打听,是谁召他入宫,入宫干什么。
宫奴笑道,皇后召见。公主很喜欢殿下送来的良驹,天天都要骑上一会儿。但那几匹马儿不知是不是知道殿下要回鞑靼了,这几天不吃草料,也不喝水。御马监的人拿良驹没办法,娘娘只好来请殿下过去瞧瞧。
知道是仙珠请他入宫后,赛罕嘴角露出不自觉的笑意。
等宫奴走后,粘格狂泼冷水,“你别高兴了,我们明天就要走。那女人现在叫你入宫,准没有好事。”
岩摩把眉一挑,“你怎么知道没有好事?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
粘格气得脸色通红,“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被她迷住了!别忘了,她是狗皇帝的女人。她父兄杀了你父兄,你又让塔塔杀了她父亲。她召你入宫。你还乐颠颠地跑去,万一她是认出你了呢?”
“不可能。那会儿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要是能认出我,第一次见面就认出来,不可能等到现在!如今,她召我去,我要是不去,才显得心里有鬼。”
“呸!我看你就是想去见她!”
“是又如何?”粘格脸色一变,又听到岩摩笑着道:“不是又如何?”
岩磨打定主意,任凭谁来劝说都不改心意。坐马车入宫去了。
京师已到冬的尾声,街道两旁大树已经萌发新芽,点点青色蕴在树尖。
沈祁阳的刀刃穿透了岩摩的肩膀,赖着年轻体壮,伤口很快收拢。但终是伤了筋肉,现在的他,不仅不能握刀拿箭,骑马都很困难。
赛罕撩开马车的帘子,着意欣赏京师风景。因为这里和塞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一个粗旷、一个细腻;一个像男人、一个像女人。
虽有那么多的不同,但街上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安逸的神态和过去的夷狄多么一致。
曾经,他的故乡也是这样安详。
没有战争、亦没有杀戮……
好好看看吧,赛罕。
等到下次来的时候,不,也许根本再没有下次。
载着岩摩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禁庭,片刻都无停留,被直接带到箭亭。
紫金箭亭八扇大门全部启开,锦旗猎猎,一派威武雄壮。
仙珠端坐正前宝座之上,没有皇后的翟衣和九龙凤冠。而是一身玄色直缀,系同色腰带,上挂羊脂白玉。头发如少年一样高高束起,插戴古簪。虽然怀孕,身形一点不显臃肿,反而还见清瘦。
岩摩愣了一下,再次为她倾倒。
没错,这样的仙珠,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因为仙珠的容貌本偏英气,内中性格又偏男孩气质,少年打扮反有一股相得益彰的清新。
岩摩停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笑着行礼,然后道:“皇后不是要问伺养良驹的事么,怎么不去御马监,而来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啊?”
仙珠默默一笑,缓缓走下玉墀。她的身上背着箭囊,手上提着弓箭,脸上是笑的,眼睛却是冷的。
赛罕全身肌肉僵硬,仙珠每走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慌乱地想要找寻一样东西来防身,可这里哪有给他用的东西,箭伤未好利索,纵然有也是白搭。
“皇后这是——”
“王子不要紧张。”仙珠道:“你走得匆忙,有样东西落在本宫这儿。本宫今日想起,正好物归原主。”
“什……什么东西?”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落下什么东西。岩摩顿时慌张起来,心里暗自后悔不该不听粘格的话。如今陷在天罗地网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仙珠停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弯刀。
岩摩脸色骤变,心说:大白天见厉鬼,她还真认出来他来了。
他装模作样,微低着头,正儿八经把小弯刀看了两眼,笑道:“咦,皇后哪儿来的东西,好精巧。”
仙珠冷笑,“王子再看清楚一点,旧人看旧物,心里应该别有一番风味。”说着,她把刀抽出来,光滑的刀面倒影着两张深怀仇恨的脸。
“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我现在把它物归原主。赛罕!”
当她说出“赛罕”两个字,如同火星穿过云层掉落在他的眼睛,他控制不住表情的狰狞,眼角的跳动。
仙珠的情况亦是,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咬着牙,把刀扔到地上,擎起手中的弓箭直直对着他的眉心。
“你是夷狄人,你是赛罕!我都想起来了。赛罕,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和你的父亲夷狄战神达瓦生得一模一样!还记得吗?当时,是你把你父亲指给我看!而今日,你却指使人杀了我的父亲!我要杀了你——”
岩摩直直看着她,仿佛用眼神在说,我杀了你的父亲,那么,我的父亲又是谁杀的?我的族人又是被何人所杀,我的家园又被何人所毁!
