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冤冤相报(5)
仙珠点头,“皇上太武断了,不听哥哥的话,连我的话也不听。”
“你也怀疑岩摩?”
“是。如果不是岩摩,刺客混不进宫,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怎能是岩摩说一句,我不知道,就不追究了?”
烟灵默然,“你别骗自己了。皇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不想因为父亲的死,就兴兵讨伐鞑靼。他怕留下骂名,怕被后世唾骂。”
仙珠承认,沈烟灵说得没错。
正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所以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
仙珠两只眼睛像泪泉一样滴答个不尽,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君王,一边是生她养她的娘家。
在这件事情中,沈祁阳和沈烟灵还只是遭受创痛,她还要承受撕扯和煎熬。
霁月实在看不过去,走过来跪下道:“潞王妃息怒,皇后娘娘心中也是苦得不行。并不是没有和皇上诉苦,但是皇上的性子王妃知道。虽然爱重皇后,但如果和国事放在一起,娘娘是说不上半点话的。”
烟灵冷笑着坠下泪来,“皇上不听皇后的话,大概也不是因为皇后说得没理。是他若听改变主意,会被臣子讥笑。说他因为后宫妇人左右前朝,这样又于他的威望有损。”
烟灵越想越气,一拍扶手,怒道:“打战的时候用沈家时,就说是朕之肱股,左膀右臂。不用就弃如敝履。沈祁阳破夷狄的时候,英雄一样接引回来。还记得那天在午门献俘,先帝着衮冕龙袍乘舆出宫,大乐铙吹,金鼓齐鸣。往事还历历在目呢,他们就不承认了。如果真认为沈祁阳诱敌杀人有失国格,为什么当时不惩治他?现在边境平稳,边民安居乐业。要和鞑靼建交了,就换了口风。把英雄的故事换成了肮脏和丑恶!试问如此,将来谁从军、谁为国、谁去边疆保家卫国!武将们抛头颅、洒热血得来的荣誉转眼就能被弄臣推得一干二净!你说,将来还有谁去、谁去!”
这话虽不是责骂仙珠,但仙珠身为皇后。无脸回嘴,垂着肩膀不停抽泣。
躲在门外偷听的咏阳不服气了,迈着小胖腿进来,叉腰站在沈烟灵面前,用保护的口吻说道:“姨娘娘不要骂皇阿娘,将来如果要打战。咏阳去上战场,保护皇阿娘和姨娘娘。”
看到咏阳跑进去,弥乐也不甘示弱,跟着进来,大嚷道:“还有弥乐,弥乐也去!”
烟灵看到咏阳,眼睛一亮,这孩子长得真像木兰。再看到弥乐,目光中又是一阵黯然。
她弯下腰,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叹道:“真不愧是我沈家人,从来和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不是一路人!沈家人什么都不怕,尤其不怕死!”
咏阳看到烟灵神色缓和,马上娇娇地搂着她的脖子,“姨娘娘,皇阿娘教过我和弥乐。要想天下天平,就要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还有咏阳不怕死。”
烟灵的眼泪潺潺而下,一手抱着咏阳,一手抱着弥乐。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连死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说自己不怕死。
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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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灵带着咏阳和弥乐去看沈方思,仙珠精神不佳,没有同去,留下来休息。
凤鸣宫里静悄悄的,宫奴走路都踮起脚尖,像怕踩到蚂蚁,说话时也是恨不得打哑语,乖球儿伸个懒腰也被霁月摁了下去。
皆是因为,仙珠眠得太浅,轻轻一点响动都能把她惊醒。
醒过之后,难免又是一番哭泣,一番神伤。
御医开了安神的汤药,午后轻暖,靠着身后的缠金合欢花枕头,以手托腮浅浅眠着。
即使在睡梦之中,她的肩也是缩着的。好像有无垠心事压在肩上一样。
这样的浅眠,铁马冰河纷纷入梦而来。沈喻的脸反反复复的出现,一会儿是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一会儿是她不肯嫁给驰睿时的疾言厉色;一会儿是小时候,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那时的她才如咏阳一般大吧,嘴里叼着青青的牧草,坐在爹爹的肩膀上,开心地晃着小腿,四周张望。
身边风响如烈,草动如歌。许多穿着奇装异服,脸庞美丽的姑娘,围在一起唱歌跳舞,年轻的男人骑在马上,不停飞奔,不远处有人在宰牛烹羊,纵情欢笑。
“爹爹,他们在做什么?”
“夷狄人在过达慕节。”
“什么是达慕节?”
