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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冤冤相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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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辗转飘零,老鸨看中他皮薄肉滑,身长苗条,又长着一张异域容貌。

    有钱的男人玩够了女子,就要追寻不一样的刺激。阉人、伶人正落他们这种恶心的嗜好。

    老鸨花了一点钱把他买回来,聘重金请老师教她说中原话,吹拉弹唱、歌舞丝弦。

    他便化身女装,十三岁出来接客,名动京华。因为,她是那么神秘,又是那么妩媚。连女人都不如他,光初夜就卖了千金之姿。

    欲海沉浮多年,去岁被一富商买走。富商把他带到鞑靼,献给鞑靼贵族。她便又在鞑靼贵族中辗转,直到岩摩要到中晋,自告奋勇要跟随而来……

    这样的故事是令人震惊的,更是使人唏嘘。

    她本来不是她,而是他。

    一国的贵公子,就因为做了亡国奴,成了阶下囚。被人欺凌、被人转卖,受尽苦难。

    因缘际会,见到亡国的仇人,试问问,他该如何选择?

    继续暗无天日玩物一样生活下去,还是拼尽力气争气一次。

    大部分人的选择,应该都是后者吧。

    生命的可贵在于只有一次,但于有些人而言,活着就已经是最残忍的事。

    文人骚客若知道人间曾有过这么一朵开于冬天,败于春天的凌霄花。也该要为他著书立传,费秃多少笔墨吧。

    刺客虽死,夷狄已亡。

    但沈祁阳的愤怒还要发泄,武将群情激愤,坚持不能放过岩摩,要按同谋处,而以韦崇为首的文臣,则认为岩摩杀不得。

    说起来,各有各的道理。

    沈喻是乐平侯、大司马、大将军,纵横三朝。就这么被一个异国的阉人用下三滥的手段弄死了,想用一句不知道糊弄过去?

    怎么可能?

    按得沈祁阳的脾气,是要在边境纠结十万大军,血洗鞑靼,威慑四野。用鲜血和生命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但这可能吗?

    户部尚书刘钦管着皇上的钱袋子,轻飘飘一句,将军可知道,十万大军一日的粮草要多少石?军费多少贯?要征多少赋税?皇上为了修黄河,自己都节衣缩食,这刚刚缓过劲来,又打战?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让所有人都陪着你沈将军穷兵黩武,把国库耗费干净?

    沈祁阳气得目呲欲裂,什么叫一己之私?这些文臣玩弄文字游戏,国仇引为个人私仇。

    刘钦看到皇上不发话,便又继续说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喊打喊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鞑靼本来就是小部落,他派王子来向我们称臣,两国缔结盟约。刺客的事乃是意外,是故意为要破坏我们的和平。便按将军的意思,我们出兵胜了它又有什么可欢喜的?不光留下骂名,还要被人耻笑,气量窄小,没有大国风范。要是鞑靼如同夷狄,十几年后再来一个刺客,又该怎么办,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沈祁阳气坏了,伸手就是一拳。刘钦敏捷地把头一缩。拳头直落在一位不想干的大臣脸上,顿时鼻血如注。

    沈祁阳打错了人也不道歉,就在大殿上追着刘钦要揍死他。众人四处乱躲。庄严的紫宸殿乱得如入了黄鼠狼的鸡窝。

    弘毅喝叫几声都止不住沈祁阳的疯狂,只得喊御前侍卫把他拿下。被侍卫制住的沈祁阳满脸的不服气,目光凶然。

    弘毅深吸口气,“刘卿言之有理。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朝堂外,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岩摩有错,错在没有详查塔塔的身份,让他混入皇宫,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将军也刺了岩摩两剑,罪罚相抵,他也算付出了相应代价,将军就不要得理不饶人了。”

    沈祁阳愤怒地道:“皇上,这非是臣得理不饶人,臣是委屈!”

    弘毅的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静默不语的计彧身上。“将军说委屈,世上之人谁不委屈?乐平侯乃是朕之国丈,朕亦心痛。但不能因为自己的伤心,就把朝廷社稷拖入战争,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穷兵黩武绝不是百姓想要的日子,也不是朕所要的。”

    如果哭出来能改变结局,沈祁阳绝对泪洒大殿。但他明白,即使哭干眼泪,也没有任何作用。

    皇上已将这件事情定了,容不得反驳。

    没有想到,皇上不派兵征讨鞑靼就罢,连岩摩都要轻轻放过。

    难怪说敌国不灭,谋臣不亡。可现在,为了稳固皇权,皇上任凭敌国做大,也要先把谋臣毁了。

    沈祁阳捶胸两掌,看着满朝文武,狂怒之后,又笑道:“大奸似忠,大忠似奸!泱泱大国,巍巍百年,中晋迟早亡在你们这些人手中!”