嗖地一声,箭矢穿破空气。
岩摩下意识往后一闪躲开飞箭,不料扯动受伤的肩膀,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他踉跄着站起,佯装不知仙珠在说什么,无辜地道:“皇后,你说什么?我是鞑靼人,不是夷狄人。”
“你还要骗我!”
仙珠立刻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矢,向着他连发出去。深深的仇恨让她必须亲自手刃仇人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赛罕在地上左翻右滚,一边躲避箭羽,一边懊恼该如何脱身。
百密一疏——
不对。明明就是他□□熏心,才会陷到这样的绝境。
“仙珠!”
弘毅匆匆赶来,目睹这一幕后,情急之下唤出仙珠的闺名。
看到远远而来的正红影子,赛罕第一次觉得狗皇帝实在是可爱和来得是时候。他翻滚着身体,向着弘毅连滚带爬,边跑边喊:“皇上,皇后伤心过度,把我误认成了夷狄人,还要杀我!”
在极度伤心之下,仙珠的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乳燕,射出的箭,一支比一支没有准头。
“我没有误认,你就是——就是夷狄人,你是赛罕!”
弘毅觉得‘赛罕’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仙珠对着弘毅大声道:“那个和我在苍南山下比试射箭,送我短刀的男孩,就是赛罕!岩摩就是赛罕!赛罕的父亲是夷狄战神,他是来报仇的。”
“我是岩摩,是鞑靼人!”赛罕对着弘毅愤怒地说道:“陛下,听听你的皇后在说什么吧!你们要杀我为乐平侯报仇,大大方方来杀我就是,为什么要找这样侮辱人的借口!我是鞑靼人,不是夷狄人!我的王父是鞑靼王,不是什么夷狄战神!如果皇后再这么血口喷人,那么我们就宣战吧!”
弘毅道:“王子不要误会,朕一言九鼎。乐平侯的死已经有了定论,是与王子无关就是无关,朕更从没有想过杀害王子。皇后不过是一时冲动,多有冒犯。请王子海涵!”
“不是!我不是一时冲动,他就是夷狄人!”仙珠把手里的弓箭扔到地上,向着弘毅哭道:“弘毅哥哥,你快杀了他,杀了他!他真的是夷狄人,是他杀了我的父亲,是他!”
弘毅眉头深锁,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轻唤她的名字,隐含无尽的心疼和责备,“你在干什么!真是伤心过度了,拿十几年前的故事套到王子身上。王子不是夷狄人,更没有杀乐平侯。你也亲眼看到乐平侯是被刺客所杀。”
“不是、不是!”
仙珠哭得哽咽,心胸中弥漫痛楚,其中既有对父亲亡故的悲伤,也有对赛罕的憎恨,更有对弘毅不信自己的怨气。
她抓着他的衣袖,哭得哀哀欲绝,“他真的是夷狄人,真是赛罕啊。你为什么不信我、不信我……”
“你要朕怎么信你?”
赛罕的嘴角轻轻勾动得意,好像在对仙珠说,你认出我又有什么用?你的皇上不信,也是枉然。
仙珠脸色发青,一手抓着绣龙飞凤的衣襟,一手指着岩摩。如同有人拿着粗盐,在她的裸露的伤口上来回摩擦。气急攻心之下,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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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狄余孽在宫宴上行刺,把乐平侯身亡的消息传到潞北,昊麟的三魂七魄全飞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死的不该是弘毅吗?
他与赛罕说好了,是行刺皇帝、皇帝、皇帝!
怎么变成沈喻?
难道,是在行刺过程中出了意外?
还是赛罕故意而为?
莫想道,据说行刺的过程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刺客最先袭击的人就是沈祁阳,引得沈喻出手。沈喻中刀之后,刺客就停止进攻。舔刀试毒,功成身退。
昊麟抚着额头,感到焦煎般的疼。想到仙珠目睹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该多痛苦。
莫听大咧咧地说道:“王爷,不要着急。等赛罕来的时候,一问就都知道了。。”
昊麟冷眼扫他一目,“如果是你,无家无国之人。现在得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又没有完成任务。你是带着钱财一走了之,还是承认失败,然后把钱还给回来?”
莫想和莫听交换一个眼神。
“没想到啊没想到,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睛,本王居然被他摆了一道。”
莫听脑子简单,还是不懂,“既然如此,赛罕为什么要把沈喻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