“夷狄人为了纪念神山和圣女,而过的节日。男人们骑马、射箭、摔跤抓羊,女人载歌载舞,宰羊烹牛。”
她兴奋地道:“骑马、射箭!我都会,我也要参加。”
“恐怕这儿没有安排孩子们的比赛。”
“不,那儿明明就有孩子!他们也在射箭呢。”
她从父亲的肩膀上爬下来,兴冲冲地向着那些孩子跑过去。
离她不远处,三五个夷狄男孩正拿着小弓,围在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比赛射箭吗?”仙珠的夷狄话结结巴巴,怕他们听不懂。伸脚弯膝,比划一个拉弓的动作,“我也会射箭!让我参加好不好?”
男孩们看看她,低头窃窃私语一番,然后,其中一个走过来,一掌把她推到地上,“你是从哪里来的孩子?你不是我们夷狄人不能参加!”
“不是夷狄人就不可以参加吗?”仙珠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野草,不哭也不闹,“我看你们是怕了我,所以不让我参加。”
“谁说的!”
孩子们气坏了,不服气地纷纷要求和她比试。
一圈下来,仙珠大获全胜。她兴奋得手舞足蹈,“我听爹爹说,夷狄比赛射箭。赢了的一方有权拿走输家弓箭,是不是有这回事?我要拿走你们的弓箭!”
男孩们气坏了,一个气呼呼地说:“你把弓箭放下,等着别走!”一个赶紧去搬救兵,不一会儿,救兵来了,是个黑胖胖,眼睛亮亮的小胖墩。
小胖墩围着仙珠绕了两圈,拍着胸脯,夸海口地道:“哼,看我的!比赛射箭我还没输过!”
海口夸得厉害也没用,还是输。
“赛罕,你怎么也输了?”
“赛罕,她要拿走我们的弓箭了!”
“赛罕,赛罕——”
赛罕眼眶都红了,扭扭捏捏地问:“那个……弓箭,你可不可以不拿走?我可以给你别的。”
“不!我不要别的,就要弓箭,这是胜利者的权力!”
仙珠欢乐地笑着,抱着怀里的弓箭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转身把弓扔到他们脚下,“我才不要呢,还给你们。”
刚刚还愁眉苦脸的男孩们欢笑起来,赛罕也笑得露出森白的牙齿。他叫住仙珠,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这个送你,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仙珠的眼睛在他的弯刀上转来转去,银色的刀鞘上镶嵌着红宝石、绿松石,弯刀从刀鞘中抽出来时寒光闪烁。虽然父亲教导她不要收别人的东西,但这把小刀实在漂亮。
她一边玩着小刀,一边和男孩坐在草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仙珠,沈仙珠。你呢?”
“我叫赛罕。”
“赛——罕。”
“是的。赛罕,夷狄语里是勇敢的意思。”
仙珠的眼睛依旧迷醉地看着手里的小刀,赞叹道:“这把刀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刀都要好看。这是谁给你的?”
赛罕骄傲地挺起胸膛,“是我父亲给我的。我父亲是夷狄的战神,是最勇敢的战士!”
仙珠嘟起嘴来,不满地说道:“我的父亲才是最勇敢的战士。你的父亲不是。”
“怎么不是?”赛罕从草浪里站起来,冲着远处的一个男人大喊道:“爸爸、爸爸!”
“赛罕,什么事?”一个男人骑着马走了过来。
他生着伟岸的身材,宽阔的额头,冰魄般的蓝色眼睛和浓密的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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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珠猛地惊醒,像被惊雷劈中了心房,宛若要冲破胸壁跳脱出来。
霁月正抱着乖球儿,坐在绣墩上守着,看到她猛然惊醒,自己也惊得从绣墩上滑下来。她放下乖球儿,忙走过来,“娘娘是不是做噩梦了?脑门上全是汗。”
仙珠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不不不,她没有做梦,是回忆起了过去的往事。
那些尘封在记忆中,如老酒一样的回忆。本来全不记得了,一打开酒盖,酒香袭来之时,她就全部想了起来。
“错了、错了、全错了!”
霁月拿温毛巾为她擦汗时,她犹自在喃喃自语。霁月迷惑不解,“什么错了,还全错了?”
“岩摩……”
“王子?”
“是,就是他。”
仙珠捏紧粉拳在紫檀小几上重锤一下,震得桌上的玉色莲花茶盏杯盖跳得弹了起来。
岩摩不是鞑靼人,他是夷狄人,他叫赛罕!
他的父亲是夷狄战神!
难怪她会觉得岩摩熟悉,岩摩与他的父亲实在太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一直以为记不起在哪见过岩摩,是因为他的大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根本不是,根本不是。
她惊鸿一瞥的是岩摩的父亲!
现在,她还要称呼岩摩为岩摩吗?
该是叫赛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