    “你说什么!”弘毅从御座上跳起,一掌拍在扶手上。

    沈祁阳梗直脖子,看着弘毅,笑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大殿之上噤若寒蝉,弘毅哆嗦嘴唇,指着他,“给……给朕把他拿下!掌嘴!”

    “是!”御前侍卫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左右开工数十个耳光霹雳啪啦。

    沈祁阳顿时被打得脸肿如猪,他也不求饶,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计彧心中矛盾极了,他心中一边恨着沈祁阳带给他的奇耻大辱,一边又是为沈祁阳揪心。

    毕竟是他小舅子,烟灵的亲弟弟。此时除了他去求情,还有谁会开口,皇上又会听谁的?

    “皇上息怒。”计彧跪下,“将军刚经丧父之痛,一时情急,出言不逊。请皇上饶他这一次。”

    弘毅阴沉着脸一语不发,计彧只得小声说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还没有从丧父的伤痛走出来,如果又听闻自己的兄长在大殿上受辱,心情恐怕会要大受影响。”

    一提仙珠,弘毅凌厉的眼神果然温柔下来。计彧说得没错,自从沈喻去世后,仙珠的情绪就很不好,几乎夜夜都要从梦中惊坐痛哭。

    “罢了。朕念在你丧父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回去面壁思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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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臣散去,弘毅孤独地坐在宝座上。他以手撑着头,想着无垠心事。

    既为君者,任何一个决定,看似随意,其实都不随意。每一句话都要斟酌、每一步都要思量。

    弘毅对岩摩选择了轻拿轻放,不予追究。一方面确实是不想挑起战争,因为一旦战起,武将的实力就将会再次强化。国家社稷,人民百姓,甚至他这个皇上都会绑架在战争的马车上不得动弹。

    沈喻死了,这是最好的削弱沈氏力量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让沈祁阳用战争来巩固自己的实力?

    沈喻的势不可阻,就是十二年前攻夷狄时累积下来的声望和权力。尾大不掉的祸患,到十二年后才终结。

    他坚信“国家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奸邪共济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当用心于此。”

    所以,治国的重心在内治不在边防。

    这不能说不对,但也不能说全对。兵书上说,国之大,好战必亡。也说,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国家的武将和士兵,宛如这个国家的拳头。可以不出手,但不能自废武功。

    但是,他现在已经听不进这些话,他再不能再容忍沈氏独大下去,皇帝的权威,任何人都不能挑衅。

    想到这,弘毅不禁露出笑来。

    其实,自从他知道岩摩是夷狄人后,他就猜出岩摩绝是要办一番大事的。不是杀他,就是杀沈喻。在这件事上,他又要感谢岩摩,岩摩除了他的心头大患。

    沈喻死了,就再不会有人用无真来要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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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喻的丧礼办得极尽哀荣,人死如灯灭,身后的哀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活人看的东西。

    巨大的变故像突如其来的暴雨把乐平侯府从头浇淋到脚后跟。也让人看清楚了,这个表面风光的家族内底是多么虚弱。

    哪怕沈家出了两位皇后,失去了沈喻,就是独木难支。

    沈喻死了,闵氏也垮了,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喃喃碎语没完。

    沈烟灵从潞南赶回帝京奔丧,她的到来让这个家族在沉痛中生出一点希望。最欢欣的人莫过于是计彧,哪怕沈烟灵还是不理他,执意住在乐平侯府。但回来总比没有回来要好。

    仙珠看到烟灵又是一场长泪。

    姐妹两人快五年不见,哪想到见面会是因为这样的事?

    “皇后应当好好保养身体,孕中长哭对自己的身体和孩子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烟灵自己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一般。

    仙珠低头擦着眼泪,头上的银簪寒光如雪。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没有簪过金冠,一身雪色是她的心情和孝心。

    “姐姐,我不能不哭,每每闭上眼睛就想到父亲去世的情景。就深恨自己就在他的近旁却救不了他。当上皇后又如何,还不是——”

    “当了皇后也不能阻止人间的生老病死啊。”

    “父亲不是老死,也不是病死。”说起来,仙珠又要哭了,“皇上准备把岩摩放了。还在大殿上对哥哥……多亏有潞王求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沈烟灵也流着眼泪,“王爷那个人在感情上虽优柔寡断了些,但是个重感情的汉子。”

    仙珠点头,“皇上太武断了,不听哥哥的话,连我的话也不听。”

    “你也怀疑岩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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